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刘春和骆红一起吃饭的第二天,突然发生了一件事情。刘春平时对工作一向很认真。尽管他在这里只是一个临时的打工者,却从不敢掉以轻心。所以,发生这种事在以往也就很少见。事情说起来很简单,一个死者的家属认为,刘春为他们的亲人搞错了骨灰盒。但这个问题看似简单,倘若确有其事后果却非常严重,因为骨灰盒搞错所导致的直接后果是骨灰被装错,一群死者家属哭哭啼啼地抱着一具陌生的骨灰回去,这的确是一件令人难以想象的事情。可是刘春经过认真回忆认为,这件事的责任并不在他这里。那几个死者家属是几天前的一个早晨将死者的遗体送过来的。死者就死在前面的云河医院,刘春当时很认真地看过死亡证明,是一个八十多岁的老太太,好像是这些人的姨母。刘春从这些人的对话中得知,这个老太太好像留下了一大笔钱,因此这些外甥和外甥女对他们姨母的后事也就格外用心。他们一致认为,他们的姨母这一生很不容易,因此身后事要办得风光一些,让亲朋好友都看一看,他们这些做晚辈的确实是尽了心的。这些晚辈在挑选骨灰盒时,刘春一连向他们推荐了几种很高档的款式都没有看中,最后却偏偏选了一只样子勉强说得过去但价钱很便宜的骨灰盒。这种骨灰盒叫“凤盒”,是专为老年人设计的。老年人用的骨灰盒一般分为两种,一种是“龙盒”,另一种就是“凤盒”,前者是专为男性的老年死者设计,后者则是为女性的老年死者所专用。这些人选定了这只“凤盒”这后又办理了一应的火化手续就忙着回去操办丧事了。但是,在死者火化后的一个早晨,这些人却突然又蜂拥着找上门来,然后就将一只骨灰盒砰地放到刘春的面前。当时刘春刚要下夜班,被他们这一下弄得有些摸不着头脑。
他看看这只骨灰盒问,怎么回事?
一个长着暴牙的中年男人沉着脸说,你自己看一看是怎么回事!
刘春又看了看这只骨灰盒,并没有看出有什么问题,但他的心里已经明白,这些人显然是来闹事的。做殡葬服务这一行,这种事是经常遇到的,一些死者家属往往出于某种目的,就借着为死者办理后事来闹丧,一般遇到这种情况都是尽量化解矛盾,采取息事宁人的态度。所以这时,刘春就心平气和地对这个暴牙说,这只骨灰盒怎么了,有什么问题吗?
当然有问题!暴牙说,你看一看这是什么盒?
刘春这时才发现,这竟然是一只龙盒。
暴牙啪地将一张单据拍在刘春的面前。
你再看一看这里,我们买的是什么盒?
刘春已经意识到了问题的严重。倘若这些人按死者姓名取出的是一只龙盒,那就有可能是连骨灰也被搞错了。当然,出现这种错误有两种可能,一种是在装骨灰时搞错了盒,另一种则是把死者的名字搞错了,也就是说,连盒带骨灰都错了。但无论是哪一种可能,责任应该都不在殡葬服务处这边,而是在火化场。所以,刘春告诉他们,这件事可以去火化场那边查一查。但暴牙立刻说,他们已去找过火化场了,可是那边的人说,问题是出在这边。
刘春当即对他说,这不太可能,装骨灰是他们的事,问题怎么会出在这边呢。
暴牙突然瞪起眼冲刘春嚷道,你们这是在互相推诿!我们要让你们做出赔偿!
这时,这群家属中的几人女人就哇地一声大哭起来。她们的哭声很夸张,似乎在有意配合暴牙,同时也是在向殡葬服务处的人示威。事情闹到这一步,殡葬服务处的主任就只好出面了。这个主任姓涂,是一个四十多岁的女人。据说这个涂主任过去只是一个开丧礼车的女司机。这时,她对这几个死者家属说了这样一句话,她朝刘春一指说,这个人并不是我们殡葬服务处的正式职工,他只是临时过来帮一帮忙的,所以,如果出了什么差错也只是他个人的行为,与我们殡葬服务处没有任何关系。涂主任这样说,目的很明显,不过是想分清责任,把刘春一个人推到前面来搪塞。但是,涂主任这一次却想错了,那群死者家属立刻抓住了她这句话的把柄。当暴牙得知她就是主任,立刻冲到她面前说,你这样说话是没有任何道理的,我们来你这里,只是冲着殡葬服务处,而这个人当时也是代表你们殡葬服务处向我们提供的服务,况且火化合同书上盖的也是你殡葬服务处的公章,至于他是不是你们的正式职工,跟你们又是什么关系,这些都与我们无关!
涂主任被暴牙这样一说,立刻哑口无言了。
这时,暴牙就提出具体要求,殡葬服务处必须向他们家属做出五十万元的赔偿。
涂主任听了立刻睁大眼,说五十万元?现在就是把一个活人撞死要得了五十万元吗?
暴牙立刻转过身去,与那几个仍在哭哭啼啼的女人低声商议了一下。
然后回过头来,对涂主任说,好吧,那就三十万元。
他说,一分钱都不能再少了,否则咱们就法庭上见,死者的遗体是受法律保护的!
这时,刘春就走到这个暴牙的面前。
他对他说,六百元。
六……六百元?
暴牙冲刘春眨眨眼。
刘春说,只有六百元。
你……你在开玩笑吗?
刘春说,我现在没心思跟你们开玩笑,这六百元是我从自己工资里拿出来的,现在作为对你们的精神补偿,不过我还要说,这件事的责任不在我们这里。
暴牙盯着他,问,你可以证明吗?
刘春说,我当然可以证明。
如果责任就在你们这里呢?
我会负责任的。
最后的事实证明,这件事的责任果然是在火化场那边。火化场是将骨灰盒上的名字搞错了,但死者的名字并没有错,也就是说,他们是将一具正确的骨灰装进了一只错误的骨灰盒里。在那个上午,刘春和那几个死者家属一起来到火化场。刘春查了一阵之后,将最后的结果告诉了那个暴牙。刘春说火化场这边已经承认出现了错误,并做出保证,这具骨灰肯定是死者的,不会有错,他们还表示,如果有错他们愿承担一切法律责任,同时也愿意将这件事妥善处理,尽量达到死者家属的满意。不过,刘春又对暴牙说,他先前答应的那六百元钱也还会一分不少照付的。他说,你们现在有两种选择,如果还坚持索赔那三十万元,可以去找有关机构投诉,找消协也可以,或者就去诉诸法律,让权威部门对骨灰做出鉴定。
刘春又说,不过要想省事,你们就还是拿上这六百元钱去忙你们自己的事吧。
他最后又对那个暴牙说,你们自己商量一下,看怎样决定吧。
暴牙听了他的话,伸手接过这六百元钱,就和那几个女人转身走了。
当然,从这以后,刘春也就再也不插手殡葬服务处那边的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