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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一家人说说笑笑当中,本来一场有可能引起争吵的话题渐渐变得平淡下来,气氛也缓和了许多,尚晓云在这种情况下也不好继续跟葛锐勇沉下脸来呕气,于是过了片刻她说:老葛,不管怎么说,明天你去把那个赚钱的股卖喽,过两天等捞了本儿再把什么天然减的也卖了,退出股市,而且下不为例,这炒股,我还是说跟赌博差不多,不是你干的事儿!

我赞成妈妈的这话,爸呀,这炒股你确实不一定合适,这炒股的人啊,一是要脑瓜灵活人像猴儿精,二是要会投机会转风驶舵的奸诈狡猾之徒,三是要有内部消息上头关系,四是要和庄家大资金大基金那边有可靠联络。这些你有吗?你一个老兵,行伍出身,为人憨厚耿直,一辈子除了枪没有摸过别的,做人又只像子弹一样不会拐弯而且有去无回,像你这样的散户股民啊,只能为国家挽救国企作出贡献,为庄家为别人发财而大公无私地作出牺牲当铺路石!葛菲侃佩而谈。

这番话听得葛锐勇目瞪口呆、愣了半晌,一时不知说什么好,只是怪地看着在自己眼里还那么稚嫩的女儿。

听听,女儿说得多好!明白了吧,人家可是名牌大学的财经专业高材生,不是原先那小不点黄毛丫头啦!尚晓云搂住女儿,亲了一口,夸奖着,女儿,赶明儿快帮助你爸爸把本儿捞回来,别让他挽救国企了,先挽救自己吧,让他尽早退出股市,保护好咱家的那点家庭基金最重要!

试试看粑,应该没问题。葛菲冲傻愣着的爸爸眨了眨眼,诡秘地笑了笑。

通俗出版社位于市西郊,租用一家招待所的两排平房。尽管是个老牌子,几任领导都拿中央哪位领导亲批,早在六十年代成立等历史来引以为荣,也可以拿出一大批老一代各级领导人各种批示啊签字提词等等,但该出版社多年来可以说是没顺当过,不是与其他社合并就是停业,文革中干脆就取消了十几年,后来拨乱返正,八十年代初期由几个老人出面到处找人打报告疏通关节终于恢复社号成功,挂牌开业,反正那时百废待兴。可效益一直不好,所挂靠的上边部级单位只顾派遣上边不好提拔的干部到这里任职,又不管资金和拨款,反而增加了出版社领导层的派系斗争和尔虞我诈。上头最初可能是好意,把原先闹矛盾不得力的社长和总编统统换掉,留下两个副职,又派进来三个副职,没有任命一个正职,两个副社长三个副总编,由一个姓言名午的副社长领班。这一下可热闹了,大伙儿称五箭齐发,都奔那个空悬虚挂的正职的门缝里拥挤,谁也不服谁,各显其能,各拉势力,更是免不了你争我夺,使绊掰腕,有点事儿就动静很大,甚至村村冒烟户户起火。本来社里效益不好,这么一闹,更是没人敢做事,惟恐被人抓住了把柄,反正不做事的人永远不会犯错误,出版图书这活儿,说它商品是商品,说它精神领域的爆炸物也未尝不可,不小心就引爆出个什么事件都有可能的。所以,全社六七个编辑室四五十个编辑多数人抱膀子观察,看上头尔虞我诈。有些手痒痒闲不住的干脆给外社编书捞些外块补贴生活,有路子的索性调离走人。

所以,尚晓云听丈夫传达社总编室小杨电话内容后,感到意外。这位主持工作的言副社长又在打什么主意呢?这老兄原是本市一个什么杂志社的末尾副总编,宣传干部出身,根本没摘过出版,后来时来运转他大学一个女同学的丈夫上任到出版社上属的部级领导,于是谙熟官场运作方式的他很容易打通了这一裙带关系,一跃两级由原先副处升为副局级,到出版社上任当领头羊。可是,这出版社跟他原先吃皇粮的小杂志社不同,自收自支,自负盈亏,不干活儿就得喝西北风。他来了快一年,忙于搞人事斗争没发几本书,工厂的印制费和房租水电费等又欠着一百多万,他有些坐不住了。于是,他就布置了这次的组织选题、落实生产任务的务实会议。

尚晓云骑自行车先到环城地铁口,把车子存在那里,然后再乘环城和一线地铁到西区八棵松站下车,又步行十分钟才到那个小招待所的后院平房。她到达时会议正要开始,屋里坐满了人。这是两间屋子改建的会议室,中间放着一张乒乓球案子,五位副字社领导一字排开坐在球案子的正面一侧,每人前边放一个茶杯和一本统一的工作笔记本。由于言午抽烟,瘾还大,已点上烟卷吞云吐雾,于是全54社编辑队伍中的烟筒们都各自点上了烟,很快屋里便烟雾缭绕了。

言午主持会议,并主要发言。中心内容就是落实选题多出书,在下半年抢发稿子,占领秋季图书市场。责任制也有些改变,原先每个编辑每人一年只发六部稿子即可,现在改为每个编辑一年完成六万利润,跟工资奖金挂钩。也就是说编辑所发稿子必须能创造经济效益,而且书号使用也加以限制,因为书号是出版社的无形资产,上边新闻出版署对各级出版社的书号也已经有了一定的限制,加强了管理。

清闲了半年的编辑们感到了压力。一阵沉默。尚晓云所属五编室的主任马可,正悄悄看一眼主管他们的副总编胡太华的脸色。胡副总编和另一位王副社长是原先的老人,也是管业务的头儿,与上边派下来的另三位社头儿之间又形成了一种面和心不和的较劲状态,于是下边这些编辑室主任便成了他们争夺的对象。马可带头发言质疑言午代表社委会提出的这一方案,大意是既然打破原先编辑只编好稿子完成字数量的老格局,要完成具体利润,那应该把印装和发行也放在编辑室为好,改变过去的编、印、发脱节的现象,以利润杠杆作为核心来组合。马可的提议得到了不少编辑和室主任们的赞同。可令言午为难。那不是又回到过去的上头曾批判和否定过的一条龙路上去了嘛,导致买卖书号,管理混乱、印数失控、书稿质量下降、甚至由书商们变相控制了出版社等等问题,都扣在一条龙操作的头上。

言午是保乌纱帽的人,不敢放开这口子为自己带来隐患,可又想向编辑要利润。他心中暗暗记恨马可,认定这又是受背后的胡、王二人唆使跟自己捣乱。

两种意见,双方观点展开了激烈争论。言午又因不太懂出版社业务而缺乏权威性,压不住场子,形不成个决议。尚晓云在马可手下当副主任,而各室的副主任便成了两种意见的争夺对象。平时尚晓云在出版社总是温和而不显山不露水的,只顾做份内的事,从不参与社头儿之间的派系斗争。

言午点名让尚晓云发言,说说自己的观点。这很让尚晓云为难。从内心讲,当了这么多年案头文字编辑,不想过问书稿的创造利润问题,那是发行部门的事儿,如今要改革把编辑们赶进市场,那就应彻底一些,让责编过问印制成本和扩大发行量等事项,心里有个数儿也是合理的,要不然一本书有时只有万八千的利润,成本控制不好、发行折扣又低下去,那万八千利润就无形中消失了,既然让编辑完成利润,就要让编辑统筹精算,能免除很多中间不必要的利润流失,毕竟编辑责任感加强了嘛。其实说白了就是过去那种一条龙操作法,还是具有一定的符合市场经济规律的合理性。可这样的观点,尚晓云又不好直接说出来,因为现在的情形已不是观点对与否的争论,已超出了纯粹出版社业务的探讨范畴,而是在以观点划人,以观点划派别,陷人了人事斗争的泥沼。

尚晓云以没考虑成熟为由拒绝发言,这很让言午失望,有些悻悻然。不表态支持他,就是证明站在那边。尚晓云无形中卷人了矛盾漩涡中。

会议也因到了午饭时间又没能形成决议而散场,下午接着开。在食堂,尚晓云端着饭盒坐在边儿上的一个空桌上吃饭。马可等多数人早去外边饭馆喝啤酒,做饭局,当然少不了胡、王等头儿。叫尚晓云也去时,她推托中午休息为由没有去。此时,没几人吃饭的食堂里很冷清,迟来的言午副社长端着饭碗坐在尚晓云的对面。

为什么不发言呢?尚晓云同志。言午问。一说就可能得罪人,何必呢,还是随大流最好广尚晓云笑着答。

难道不发言就不得罪人了?言午的话虽是玩笑但口气有些逼人。

那这人气量也太狭隘了吧?不说话的人都容不下,还能容下什么?还让不让老百姓活了?尚晓云也以开玩笑的口气回击。

呵呵呵……言午尴尬地笑了笑,转移活题说,你是师大中文系毕业的吧,说起来咱们还是校友呢。

那你这位校友往后多多关照喽。尚晓云顺着他的话说。

我也希望你多支持我的工作,出版业我还很生。

我们下边的人支持与否,其实不重要,重要的是你们领导层的班子要有个统一的认识,省得我们下边的人无所适从,搞得人心惶惶。尚晓云认真地解释。

是啊,可是在这出版业面临大改革大开放时期,把每个人的意见统一起来,还很难呢。

言午模棱两可地说了这句话,就走了。显得心事重重的样子,脸阴沉着,由于抽烟过度脸色有些发锈,走路时背微微驼着,其实他是个还不到五十的中年人。尚晓云看着他的背影摇摇头,在一个自收自支的企事业单位出版社热衷于展开人事斗争,甚至忘了主业的开展,当这种头儿肯定很费力费心,老得也快。可是中国几十年的政冶斗争风云中,培养出了多少这样的领导干部?这些人一旦进人企业,极不适应经济规律所要求的市场化的局面,要不像一条一时得志的中山狼般贪得无厌大饱私囊,变成万众唾弃的腐败分子,要不把一个好端端的单位搞得乌烟瘴气,一蹶不振。

尚晓云惦记着晚上接待表妹的事情,不想耗时间再听下去社里无休止的争论,她请了假先行出去。

刚要走,办公室的电话铃响了,她一接原来是给她投稿的一个作者找她。这个作者是一位报告文学作家,名叫吴德,想用自费出书的性质出版他的报告文学集矛,取名为《大地之子龙腾虎跃的企业家们》,给社里的编审校等管理费共一万多元,印制费按实际费用再付。尚晓云答复他稿子已经看完,正在终审,过几天就审下来,让他再等一等。吴德在电话中好一阵感谢。尚晓云发这稿子一开始挺犹豫,说是报告文学,其实是采访企业家们的通讯报导,都以正面歌颂为主,缺乏深度。但考虑到作者在一家小的企业类报社当记者,出一本书不容易,又是自费,而且也是经一位朋友推荐来的,帮他一个忙吧,尚晓云最后还是送去终审了。

电话那头,吴德甜甜地尚姐尚姐叫着,千感谢万感谢,等出书后一定不会亏待她等等。尚晓云只见过他一面,三十多岁,说话总觉得虚了些,有一种说不出的感觉。尚晓云只是哼哈应对着。

尚晓云万万没想到这位嘴巴甜甜的吴德等出书后变成无德,弄得她很被动很尴尬这是后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