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小说梦书:西南联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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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自序:一个人的追思录

时间就是追思,在这点上,小说的虚构帮助我在流动的时间中追思着过去的时间。触碰时间,宛如在峡谷中触摸到了一块稳定不变的巨石,你看着它貌似不变,其实它已在我们冥睡或者远离它时演变了无数次。

写小说,是我的一种现实,很多时候,在绝望无奈的日子里,写小说让我拥有了时代和社会的背景。

《梦书:西南联大》本应是一首教育之梦与逃亡的史诗,它使我看见了一个人的述说:书中穿着蓝花布裙的女孩,也许就是前世的我。我对人的前世充满了种种的猜测和幻想,这是一个我们去不到的地方,然而,小说叙事可以帮助我去到那个遥远而神秘的地方。这个世界因为有了小说,就拥有了轮回史的革命。

《梦书:西南联大》毋庸质疑是一部梦书,教育本应是一座圣堂和一座花园,然而,战乱来临了,南迁之路开始,书中穿着蓝花布裙的女孩出现了。

迷茫的感觉越来越好,它适宜品尝。在写长篇小说的日子里,总有无法结束的叙事,而迷茫就像逃亡一样是所有叙事中难以摆脱的主题。我又回到了九十年代写小说的时光,那些被文字揭开的是我历练过的蒙难史。小说,证明了我们的梦与现实的关系,更重要的是呈现了人是怎样活下去的历史。

写作这本书已经很长时间,我感觉到了疲惫,当一个人经历了记忆中的战乱到结束战役的平静之后,剩下的只是冥息。

书中那个身穿蓝花布裙的女孩是一个符号,小说之所以能写下去,是因为有作家叙事的符号:这些符号仿佛一根火柴棒,因为它才可能点燃一堆柴火。而写作者的整个过程,就是点燃柴火,让每一根柴火燃烧下去,如果你细看就会发现,在一堆开始燃烧的柴火中,每一根柴火的形状结构导致了它们燃烧的迥异,有些柴火在边缘,有些柴火在中央;有些柴火因燃烧得太快而迅速地变成了灰,有些柴火因缓慢燃烧,则冷却得也很慢。写小说的过程仿佛是一堆柴火的燃烧,它以无限的可能性将自身燃烧的过程转换成从白昼到黑夜的尽头,而无论它以什么样的形式在燃烧,最终我们面对的无疑是一堆灰烬而已。

灰烬看似已冷却,却让我们看到了一场生死搏斗后的宁静。写小说的意义就在此,记录并描述穿透了一堆荒原上燃烧的柴火,而手中最初的那根火柴棒很重要,它是小小的魔杖,点燃了潮湿或干透的柴心,同时点燃了时间黑暗中心隐蔽的那根线索,写小说更多是揭示隐蔽而秘密的时间之线索,从而让它逐日敞亮。

《梦书:西南联大》是过去时间中的历史之梦。

我与这个梦的缔结,源于我有机会走进了原西南联大的校址,它就是今天的云南师范大学校区,里面有我的画室,每每我走在联大路上,我就会看见我的前世,于是,我就看见了那个身穿蓝花布裙的联大女学生……故事就这样开始了。

梦,并非全是虚无,书中的故事均是梦书的一部分。在写作这本书的日子里,我的现实生活经历了从未有过的战乱,我也曾坐在原西南联大的校园深处,与那些失散在时间中的亡灵们相遇……相遇同时也是一个鸟不拉屎的地方,在相遇中故事才会有惊雷和秋雨。

梦,意味着抵达,这条路看似平静,却布满险滩。书中的每一个人物都置身在他们的时代,因而也必然与他们时代背景中的时间相遇。书中多数人都在迁徙与逃亡中与命运中的人或事相遇,这当中,也包括空中飞来飞去的那只精灵之鸟,同时也包括那匹会通灵的白马,正是它们的存在,让我找到了梦书的飞翔与驰骋。

书,是凭借着作家心灵奥秘所书写的结构。

西南联大是在历史进程中诞生的教育史传奇。借助于这个特定的时间,穿蓝花布裙的女学生出现在南渡而来的长夜之下,她的出现让我由此看见了电影般的新浪潮画面,我不断地强调这条蓝花布裙,它是旧时代青春的标志,因为它我们由此可以看见另一个身穿中国旗袍的女人,她就是穿蓝花布裙女生的母亲……两个女人,因为战争,相遇在西南联大校园,最后又相遇在第二次世界大战中的缅北,母亲在前沿阵地做救护工作,女儿则在缅北的原始森林中的中国远征军救护站做护理工作。

《梦书:西南联大》所叙述的均是从联大历史中衍生出来的故事。西南联大不仅造就了教育的梦想,而且造就了时代浪潮中勇于探索生命意义的学子们,书中的男女青年们在第二次世界大战的缅北战场,以自己投身于战争的行为完成了他们对于生与死的实践或探索之旅。这本书也可以说是战事遗梦,一个人或一群人不知不觉就完成了他们在人世间辗转不休的命运交响曲。我在书中写到了他们的爱情和磨难,同时写到了他们年轻的生命相融于时间历程中的个人进行曲。

写小说,是一种敛集多种神秘滋味的过程,当然,在这些滋味中更多的是生命个体与命运搏斗和迂回周转的时间录。从那个穿蓝花布裙的女孩出场的时刻,就意味着一场逃亡录已经开始了,战争,是人类历史进程中最大的浩劫,对个体来说,也同样是劫难。写作中,我会相隔一个个漫长的时光,从楼梯、过道、花园深处,听见他们在轮船、陆地上奔跑,也会看见他们在金黄的麦田、弯曲的群山河流中奔逃……

从脚下的逃亡录开始,西南联大来到了彩云之南的滇池畔,一个不凡而伟大的传奇从逃亡开始,必将传唱出一代又一代人的歌声。逃亡是人类生活中的一个长久而恒定的故事,人们因战争、饥饿、瘟疫而逃亡……也会因为个体的灵魂迷乱而逃亡,我对逃亡感兴趣,是因为我自己每天也同样置身在逃亡中,而写作本身就是精神史的大逃亡,作家看见雷电时,同时也看见了被雷电击损的高空树枝以及在闪电之下奔跑的生灵。我们时时刻刻都在奔逃,带着自己的书卷、行李、工具,也携带着自己的亲人伴侣,逃亡是长久的;她们带着妇女用品和柔软的四肢,也带着女性主义的抗争和孤独在细碎的花园中拉开铁门,朝着广阔的星空奔逃;他们带着由来已久的刀剑和男权的话语权,同时带着自己冒险主义的理想生活,赴命于新的疆场……逃亡不仅发生在战乱中,也同时呈现在和平年代的日常生活体系中。

《梦书:西南联大》首先是纠结在我内心的一个梦,之所以称之为梦书,是因为只有梦可以用多种形式的结构捕捉过去、现在和未来。米兰·昆德拉说:机遇,只有机遇才给我们启示,那些出自必然的事情,可以预期的事情,日日重复的事情,总是无言无语,只有机遇能对我们说话,我们读出其中含义,就如吉卜赛人从沉入杯底的咖啡渣里读出幻象。

梦,犹如幻象之恋,在这个无眠的长夜里,无声而静默地想你。想你房间里堆集的书,没有崇高宣言的年华;想你窗前的布帘,像遮挡着暗红色的墙壁,想你刹那间的轻狂和始终如一的优美;想你怯懦之后的勇气,想你叙述别人故事时的忧伤及对自己命运的认同;想你爱上的女人以及突然中断的续篇;想你对自由的尊敬及关于崇高的内心规范;想你脸上变幻的帷幕以及对未来新的虚构;想你醉生梦死后醒来的黎明。

梦本应是虚无主义者的土壤,在此土地上可以筑铸超越现实的主题,然而,在这本书中产生的梦是拥有现实土壤的,沿着书中的线索,里面的人物有些是真实的,有些是虚构的,无论他们似曾相识,或者完全远离我们的生活,在里面,我所书写的梦书都是我们曾经的黑夜与白昼的史诗。

正像眼前涌来的一束束幽蓝的色光,我此刻的光芒,它拒绝一切,隐蔽在这天地的角隅,静静地垂下眼神,准备着在午夜以后看星空弥漫过的流星的轨迹。

所谓梦书,在这里就是精神和生命经历了一次次逃亡后,对于生命家园的守候,因此,我深信:书中的每一段叙事都已经替代我的灵魂守候着敞开而隐蔽的时间。而此刻,如此安静的黄昏继续上升着黑夜,尽管所有的美事物都将转瞬即逝,我却历经了长久的欢心和蹉跎。晚安,这梦间的轮回,这不倦的梦卷,无论你们在哪里,正轮回或与我即将相遇,你们都将是我的梦中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