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妆听了笑说:“三年前我听到这种话,可能还信以为真,但现在我不信。”
宋小勇说:“为什么?”
夏妆说:“我老了。”
宋小勇说“一个女人最光彩夺人的时候却说自己老了,就像一个腰缠万贯的男人说自己一贫如洗,可信吗?”夏妆说:“二十八岁的人还不老?”她给自己的年龄虚报了一岁。
宋小勇借机紧盯夏妆的容貌,说:“不像,不可能,你二十三,最多是二十四,决不会超过二十五!”
宋小勇对年龄连续的判断逗乐了夏妆和宋小媛。宋小媛说:“那么仔细过问一个女人的年龄干嘛?总之比你小!”宋小勇说:“那当然。”他面向夏妆,“但是我警告你,”他说,“不许你叫我哥!”夏妆说:“为什么?”“因为你不姓宋!”宋小勇和宋小媛异口同声。
“欢迎你参加派对,请!”宋小勇说,并做了个请的动作或姿势。那时候夏妆、宋小媛和宋小勇相对站在花园的边缘,实际上是站在别墅的门前。
因为别墅的前面是花园。她们已经进入花园,但是未进入别墅。
夏妆、宋小媛、宋小勇相继进入别墅。别墅张灯结彩接纳着夏妆和前来参加派对的人们。
夏妆对进入和已活动在别墅里的人们,除了宋小媛和宋小勇,她一个也不认识。她心想并且惊讶自己的天地竟然狭窄到只剩下宋小媛一个熟人的地步?她和桑克强不过两年的婚姻就把自己局限到了几乎与世隔绝的程度?她懊悔自己这两年交际面小,于是心存感激宋小媛带她出来参加在别墅举行的这次派对,尽管她还不知道什么是派对。派对就是男男女女在一起疯狂寻欢作乐的聚会,但这是她后来才知道的。
夏妆也不知道别墅是谁的别墅。谁享有这座富丽堂皇的别墅呢?或者说谁才配是它的主人?后来夏妆从宋小勇颐使气指的举止言行和人们对宋小勇敬畏的态度,判断宋小勇是这别墅的主人并从宋小媛那里得到证实,夏妆的精神为之裂变。
她悄悄地对宋小媛说:“拥有这样别墅的男人,才是了不起的男人。”宋小媛:“他的父亲比他更了不起。”
夏妆说:“原来他不是你哥哥。”
宋小媛说:“我是他父亲的干女儿,你说我算不算是他的妹妹?”“他父亲是谁?”宋小媛说:“说出来你可别一惊一乍的。”
夏妆说:“我不会,说吧。”
“市委宋书记。”宋小媛说。
夏妆果然没有惊诧,说:“我想也准是他。”
“为什么?”宋小媛说。
“为什么?”夏妆说:“你想儿子在外面兴风作浪或呼风唤雨,父亲能是衙门里烧水扫地的吗?再说。你宋小媛也不可能拜平民百姓做干爹的呀。因为你有一个当电工的爸爸已经让你够受了,你决不想有第二个。不是富翁或者高官,你才不会拜作干爹。”
“你看,惊诧了不是?”宋小媛说。
夏妆笑,“我嫉妒你,不是惊诧。”
宋小媛说:“我才嫉妒你呢。”
“嫉妒我什么?”夏妆说。
宋小媛说:“宋小勇看上你了,你要有所准备。”
夏妆惊慌地抬眼顾望,只见宋小勇在几个人的围绕中,而目光却越过他人的肩膀,射向自己。
夏妆没有躲避也来不及躲避,只有同样用目光去抵挡。但是她怎么敌得过宋小勇的目光呢?他的目光那么强大、火热并且专注,像所向披靡的箭簇,不仅将夏妆的目光射落,而且射中了夏妆的胸膛--夏妆感到自己的心脏像失灵的钟表,胡乱地摆动,她知道她的心已经被宋小勇夺取了。
夏妆像一只插翅难飞的鸟,在忽然像魔宫般幽暗和扑朔迷离的别墅里,她找不到明确的方向和出路。因而只好听从宋小媛的指引和摆布。那部失魂落魄的录像就是在宋小媛的唆使和诱引下观看的。
当时别墅里的男女,有的在跳舞,有的在狂欢,而有的则在豪赌。宋小媛觉着夏妆对这些活动和项目都没有兴趣,就说:“那就去看录像吧?”夏妆说:“什么录像?”宋小媛说:“什么录像都有。”
夏妆犹豫或者思忖。
宋小媛说:“如果录像还不能使你感兴趣的话,就再也没有什么令你感兴趣的了。”
夏妆说:“那就看吧。”
于是宋小媛跟宋小勇打了声招呼,也是问询之后,就把夏妆带到了楼上。
在楼上一个配备有电视、录放机的房间里,宋小媛让夏妆坐下,她自己则在堆满五花八门的录影带的柜台前,挑选中意的带子。
“《射雕英雄传》,不看。《魂断蓝桥》,看过。《杀夫》,不好看。……”宋小媛频频地报着片名并不断道出否决的声调。
最后,她抓住一盒带子,并回过头来问夏妆:“《查泰莱夫人的情人》怎样?”夏妆说:“随便。”宋小媛说:“就看它。”夏妆又说:“随便。”
宋小媛播放了《查泰莱夫人的情人》。当故事通过电视荧屏展开的时候,宋小媛把灯熄了。
查泰莱夫人在家门前迎接从前线归来的丈夫。她的丈夫坐在轮椅上;查泰莱夫人安慰因伤残而丧失性能力的丈夫,她的丈夫狂躁地对待她;查泰莱夫人到柴房去使唤查泰莱家的长工。壮实的长工缄默却同情地对待她;激动的长工把浑身战粟的查泰莱夫人抱住他们的欲火在柴房里燃烧;他们频频幽会,不择地点、时间和形式做爱。
夏妆想不到这部随便让宋小媛播放的片子,像一场积蓄的暴雨或洪水,让焦渴、单调和纤弱的她经历了一次重大的洗礼,或者浩劫。而且宋小嫒不知在什么时候悄悄地溜走了,把一场浩荡暴雨或洪水,让给她独自承受。宋小媛呢?夏妆环顾左右前后,找不到宋小媛。
夏妆浑身松软、无地自容,而这场雨还在下着,洪水继续泛滥,瓢泼的雨水浇灌她的心田,使她春情萌发;痴狂的洪水淹没她的脑丘,使她失魂落魄。夏妆幻想着洪水收敛,却希望雨浩荡地下着。雨浩荡地下着,真的,查泰莱夫人和长工裹着一张绿色毯子,滚出柴房。他们在密集的雨帘和黏稠的泥泞中宣泄自己的情爱。
--夏妆在迷乱中想像着自己钻进雨帘,掀开毯子、让查泰莱夫人走开,让那名拥吻查泰莱夫人的男人拥吻自己。
果真她被男人拥吻了,像查泰莱夫人一样,被男人用生动的手和唇舌,像弹琴一样在她丰韵的身子上演奏。那名男人柔情体贴地抚弄和撩拨她。她因为快乐而连绵起伏的吟唱,也像琴声一样美妙。
那名男人占有了她,她也觉得整个心属于这名强健并且技巧娴熟的男人。
这男人多棒啊!像骑手一般活跃,又像高僧一般忍耐。夏妆是第一次遇上这么尽善尽美的男人,也是第一次感觉无比快乐。
这男人使她快乐得放声歌唱起来,高亢的歌声响遏行云和流水,那是因为她达到了,快乐的峰巅。
第一次体验快乐高峰的夏妆,感觉是多么幸福啊!比查泰莱夫人还幸福--这种快乐和幸福归功于像琴师、骑手和高僧的男人。这男人近在眼前,实实在在被夏妆感激涕零地把握和依赖。
这男人是宋小勇。宋小勇出其不意地在意乱情迷的房间里出现,像天兵天将一般地进入,也像天兵天将一样战无不胜,攻无不克。现在,他的身体依靠或制造着被他降服的女人--这女人因为领略他的强大、威力和雄风而变得俯首贴耳,甚至死心踏地。她偎依在他的怀里就像一只吃饱喝足的小猫,或像一朵傍水依波的睡莲,因为她满足惬意得痴醉沉迷,仿佛进入梦靥。
“你是谁?”夏妆盲目或迷糊地问她依恋的男人,“我们为什么会在一起?”宋小勇说:“我是宋小勇。我们在一起是因为我们彼此喜欢……或者需要。”
“我是在做梦么?”夏妆像是问对方,又像是自言自语:“我一定是在做梦,因为我感觉黑漆漆的。”
宋小勇说:“你没有做梦。你感觉漆黑是因为有人把灯熄了,或者是你闭着眼睛。你眼睛是闭着的吗?”夏妆点头。宋小勇感受到夏妆的下巴因为点头的动作像蜻蜓一样蹭了一下自己的胸脯,他伸出手去把下巴捉住。“这是哪?”夏妆说。
“这是除了我们别人禁止入内的房间,”宋小勇说:“是我的天堂。”
“我也觉得像是在天堂里。”夏妆说。宋小勇说:“是吗?”夏妆的下巴蹭着宋小勇的手,但却不像是点头的作用,而更像是咬啃的动作。夏妆在把什么话咬住。“宋小媛说你结过婚?”夏妆还在把话咬住。“又离了婚。”夏妆只是听。
“那男人使你不快活,是吗?我想一定是这个原因。”宋小勇说。
“如果一个男人不能使女人快乐或幸福,那么这个男人不是野蛮,就是很卑下。我说的对吗?”“你为什么不说话?”突然,或在这时候,宋小勇捉摸夏妆下巴的手,被水湿润。宋小勇的手指就像螃蟹的腿从滴水的下巴往上爬,一直爬到流水的源泉--那从夏妆的眼睛涌出的泪水汩汩流淌,宋小勇像螃蟹的手无法止住。“夏妆,请相信我是能让你快活和幸福的男人,”宋小勇说,“我有百分之百的能力使你所有的需要和欲求得到满足。比如现在你想改善生活环境,甚至想出名走红,我都……”“不!”夏妆开口了,并且切断了宋小勇未说完但意思已经明确的话,“我不要你怜我,也不要你捧我。”
“那你需要什么?”
“我需要你像刚才那样,把我当做和男人一样平等的女人,给我就像我给你一样相同的快乐。”夏妆说。
宋小勇笑,但宋小勇的笑夏妆是看不见的。她只听到他说:“我这个人一个最大的特点,就是善待女人。和我交往的女人们,我没有亏待过谁,所以我也不会亏待你。我向你保证。”
“宋小勇,我跟你说,”夏妆道,“我享受你的感情,但是我不想享受你的物质。”
“你的意思我明白,”宋小勇说,“你不是为了钱才和我做爱的。你是个与众不同的女人,假如你真的做到跟说的一样。”
夏妆说:“你明白就好。别的女人是否和我一样我不管,但是你一定要把我当成一个有灵和肉的女人,给我欢乐。”
宋小勇说:“假如我是查泰莱家的长工,而你是查泰莱夫人,就不用有这些证言和声明了。”
夏妆忽然用手狠狠敲着宋小勇的胸膛,但是头却从胸脯离开。“你坏透了。”
她说:“居然用色情录像来引诱我!”
宋小勇说:“不是引诱,是启蒙。再说这也不能算色情录像。这是根据经典着作改编的电影呀!”夏妆说:“这些作者、导演和演员应该枪毙,但是我肯定没有人踊跃去枪毙他们。”
宋小勇说:“是的,他们没有被枪毙,但是他们都已经死了。”
“那就枪毙你!”夏妆抬起落放在宋小勇胸膛上的拳头并略作变动--食指和拇指叉开,而其余的手指继续弯曲。那圆圆的食指像一根笔直的枪管,倒插在宋小勇的胸口,“叭!”夏妆模仿枪击和枪声,连连叩响:“叭叭叭!”“噢!”宋小勇只有一声短促的叫喊,就没有动静。他四肢生硬并且仰躺在草绒绒的地毯上,像一名被处死在刑场上的囚犯。那绿茵般的地毯,曾经是一男一女欢爱的场所,但现在被死亡的黑影或气氛笼罩着,因为那男的已经倒地送命。他死在了女人的枪口下,枪毙他的女人是喜爱他也是他喜欢的女人。
“宋小勇,”夏妆推了推宋小勇,“宋小勇。”宋小勇除了被夏妆推动之外,他自己则不会动。
“你死了吗?”
宋小勇无声无语,更没有动。
“你不要死,宋小勇。”夏妆显出着急和后悔的语调及情状来。“你救了我,给我欢乐,而我还要害你,对不起。”
宋小勇仍然没被感动。
“你死了,我还到哪里才能遇上你这么棒的男人?夏妆忽然说出这句话来,想都没想,好像早就在心里准备好,从内心脱颖而出,她觉得真是奇迹--宋小勇死去活来。
夏妆重新领略着给他带来快乐和新生活的男人的柔情蜜意。而这名再生或“复活”的男人又一次把娇美的女人揽在怀里,备加宠护。他们就像一对或两只被打散而又喜获重逢的比翼鸟,雌爱雄欢,卿卿我我。
夏妆觉得她是无法离开这名令她销魂倾心的优秀的男人了。他就像一条大而精深的河。而她像是一条鱼,离开水就会死--她溺爱宋小勇,而宋小勇容纳着她。
夏妆料想宋小勇的生活中一定经历和围绕着无数年轻貌美的女人,就像一条河里不可能只游动一条鱼一样。因此夏妆也不可能是宋小勇的惟一,一个男人的身边美女如云,既说明男人风流成性,更能证明这个男人出类拔萃,就像一棵莺歌燕舞的树不仅枝繁叶茂而且必定根深蒂固一样。
夏妆自知她不是宋小勇的惟一,但是她却把宋小勇当成了她的惟一--自从宋小勇使她体验到快乐的高潮,她便如此专心地认定。
派对结束后,宋小勇叫她停留下来。她留下了。她成了留恋在别墅里的女人,尽管她贪恋的其实不是豪华的别墅,而是别墅里的雄壮的男人和她和男人之间波翻浪涌的情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