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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章 不足之感

他是太阳,

我像一枝烛光;

他是海,浩浩荡荡的,

我像他的细流;

他是锁着的摩云塔,

我像塔下徘徊者。

他像鸟儿,有美丽的歌声,

在天空里自在飞着;

又像花儿,有鲜艳的颜色,

在乐园里盛开着;

我不曾有甚么,

只好暗地里待着了。

(1920年10月3日,杭州。)

纪游

一九二〇年十一月二十八日同维祺游天竺,灵隐,韬光,北高峰,玉泉诸胜,心里很是欢喜;二日后写成这诗。

灵隐的路上,

砖砌着五尺来宽的道儿,

像无尽长似的;

两旁葱绿的树把着臂儿,

让我们下面过着。

泉儿只是泠泠的流着,

两个亭儿亭亭的俯看着;

俯看着他们的,

便是巍巍峨峨的,金碧辉煌的殿宇了。

好阴黝幽深的殿宇!

这样这样大的庭柱,

我们可给你们比下去了!

紫竹林门前一株白果树,

小门旁又是一株——

怕生客么?却缩入墙里去了。

院里一方紫竹,

迎风颤着;

殿旁坐着几个僧人,

一声不响的;

所有的只是寂静了。

出门看见地下一堆黄叶,

扇儿似的一片片叠着。

可怜的叶儿,

夏天过了,

你们早就该下来了!

可爱的,

你们能伴我

伴我忧深的人么?——

我捡起两片,

珍重的藏在袋里。

韬光过了,

所有的都是寂静了。只有我们俩走着;

微微的风吹着。

那边——无数竿竹子

在风里折腰舞着;

好一片碧波哟!

这边——红的墙,绿的窗,

颤巍巍,瘦兢兢,挺挺的,高高的耸着的,

想是灵隐的殿宇了;

只怕是画的哩?

云托着他罢?

远远山腰里吹起一缕轻烟,

袅袅的往上升着;

升到无可再升了,

便袅袅婷婷的四散了。

葱绿的松柏,

血一般的枫树,

鹅黄的白果树,

美丽吗?

是自然的颜色罢。

葱绿的,她忧愁罢;

血一般的,她羞愧罢!

鹅黄的,她快乐罢?

我可不知;

她自己也说不出哩。

北高峰了,

寂静的顶点了。

四围都笼着烟雾,

迷迷糊糊的,

甚么都只有些影子了。

只有地里长着的蔬菜,

肥嫩得可爱,

绿得要滴下来;

这里藏着我们快乐的秘密哩!……

我们的事可完了,

满足和希望也只剩些影子罢了!

我们到底下来了,

这回所见又不同了:

几株又虬劲,又妩媚的老松

沿涂迎着我们;

一株笔直,笔直,通红,通红的大枫树,

立着像孩子们用的牛乳瓶的刷子;

他在刷着自然的乳瓶吗?

落叶堆满了路,

我们踏着;“喳喳嘁嘁”的声音。

你们诉苦么?

却怨不得我们;

谁教你们落下来的?

看哪,飘着,飘着,

草上又落了一片了。

我的朋友赶着捡他起来,说这是没有到过地上的,

他要留着——

有谁知道这片叶的运命呢?

灵隐的泉声亭影终于再见;

灰色的幕将太阳遮着,

我们只顾走着,远了,远了;

路旁小茶树偷着开花——

白而嫩的小花——

只将些叶儿掩掩遮遮。

我的朋友忍心摘了他两朵;

怕茶树他要流泪罢?

唉!顾了我们,

便不顾得你了?

我将花簪在帽檐;

朋友将花拈在指尖;

暮色妒羡我们,

四面围着我们——

越逼越近了,

我们便浮沉着在苍茫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