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严格地说,刘春后来为我讲的这些事情并没有什么太离奇。今天是一个丰富多彩的时代,尤其在这样一个年轻的城市,应该说,无论发生任何事情都不足为奇。但如果换一个角度想,刘春的经历的确很坎坷,也真的非常特殊,一个在城市里过着正常生活的年轻人是绝难想象出发生在他身上的事情的。刘春讲到这里告诉我,骆红曾经对他说过一句话。
他说,骆红曾说,你这个人……真的很可怜。
我立刻问他,你觉得自己可怜吗?
他摇摇头,想了一下说,他倒并没觉出自己有什么可怜。
我在心里苦笑了一下。我想告诉他,人的可怜其实是应该分为两种的,一种是整天愁眉苦脸,总觉得自己有这样或那样的不幸,似乎这世界上所有倒霉的事情都落到自己身上。其实这种人并不是真正的可怜。真正可怜的人自己是意识不到的,只有在别人的眼里觉得可怜,才是真正的可怜。我想到这里,不由地在心里酸楚了一下。
刘春很认真地对我说,他一直被一个问题缠绕着,人死之后是不是真的会有灵魂?尽管他不相信,但他还是希望真的会有。他说,他总在想,就算真有灵魂存在,那个莫明其妙的电话也无法解释,一个游荡的灵魂又怎么可能像正常人一样接听电话呢?刘春在那个中午从火化场回来,心里一直还在想着这件事情,但是却怎么也想不清楚。他反复回忆着这个电话的内容,他认定在电话里听到的声音应该就是骆红。但是,他又实在无法解释这件事。他很想找个人说一说,但却不知应该去找谁。他想,这件事只有找一个能真正理解的人去说才有意义,否则,恐怕谁听了都会觉得荒唐可笑,甚至认为他的脑筋出了问题。
刘春在送走骆红的这个中午感到很疲惫,回来时几乎连支撑自己的气力都没有了。
他想了一下,决定去骆红住的地方,为她收拾一下遗物。
刘春过去只去过一次骆红的住处,除去她死去的父亲,他对她家里的情况知之甚少。骆红只向他提起过,她的父亲和母亲在很早以前就分开了,分开的原因是她的母亲,她的母亲不知在哪里认识了一个六十多岁又不太有钱的老男人,然后就跟着那个男人走了。再后来,她就又将她仅有的一个妹妹也接走了。骆红说,虽然她母亲只扔下她和父亲,但她却并不怪她,母亲认为自己活了半辈子才终于遇到自己真正喜欢的男人,所以,她跟那个男人走也就没有什么不对。至于她和父亲,则只能面对这个现实。骆红的父亲是一个老实本分的人,平时一向对骆红管束很严。所以她独自来到这个城市,又做了这种职业,就一直瞒着她的父亲。这一次如果不是他突然来这里看她,恐怕还不会知道这一切。
骆红租住的房子是在一片旧的住宅小区。这里租价显然要便宜一些,但房子还可以,是一套两房一厅的旧式单元。骆红曾经说过,她不喜欢别人来她这里,这会让她很不舒服。所以,她总是和刘春在外面的什么地方见面,或者宁愿去太平间找他。
骆红对刘春说,她希望能经常闻一闻太平间里的气味。
刘春告诉她,那种气味很不好,那其实是死亡的气味。
但骆红却说,她喜欢这种死亡的气味,闻起来让人感觉轻飘飘的。
刘春在这个中午来到骆红的住处。房间里很静谧,似乎仍还保留着骆红的气息。可以看出,骆红是一个生活很有条理的女孩,她的住处不仅干净,也收拾得井井有条。在靠墙边的一只小木架上,还堆放着一些书和杂志。刘春走过去看了看,都是关于插花艺术的。骆红曾经对刘春说过,她学过画画,所以对美术应该是很在行的,将来有一天如果能攒下一点钱,她就远远地离开这一行,找个干净的地方开一间小花店。
这时,刘春忽然有些后悔了。
他想,也许自己不该来这里。
他已经感觉到,这里的气息让他透不过气来。
他又掏出手机,想试着再给骆红拨一个电话。
他想,在这里给骆红拨电话,也许会感觉更真实一些。
他小心地拨通了号码,屏住呼息等待着电话里的声音。
静静地等了一阵,竟然又接通了。这一次电话里仍然是那首《流淌的夜色》,声音略带沙哑,听上去也有些伤感:
夜色流淌
月光迷茫
夜色流淌
微风轻唱
夜色流淌
寻寻觅觅
夜色流淌
何处家乡
家乡的夜色啊
……
刘春小心翼翼地听着,静静地等待着。
突然,歌声停止了,听筒里只有静静的沙沙声。
他感觉到了,似乎还有一个声音,像是有人在呼吸。
他试着喂了一声。
对方没有说话。
他又喂了一声。
仍然没有人说话。
他说,你……是不是在听?
对方的呼吸声似乎大了一些。
刘春又说,你……究竟是谁?
呼吸声消失了。听筒里重又沉寂下来。
刘春的手里握着手机,愣愣地站了一阵。
他想,是不是……骆红已经不能再说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