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春和强哥通过电话之后想,幸好这一晚不去夜总会上班,否则就是去他也无法脱身。殡葬服务处这边刚刚送来一具尸体,第二天就要拉去火化,所以,他还要连夜整理一下。这是一具因为在建筑工地出事故而死亡的尸体,破损得很严重。刘春一般在接手尸体时不喜欢问死者生前的事情,这会让他感觉不好。他一向认为尸体就是尸体,没有从前,更没有以后,这样他工作起来会更加坦然一些。但这具尸体已经损坏成这样,因此就还是引起他的一些注意。据说这是一个安微籍的中年人,好像还是一个专搞建筑施工的包工头。他在别的地方拖欠了许多工人的血汗钱,就又跑来这个城市继续做老本行。
但是,他这次承揽的却是一项很简陋的建筑工程。
在出事的这个下午,这个包工头是来工地与施工的乙方单位代表谈什么事情。其实他在当时完全可以从楼里的楼梯上去,工地虽然很乱但还算安全。可是他却偏偏选择了乘坐运输建筑材料的土电梯。这种土电梯的构造很简陋,看上去就像是一只提篮,上面拴了一根钢丝绳,在钢丝绳的另一端是一只卷扬机,开动的时候只要一扳电闸这只简易提篮就会被卷扬机嘎嘎吱吱地提起来。由于这种土电梯的安全系数很低,因此按有关规定是绝对禁止带人的。但这个包工头在这天中午刚刚喝过酒,他一定要乘坐这架土电梯上去,他甚至红头涨脸地威胁那个操纵土电梯的工人说,如果他再不答应,他就要扣掉他的工钱。这一来那个工人就不敢再说话了,只好让他上去。起初这架土电梯还算运行正常,但是升到四楼时,突然发出一阵很奇怪的声响,这个包工头也听到了,就在他伸过头去想看一看是哪里出了问题时,土电梯的一边突然轰隆一声塌陷下去,接着,这个包工头就像是一袋水泥似地从土电梯的架子上叮叮哐哐地掉下去,就那样一路磕磕碰碰地一直摔到了地上。待人们闻声赶来将他从架子里弄出来时,大家都吓了一跳。这个包工头的脸由于一路落下来挂到许多地方,已经被挂得面目全非,看上去五官已经模糊不清,而更让人感到奇怪的是,他的身体也好像短了一截,却又看不出究竟是哪里出了问题。最后还是他的一个老乡在旁边发现了缘故,这个包工头在从上面掉下来时,落地的一瞬一定是脚朝下,因此两条腿一下都被戳进了身体的里面,一直戳到了脚踝,只还剩下两只脚露在了外面的大腿根部。尽管刘春在太平间里工作了这样长时间,应该说破损成什么样的尸体都见到过,但这具怪异的尸体送来时还是让他吃了一惊。他原本是不为这种尸体整容的,虽然他已掌握了这方面的技术,但总觉得摆弄这样的尸体在心理上很不舒服。可是死者的那个老乡对他说,这个包工头的家属跟施工乙方单位的官司已经打输了,人家说他早已违约在先,而且又不按工地的规章制度办事,所以不能承担任何经济责任。而这个包工头在生前又一直以手头没钱为由拖欠了人家很多材料款和工人的工钱,现在突然出了这样的事,不仅谁都不肯来伸手相助,还有很多人追着讨债,而他的家里人也搞不清楚他究竟有没有钱,如果有钱又都藏在了哪里,所以这个死者现在实际是身无分文。死者家属流着泪恳求刘春说,他们现在已经没有钱去请专业的整容师了,可是又总不能让他就这样破破烂烂地走,所以,还请刘春给帮一下忙。刘春看着他们的眼泪,最后想一想就还是答应了。他先让死者的母亲和妻子回避一下,然后让他的兄弟和那个老乡帮着按住死者的上身,抓住一只脚用力一拉,就将一条腿硬从死者的腹腔里扯出来,接着又扯出了另一条腿。刘春为这具尸体修复面容将近花了三个小时。他先用针线将死者面部破损的皮肉重新缝缀起来,缺失的地方再重新补上一些石膏,这样看起来,遗容就被相对完整地固定下来。然后,刘春又为他的脸上涂抹了一些油彩。待将他的面容整理好,刘春才发现,这是一个刚到中年的男人,大约只有四十岁,他竟然长着一张很端正的面孔,但从眉梢到嘴角还透出一股狡猾的精明气,似乎直到这时在心里盘算着什么帐。他的家属对整理出的遗容很满意,将尸体推去殡葬服务处的冷柜存放后,临走时一定要塞给刘春五十元钱。刘春看着这几张揉得已经很皱而且显得脏稀稀的钞票,对他们说,不用了,还是给死者留着吧,后面火化时还会用钱的。也就在这时,骆红来殡葬服务处找刘春。刘春看一眼还没有关上的冰柜,连忙对骆红说不要进来,让她先去值班室等一下。刘春平时从不让骆红来殡葬服务处这边找自己,这边的尸体很复杂,什么样的都有,尤其像刚刚整过容的这具尸体,一般人看了会在生理上很难接受。
刘春送走了死者家属,转身来到值班室。骆红正等在这里。
骆红一见刘春就笑笑说,真没想到,你还有这样的本事。
刘春听了感到奇怪,问她自己有什么本事。
为尸体整容啊,骆红说,那样一具尸体,经你的手一收拾就像是活着一样。
刘春立刻问,你……刚才看到了?
骆红又一笑,才告诉他,其实她早已经来了,刚才一直站在后面看着。
刘春没再说话。他没想到骆红竟然也能看这种场面。
骆红又说,走吧。
刘春问,去哪?
骆红说吃宵夜。
刘春没动。他想告诉骆红,自己刚刚做完这种事,怎么可能吃得下宵夜。但话到嘴边却没有说出来。骆红似乎看出来了,说也可以不吃东西,我请你喝酒,这总行吧?
刘春这时还真想喝一点酒。于是犹豫了一下,就还是点头答应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