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传记楚庄王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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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章 樊姬论贤

詹何虽说婉拒了楚庄王,他反而对詹何高看了一眼,用近似恳求的口气说:“先生如果真的不愿出仕,那就请先生为寡人推荐一个令尹。”

第二天早朝之后,楚庄王让虞邱留下,告之以樊姬之语,把个虞邱吓得冷汗直流。

孙叔敖在很小的时候就出了名,这不单单因为他有一个好爹的缘故,而是他干了一件令人称道的事情。

楚庄王见伍参如此呵斥这帮学生,低声斥道:“休得无礼!”说毕,跳下车来,走到菜园里,恭谨地向一年轻人问道:“请问詹何先生在家吗?”

“汝是谁?”

“这个浑小子,是没有见过世面,还是明知故问?你就是不认识大王,也该认识大王的车呀,我……”伍参又想发火,被楚庄王拿眼神制止住了。

“寡人是楚王熊侣。”楚庄王毕恭毕敬地回答。

听说眼前这人便是楚国大王,年轻人并没有显得多么吃惊,不慌不忙地说道:“原来是大王到了,失敬,失敬!先生在家,在下给大王带路,大王请。”

“汝等在这里种菜,先生为什么不来?”楚庄王一边走一边问。

“先生把我们这些学生编了两班,半天上课,半天劳作,一轮一班,我是二班,这会儿在院中听课的是一班。”

楚庄王在年轻人的带领下,顺着田埂,不多时便来到了那个院落。院落里有一棵大树,树下坐了二十几个学生,正在听一个鹤发童颜的老先生讲课。不用问,这位老先生便是詹何了。

“刚才,我讲了什么叫忠臣,什么叫奸臣,这会儿该讲一讲什么叫明君,什么叫昏君了……”

“请大王在这里等候片刻,学生前去向先生禀报,也好叫他迎您一迎。”在距那棵大树尚有半箭之地之时,年轻人说道。

“别,别惊动他。寡人自登基以来,就在琢磨,什么是忠臣,什么是奸臣,什么是明君,什么是昏君这几个问题,总也琢磨不透,正想找人请教呢,让他讲吧。”

“那,恭敬不如从命。不过,这里距大树有些远点,咱再走几步,坐到我那些同学们的后边。”

“合适不?”楚庄王问。

“没有什么不合适的。”年轻人答。

“若是坐在你那些同学的后边,会不会影响先生授课?”

“不要紧。先生每次授课,附近总有一些人跑过来旁听,多时,竟达一百余人。”

楚庄王噢了一声道:“那好,寡人听汝的。”说毕,跟在年轻人的后边,来到了大树底下,那里有现成的石凳,伍参用袖子将石凳擦了七八遍,方请楚庄王坐下。

对于楚庄王的到来,詹何并非没有看到,旁听的人多了,也不在意,轻咳一声,声如洪钟般地讲了起来:

“什么叫明君?以老朽的理解,有如下五个标准。其一,做明君的首先要明白,国家不是某一个人的国家,天下也不是某一个人的天下,这个某人,当然也包括君王。国家既然是天下人的国家,故而,为君为王的,要关爱天下苍生,要为天下苍生多做好事、善事。他们所喜爱的东西,君王就要不遗余力地去做,去满足他们。他们所厌恶的东西,君王就要不做,抑或抛弃;

“其二,以德治国。所谓德,不是品德,而是德政。齐相管仲,把德政具体地分为六个方面,称为‘六兴’。哪六兴?第一兴,厚其生。开辟田野,建造住宅,研究种植,鼓励耕作,修缮房屋。第二兴,输之以财,广开财源,整顿库存,修筑道路,便利贸易。第三兴,遗之以水。疏浚积水,打通河道,修理水沟,建造桥梁。第四兴,宽其政。薄收租税,轻征捐赋,宽简刑法,赦免轻罪,宽恕小过。第五兴,匡其急。敬养老人,收养孤儿,救济鳏寡,关心疾病,吊问丧祸。第六兴,振其穷,给寒冷的人以衣服,给饥饿的人以食物,救助穷人,赈济灾民,资助赤贫;

“其三,要推行教化。教化不行,国民就不知道什么是忠,什么是奸,什么是孝,什么是不孝,什么是义,什么是不义,什么是信,什么是不信,什么是礼,什么是非礼,什么是荣,什么是耻?不知道这些,行为就没有规则,国若能治,吾不闻也。但若要推行教化,必得多多地创造财富。何也?人活在世上,要吃饭,要穿衣,要出行游玩,还得养老抚幼,没有粮食、布帛、木材、铁器、钱是不行的。要获得这些东西,就得多多地植树、垦荒、纺织、开矿、兴修水利,只有做到了这些,才能多多地创造财富。只有财富多了,才能更好地推行教化。借用管仲一句话:‘仓廪实而知礼节,衣食足而知荣辱。’如果连最低的生活都不能保证,谁还去顾那些礼义廉耻;

“其四,亲贤人,远小人。贤人谋的是国,是民,不知道媚上,也不想媚上,甚而为了国家和苍生不惜犯颜直谏,殷大夫比干、前大夫鬻拳是也。小人则不然,他们谋的是私,为了谋得个人私利,专拿好听的话,君王喜欢的话去说。甚而怂恿君王去干坏事,有一个成语,叫作‘助纣为虐’,讲的就是这种人,这种人往往为君王所宠爱,特别是那些昏君,不少国家,就因为他们的君王亲近小人而亡国,这种人近不得。至于如何亲贤人,管仲和齐桓公曾有过一段很有意思的对话。齐桓公问管仲,寡人身上有很多毛病,不知道妨碍不妨碍称霸?管仲问,主公都有哪些毛病?齐桓公对曰,好田猎。管仲曰,无碍也。齐桓公曰,寡人贪酒。管仲曰,无碍也。齐桓公曰,特好女色。管仲又曰,无碍也。齐桓公一脸惊奇地说道,好田猎、贪酒、好女色,乃人之大忌,何况一国之君乎?如此之事都不妨碍寡人称霸,难道还有什么可以不利于称霸吗?管仲拜而对曰,不知贤,害霸。知贤而不用,害霸。用而不任,害霸。而复以小人参之,害霸……”

楚庄王鼓掌叫道:“好,讲得好!”

他这一叫,詹何抬起头来,以惊诧的目光盯着庄王。年轻人忙站起来说道:“先生,这一位是咱们大王。”

詹何点了点头,抱拳一揖道:“不知大王驾到,有失远迎,见谅见谅。但老朽今日在给学生授课,再有一刻钟就可以讲完,您先去老朽寒舍暂坐片刻。等老朽将课讲完,一并向您请罪。”

楚庄王道:“不要客气,课您尽管讲,寡人也不去您的宝舍。寡人干脆还坐在这里,听您讲课。”

詹何也不再谦让,继续讲课:“其五,和睦邻国,不以兵屈人。和睦邻国,这话老朽就是不讲,诸位也知道它的意思。老朽在这里重点讲一讲,不以兵屈人这句话。屈人,就是强迫人屈服,但要征服对方,不一定非要用兵,得用理、德,其次才用兵。古圣人有言,‘以德屈人者为上,以理屈人者为中,以兵屈人者为下’。齐桓公之所以能够‘九合诸侯,一匡天下’,成为中原第一霸主,雄踞霸主之位三十九年,靠的并不全是打打杀杀。有三件事,他做得非常漂亮,一救燕、二帮助鲁国平定内乱、三帮助邢国和卫国建造都城,恢复国家。特别是救燕,为救燕而灭掉了山戎的令支和孤竹,且把得来的土地和人民全部送给了燕国,把个燕庄王感动得不知说什么好,当齐桓公要离开燕国的时候,他送了一程又一程,恋恋不舍。猛抬头,已经进入齐国之境五十里了,齐桓公忙叫停车。按照周礼,国君送国君,是不可以送过界的。送过界了,那就是送人的国君自降身份了。燕庄公无所谓,齐桓公给他帮了这么大的忙,就是问齐桓公叫爹他也心甘情愿。但齐桓公觉着不妥,高声说道:‘来人,把这里以北的土地,全割让给燕国,从此这里就是齐燕的边界。’他不仅救人国,还要送人土地,送齐国自己的土地,把个燕庄公感动得涕泪交流。其实,受感动的何止燕国,闻者无不称赞齐桓公的高义,把他当做圣人来看待。继任霸主晋文公和秦穆公,在争霸的过程中,也不全凭的打打杀杀……”

楚庄王再一次鼓掌,一边鼓一边朝詹何走去。

詹何亦向他走来,欲行君臣大礼,被楚庄王拦住了。二人来到詹何客厅,分宾主而坐。二人一边喝茶一边聊天,聊天文地理,聊楚国历史、风土人情,聊列国之势和中原争霸,越聊越是投机,大有相见恨晚之意。

“詹先生,请您担任大楚之令尹吧。”楚庄王诚心诚意地向詹何发出了邀请。

詹何微微一笑道:“谢谢大王,大王如此高看老朽,但不能从命。”

“为甚?”

“古圣人有言,人过七十古来稀,老朽今年已经年届七旬有三,今晚脱了鞋,明天早晨能不能穿,还在两可之间。”

楚庄王笑曰:“七十三岁能算老吗?前朝姜太公*,出山辅佐周文王之时,已经八十岁。辅过文王,又辅武王,兴兵灭殷,方有大周这几百年江山。”

詹何笑对曰:“姜太公何样人物,他不只是个兵圣,他还是个神,老朽岂敢和他相比!”

“姜太公不可比,百里奚呢?百里奚相秦之时,已年届七旬。”

“百里奚老朽也不能比,百里奚志在求仕。老朽呢?老朽志在淡泊,一提做官的事,便头皮发麻。大王如果想让老朽多活几年的话就不要再说出仕的事。”

在楚庄王的心中,从商,没有不图冀发财的;读书,没有不愿意做官的。堂堂令尹,这岂止是官,这是百官之首,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他竟然婉言拒之,可见,天下之人各有各的生活方式,并非人人都愿意发财,愿意做官。唉,什么是高人,这便是高人!詹何虽说婉拒了他的请求,他反而对詹何高看了一眼,用近似恳求的口气说道:“先生如果真的不愿意出仕,那就请先生为寡人推荐一个令尹。”

詹何想了一想说道:“说心里话,在老朽的朋友圈中,能够胜任令尹的真也没有。但大王硬要老朽推荐,老朽就给您推荐一个,这个人叫虞邱,乃沈邑人氏,官居沈邑宰,若论道德文章,治邦安民,是没有啥说的,但若让他运筹帷幄,决胜于千里之外,抑或是辅助大王,光大楚国,称霸天下,尚缺一些火候。”

楚庄王笑道:“只要能帮寡人治邦安民,寡人之愿足矣,何复它求!”

拜别了詹何,楚庄王回到王宫,立马颁旨一道,宣虞邱进宫。一见之下,便心生好感,此人不仅仪表堂堂,而且谈吐儒雅,又有见地,当即拜他为大楚的令尹。

虞邱走马上任之后,工作上兢兢业业,事必躬亲,赏罚严明,从不占国家一分便宜,世人都说他是一个好官。但上任六年有余,楚国并没有发生多大变化,治安如旧,国人的生活如旧。可楚庄王挺满足的,每日与他商议国事,往往商议到深夜,就是梦中嘴里还咕哝着什么。

樊姬看不下去了,总想寻机会劝一劝楚庄王,但每当楚庄王回来之时,她已进入了梦乡。这一日,她捧了一册书,坚持读下去。读到鼓打二更三刻之时,楚庄王方一脸疲倦地走了回来。

“大王,天到这般时候,您方才回来,让臣妾等得好苦,出什么事了?”樊姬掩卷问道。

“寡人与虞邱商议国家大事,不知不觉就聊晚了。”

樊姬哦了一声道:“虞邱,莫不是虞令尹吗?”

“正是。”

“那个人臣妾觉着像个管家婆,婆婆妈妈,大王和他有什么好谈的?”

楚庄王将脸一板说道:“休得胡言,虞令尹是一个很了不起的贤人,寡人的得力助手!”

樊姬掩嘴笑道:“虞令尹是不是大王的得力助手,只有大王知道,臣妾不敢妄断。但大王说他是一个贤者,臣妾不敢苟同。”

“卿既然不敢苟同,必有卿不敢苟同的道理,卿不妨说出来让寡人听一听。”

“臣妾有幸服侍大王,算起来当有十一年了。这期间,臣妾时常花费钱财到郑国和卫国搜求美人,进献给大王。臣妾先后进献了九人,其中比臣妾贤淑的有两人,和臣妾不相上下的有七人。臣妾不傻,臣妾岂能不知道,这么多美女到了您的身边,会妨碍大王对臣妾的专宠,也会夺去臣妾的尊贵。可臣妾为什么还要这么做呢?说白了,您是大王,楚国的大王,臣妾不敢以私废公!”

樊姬稍微停顿了一下,一边观察着楚庄王的表情,一边又接着说道:“因为臣妾知道,您是一国之君,身边需要有更多的贤德女人来照顾您的生活,臣妾不能只考虑个人的得失,而耽误了选用贤德之人辅助您和国家。”

她见楚庄王听得很专注,进一步说道:“现在,虞邱做大楚国的令尹已经六年了,除了他自己的子弟宗族亲戚之外,他从来没有推荐过贤人进来,也没有听说过他罢免过哪个不贤之人,难道贤能的忠臣就是这样吗?挡住了真正贤德之人为国尽忠的道路就等于蒙蔽大王;知道别人贤德也不举荐,就是不忠;不知道别人的贤德,就是没有智慧。臣妾这话对与不对,还请大王明鉴!”

楚庄王频频颔首道:“汝言之有理,言之有理!”

第二天早朝之后,楚庄王让虞邱留下,告之以樊姬之语,把个虞邱听得冷汗直流,免冠说道:“夫人之言,犹如醍醐灌顶,臣为令尹六年了,国不加治,狱诉不息,贤人不升,淫祸不讨,久践高位,妨群贤路,尸位素餐,贪欲无度,臣之罪大矣!臣当遍访贤才于王以赎罪。”

翌日,虞邱便挂冠而去,遍访国中。这一日,来到云梦泽期思*,但见这里的稻子较他地为好,询之每亩的产量,答在十二石*以上。而他地的稻子,一亩只有七八石。期思稻子的产量为什么这么高,因为这里有一个期思陂,陂者,池塘也。这里原本没有陂,也不种水稻,五年前来了一个贤人,带领当地百姓引期思之水以筑陂,并帮助农夫种上了水稻。这里,原先只有十几户人家,如今产水稻而且丰收了,人越聚越多,由十几户发展到二百多户。

要知道,那时的生产力很低下,种植也很粗放,种庄稼全是望天收,莫说被人称之为蛮荆的大楚,就是中原列国,也不知道兴修水利,而这个人知道,且一修便成,这个人一定不简单,说不定他就是我要访的能够担当令尹大任的人。

虞邱不走了,席地而坐,向当地百姓详细地打听这个贤人的情况。

贤人姓,乃司马贾的儿子,名叫敖。斗越椒杀了贾之后,遣人去抄贾的家,要来一个斩草除根,不想走漏了风声,敖携母而逃,一直逃到期思,隐居下来。

说到敖,大家也许不知道,但说到孙叔敖,恐怕是无人不知了。其实,敖便叫孙叔敖,是楚国第一贤相。

敖,名敖,字孙叔。在战国之前,说到某人,一般不说姓,说字和名,且把字放在名的前边,故而,敖又叫孙叔敖。

孙叔敖在很小的时候就出了名,这不单单因为他有一个好爹的缘故,而是他干了一件令人称道的事。

那一年他才十一岁,去郊外牧羊,在路边看见了一条两头蛇,心中大骇:“吾闻两头蛇乃不祥之物,见者必死,吾命休矣!”哪还有心再放羊了。将羊一牵,哭着往家走,走了二十几步,忽又想到:“若留此蛇,倘他人再见之,又丧其命。我横竖是死,不如把它打死,免得他人再因它而死。”

他寻了一块石头,掉回头来,把蛇砸死,在山丘边挖了一个一尺多深的坑,把蛇埋了进去,这才牵着羊回家。其母见他回来得这么早,少不得要询问原因:“吾儿今日咋回来这么早?”

这一问,问得他泪如雨下,哽声说道:“儿将死了,从今以后,不能再给您放羊了,也不能再孝敬您老人家了!”

其母一脸惊诧地问道:“吾儿何出此言?”

“儿听人言,见两头蛇者必死,儿今日看见两头蛇了。”

“蛇今安在?”

“儿恐后人复见,已杀而埋之矣。”

老母笑曰:“人有一念之善,天必佑之。汝见两头蛇,恐累后人,杀而埋之,此其善岂止一念哉?汝不会死,汝不只不会死,还会因此而得福。”

后人为了纪念孙叔敖,将这个小山丘,取名蛇入山,今天湖北省荆州市区蛇入山公园里还塑着孙叔敖的像,是一个孩子举着石头往地上砸蛇的样子。

听了有关孙叔敖的介绍,虞邱连道了两声好字:“好,好,我这一趟没有白跑,这个孙叔敖,便是我要寻找的大楚令尹。”

在村人的带领下,虞邱来到孙叔敖家中,也见到了孙叔敖。

他一路走一路想,一般来讲,小孩子都怕蛇,且还是两头蛇,一个十一岁的小孩竟敢把它打死,这小孩一定很勇敢,成人后应该是高高大夫,一脸的刚毅;抑或是相貌堂堂,一脸的睿智。何也?没有刚毅和睿智,岂知道兴修水利,向老天爷要粮食?莫说做,连想也不敢想。

谁知?

他一见之下,大失所望,那孙叔敖既不高大,也不刚毅,更不睿智,论个头,尚不足六尺半,六尺半不是已经很高了吗?就是有巨无霸之称的穆铁柱该有多高?读者不免要问。

那时的一尺,仅仅相当于现在的24厘米,也就是0.72尺。这样一折算,孙叔敖的个子当在4.68尺左右,连三等残废都够不上。

他不只矮,而且瘦,还是一个秃子。又矮又瘦又秃,一副猥琐之相。

可他是贾的后人,当地人又对他如此称赞,且那期思陂和金黄色的稻田又实实在在地存在着,不能以貌取人。聊吧,好好地和他聊上一番再说。

这一聊便是两个时辰,从如何“兴邦安民”、“施教于民”、“布政以道”,一直聊到如何联弱国而抗强晋,进而争霸天下,越聊越投机,大有相见恨晚之意。在聊的过程中,孙叔敖口若悬河,说到兴奋之处二目放光,和初见之时判若两人。

虞邱一脸异彩地说道:“汝便是老朽所要寻找的大楚国令尹,请汝收拾一下,明晨便随老朽去郢都谒见大王。”

孙叔敖笑对曰:“在下这副模样,若是位列朝班,岂不有煞百官风景,在下还是在这里安心种田吧。”

“不,治国平天下,要的是本领,不是相貌,先生不要自己看不起自己。”

“好,恭敬不如从命,在下听您的。”

孙叔敖的担心并非多余。虞邱回到郢都之后,立即面见楚庄王,告之期思之行。

楚庄王听说他带回来一个贤人,而且这个贤人还是大忠臣贾的儿子,当即传诏进宫。及至见了孙叔敖,比虞邱初见孙叔敖还要失望:就他这副尊容,即使贤如周公,谋比姜尚,每次往大殿上一站,且还要站在众卿之前,不说有煞风景,也叫人心情难以舒畅,这令尹说啥也不能让他来当。但人家千里迢迢跑来,不,是虞邱把人家请来的,又是贾之后,贾又是为寡人死的,不能太怠慢了人家,令尹不可做,做一个邑宰、县长还是可以的。想到此处,强装笑颜,问了孙叔敖老母的身体,又问他母子是如何逃出郢都,再问他这些年做了些什么?但绝不问他如何治国,如何安民,如何争霸天下。在问的过程中,从没正眼瞧过孙叔敖。他不想看孙叔敖这副尊容,特别是他那个秃头。

问过以上三个问题之后,楚庄王正式表态了:“听虞令尹讲,先生在兴修水利方面很有一套,淮水从寿邑经过,可那里的官员不知道利用,不仅不知道利用,还眼睁睁地看着让淮水在那里胡闹,年年受灾,年年向国家讨要赈粮,寡人想派爱卿去做那里的邑宰,请爱卿到了那里之后,好好把水患治一治,最好也像在期思一样,修一个大陂,改旱田为水田,爱卿觉着怎样?”

孙叔敖叩首说道:“多谢大王,臣一切听从大王安排。”

等虞邱得了消息,孙叔敖已经出了郢都三十余里,虞邱忙驾车去追。追上之后,抱怨道:“老夫千里迢迢将您请来,是想让您做令尹的,担重担的,且大王已经许我。如今给了您一个邑宰,您竟然同意了!不行,您得跟老夫回去,老夫就是拼着和大王翻脸,也要他收回成命,另行委派。”

孙叔敖轻轻将头摇了一摇:“谢谢令尹大人,您有些太高看了在下。就在下这点本事,确也难胜令尹之大任。就是在下真像您所说的那样,有那么一点本事,大王并不知道呀。就是知道,让在下去邑县磨炼磨炼,也并非坏事。”

虞邱长叹一声道:“好吧,您就先去寿邑屈就吧,少则一年,多则两年,老夫一定让大王请您回来。”

两年一晃而过。

楚庄王并没有召回孙叔敖的意思,孙叔敖也没有回来的意思。

又一个一年,那便是第三年了。虞邱坐不住了,他知道,孙叔敖已经在寿邑做出了骄人的业绩,他便拽上伍参,要去寿邑看一看孙叔敖。

他为什么要拽上伍参,因为伍参是楚庄王驾前的红人,别人的话他可以不信,但伍参的话他信,非常的信。一因令尹相邀,他不好意思不去;二因斗越椒造反之时,急欲杀掉贾和伍参,伍参因得了消息,翻墙而逃,贾却死了,他觉着对不起贾,也想为家出一把力,以补前过。

虞、伍二人来到寿邑,但见这里治理得井井有条,视察监狱,只有两个犯人,还是从外邑来到寿邑作案的强盗,每家的粮囤里堆满了金黄的稻子。问到水患,老百姓一脸喜悦地说道,早治住了。问是怎么治的,老百姓说孙叔敖来到寿邑的当年,便发动了数万人,在芍陂修筑堤堰,这些堤堰连接东西的山岭,并开凿水渠引来河水,造出了一个叫芍陂*的人工大湖,且设有水闸,可以调节水量,既防水患又可以灌溉农田。

闲言少叙,却说虞邱和伍参,在寿邑呆了五天,耳闻目睹,既感到惊奇,又感到振奋,三年时间,孙叔敖竟把一个贫穷而又多灾的寿邑,变成了一个人人安居乐业的鱼米之乡。再看一看大楚国的其他地方,面貌依旧,每年向国家讨要赈粮的县邑,少说也有十几个。不能再这样下去了,无论如何也要说动大王,把楚国交给孙叔敖来打理!这是在离开寿邑之前夜,虞邱推心置腹地对伍参说的一句话。

楚庄王听了虞邱、伍参江南之行的观感,沉默了良久说道:“照二卿所言,孙叔敖确实是一个不可多得的人才,但作为大楚的令尹,不只会修水利,更重要的是治国,是帮助寡人拿大主意的,是寡人的左膀右臂。孙叔敖有这本事吗?”

虞邱道:“有。”

“何以见得?”

“邑虽不大,犹如麻雀,麻雀虽小,五脏俱全,短短三年时间,把一个邑治理得这么好,若是把他放在令尹的位置上,治好一个国家没有问题!”

“能治好一个邑,就一定能治好一个国吗?”

虞邱老老实实地回道:“这不一定。”

“既然虞爱卿知道能够治理好一个邑的,不一定能治理好一个国家,那为什么还要一口咬定,把孙叔敖放在令尹的位置上,他治好一个国家没有问题?”

虞邱反问道:“孙叔敖在期思的时候是一个什么官职?”

“什么也不是。”

“他什么也不是,竟能带领当地的百姓兴修水利,且又取得那么大的成就,若是再给他一顶令尹的大帽,岂不是如虎添翼?况且,又有您在后边掌舵,还怕他把大楚管理不好吗?”

“这……”

“请您相信老臣的眼光,第一次老臣向您举荐孙叔敖,也许有点冒昧,事过三年,老臣再次向您举荐孙叔敖,是经过深思熟虑的。您若愿意听老臣的,这是大楚之福,社稷之福,您若不听,老臣也无可奈何,但老臣这令尹,决心不再干了。老臣在未曾走出王宫之前,有几句肺腑之言,送给大王,请大王不要怪罪。”

楚庄王满脸微笑地说道:“说吧,寡人的气量,还不至于这么小!”

“大王,有道是‘聪明不过君王’,何况是您!在您的心中,您并不是不知道孙叔敖是一个什么样的人,也并不是不知道他完全能够胜任令尹。关键是,您嫌他的尊容有些对不起国人,也有失令尹的威仪。这叫什么来着,这叫以貌取人,若是以貌取人,先文王就不会成为大王,先文王虽说是鸡胸驼背,可在大楚的历史上,其成就可以与先武王媲美,国内国外,有谁因他的形象而对他有些许贬抑?大王要的是治国的贤人,而不是挑选俊男靓女,假如要选漂亮潇洒的男人,哪一个小巷里不是一抓一大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