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文学林徽因诗传:一身诗意千寻瀑万古人间四月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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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章 记忆的梗上,那两三朵娉婷

断续的曲子,最美或最温柔的

夜,带着一天的星。

记忆的梗上,谁不有

两三朵娉婷,披着情绪的花

无名的展开野荷的香馥,

每一瓣静处的月明。

徐志摩的身影,并没有随着他的离去而从林徽因的记忆中淡去,反而随着时间沉淀愈来愈浓起——

新年等在窗外,一缕香,

枝头刚放出一半朵红。

心在转,你曾说过的

几句话,白鸽似的盘旋。

我不曾忘,也不能忘

那天的天澄清的透蓝,

太阳带点暖,斜照在

每棵树梢头,像凤凰。

是你在笑,仰脸望,

多少勇敢话那天,你我

全说了,——像张风筝

向蓝穹,凭一线力量。

你已不再记得我,而我依然忘不了你,用一分钟的时间认识你,用10年的时间去拒绝你,到最后呢,却要我用尽一辈子的时间去忘记你。我的到来曾经给予你爱情、诗情,也给了你苦情,而你的离去回报了我余情、诗情,和无尽的悲情。简媜说:“你已到达彼岸,水草丰美,桃花怒放,便是落雨,也有一番风细柳斜的心事。我只能做到起身离席,却仍无法与你同步。其实,又何曾与你同步过?一盏茶的爱,终我一生,也只有这一盏茶的温度,由暖而凉,片刻而已。”

1934年11月9日,徐志摩去世的这个日子,正陪梁思成在南方考察古建筑的林徽因乘坐的火车,恰好路过了徐志摩的家乡浙江硖石。那个时候,梁思成和她应浙江建设厅邀请,到杭州商讨六和塔重修计划,之后又去浙南武义宣平镇和金华天宁寺做古建筑考察。

而她就在这一趟浙江之旅里,路过了让她每年11月都痛苦难当的那个人的家乡。

在昏沉的夜色里,林徽因站在车门外,凝望着幽暗的站台,默默地回忆许多不相连续的过往残片,“直到生和死间居然幻成一片模糊,人生和火车似的蜿蜒一串疑问在苍茫间奔驰。我想起你的:

火车擒住轨,在黑夜里奔

过山,过水,过……

如果那时候我的眼泪曾不自主地溢出睫外,我知道你定会原谅我的。你应当相信我不会向悲哀投降,什么时候我都相信倔强的忠于生的,即使人生如你底下所说:

就凭那精窄的两道,算是轨,

驮着这份重,梦一般的累坠!

就在那时候我记得火车慢慢地由站台拖出,一程一程地前进,我也随着酸怆的诗意,那‘车的呻吟’,‘过荒野,过池塘,……过噤口的村庄’。到了第二站——我的一半家乡……”

第二年,又到同样的11月9日,林徽因回忆起这个路过诗人家乡的昏暗的夜,写下了这篇《纪念志摩去世四周年》。

“此刻我几乎找不出一句话来说,因为,真的,我只是个完全的糊涂;感到生和死一样的不可解,不可懂。

但是我却要告诉你,虽然四年了你脱离去我们这共同活动的世界,本身停掉参加牵引事体变迁的主力,可是谁也不能否认,你仍立在我们烟涛渺茫的背景里,间接地是一种力量,尤其是在文艺创造的努力和信仰方面。间接地你任凭自然的音韵,颜色,不时的风轻月白,人的无定律的一切情感,悠断悠续地仍然在我们中间继续着生,仍然与我们共同交织着这生的纠纷,继续着生的理想。你并不离我们太远。你的身影永远挂在这里那里,同你生前一样的飘忽,爱在人家不经意时莅止,带来勇气的笑声也总是那么嘹亮,还有,还有经过你热情或焦心苦吟的那些诗,一首一首仍串着许多人的心旋转。”

你离去了,离恨恰如春草,渐行渐远还生。而你却没有远走,一直还在众人之中,是影,是梦,常常于某一日又踏芳草来——

你来了,

画里楼阁立在山边。

交响曲由风到风,

草青到天!

阳光投多少个方向,谁管?你,我

如同画里人掉回头,便就不见!

你来了,花开到深深的深红;

绿萍遮住池塘上一层晓梦,

鸟唱着,树梢交织起细细枝柯,——白云,

却使我们,悠忽翻过几重天空。

昔人已乘黄鹤去,白云悠悠,芳草萋萋,而待再归来,梦回芳草生春浦,鸟散余花纷似雨。你骑着漫天花朵跨梦而来,浮萍为你散开梦迹,破晓时又覆上无痕。你来已无踪,而去却是我们踏云飞渡长空,如双鸟斜飞敷水影,乌云横度后万山青碧,我的人间因你来过后由黑白亮成了多彩。

一年后,也就是徐志摩去世5年后,林徽因又写《记忆》:

断续的曲子,最美或最温柔的

夜,带着一天的星。

记忆的梗上,谁不有

两三朵娉婷,披着情绪的花

无名的展开野荷的香馥,

每一瓣静处的月明。

湖上风吹过,头发乱了,或是

水面皱起象鱼鳞的锦。

四面里的辽阔,如同梦

荡漾着中心彷徨的过往

不着痕迹,谁都

认识那图画,

沉在水底记忆的倒影!

徐志摩《再别康桥》有“那榆荫下的一潭,/不是清泉,是天上虹,/揉碎在浮藻间,/沉淀着彩虹似的梦。”而这些彩虹式的梦就是林徽因的《记忆》里:“沉在水底记忆的倒影!”诗人已离去多年,回首望他时,他都成了记忆的梗上,那两三朵娉婷,披着情绪的花。

他已成为那岁月的长河上涉水而来的芙蓉,尾随着她人生的小船,湍湍沸沸行驶过千重山川。而曾经两个人相遇在一起的岁月搅起了怎样的涟漪,花朵停月,锦鳞纹浪,梦羽绚空,可惜这些旖旎的往事都已如抱着爱情的尾生沉水长眠。

去徐志摩的家乡祭奠过他之后,林徽因一想起徐志摩就心痛难忍的那种感情,如武陵的渔夫,感情遭遇惊险,一阵惊涛骇浪后,寻到一出口,走过去豁然开朗,关于昨日种种的记忆渐渐沉在汹涌的水底,而她开始看着漫天飞舞的桃花,思考人生的无常,以及无可奈何花落去。

而这种思考从《纪念志摩去世四周年》时懵懵懂懂开始:“此时,我却是完全的一个糊涂!习惯上我说,每桩事都像是造物的意旨,归根都是运命,但我明知道每桩事都有我们自己的影子在里面烙印着!我也知道每一个日子是多少机缘巧合凑拢来拼成的图案,但我也疑问其间的摆布谁是主宰。据我看来:死是悲剧的一章,生则更是一场悲剧的主干!我们这一群剧中的角色自身性格与性格矛盾;理智与情感两不相容;理想与现实当面冲突,侧面或反面激成悲哀。日子一天一天向前转,昨日和昨日堆垒起来混成一片不可避脱的背景,做成我们周遭的墙壁或气氲,那么结实又那么缥渺,使我们每一人站在每一天的每一个时候里都是那么主要,又是那么渺小无能为!”

于是她的诗开始沉静,这种沉静,如风暴里平静的中心,是在大悲欢下的沉静,如一朵花,沉睡在乌云倾覆的天下,不为风雨惧,如一尾鱼,沉睡在汹涌的水底,不为波浪惊——《无题》:

什么时候再能有

那一片静;

溶溶在春风中立着;

面对着山,面对着小河流?

什么时候还能那样

满掬着希望;

披拂新绿,耳语似的诗思,

登上城楼,更听那一声钟响?

什么时候,又什么时候,心

才真能懂得

这时间的距离;山河的年岁;

昨天的静,钟声

昨天的人,

怎样又在今天划下一道影!

昨夜金风起,今日遍地是黄花,有多少女子拾得这落花,那李清照问卷帘人,却道“海棠依旧”。她不满地说:“知否?知否?应是绿肥红瘦。”而林徽因也问卷起昨日之帘打开今日之天空的人,昨天我遇见的那人,会在今天留下什么影?这首诗里她没有明说,却在也是同年写的《题剔空菩提叶》说:

认得这透明体,

智慧的叶子掉在人间?

消沉,慈净——

那一天一闪冷焰,

一叶无声的坠地,

仅证明了智慧寂寞

孤零的终会死在风前!

昨天又昨天,美

还逃不出时间的威严;

相信这里睡眠着最美丽的

骸骨,一丝魂魄月边留念,——

…………

菩提树下清荫则是去年!

青春都交给岁月去埋葬,繁华都付与时间去糟蹋。无可奈何花落去呵。

时间辣手摧花,举剑斩爱,会把还未爱上斩成来不及爱,把相爱中戳成相爱后,又会把相爱后涂成相爱过,最后人生这一幅锦缎已是破绽百出,拾掇拈起时,满目疮痍。

我们一生路过很多人,路过很多日子,昨日种种皆成梦幻,而昨天的人都在梦里阑珊中,今日芸芸都是梦游,是庄生的梦蝶,想要从梦里飞出却飞不出人海,而明日处处皆是梦想。我们以梦为马,打马穿过繁花、烟柳、穿过人生的悲欢与无常,再回首,人生已奔驰过岁月的千山万水。曾经的悲伤大恸,曾经的杯酒言欢,曾经的幸福、苦难,都在梦中此起彼伏地消长,昨日成梦,今日做梦,明日迷梦,梦是一生的江山,来从千山万山里,归向千山万山去,山中白云千万重,却望人间不知处。

林徽因对人生有如梦中的恍惚,许许多多无端的情绪无端地梦游到诗里,在梦中做着梦,有如锦上添花,林徽因再写《昼梦》:

昼梦

垂着纱,

无从追寻那开始的情绪

还未曾开花;

柔韧得像一根

乳白色的茎,缠住

纱帐下;银光

有时映亮,去了又来;

盘盘丝络

一半失落在梦外。

花竟开了,开了;

零落的攒集,

从容的舒展。

一朵,那千百瓣!

抖擞那不可言喻的

刹那情绪,

庄严峰顶——

天上一颗星……

晕紫,深赤,

天空外旷碧,

是颜色同颜色浮溢,腾飞……

深沉,

又凝定——

悄然香馥,

袅娜一片静。

昼梦

垂着纱,

无从追踪的情绪

开了花,

四下里香深,

低覆着禅寂;

间或游丝似的摇移,

悠忽一重影

悲哀或不悲哀

全是无名,

一门娉婷。

苏东坡常去一个诗僧的居所“藏春坞”,其门前有两棵古松,各有凌霄花络其上,他常常在花下做白日梦,一日拈花写词:“双龙对起,白甲苍髯烟雨里。疏影微香,下有幽人昼梦长。湖风清软,双鹊飞来争噪晚。翠飐红轻,时下凌霄百尺英。”

松作双龙,让白甲苍髯的老翁骑龙行在梦的风云里,梦中天女散下漫天的花朵作他诗的语句,拈出几朵便写成这醒来的凤采鸾章。

而林徽因也骑着白日的光线,扯一匹万丈红尘作战袍,举剑入梦,把朵朵梦中的白云抽丝剥茧,穿针引过人生的丝恩发怨,在锦篇绣帙里另织得繁花满章。而待光线消暗梦也遁影,梦中的锦簇花团,都娉婷一闪,消失不见,唯只剩从梦中逃出的蝴蝶的残翅断膀,另拾掇成一篇云锦天章。

1936年的5月,林徽因和梁思成去往河南洛阳龙门石窟、开封及山东历城、章邱、泰安、济宁等处作古建筑考察。然而这次山东之行,让林徽因颇为失望,她给女儿写信说:“尤其是这几天在建筑方面非常失望,所谒大寺庙不是全是垃圾,便是已代以清末简陋的不相干房子,还刷着蓝白色的‘天下为公’及其它,变成机关或学校。每去一处都是汗流浃背的跋涉,走路工作的时候又总是早八至晚六最热的时间里。这三天来可真是累得不亦乐乎。吃得也不好,天太热也吃不大下。因此种种,我们比上星期的精神差多了。”

旅途的现实是如此不堪,就像一堆破棉絮,可是当林徽因写成诗时,却是挑起一朵朵白云重作了个天女散花的美梦:

我卷起一个包袱走,

过一个山坡子松,

又走过一个小庙门

在早晨最早的一阵风中。

我心里没有埋怨,人或是神;

天底下的烦恼,连我的

拢总,

像已交给谁去,

前面天空。

山中水那样清,

山前桥那么白净,——

我不知道造物者认不认得

自己图画;

乡下人的笠帽,草鞋,

乡下人的性情。

乡间的路程让林徽因行过,就像汉代的罗敷行过那个朴素纯净的时代,那个时候罗敷眼里的世界是美的,而众人看着的罗敷亦是美的。我们也看见了林徽因的美,而她看见了世界的美。她是那站在枫桥上看风景的人,月落、乌啼、满天风霜装饰了她的风景,而她装饰了我们的梦,是那姑苏城外寒山寺的半夜钟声,轻轻敲打路过尘世的我们的客船,让我们在浮世的江枫渔火里枕着她的梦花做着尘梦。

林徽因的诗就是这样,因为笔墨之田如此肥美,积淀着百束阳光,千层落花,万叠月色,便不辞劳苦荷锄而耕,一场庄生晓梦迷蝴蝶时,一片望帝春心托杜鹃里,一把沧海月明珠有泪后,在她的带经锄下,便修得个蓝田日暖玉生烟的正果。

而在这次考察中,林徽因经过了泰山,站在泰山顶上,所有路途上的风霜烦尘,都成落英缤纷,而蛰伏了许久的浩然之气依山耸起,人间世事皆是浮空:

记得那天

心同一条长河,

让黄昏来临,

月一片挂在胸襟。

如同这青黛山,

今天,

心是孤傲的屏障一面;

葱郁,

不忘却晚霞,

苍莽,

却听脚下风起,

来了夜——

心作泰山,月挂胸前,

张晓风说:“或者在眼中,或者在胸中,是中国人,就从心里想要一座山。孔子需要一座泰山,让他发现天下之小。李白需要一座敬亭山,让他在云飞鸟尽之际有“相看两不厌”的对象。辛稼轩需要一座妩媚的青山,让他感到自己跟山相像的“情与貌”。是中国人,就有权利向上帝要一座山。”而林徽因要了一座泰山,好将月亮挂在胸前!她站在泰山顶上,五章遥降,朱临墨而大号彰,万卷横披,墨得朱而天章焕,于是花发千山万山里。

文心雕龙有云:“登山则情满于山,观海则意溢于海,我才之多少,将与风云而并驱矣。”林徽因,不管怎样跋涉千里走过千山登临绝顶,携一路的风尘而来,在将千山踩入脚下的此刻,林徽因一颗千山鸟飞绝的心已化作万亩桑田,坐于沧桑之顶上,人在虏云耕,马放红尘牧,而待重揽马缰归去晚,宿云先已到柴扉,红尘都落在柴门前静伏,人生在诗里另得一个落满桂花的辋川。

在诗意的辋川里,林徽因苦苦冥思,而如王维独坐幽篁里,弹琴复长啸,深林人不知,明月来相照,林徽因也是他辋川的一朵芙蓉——木末芙蓉花,山中发红萼。涧户寂无人,纷纷开且落:

心此刻同沙漠一样平,

思想像孤独的一个阿拉伯人;

仰脸孤独的向天际望

落日远边奇异的霞光,

安静的,又侧个耳朵听

远处一串骆驼的归铃。

在这白色的周遭中,

一切像凝冻的雕形不动;

白袍,腰刀,长长的头巾,

浪似的云天,沙漠上风!

偶有一点子振荡闪过天线,

残霞边一颗星子出现。

林徽因在冥思的异域里,是个孤独的阿拉伯人,红尘里的千兵万马闪避她的白袍,一把腰刀只配她这孤胆英雄,举起腰刀便向天空射冕,长长的头巾是她光荣的霞帔!而那流星便成为她刀下旅魂,它们便是林徽因俘获的诗情的囚徒,林徽因说这种感悟情趣的闪动:“若激越澎湃来得强时,可以如一片惊涛飞沙,由大处见到纤微,由细弱的物体看它变动,宇宙人生,幻若苦谜。一切又如经过烈火燃烧锤炼,分散,减化成为净纯的茫焰气质,升处所有情感意象于空幻,神秘,变移无定,或不减不变绝对,永恒的玄哲境域里去,卓越隐奥,与人性情理遥远的好像隔成距离。身受者或激昂通达,或禅寂淡远,将不免挣扎于超情感,超意象,乃至于超言语,以心传心的创造。隐晦迷离,如禅偈玄诗,便不可制止地托生在与那幻想境界几不适宜的文字上,估定其生存权。”

在人侵晓色锄、刀截流星雨之后,再回首灯火阑珊处的那人,已是此情可待成追忆,只是当时已惘然。

这一年秋天,林徽因走在深秋的山中,穿过缎锦绣成的红叶,行在金银镶边的云下,踏上一座小石桥如行过了蓝桥,就望见那水来就在水中等你的尾生,等着自己去到那个两个人言笑晏晏的夏天——《山中》:

紫色山头抱住红叶,将自己影射在山前,

人在小石桥上走过,渺小的追一点子想念。

高峰外云在深蓝天里镶白银色的光转,

用不着桥下黄叶,人在泉边,才记起夏天!

也不因一个人孤独的走路,路更蜿蜒,

短白墙房舍像画,仍画在山坳另一面,

只这丹红集叶替代人记忆失落的层翠,

深浅团抱这同一个山头,惆怅如薄层烟。

山中斜长条青影,如今红萝乱在四面,

百万落叶火焰在寻觅山石荆草边,

当时黄月下共坐天真的青年人情话,相信

那三两句长短,星子般仍挂秋风里不变。

夏天,是1931年的夏天,而山应该是他踏过荒烟蔓草来看自己的香山,那个时候林徽因在徐志摩的悼文里说:“今夏我在香山养病,他常来闲谈。”也就是在这个时候,林徽因在徐志摩的鼓励和启迪之下,开始写诗,从此劈开一处深山的渊泉,一桶蓝靛漂流春川。

林徽因看着满山汹涌如洪的红叶,林徽因写《红叶里的信念》:

年年不是要看西山的红叶,

谁敢看西山红叶?

不是要听异样的鸟鸣,

停在那一个静幽的树枝头,

是脚步不能自己的走——

走,迈向理想的山坳子

寻觅从未曾寻着的梦:

一茎梦里的花,一种香,

斜阳四处挂着,风吹动,

转过白云,小小一角高楼。

钟声已在脚下,松同松

并立着等候,山野已然

百般渲染豪侈的深秋。

梦在哪里,你的一缕笑,

一句话,在云浪中寻遍,

不知落到哪一处?流水已经

渐渐的清寒,载着落叶

穿过空的石桥,白栏杆,

叫人不忍再看,红叶去年

同踏过的脚迹火一般。

好,抬头,这是高处,心卷起

随着那白云浮过苍茫,

别计算在哪里驻脚,去,

相信千里外还有霞光,

像希望,记得那烟霞颜色,

就不为编织美丽的明天,

为此刻空的歌唱,空的

凄恻,空的缠绵,也该放

多一点勇敢,不怕连牵

斑驳金银般旧积的创伤!

再看红叶每年,山重复的

流血,山林,石头的心胸

从不倚借梦支撑,夜夜

风像利刃削过大土壤,

天亮时沉默焦灼的唇,

忍耐的仍向天蓝,呼唤

瓜果风霜中完成,呈光彩,

自己山头流血,变坟台!

平静,我的脚步,慢点儿去,

别相信谁曾安排下梦来!

一路上枯枝,鸟不曾唱,

小野草香风早不是春天。

停下!停下!风同云,水同

水藻全叫住我,说梦在

背后;蝴蝶秋千理想的

山坳同这当前现实的

石头子路还缺个牵连!

愈是山中奇妍的黄月光

挂出树尖,愈得相信梦,

梦里斜晖一茎花是谎!

但心不信!空虚的骄傲

秋风中旋转,心仍叫喊

理想的爱和美,同白云

角逐;同斜阳笑吻;同树,

同花,同香,乃至同秋虫

石隙中悲鸣,要携手去;

同奔跃嬉游水面的青蛙,

盲目的再去寻盲目日子,——

要现实的热情另涂图画,

要把满山红叶采作花!

这萧萧瑟瑟不断的呜咽,

掠过耳鬓也还卷着温存,

影子在秋光中摇曳,心再

不信光影外有串疑问!

心仍不信,只因是午后,

那片竹林子阳光穿过

照暖了石头,赤红小山坡,

影子长长两条,你同我

曾经参差那亭子石路前,

浅碧波光老树干旁边!

生命中的谎再不能比这把

颜色更鲜艳!记得那一片

黄金天,珊瑚般玲珑叶子

秋风里挂,即使自己感觉

内心流血,又怎样个说话?

谁能问这美丽的后面

是什么?赌博时,眼闪亮,

从不悔那猛上孤注的力量;

都说任何苦痛去换任何一分,

一毫,一个纤微的理想!

所以脚步此刻仍在迈进,

不能自己,不能停!虽然山中

一万种颜色,一万次的变,

各种寂寞已环抱着孤影:

热的减成微温,温的又冷,

焦黄叶压踏在脚下碎裂,

残酷地散排昨天的细屑,

心却仍不问脚步为甚固执,

那寻不着的梦中路线,——

仍依恋指不出方向的一边!

西山,我发誓地,指着西山,

别忘记,今天你,我,红叶,

连成这一片血色的伤怆!

知道我的日子仅是匆促的

几天,如果明年你同红叶

再红成火焰,我却不见,……

深紫,你山头须要多添

一缕抑郁热情的象征,

记下我曾为这山中红叶,

今天流血地存一堆信念!

林徽因把建筑的理想交予梁思成一生负载,每每航行在建筑的山河里,她必在梁思成身边摇桨,但她却把诗意的梦想赋予在徐志摩的爱情之上,每每踏上曾有过他身影的地方,就想起自己荒芜了许久的诗意的梦,梦里斜晖一茎花是谎!

这个时候,反反复复被病痛折磨的林徽因,有一些沮丧的情绪释放出来,但从不甘于妥协的她把这种情绪用剑挑成漫天的剑花,大化赐予她起风云的墨笔,她就不会辜负悲沉的宿命,造化赐予她妙生花的梦笔,她就不会停下锦章的绣织,她是个拖着沉重的病体在剑拔弩张的时代里生存的人,却珍惜着这剑树刀山里的生命,决不苟且。

而此时一个心神憔悴的女子踏着秋的悲凉行入山中,困囿于现实的信念突然被满山的红叶点燃了监押的栅栏,如脱逃的野马漫山奔去,即使逃出去要全军覆没,血溅沙场,但就是将流血的山头变坟台,也不悔那猛然间孤注的力量喷发,即使血尽而死,愿负荷着任何苦痛去换任何一分、一毫、一个纤维的理想!所以脚步义无反顾,所向无前,踏裂无数焦黄落叶,踏碎它们成苦难的劫灰,也要为这山中红叶流血地存一堆信念!

愿在衰败的深秋做那红叶,心里仍叫喊理想的爱和美,同白云角逐;同斜阳笑吻;同树,同花,同香,乃至同秋虫石隙中悲鸣。同奔跃嬉游水面的青蛙,盲目的再去寻盲目日子,要现实的热情另涂图画,要把满山红叶采作花!

拔剑击大荒的女子林徽因宁愿刎颈,也不屑偷生。这种坚韧、激情,即使在倾城以后,流离失所,狼狈逃荒,在她笔下,也是珊瑚珠翠,华贵的失散。

这首差不多是林徽因最长的诗到1937年1月才发表,林徽因1936年写了很多关于秋天的诗,陆陆续续在1937年城倾之前发表,这是她人闲桂花落、夜静春山空的好年华的章节韵尾,紧接而来的将是倾城乱世里“月出惊山鸟”的流年段落的楔子,然而,林徽因仍然在流离失所中保有了时鸣春涧中的行文风范。

这一年秋天,林徽因如此寂寞,十月的时候,独行在桥上——

像个灵魂失落在街边,

我望着十月天上十月的脸。

我向雾里黑影上涂热情

悄悄的看一团流动的月圆。

我也看人流着流着过去来回

黑影中冲着波浪翻星点

我数桥上栏杆龙样头尾

像坐一条寂寞船,自己拉纤。

我像哭,像自语。我更自己抱歉!

自己焦心,同情,一把心紧似琴弦,——

我说哑的,哑的琴我知道,一出曲子

未唱,幻望的手指终未来在上面?

简媜说:“寂寞是从蛮荒蜕变之后,再也找不到同类的孤独之感。”想王维住在寂寞掩柴扉、苍茫对落晖的深山里,而周遭岁月长河上渡头烟火起、处处采菱归的人间的热闹似乎也与他毫不相关,西出人生的阳关后他已无故人,而林徽因也看着流水般的人间,自己却是其上一条寂寞的小船,自己拉纤航渡寂寞的人生。

《碧岩录》里有僧问禅师:“如何是石桥?”禅师云:“渡驴渡马。”而站在桥上的林徽因,则如坐一条小船自己渡自己,渡过逝川。佛经有云:“泥佛若渡水,则烂却了也,金佛著渡炉中,则熔却了也,木佛若渡火,便烧却了也。”而人渡逝川,则在寂寞的岁月里飞渡了生命的航程,而这一趟航程,人们并不希望那么快到达终点,还想要看两岸青山相对出,看春来江水绿如蓝,看柳暗花明又一村,但年华似水终究要流到卷终,流入沧海,人世因缘了。但是——

人间的季候永远不断在转变

春时你留下多处残红,翩然辞别,

本不想回来时同谁叹息秋天!

现在连秋云黄叶又已失落去

辽远里,剩下灰色的长空一片

透彻的寂寞,你忍听冷风独语?

寂寞呵,多少诗人寂寞地渡过逝川,无论是无言独上西楼的李煜,看月如钩,寂寞梧桐深院锁清秋;还是寻寻觅觅、冷冷清清、凄凄惨惨戚戚的李清照守着窗儿听梧桐更兼细雨,到黄昏、点点滴滴;还是林徽因,每逢深秋,就想起了寂寞,秋天舌尖里薄凉的味道就像心尖上寂寞的滋味,是人世里孤独的秋雨披上人身的温度。寂寞难耐,却让诗人们耐心耐意细细咀嚼,嚼透了,一吐出来就是朵朵粲花。因为只有在寂寞的渡船上,才能听见两岸猿声啼不住的岁月之奏乐,才能体会轻舟已过万重山的时间之速度,只有经过寂寞的研炼,才能消磨浮躁浅薄的性情,从红尘覆盖的表层陶炼出晶莹剔透的人生之舍利,从而才能化浮世的烟尘为思想的朝露。

可是人生再是山围故国周遭在、潮打空城寂寞回,时间依然如淮水东边旧时月、深夜还过女墙来。所以林徽因要叹“人间的季候永远不断在转变,春时你留下多处残红,翩然辞别”……

林徽因在1936年的这个秋天里写的诗,冥冥中已经预告了她的1937年,前半生的月章星句将成为残简断编,书剑飘零的后半生将由此后土盖前尘地启程。

所以这一年冬天,她默默的静坐着写《静坐》,似乎要在沉默中送她静好的岁月离去,一程烟草一程愁:

冬有冬的来意,

寒冷像花,——

花有花香,冬有回忆一把。

一条枯枝影,青烟色的瘦细,

在午后的窗前拖过一笔画;

寒里日光淡了,渐斜……

就是那样地

像待客人说话

我在静沉中默啜着茶。

所有万马奔腾的情绪渐渐倒戈卸甲,在这个冬天短暂地按甲休兵后,等兵临城下的来年,再厉兵秣马南征北战。

林徽因枕戈待旦时,列出胸中甲兵,精兵简政,得出写诗的兵法,解释了她这个时期的诗篇为何如此瑰丽纷繁:“意象瑰丽迷离,转又朴实平淡,像是纷纷纭纭不知所从来,但飘忽中若有必然的缘素可寻,理解玄奥繁难,也像是纷纷纭纭莫明所以。但错杂里又是斑驳分明,情感穿插联系其中,若有若无,给草木气候,给热情颜色。一首好诗在一个会心的读者前边有时真会是一个奇迹!但是伤感流丽,铺张的意象,涂饰的情感,用人工连缀起来,疏忽地看去,也未尝不像是诗。故作玄奥渊博,颠倒意象,堆砌起重重理喻的诗,也可以赫然惊人一下。”

然而在诗意的疆土里如此纵横驰骋的林徽因,在现实之中,不过是对着门框上的两根蛛丝,对着由蛛丝牵到的一枝梅花端坐神游的女子,而她正是从如此朴素的现实里,踹开了时间之门越今穿昔、冲开了宇宙之扉穿云裂星:“由过去牵到将来,意识的,非意识的,由门框梅花牵出宇宙,浮云沧波踪迹不定。是人性,艺本,还是哲学,你也无暇计较,你不能制止你情绪的充溢,思想的驰骋,蛛丝梅花竟然是瞬息可以千里!”

1937年的春天,林徽因又踏上香山,年年春天都如燕子再回这里,只为追寻上一个春天的记忆,可是用翅羽量了又量,春天的锦缎繁花不减,却渐暗淡:

不过是去年的春天,花香,

红白的相间着一条小曲径,

在今天这苍白的下午,再一次登山

回头看,小山前一片松风

就吹成长长的距离,在自己身旁。

人去时,孔雀绿的园门,白丁香花,

相伴着动人的细致,在此时,

又一次湖水将解的季候,已全变了画。

时间里悬挂,迎面阳光不来,

就是来了也是斜抹一行沉寂记忆,树下。

这个春天,林徽因对着北京这座老城,有了诸多的不耐:

时代把握不住时代自己的烦恼,——

轻率的不满,就不叫它这时代牢骚——

偏又流成愤怨,聚一堆黑色的浓烟

喷出烟囱,那矗立的新观念,在古城楼对面!

怪得这嫩灰色一片,带疑问的春天

要泥黄色风沙,顺着白洋灰街沿,

再低着头去寻觅那已失落了的浪漫

到蓝布棉帘子,万字栏杆,仍上老店铺门槛?

寻去,不必有新奇的新发现,旧有保障

即使古老些,需要翡翠色甘蔗做拐杖

来支撑城墙下小果摊,那红鲜的冰糖葫芦

仍然光耀,串串如同旧珊瑚,还不怕新时代的尘土。

北京的春天是让人灰头土脸的春天,漫天刮着的是有着诗意的名字的醒树风,它不仅让树醒来,让被冬雪压服的尘灰也醒过神来,乘风奋战,杀得人间早开的花朵七零八落。而新时代骑着黑烟滚滚而来,林徽因已经隐隐感觉它将横扫千军万马,另换上新时代的坚甲利兵,一个柔软的时代将要被一个坚硬的时代所攻克,而这种胜利,多年后,让林徽因欣喜,但也让她扼腕长叹,抱憾而死。因为她还要保留这座古城楼,她不想让一个曾经辉煌的时代,在历史滚滚的车轮之下,在新时代的意气风发前,连自己曾经的冠冕都不能留下。

而这一年,林徽因将遇见她梦寐的冠冕,她寻找了许久等待了许久,却没想到竟在城倾之前遇见它。

这么多年以来,林徽因和梁思成一直都在苦苦寻找一座大唐的木构建筑,那个时代雍容华贵,总当留下一些凤毛麟角让后人瞻仰。而当时日本人已经断言中国已无唐代的木构建筑,唐制的木质建筑只有日本才有。

梁思成和林徽因他们遇见了宋代的蓟县独乐寺、辽代的应县木塔,却迟迟未能再把时间往前推移一个朝代。而当梁思成在读伯希和的《敦煌石窟图像》时,一幅宋代壁画《五台山图》中的大佛光寺引起了他的注意。他从其他记载里得知这座佛光寺不在五台山中心区,而在山外,有可能因为这一个遗留在外,僧人没有香火钱修缮寺庙,就会遗留下一个时代的奇迹。这座佛光寺也许就是他们梦寐中的唐朝大寺!

6月他们经过长途跋涉,骑骡进山最后甚至因为路途难走,他们只得拉着骡子前进,如此艰难地行走了两天,在一天黄昏的时候他们来到了这座佛光寺面前。

当第一眼看到佛光寺时,他们几乎确定就是它,它一定就是那座梦中的兰若!

梁思成后来详细记述了当时的场景:

“寺院是建在山边一处很高的台地上,面对着前面的天井,周围有三十棵很老的松树。它是一座很雄伟的建筑物。总共只有一层高,它有巨大、坚固和简洁的斗拱,超长的屋檐,一眼就能看出其年代之久远。但它能比我们前此所发现的最老的木建筑还要老吗?

“那高大的门登时就给我们打开了。里面宽有七跨,在昏暗中显得更加辉煌无比。在一个很大的平台上,有一尊菩萨的坐像,他的侍者们环他而立,有如一座仙林。在平台左端,坐着一个真人大小的着便装的女人,在仙人丛中显得非常渺小猥琐。和尚们告诉我们,她就是篡位的武后。整个塑像群,尽管由于最近的装修而显得色彩鲜艳,无疑是晚唐时期的作品。但如果泥塑像是未经毁坏的原物,那么庇荫它的房屋必定也是原来的唐构。因为重修房子必定会损坏里面的一切。

“第二天开始了仔细的调查。斗拱、梁架、藻井以及雕花的柱础都细看过了。无论是单个或总体,它们都明白无误地显示了晚唐时期的特征。但是我的最大惊喜是当我们爬进藻井上面的黑暗空间时产生的。我在那里看到了一种屋顶架构,其做法据我所知只有在唐代绘画中才有。使用双‘主椽’(借用现代屋顶架的术语),而不用‘王柱’,这和后世中国建筑的做法全然不同,大大出乎我们的意料。

“这个‘阁楼’里住着好几千只蝙蝠,它们聚集在脊檩上边,就像厚厚的一层鱼子酱一样,这就使我无法找到在上面可能写着的日期。除此之外,木材中又有千千万万吃蝙蝠血的臭虫。我们站着的顶棚上部覆盖着厚厚的一层尘土,可能是几百年来积存的,不时还有蝙蝠的小尸体横陈其间。我们戴着厚厚的口罩掩盖口鼻,在完全的黑暗和难耐的秽气中好几个小时地测量、画图和用闪光灯照相。当我们终于从屋檐下钻出来呼吸新鲜空气的时候,发现在背包里爬满了千百只臭虫。我们自己也被咬得很厉害。可是我们的发现的重要性和意外收获,使得这些日子成为我多年来寻找古建筑中最快乐的时光……

“我们在大厅里工作的第三天,我妻子在一根粱的根部下面注意到有中国墨的很淡的字迹。这个发现对我们大家的影响有如电击一般。没有比实际写在庙的梁上或刻在石头上的日期更让人欢喜的东西了。那富丽堂皇的唐代建筑已在面前——但我怎样报道它的建造日期呢?唐朝从618年一直延续到906年。现在这带有淡淡字迹的木头即将提供给我盼望已久的答案。当我们大家忙着想办法在佛像群中搭起脚手架以便清洗梁柱和就近审视题字时,我妻子径直去工作了。她把头尽量往后仰,从下边各个不同角度尽力辨识梁上的文字。经过这样的一番艰苦努力,她认出一些隐约的人名,还带有长长的唐朝官职。其中最重要的是最右边的那根梁上,当时依稀可辨的是:‘佛殿主女弟子宁公遇’。

“施主是个女的!这位年轻的建筑学家,本身是个女人,将成为第一个发现中国最希奇的古庙的人,而该庙的施主竟然也是个女人,显然不是一个偶然的巧合。她生怕会由于生动的幻觉而误识了不易辨识的字。但她记得她在外面台阶前经幢石柱上看到过类似的带官职的人名。她离开大殿,想去核实她在石柱上看到过的刻字。她大喜过望地发现,除了一大串官名以外,石柱上赫然写着同样的句子:‘佛殿主女弟子宁公遇’。石柱上刻的年代是‘唐大中十一年’,相当于公元857年。

“于是我们明白了:那个身着便装、谦恭地坐在平合一端的女人,并不是像和尚们说的是‘武后’,而正是施主宁公遇夫人本人。”

林徽因扒开蝙蝠覆满的幽暗的历史时空,在刹那间,由一个从唐朝穿越而来的女子接引,引她穿越到当年她刻字之处,请让历史记住我,我保留了这座佛寺千年,千年以后我把它交给你,林徽因接手了这个重托。千年以前的那个女子,以木为笔篆文于深山,千年后的林徽因以时间为经纬,写之入汗青。两个女子在幽暗的时空里,不早不晚就在这个纷纷乱乱的时代里遇见了,而周遭风云变幻、风雨欲来。要再早一点,没人会关心这是个大唐而来的女子,若再晚一点,没人会想要牵着骡子跋山涉水而来穿过重重蝙蝠飞舞的密林,来到此地认出她:“啊,原来你在这!”林徽因走过许多地方的路,行过许多地方的桥,看过许多次数的云,路过了许多正当最好年龄的女子,却只想遇见她现在遇见的这个人,而她已是千年的修龄。

后来林徽因说:“当时恨不能也为自己塑一尊像,让‘女弟子林徽因’永远陪伴这位虔诚的唐朝妇女,在肃穆中再盘腿坐上他一千年!”

相见恨晚的两个人握手言欢,而一个寂寞了许久破败不堪的兰若,将因林徽因和梁思成的到来,揭开千年时空重重的眼纱,拂开莲眼,重新再看见那金碧辉煌的伽蓝——现在这座普通的小寺庙已经成为了国宝。

而在林徽因遇见她梦寐的锦瑟年华之前,由天意引导,发现了一个先行者,仿佛预告他们将要打开前朝的大门。那是在这次去太原寻找佛光寺的途中,经过榆次时,林徽因偶然地从车厢探出头去,一座小殿的飞檐宛若鹏游蝶梦落到她的眼前,让林徽因立马感悟到了它的非凡。而经过考察,这座永寿寺的雨花宫的殿堂,建于大宋祥符元年,是唐宋间木构建筑过渡时的重要实例。

多年以后,当我们从照片或文字上看到林徽因单薄瘦弱的身影挤在一座悠古佛塔的木梁之间努力辨明上面晦暗的字眼时,宛若看见一只蜻蜓栖停在3千年以前的蒹葭苍苍里,看见一只蝴蝶停留在2千年前庄生的梦里,如一朵花落在孟浩然清晨的窗外,她穿越时间归去,唐代的佛光寺、宋代的木塔、雨花宫因为她的归去而从历史归来,她发现了一个世界,而我们看见了她的光华。

林徽因和梁思成对佛光寺进行了细致的考察,并作了详细的记录,而后他们来到了代县休整,清理此行收集到的大量材料。他们到了这,才知道日本制造了七七卢沟桥事变,全面侵华战争已爆发一星期了!于是,他们立即返回了北平。

回到北平后,林徽因8岁的女儿正在北戴河跟表姐表哥们度假,林徽因用小孩能看懂的语言讲述了自己的行程,还画了张详细的地图。而后她说:“我们希望不打仗事情就可以完,但是如果日本人要来占北平,我们都愿意打仗,……我觉得现在我们做中国人应该要顶勇敢,什么都不怕,什么都顶有决心才好。”

等到北平沦陷后,林徽因和梁思成决定带着一家老小离开北平,去往遥远的大后方——昆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