本刊的编者最近有一次和我谈起本刊读者的成分,说有十分之六是女读者,有十分之四是男读者。可见研究妇女问题的刊物,不但为女子所注意,也为男子所注意,尤其是妇女界的前进刊物如本刊,在这里面可以看出中国最前进的女战士们的最近的倾向。
其实妇女问题,有许多地方和男子也不是完全可以摆脱得了关系的。例如在我的男朋友里面,就有一个为着他的两个妹妹的问题,弄得走投无路,看见到我的时候,总是长吁短叹,愁眉不展!他一定要叫我想办法,我虽然帮他筹谋了许多时候,对于这件事还是得不到什么结果。究竟是一件什么事呢?说来却也平淡无奇,但是要很迅速地很圆满地解决它,却也不是一件很容易的事情。这位朋友有两个妹妹,都已在高中毕业了,她们的父兄都已没有力量帮助她们升学,所以在家里闲住了好些时候。父母都是所谓老前辈,他们所坚决信仰的道理,不外乎“男大当婚,女大当嫁”,眼巴巴地看着这两个女儿年龄都在二十岁以上,当然是“当嫁”的了。可是问题却没有这样简单。依他们老人家的意思,而且依他们的力量也只能这样办,那就是用旧法和不相识的男子订婚结婚。可是这样办法,根本不是受过高中教育的那两个女儿所愿意——其实那两位爹娘所能选到的人物根本不是那两个女儿所能容纳下来的。在另一方面,那两位小姐自己又没有男朋友。据她们的哥哥告诉我,她们进的学校是“很规矩”的,家庭又是很讲究“礼教”的。——当然我不承认女子有男朋友便是什么不规矩,也和礼教不礼教不相干,这里只是叙述这位走投无路的“阿兄”的苦诉。我对他说,这不能怪你的两位妹妹,因为你一方面给了她们一些新的观念,至少已使她们认为丈夫是要由自己选择的,要合于自己意思的;而另一方面,家庭、学校,以及她们的环境,却又不容许她们有交男朋友的机会。这种尴尬的现实,便造成了这个尴尬的情形。
话尽管这样说,但是我的这位朋友的问题却仍无法解决。你也许要说这是他的妹妹的问题,不是他的问题,用不着他那样着急。事实却又不然。他的父母自己知道没有法子替他们的两个女儿解决“当嫁”的问题,却紧紧地抓着他们的这个儿子,叫他负责,说他是受过高等教育,对于他们自认老朽所不能解决的“现代”问题一定要负起解决的责任。我的这位朋友被父母唠叨得没有办法,跑来和我商量。我有什么大的神通能替她们创造两个“快婿”呢?老实说,我对于这个难题只是交了一本白卷!
也许你也会想到,婚姻只是我们生活里面的一个部分,那两位小姐用不着那样性急!——其实这样说有些冤枉她们,因为她们的性急是由于父母和阿兄的更性急所引起的。因此你也许要建议:那两位小姐应该努力参加社会活动,在社会服务上努力。这话我完全赞同,而且也曾经建议过。但是事实还是事实。在这样不景气的社会里,要寻觅一个职业也是一件谈何容易的事情。
我终于只是交了一本白卷,我们这位男朋友还是在长吁短叹,愁眉不展中过活着!他是一个道地十足的男子,但是使他走投无路的却是一个妇女问题!
我知道这是一个很平凡的事实,但是同时我们却不要忘却这是在激变的中国社会里很普遍的一种事实。
在中国有着这类的事实,当然和封建残余的社会制度有着相当的关系。在个人主义特别发达的欧美资本主义社会,你便绝对寻不出像上面所说的那位替妹妹婚事担心的阿兄。在那样的社会里,妹妹能否寻得“快婿”,在做阿兄的看来,真是“管他娘”的事,在那里,做父母的对自己女儿的婚事当然也很关心,他们听到女儿嫁得一个好丈夫,当然也是很欣喜的。但是他们并不像中国的父母对于女儿的婚事,除极少数的例外,都是看作一件责无旁贷的心事。这和客观的环境,也有着密切的关系。在欧美的社会里,男女社交的机会比较地公开,至少比中国的一般情形好得多,这在父母方面的责任比较可以减轻些。
但是据我在欧美观察的结果,除苏联外,他们的女子也是以寻觅丈夫——尤其是有钱有势的丈夫——为第一事,以事业为第二事。我在国内常听见人说,或甚至埋怨,中国的女子虽在学校毕业,学得专门的技能,嫁了之后还都专心做少奶奶,把服务社会这件事即抛到九霄云外。其实这种情形在外国也是很普遍的。她们和中国的妇女也许有一点不同,中国的女子从学校里出来之后,也许有大多数直接走进少奶奶的闺房,在欧美各国女子往往要经过一段的工作时期,一旦寻得了出嫁的机会,便把职业抛弃。但是无论中国或欧美,一般女子都把婚姻看作第一事,事业看作第二事,却是一样的。
当然,这不能怪女子自身,社会使她们在事业上处处碰壁,使她们不得不靠家庭做护身之地。环境不改,这是不能责备她们的。不过要根本改造这种不合理的环境,却是妇女们尤其是前进的妇女们,所要积极努力的。
我的这篇短文不是要讨论妇女的婚姻问题,只是谈谈妇女问题和男子不是完全可以摆脱得了关系的。在西洋的社会里,我们虽寻不到像上面所说的那位替妹妹婚事着急的阿兄,但是这个意思却不是说他们的妇女问题能和男子完全摆脱得了关系。我在英国和美国,曾遇着不少男女青年,他们虽很相爱,但是因为经济恐慌的社会要逼妇女回到厨下,而男子的经济力量又不足以单独维持家庭,于是只得硬着头皮不结婚。谁说妇女问题不得解决,和男子没有关系呢?
只有在苏联,你会看到解放了的妇女大众把事业放在第一,把婚事放在第二;你会看到她们的最大的志愿是怎样使自己在学识经验上有迅速的进步,肩比肩地和男子一同努力于新社会的建设。
你在苏联的伟大的革命领袖伊里奇的著作里,可以看到他屡次提起,非使妇女大众一同来参加社会主义的建设工作,那便得不到最后的胜利;要这样,便非努力解放妇女大众,使她们都有机会来参加不可。我们在上面所谈的,其实还只是枝节的问题,讲到改造社会的基本问题,讲到中国目前所迫切需要的整个民族团结御侮的问题,那就更非全国的男女同胞共同来努力奋斗不可;倘若还听任有一半的分子仍在“疲癃残疾”的情况中,那是必然地无法获得胜利的结果。
这样说来,中华民族的妇女解放问题,并不是仅仅属于妇女的问题,实是有关整个民族的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