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一段时间以来,发生了很多事,——生活本身就是这样复杂,这毋庸置疑;我不知道怎样解说这“一段时间”,总之在心中有这样“一段时间”是值得我去回忆和加倍记忆的,因为在这一段时间里,我的心得到了某种触动,也可以说事件本身使我感受到了成长的力量。——成长的感受应该是很微妙的,不过这次我确实捕捉到了这种微小的体验。
鉴于生活的繁复,我只能简要地在这里对自己以及身边发生的事做点回忆性的说明。
当然这期间还有很多事恕我不能以文字的形式留下来,因为有些事有些人实在不值得我再费心力去记忆。我觉得一个人活着就得有所取舍,有些事哪怕发生在自己身上,我也会当脸上的青春痘一样恨不能执利刃刮尽为快。
首先我要说的是,我的第二个侄女美瑆在2014年6月13日(农历5月16日)降临到这个美丽的世界上,这算是我们家一件大喜事了。一段时间以来我特别高兴,时刻想去看看侄女,但一直没有适当的时间。直到八月中旬我才看到小家伙。嫩嫩的脸蛋儿,细细的眉眼,粉嘟嘟的小嘴巴,像春天刚刚开放的小花朵,柔嫩芬芳。我看来看去,还是像她爸爸。我把胖乎乎的小身体抱在怀里,她就盯着我笑,她现在还认不了人,谁抱她她就对谁笑。不过她在不笑的时候,一本正经的模样更憨态可掬,这时候就像她的妈妈。
弟弟现在已经是两个孩子的父亲了,我这作兄长的可就落伍了,心里不得不说是羡慕的,但是有什么办法呢!目前我还是遇不到门当户对的对象,实在愁死人了;表面上我极力淡定,内心实在是翻江倒海。要知道我已经二十六岁了,年龄是越来越敏感了。就此问题,我们几个兄弟时常聚在一起讨论了多次,只是越讨论越迷惘。结婚的几个就说:“不要挑了,能过日子就行了。”这不是废话嘛,谁不想过日子,谁还有条件挑来挑去?关键现在是等着人家女孩挑呢!想到这里,就觉得自己是男人里头的次品货,这无疑更打击自信心。当然,有一半个兄弟对女性恶言攻击,说她们自己没啥本事,还要求这要求那。听到这里我就善意地提醒他们,不要激动,事实求是地说,不是人家女孩要求高,而是我们自身就没有结婚的条件,要房没房,要车没车,要钱呢,肯定也没有。我这样分析,他们就红着脸嘟囔:“结婚后可以一搭努力嘛!”
实事求是地说,我也曾经这样想过,后来意识到这是没本事的男人说的话,我为此感到羞愧。当然,也不是说女孩全都好得无懈可击,她们的功利现实无可厚非,但总得用发展的眼光看待我们这些可怜的男同志吧,在而立之年未到之时,我们还是大有希望的,说不定哪天买注彩票就能鲤鱼跳龙门,富不可挡,这种情况不是没有。
总得来说,不论以后有怎样的光景,当前的痛苦是一分一秒都无法浪费掉的,全得尽情享受。
八月二十号,何国庆叫我去永登县城给张志强顶班,说是十天时间。我把定西的活给何国涛安排好之后,就坐上火车上了永登。其实我是不想去的,但一天二百元,价格很诱人,再说几个熟悉的哥们都在那边,想想待在一起很好玩,因此思虑再三我就去了。我不想去也是有原因的,当时我正跟董丽娟谈对象,正是关键的时候,不过最近我们之间多少有些不和谐,我也说不清到底怎么了,总觉得有点别扭。之所以答应去永登也是想借此静一段时间,一段时间以来,脑子有点乱。说实话,我很珍惜这个女孩,虽说我们是经人介绍的,也就是我一个哥们,叫杨鹏,是他介绍我们认识的。我们也算一见钟情吧,初次见面也就走到一起了。具体细节,我之前写了一篇文章叫《旱冰鞋》,里面有所记录,在这里我就不再赘述。反正一来二去的,我也就上心了。说良心话,人家女孩没啥可挑的,要身材有身材,要脸蛋有脸蛋,人也老实本分,反正从我的角度来说,很可心。当时我就想无论如何也要留住这个女孩,能结为夫妻,是我定的目标。只是我自身确实出了很多毛病,最显眼的就是我发现自己不会谈对象了,我好像失去了这种能力;再者就是自卑感,如影随形,并且掺杂着生命里带来的不可消除的压力,因此我总是叹气。
我叹气的行为我自身已经意识不到了,这是很可怕的,反正她给我说了不下五六次,然后我就意识到了。我怎么可以在一个女孩跟前,特别是一个只有二十一岁的女孩面前唉声叹气呢!她会怎么想?她那么青春,花枝招展,我却老气横秋,愁眉苦脸。当然我也没想到她会这样小,不过有幸结识,也是缘分。反正我是上心了。离开定西的时候,我还给她打了电话,我说去外地一段时间,等我回来了给她送一个礼物。她说让我去吧,注意安全。当时我已经想好了要买戒指的,只是还没想好买啥样的,想到我们认识已经两个月了,该有所表示了。
我到永登后,何国庆就等在火车站门口。我以为张平他们几个也会来接我,结果他们忙着打麻将。我有点失望。我到宿舍的时候他们一大帮子吵吵闹闹地围在一张桌子上,桌子上摆着一台CD机,播放着古装电视剧,还有烟盒,啤酒瓶胡乱地丢着。见我进来,都热情地打招呼;张平躺在床上玩手机,脸晒得黑黑的。付华跟我打了招呼,又大叫大喊地玩牌。张志忠则倍加认真,胡子拉碴,脸色很难看,一看就是经常熬夜的。下面我记述的这段对话就是跟这家伙说的,说起来他比我小一辈,虽然比我大一岁,他还得叫我姑舅爸。
那是我到永登的第五天,吃完晚饭我们一起去街上散步,我们谈到了女孩与婚姻。他有个怪癖,就是对现实世界的女孩不闻不问,偏对网络中的女孩痴迷有加。我问他谈过几次恋爱?他眼巴巴地望着我,思虑良久,接着叹了一口气,伤感地说:“没谈过,我就没谈过。”
我很吃惊,我不相信这么大的青年没谈过恋爱。我笑着说:“你就别隐瞒了,说说你对爱情的感受吧,咱们交流一下心得,博采众长嘛。”
他还是叹气,然后一字一句地说:“就咱俩这关系,我骗你干嘛,我根本就没谈过。”他看我一眼,犹疑地说:“我想知道恋爱的标准是啥?你说了我才能断定有没有恋爱过。”
“说标准嘛,倒也没啥标准,恋爱这事,各人有各人的特色,就打个常见的比方吧:你有没有带着一个女孩爬爬山看看水,然后找个无人的角落亲亲嘴,差不多就这样吧。”我笑着说。他说得很干脆,他直接说没有,他最多跟一个女孩一搭吃过饭,然后在街上溜达了一会,然后就各回各家,再然后彼此就没啥联系了。
我相信他说的话,虽然这哥们有时候很不靠谱,但说话还是靠谱的。
“那你怎么不谈?你得想办法推进关系啊!”
“不是我不想谈,而是人家不喜欢我。”
“你眼光太高了吧!想找个漂亮的哇。”
“你看我这样的人像找个漂亮的女人哇,说实话我也爱漂亮的女人,漂亮的谁不爱,你比我还爱,是吧。但是我也知道自己的条件,能找个普通的过日子就行了,但是女人再普通那也是女人啊,人家也有自己的计划和标准,别看长得丑的,丑女人还爱帅哥呢,对吧,你别笑,我说的实话。唉,反正我就是自卑,一看见女人我就心慌,想说的话也说不出来,想抱一下亲一下也没那胆子。以前年龄小,还能接触一些女孩子,现在年纪大了,跟我们一样大的女孩也成熟了,怎么说呢,干脆就接触不上,我呢嘴巴又笨,说不上三句就不会说了。反正现在就这样了,现在我都二十七岁了,眼看就三十岁了,过了三十岁就成打光棍的了。给你说句实话,我已经对婚姻不抱啥希望了。”
“你这种想法可要不得,必须坚决清除自卑思想,改变思想,与时俱进,八方交友,四处撒网;总之一句话,坚决不能泄气。现在是最关键的时刻。”我笑着说。
“你说的话对着呢,但是实际做起来很难。现在的女孩要求高,一般看不起咱这种整天窝在工地上满身臭烘烘的人,人家问你干啥的?咱们一说在工地呢。人家立马就不跟咱们聊了。”
“你得在现实生活中找,就算你想在网上找对象,你也不能尽说实话啊,把她从线上引到线下,然后慢慢想办法增进感情。”
“我就是现实中不敢说话,才在网络里聊的。我也不想骗人了,咱们就是打工下苦的,说清楚双方都不浪费时间,况且,我想不是每个女人都是谈条件不谈感情吧。我就是想找个这样的女人。”他忽然坚定地说。
“反正我是看清楚了,每个人都有美好的愿望,都希望遇到理解自己的人,但是这世界上压根就没有这样的人,当然除了咱们的父母。所以说,我们除了努力奋斗,没有第二条路可走,同时也没有退路可言。人生就是一条胡同,只要你选定一条胡同,哪怕是死胡同,都得走下去,因为我们不知道眼前的胡同到底是啥状况。”
“你有啥好的办法你说说,我看我能做到不。”他点了一支烟,给我发了一支。我点上烟,美美地吸了一口,然后说:“从现在开始,攒钱买房,有了房,至少有一半希望找到媳妇。”
听到这儿,他脸上开始泛光,他很严肃地问我“是真的吗”?我点点头说是,这就是现实。
“那我现在努力好好挣钱,先把房子买了,就算以后找不上媳妇,起码自己有地方可住,现在的人都想办法要进城,以后乡里也僻得待不住了。”
“你能这样想就对了,路线对了,事半功倍。”
他丢了烟蒂,吐了一口痰,嘿嘿笑着说:“听你说话还有意思,跟有些人说话净吹牛皮了。你现在有对象吗?”
“算是有吧。”我说。
“啥叫算是有吧?意思是还没有睡觉哇。”
“睡觉倒是睡过了,不过没有脱衣服。”
“还有这样的事!你能忍住!那个女子也能忍住!”他饶有兴趣地望着我,满脸期待。
“这很正常,我们约定婚前不办事。”
“哎呀,你厉害,我是遇不上这好事,是我的话半夜肯定忍不住了。那你肯定亲过了,摸过了。”
“亲了,也摸了,该看的也看了。”我笑着说。
“你说是谁,我见过没有,不会是你的**红吧,你们的故事我知道。”
“不是,我说了你也不知道,是别人介绍的。”我说。
后来看他不是沉迷游戏就是扑克麻将,我就明白他只是说说罢了。后来听何国庆说,每天晚上就去网吧包夜,第二天早上才回来,时常在塔吊上睡得不省人事。每天上班的时候,他都背着CD播放机,拿着碟片,就在塔吊上看,反正很会享受。有一次看电视忘了下班,下午工人上班的时候他却下班了,简直让人哭笑不得。
付华恋爱了,他还瞒着别人呢,其实大家早都知道了。他恋爱的对象是工地的一个资料员,我去的几天没有见过她,我让他带出来看看,他支支吾吾地说还没有具体眉目,他正在努力,还不一定能成呢。不过听到这样的消息毕竟令人振奋,他比我大一岁,已经二十七岁了,到了结婚的年龄了。何国庆说本来他想下手的,谁知道付华捷足先登了。
第八天的时候我已经很想她了,只是我忍着不去理她,我看她会不会理我,结果是她比我更淡定,我不问她不喘。我心里是很难过的,我想我们估计不会坚持太久了。晚上我们出去街上溜达,一路说说笑笑,心上也就不那么难受了,我想不合适就不合适吧,反正我也习惯了失败,不就失恋嘛,有啥大不了的。我的命注定了是要孤独的。这样想了,忽然人就轻松了。我在书摊前停住脚步,何国庆陪我看了一会,其他几个人一路“分花拂柳”而去,张平还说“巩大又想买书哇!何大总不买书!”何大笑着说他也准备买一本,多像巩大学习。我知道书都是盗版的,我挑了一会,挑了一本孙睿的《我是你儿子》,看过他写的《草样年华》,我对他挺感兴趣的,因此我就买了,不贵,十块钱一本。何国庆买了一本《算命不求人》,我笑着说:“命是自己的,怎么样活自己说了算!”他笑着说:“命是天定的,会算命就能少走弯路。”我说那都是骗人的。他说老祖宗留下的东西还是有些道理的。我们是单身久了,心理有点不正常,我已经意识到这点了。
我们抱着书追上了他们,他们已经进了一条热闹繁华的街道。张志忠买了两张碟片,一袋葵花籽,他让我们抓着吃,我们就每人抓了一把。碰见了一家大型超市,我们走进去,我跟何国庆去看戒指,他们也围了过来,笑着问我跟何国庆准备结婚哩哇。我说给女朋友买的。何国庆说给自己买的带的。张平说男人戴戒指干嘛,男人就该戴手表。我们都劝他给婆娘买上一个戒指,到时候回家了婆娘肯定感动死了,肯定用尽温柔答报他。他说都老夫老妻了,谁还有那心思!然后他就去看表了。我跟何国庆挑来挑去,我买了一对银戒指,他买了单个带锆石的银戒指。我买的不贵,七十八块钱,他的挺贵的,要二百八十元呢。我们付了钱,找到张平的时候,他居然花了五百元给自己买了一只“保时捷”牌的手表,令我们大吃一惊!他笑着说,手表是男人的象征,不能马虎。走出市场后,我们又买了点水果,我还买了两包牛奶,一斤饼干,作为明天的早餐。大家回到宿舍后就是一声接一声地吹牛逼,也不知道说些什么话,反正没有主题,想到什么说什么,居然也能聊得不亦说乎!不去细想倒没有什么,细细思索,真的是无聊透顶。假如人生就是这样虚虚实实、真真假假的,活着真的毫无意义。
十天之后,我就离开了永登,我走的时候,张平和何国庆在火车站送我。我有点归心似箭,想着回去以后就把戒指送给她。因为赶车时间紧,没有吃饭,坐上火车后就饿了。因此我就联系何国涛让他给我买一盒纯牛奶,一包面包,等我到了吃。听口气他不是很乐意,我就骂了他,说他不够义气,关键时刻不帮忙。他就笑着说他去买。
就这样我总算回到了定西,到的时候夜里十二点了。我给她微信说我今晚就到,意思是让她能够在车站接我。结果她说到了就睡觉去,坐了一路车肯定累了。是的,我是累了,不过我是心累。走出火车站,我抬头望着熟悉的夜空,眼泪迷住了我的视线。
二
八月的时候,何国涛的老婆杨金霞生了个儿子,这对我的刺激蛮大的。我们同样年纪,人家也是两个孩子的爹了。孩子出生那天,我正在知源网吧上网,计划看韩寒拍的新片《后会无期》的,结果网上还看不上,我一遍又一遍地边听朴树唱的《平凡之路》,边看电影的花絮,心里想着啥时候也能跟韩寒一样成为一名知名作家。最近我很迷他,文字方面也刻意模仿,只是结果惨不忍睹。正当我漫无边际地幻想未来的时候,电话忽然响了,何国涛失急忙慌地问我在哪里?我说在网吧。
他说你闲的话把我的车开上去家里接一下我妈,杨金霞要生了,我一个人很害怕。我听说终于要生了,生娃当然是天大的事,他一个老爷们儿也没多少经验,肯定害怕。我问他现在在哪里,送到医院了吗?他说在医院。我长出了一口气,然后说让他别着急,在医院就好,起码大夫,我马上就过去。
我去县医院找他,他在走廊里走来走去,满脸着急,他把钥匙给我,嘱咐我路上慢点儿。我说放心,我将要走,他丢给我一盒烟,说路上抽。我说我有,他说这是他的心意。我走出医院大楼,点着了烟,找到了他的货车,然后就开车向他家里驶去。
车在公路上奔驰,我心情很复杂,一面替他高兴,希望生个儿子,这样一男一女一双儿女多好;一面又对自己特别失望,生活没有新意,也没有希望,恋爱总是失败,眼看三十岁的人了,似乎没有干成一件事。人就怕对比,一对比,平时还能过得去的日子立马就进退维谷了。我也讨厌对比,更讨厌别人拿我跟别人对比。特别是我妈,她时常拿人对比来给我指示生活。她没有多少文化,但选择参照物却很精辟,她时常拿我跟我一个大爸比,外房头我三爷家我大爸小时候放羊的时候得了病一直没有治好,成了我们庄里没出息也没前途的人,我妈总是将我们比在一起,往往这时候我就火了,我质问妈妈,我大爸怎么了!人的命运各有不同,人的生活态度各有不同,不论怎样,人活着就好,这样比来比去有啥意思!我妈被我三言两语就驳倒了,她只好涨红着脸,无言以对!当然有时候她不甘心词穷,就又找一个本事大的人跟我比。我实在是哭笑不得。现在不需要妈妈来刺激我了,我自己刺激自己。
车在山路上绕来绕去,我连着只是抽烟,我有点兴奋。夜色同样迷人,自从出门打工后,我没有在盛夏时节欣赏过乡间的夜色。今晚的月亮很亮,山峦轮廓分明,宛如走进了一片虚幻的世界。车灯照耀处,无数飞虫撵光而来,又纷纷落在黑影中。
马上就要到了,我沿着土路向山下驶去,两边的柠条长得很茂盛,有些枝枝叶叶横挡在路中间,开着淡黄色的花,梯田地里的庄稼生机勃勃,空气里漂浮着浓浓的湿土的气息。草丛里不时窜出来一只野鸡扑棱着翅膀,又有一只野兔跳出草丛,在路中央竖着耳朵,它望着车灯,估计眼睛被强光照花了,它不知道往哪里跑?我把远光灯关掉,灯光暗了许多,兔子才跳着轻巧的步子顺着光的方向跑去,我只好减速,直到它从新跳进旁边的草丛里我才加起速度。
车距离三娘家大门口还很远,一条白色的小狗欢快地摇着尾巴站在当路望着车,我想狗认识车,以为它的主人回来了。车靠近它了,它掉过头摇摇晃晃地前面走着带路。我想起我家养的那条黄毛狗了,中等体型,四肢修长,虽说是条土狗,但看起来像条牧羊犬。这条狗是我的一个堂妹尕桃从学校附近的一家人那里抱回来的,刚来的时候还是个狗娃,我放羊的时候就抱着它,我拿着牛奶,往往它一口我一口,因此我们感情很深。它很聪明,我每次回家不论多晚,等我推开车门,一脚踩下去,总是踩到一团肉乎乎毛茸茸的东西,原来是它在迎接我。第一次踩到它的确把我吓了,以为有什么鬼怪,待看清之后,心里顿觉温暖。我想狗都比人有人情味,要知道我停车的地方距离家门口很远半截路呢,它就能准确判断出是我来了。后来妈妈要去银川给弟弟带娃娃,就把狗送给表哥文利平了,每次去他家玩,它老远就认出我了,跳着叫着,声音哀怨。我会走过去跟它玩一会,跟它说几句话,它似乎听懂我说啥,就静静地耷拉着耳朵听着,很乖巧。
我把车开到大门口的碾场里,三娘早已经站在门前翘首以盼了。三娘把我引进屋,姑父已经在炕上睡下了,不过没有睡着,我跟他打了招呼,便坐在茶几旁边的小板凳上。三娘麻利地端来了一碟子馍馍和一碟子西瓜要我吃。我说渴,我找杯子倒了一杯水。三娘问我要茶叶不?我说不要。三娘还是找来了一个奶粉罐从里面抓了一把茶叶放进水杯,又拿出一个奶粉罐抓了一把冰糖放进水杯。我说我喝一口就行,水太烫,烫了我的嘴皮。我只好拿起一块西瓜吃起来。本来我想把水喝完就走的,但我看到三娘心神不宁,我知道三娘心里放心不下,因此我就站起来说我们走吧。三娘说不急,你先吃上点,水喝完了再走,她还问我杨金霞现在怎么样?我说人在产房里我没见。三娘说有大夫在,人不是很担心,但人还是感到紧张。这时候三娘的电话响了,是何国涛打来的,他问我到了没有。三娘说到了,我们就走起了,你把该准备的提前准备好。挂了电话,我就跟三娘走出了上房。四十多分钟我们就赶到了医院。何国涛的二妈和杨鹏两口子都在,我们就站在走廊里等着。三娘在包里翻来翻去,总觉得有啥东西没准备好。她问何国涛红糖水准备好了吗?他说准备好了。不一会儿一个女大夫走了出来,她说让我们不要着急,产妇一切正常,马上就要生了。女大夫转身走了进去,也没过几分钟,就听见了孩子的哭喊声,根据哭声我判断肯定是个男孩,因为声音很有力量感。听到哭声,我们都长出了一口气悬着的心都放下了。
“肯定是个胖小子。”我笑着说。
“你怎么晓得的。”三娘笑着说。看三娘的表情我知道她也听出声音是男孩了。
“男孩女孩都一样,只要大人小孩都安全着健康着我就心满意足了。”何国涛咧着嘴似笑非笑地说,他的紧张的神情还没有完全恢复,但听到我说是个男孩,他肯定高兴。虽然他平时总说男女都一样,我还是能看出来他想要个儿子。
“我也觉得是个男孩。”杨鹏笑着说。
“我也听着像男孩。”何国涛的二妈笑着说。
“我觉得你们都猜对了。”杨鹏媳妇笑着说。
不多时护士出来了,要着要那的,何国涛小心翼翼地伺候着。三娘忍不住问护士是男娃还是女娃?护士边拿东西边满不在乎地说,是个男孩。我们都相望着笑了,三娘的笑容更是灿烂,连脸上隐约可见的皱纹都笑没了。
我一直待到夜里十二点多的时候才走出了医院。说实话我很高兴,确切地说很兴奋,新生命地降临,总是代表着新的开始。我不知道把这种兴奋该告诉谁?我给弟弟先说了,然后给其他几个兄弟报了喜,我说:“大家都恭贺何二喜得龙子!”
我沿着解放路一直走,走着走着,就有点落寞,我想起了很多过往的人,特别与我有过关系的几个女孩,不知道她们都过得怎么样?估计都生了孩子了吧!唉,现在与我又有啥关系呢?俱往矣,数人间岁月,或许我还有一次重头再来的机会。想到这儿,我掏出电话,给刘艳萍打了过去,我知道她刚下班,还没有睡。
三
跟刘艳萍认识是在三年前,具体时日我忘了。最初知道她的时候是从她姐姐口中得知的,那时候我们都在银川,我们就开玩笑说,既然有个妹妹就介绍给我们,看我们哪个有能力可以追到她。她姐姐也大方,就把QQ号给我们说了,我敢保证在场的没在场的几个哥们都加了她的号。据我所知,她姐姐最看中的是黄小龙,当时我没有表态,但我蠢蠢欲动。
我看了她的空间照片,很漂亮一个小女孩,身材苗条,面目清秀,是我喜欢的类型。我直接就跟她说,是你姐姐介绍的,她让我追你。她笑着说,加我的人那么多,我哪知道哪一个是我姐介绍的!我说不管他们,咱们聊咱们的。当时我没有抱多大希望,只是以调侃的语气逗乐子。谁能想到,我们的关系会逐日增进?这或许要归功于我不但是理论家,更是实践者。
我第一次见她是在兰州。那次我决定坐汽车去银川,结果发车时间还早,我在车站附近溜达了一会,忽然想起她了,我就发信息问她“在干嘛”,“闲了吗”,“我在兰州,要不要见见你”之类的话。她说她在值班,不忙,问我真的在兰州吗?我作了肯定的答复,一来二去我们就决定见面。这完全超出了我的预料。我打出租车过去找她,本来宽裕的时间遇上兰州的交通就有点捉襟见肘了,我甚至后悔决定见她,这样赶不上车,车票算是作废了。司机倒是很淡定,他见我很着急就说,你不要急,急也没用,在兰州办事就得提前布局。我只好把心放下了,司机说得对,急有啥用,急起心脏病就得不偿失了,好在过了一段拥挤的路段后畅通了。
她在城关区的一家饭店上班,我去的时候她正在饭店对面的人行道上站着,路旁的树很茂盛,树冠张开,像一把天然的大伞。她穿着一身黑色的工作服,领口是红色的滚边,一双活口的黑色的布鞋,上面绣着红色的花,发髻上扎着蓝色的蝴蝶结;由于天气很热,她看起来懒懒散散的样子。这让我想起了“美人春睡图”的画面。她身材纤细,弱不禁风,说实话,看到她的一瞬间我就暗暗发誓,不论她愿意不愿意跟我处对象,我都要追求她。我相信自己绝没有冲动,而是对美的一种自发的追求。
她望着我笑,然后说:“你看起来好精神,我都快睡着了。”
“让你久等了,不好意思。路上实在太堵了。”
“没事,反正没事干,一天感觉很累,睡又睡不着,不知道怎么了。”
“那得看看大夫,万一是失眠症就得治。”
“我也觉得有点失眠,唉,不管了,你这是去哪里?”
“去银川,你去不去,去了我把你带上,反正你姐在上面,你在那里上班挺好的。”
“我不去。”她笑着说:“我觉得兰州挺好的,习惯了。我姐你经常见吗?”
“经常见,你姐那么胖,你这么苗条,一点不像姊妹。”
她笑了,接着说:“你怎么忽然想起看我来了,把我还紧张了,我一般不见网友的。”
“你不算网友,”我说。
“我又没见过你,只是网上聊聊,怎么不算网友呀!”
“因为我跟你是你姐介绍的呀!”
“我姐没提起你的名字呀!”她笑着说,揉了揉眼睛,打了个呵欠,慵懒地伸了伸胳膊。
“你想喝点啥,”我说。她望着我笑,然后说:“怎么,想请我喝水呀!那太破费啦!”
“看你说的,啥叫请啊,天这样热,喝水不是很正常嘛,再说了,见你一面不容易,既然见了面就是缘分啊。”
“你这人太能说了。”她笑着说:“既然你要请,那我还想吃个雪糕。”
“啥味的?”
“随便。”
我向旁边不远的报刊亭走去,买了两支酸奶味雪糕,两瓶茉莉茶。
返回的时候我看了看时间,时间已经不富裕了,但我们刚刚能把话说到一起,就这样结束实在太遗憾了,怎么办呢?总不能把车票作废吧?那晚上不得住店嘛!我把雪糕和水递给她,她说“谢谢”,边撕雪糕的塑料包装边望着我笑,她那两排整齐的牙齿洁白无瑕,让人心动。我也望着她笑,我说:“你比照片上还要好看。”
“你看我照片干嘛。”她红着脸说。
“我就看看你是不是跟你姐一样胖。”
“你这人太搞笑了,如果说我跟我姐一样胖,那你怎样想?”
“我不管你是胖是苗条,只要跟你姐一样善良亲切就行。”
“哈哈,那你看我善良嘛!”
“感觉很好,真的。我估计忘不了你了。”
“你太会说了,我说不过你,你坐几点的车?”
“四点半的。”
“那时间快到了,你得赶紧去,不然赶不上了。”她瞅了一眼手机说。
“赶不上了就不去了,可以跟你好好说说话。”我看着她的脸说。
“以后说话的机会多着呢,再说了网上也可以说,但是你赶不上车,车票退不了,多浪费钱,去银川的车费应该很贵吧。”她说。
“一百四十块呢。”
聊到这里,她就让我赶紧去坐车,她说她也要上班去了,不然经理发现骂她呢。我依依不舍地离开了她,当时心情很复杂,但我明白我不能着急,我得慢慢来,假如有缘分自然还有见面的机会。不过想到她在兰州这大城市,每天接触的人那么多,我不抓紧估计别人会捷足先登,但是又有什么办法呢?总不能仅见一面就强硬地让人家接受我吧。我相信这次见面多少为我们未来的感情发展打了一定坚实的基础。之后我们之间的聊天说不上频繁,但每次聊起来都能聊好久,时间长了还能视频通话。不过我还是吃不准她对我的思想。
就这样过了一年。而对她的表白充满了戏剧性,现在想想都让人感到不可思议。那晚我拿着戒指去找董丽娟,结果她死活不出来,她说她累了想睡觉。我说我在外面准备好房间了,让她出来,我有一样礼物要送给她。她说改天吧。我从她的口气里听出来了她是在躲着我,而我也知道她的闺蜜绝不是一个好货,——当然对我来说不是好货,对她来说应该是个好闺蜜,毕竟在我们两个交往期间,她给她提了很多中肯的意见,她亲口给我说过,说她闺蜜不看好我,让她冷静一下。——现在看来她闺蜜成功将我们拆散了。反正我一直这样猜测,她那么可爱的一个人,怎么会轻易伤害我呢。她不出来,我简直有点发狂,那晚我做好了一切准备,只要她出来,我就跟她正儿八经发生关系,我们一起睡了那么多次,我们都坚守着底线,现在该到把关系往深里推一层了。谁能预料到就在这时候她忽然决定不出来见我了,难道这是天意?我想。当时我哭笑不得,我无法解释这段感情,我望着黑夜和月亮,我多想把手中的戒指丢进茫茫夜色里,“让他妈的爱情见鬼去吧!”我想。“以后我再相信爱情我就不是人!”我想。“这世界上有什么是真的!”我想。我的眼泪流了下来。不过我还是给她发了很多短信,希望她忽然回心转意。其实她也没有明确说结束之类的话,她只是说她累了,改天吧。反正我就是执拗到底,我说你不出来就说明你从一开始就在骗我。她说你怎么不听话呢,既然你这么想那我没啥可说的。我说你最好想清楚,我再等你一个小时,不,十二点之后你不出来,我们就彻底结束了。我在马路上来回徘徊。我想着有一辆车就方便了,我决定买房子了,就把货车卖给老文了。现在谈对象没辆车实在不方便。她说你别等了,赶紧回去睡觉去,我今晚不会出来的。是的,她确实说话算话,她的确没出来,我气得有点糊涂,就宣告结束这段感情。我忍了不下十次要把戒指丢掉以证自己的誓言,但想到挣一分钱不容易,就把这点可怜的豪情克制住了。
我回到盘旋路宾馆,独自躺在床上伤心,我真的很伤心!这叫什么事嘛,早知道就把她睡了,也不至于落得如此荒唐可笑。但细细想来,又觉得这样做没有错,起码我做到了我的承诺,虽然这承诺对别人来说实在可笑。我心里装了多少的话想要表达啊!本来想好了要向她求婚的,像电影里演的那样。这种痛苦怎么能消化地掉呢?就算我早有心理准备,但当痛苦实实在在出现的时候我还是无力抵抗。想到我出门的时候,杨金霞跟何国涛还鼓励我,让我抓紧,说不定我们两个真的是一对儿呢!唉,我心里已经完全认定了我们会是一对儿的,我也准备拿出我全部的能力爱她……
我躺在床上望着窗外的夜色,对面楼房的灯光亮着,街上汽车的喇叭响着,育红公园的广场舞歌曲隐隐传来;城市在呼吸着。是的,生活从来不曾停止脚步,我也活着,正望着眼前的局限的空间,耳朵听着外面的声音,心上想着各种乱七八糟的人和事;是啊,我在充分地与这个世界产生着联系。我知道我必须把心上的话清除一部分,不论用何种方式。我揉了揉眼睛,眼睛模糊了,我哭了。我觉得丢人,同时觉得命运的强大。我仇恨冥冥中的神灵。我拿起手机,我再也不会给她发信息了,也不会再联系她,决不!这是我作为男人最后的尊严。但是我该跟谁好好说说话呢?这么晚了,十二点半了,谁还没有睡呢?当然我肯定是想和一个女人说话,跟男人就没啥好说的,关键时刻还是女人能够安慰男人的心。我翻看着联系人,就这样刘艳萍的小模样儿再次出现在我的脑海里。
人的痛苦的时候是很有勇气的,我直接就打电话过去了。她居然接了电话,她说她刚下班,正在梳洗,问我有事吗?我说当然有事,我要跟你正式谈对象,行不行,行就答应,不行就说不行。她笑着说你怎么了,神经兮兮的,太搞笑了。我说我就是搞笑的一个人,但是我对感情从来都是认真的。你肯定喝酒了,她说。我没喝酒,我从来不喝酒的,我说。那你怎么说胡话!她说。我没有说胡话,我真的爱你,只是一直不敢说出来,你那么漂亮,我自认为配不上你,我说。哈哈,既然你之前这样想,那今晚怎么又能配上了哇!她说。我是实在控制不住对你的感情,我觉得我起码得争取争取,就算你不同意,不答应,前提是我得表白啊,得让你知道我对你的感情啊!我说。你这话算是说对了,她笑着说。那么你答应吗?我现在就要答案,我说。这个,我得想想吧!她说。你想了肯定就不答应了,我不是你想要找的那类帅哥,我说。
“谁说我就非得找帅哥了。”她说。
“既然这样,那么给你十分钟,想好了告诉我。”我说。
“哎呀,你这人肯定喝酒了。”她说:“那好,既然你真想跟我在一起,那么我就给你说说我的条件,免得耽误你的时间,你说呢!”
“条件你随便提,只要我能做到,做不到我肯定退位让贤。”我说。
“那就好。我们都是乡里出来的,你知道现在的人找对象,起码得有自己的房子吧,就算我不要,家人肯定会要,这点你得明白,不是说我这人物质,实在是现实逼的……”
“你别说了,我明白,房子不是问题,我正在准备买呢,这不是你该考虑的问题,一个男人给自己的女人连个像样的住处都没有,那就别做男人了!”我抢断她的话,说。
“哎呀,这是我听过的最有力量感的话了。”她笑着说。
“现在你说你答应不。”我说。
“能行,我考虑,你也好好考虑,说不定我真不是你喜欢的类型。”
“我再不考虑,只要你愿意,我就十万个愿意。”
“我过几天要来定西办点事,到时候我联系你。我以为你把我忘了,一年不曾好好联系,忽然联系上了,就谈婚论嫁的,你把我吓了。”
挂了电话,我拿着戒指仔细观察,?难不成这枚戒指真的有新的主人不成?这太荒唐了吧!关键是她居然答应了,我能听出来她对我是有某种期待的。但不管怎样说,今晚的痛苦是怎么样也很难消化掉的,在我心里我其实还是想着董家小妞的,毕竟我们之间有过很多温柔的时光,这是无法抹去的,除非我死掉。
二十天后,她真的从兰州下来了,她爸爸租住的房子在盘旋路后边的一片棚户区。房间靠着一条坑坑洼洼的土路,推开门进去就是一张单人床,她正坐在床上,背上披着被子;靠窗有张长条桌子,上面摆放着简易的厨具,床旁边停着一辆摩托车,后视镜上挂着一顶红色的头盔。我们坐着说了会儿话,她说她下午就回兰州去。我让她多留几天,我们好好说说话。她笑着说不行,我就请了一天假。我说起码一搭吃顿饭吧。她说以后了再吃,你有啥话现在就说,我爸估计快来了。我笑着说来了好,迟早都是要见面的。她说现在还不行。我就把戒指拿出来,我说这个你接受吗?她接过去看了看,试着戴了戴,稍微有点大。——大就对了,董家女孩毕竟比她胖些。我说戴不戴无所谓,接受不接受最重要。她笑嘻嘻地说,你别整这样严肃,搞得我好紧张。我说爱情本来是件严肃的事。她就笑了,她望着我思忖半晌,然后说:“那我收下了。”
我走过去捏住了她的手,并且在她手指上亲了一下。她赶紧挣脱手,红着脸说:“你这人——再没别的事你就走吧,完了咱们再联系,我爸马上到了。”
至此,戒指算是送出去了,新的爱情重新开始了,至于结局我会用最合适的方式再叙的。一段时间以来,发生了很多事,以上所述就是这一段时间发生的事,草草记录,为的是留点真实的记忆。
2014年9月2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