楔子
在成都西郊,自百花潭溯流而上,至杜甫草堂,沿途景色十分苍翠旖旎,环绕成都的锦江,这一段叫做浣花溪。
千百年来,锦江浣花溪以它秀丽的景色招来了许多诗人的栖止和吟咏,唐代著名的女诗人薛涛曾住在百花潭,并用浣花溪淨洁的江水製造出各种美丽颜色的诗笺,称为“薛涛笺”;至今在锦江右岸还有薛涛的故居崇丽阁和吟诗楼,都已成为成都有名的胜景,此外,南郊的诸葛武侯祠和刘备墓,也是游人凭弔的胜地,杜甫咏诸葛武侯祠云:
丞相祠堂何处寻?锦官城外柏森森。
映阶碧草自春色,隔叶黄鹂空好音。
三顾频烦天下计,两朝开济老臣心。
出师未捷身先死,长使英雄泪满襟。
这首诗,杜甫泛舟浣花溪而作,诸葛亮未出隆中前,曾在襄阳城西二十裡地方的卧龙岗筑“草庐”隐居,后世的人为了要景仰他,于是在隆中坊以杜甫诗二句:“三顾频烦天下计,两朝开济老臣心”高泐其下。
别人也许不会觉得什麽,但是四川成都、浣花剑派掌门人萧西楼的第三个儿子萧秋水,却因为这两句诗,写于锦江,刻在隆中,所以特别带了三位好朋友,从四川赶到了湖北,就为了看那麽一看,那惊才羡豔大诗人的诗,以及那名动八表的诸葛武侯故居!
浣花剑派掌门人萧西楼有三个儿子,一个女儿。大儿子萧易人,名震江湖,武林年轻一代裡恐怕没有比萧易人更有智略权谋了;二儿子萧开雁,沉著练达,被誉为是浣花剑派的护法金刚;三儿子萧秋水,在江湖,未成名,在武林,无权势,但为了看两句诗而宾士数百里者,萧家却只有他一个人。
没料到萧秋水这一看,却看出了叱吒风云,武林色变的一段悲歌慷慨激昂的故事。
一 锦江四兄弟
萧秋水的祖父是萧栖梧,乃浣花剑派开山祖师。
浣花剑派的历史绝不比天山剑派、华山剑派、青城剑派、南海剑派、终南剑派悠久,但萧栖梧是当代剑术大师,以他个人剑术上的修为,确不在上述任何一派掌门之下,放眼天下,只有铁衣剑派、沧浪剑派才能使萧栖梧惧之三分。
铁衣剑派、沧浪剑派的后台,却是“权力帮”。“权力帮”是天下第一大帮。
浣花剑派,却没有任何后台。
萧栖梧名震天下,到了晚年,就只有一个儿子,便是萧西楼。
萧西楼十九岁时,便已击败当时著名剑客“长空剑”卓长天。
萧栖梧很爱这个独生子,但是,萧西楼因无法接受他父亲要他捨弃其爱人、另娶一位尚未谋面但门当户对的女子为妻,最后离家出走,到了桂林,组成了外浣花剑派。故当时有内、外浣花剑派之分。
可是没过几年,萧栖梧与人比武惨败受伤,忧患成疾,终于撒手尘环,敌人趁机入侵,整个内浣花剑派,几乎在三几个月之内,给人瓦解了。
萧西楼得闻噩耗,率众赶回川中,单剑闯荡,终于重组浣花剑门内、外二支浣花剑派,故此又合成一脉。
浣花萧家在川中名气之大,声望之隆,财产之丰,足可要风得风,要雨得雨,萧西楼晚年更勤修剑法,大有进境。
有人说,浣花剑门下不止是一个世家,而是一个帮派。
又有人说,浣花剑门之所以盛起,当然是因萧西楼慎细老练,也因为有两个好儿子和一个好女儿。
萧易人的剑术传说已不在其父之下,而且在川中又有人望。
萧开雁忠心踏实,任劳任怨,是名忠厚朴实的好青年。
萧雪鱼是个美丽而聪明的女孩子,喜欢唱歌,据说她十三岁时,在溪边一面歌唱一面绣灵鱼戏水,结果真有一条活鱼跳上岸来,落在她的绣画上,也不知是因为歌声太好,还是绣得太像。
那时萧秋水还没有长大。
萧秋水从小就是在这种关照宠护下长大的。
萧秋水自小就聪敏过人,读书过目不忘,能诗善画,他的武技得自萧易人而非萧西楼,但十七岁时居然已自成一家。
萧西楼暗地当然很喜欢他,但是很不喜欢萧秋水的爱胡闹,爱抱打不平,爱閒荡遨游,爱广交朋友,爱怒易喜、干了再说的脾性。
萧西楼认为名门世家子弟,不应该那样,应该庄重点,俭约点,就像大哥萧易人、二哥萧开雁。
偏偏萧秋水就是萧秋水。
萧秋水要到卧龙岗去,却自长江西陵峡逆流而上,到了秭归,秭归是大诗人屈原出生之地,其时又正好是五月初五,中国的诗人节。
萧秋水的三个朋友,都是最爱冒险的青年。
长江三峡谓瞿塘峡、巫峡、西陵峡,位于长江上游,介乎四川、湖北两地,互相递接,长七百里,为行舟险地。
秭归背依高山,面临长江,景色壮丽,这是屈原故里,所以每年五月初五,更是热闹,龙舟塞满江上。
这是一个风和日丽的清晨,萧秋水到了秭归,就和他的几位朋友上了岸,心想:反正并不赶忙,于是决定看了这次空前未有的赛龙舟才催舟到隆中去。
萧秋水每次出门的时候,萧西楼就一定会吩咐他几件事:
不要胡乱结交朋友。
不得与陌生女子牵涉。
千万千万,不得不得,招惹“权力帮”的人。
第一点萧秋水懂得,因为成都浣花萧家乃名门世家,自然有人来攀亲结交,但萧家清誉,交了损友,自受影响,得罪了朋友,也等于是自掘坟墓。江湖上是非,有时要比手上的刀还利。
第二点萧秋水明白,因为他自己入世未深,而他的爸爸,就是因为女人,几乎被逐出成都萧家。萧秋水虽然懂得和明白,不见得就是同意,其一因萧秋水素好广游交友,其二是因为萧秋水风流倜傥。
但是第三点萧秋水就不明白,也不懂得了。
他已问过无数次,问过不少人:“权力帮究竟是什麽东西?”
那些人虽然答法都不同,说法却都是一样。
──权力帮就是权力帮,开帮立派,就是为了权力,所以直接命名权力帮,这是一个实事求是的名字,起这名字的当然是权力帮帮主李沉舟。
──李沉舟的外号叫“君临天下”,武功多高不知道,他有一个好妻子叫做赵师容,有一个好智囊,叫做柳随风,至少到现在为止,还没有听说过有人能斗得过赵师容、柳随风的。
──权力之获得,必须要有三件东西:金钱,地位,拥护者。
──这三样东西,李沉舟都有。
──但是真正实行“权力帮”的霸权者,却是十九个执行人,江湖上闻名色变的“九天十地,十九人魔”。
──这十九人魔,武功不单高绝,而且其党羽遍佈天下,不乏高手名家。此外据说还有八个可怕人物,身分武功比这十九神魔还高!
──他们杀人与整人的手段,可以叫你痛恨妈妈为什麽要把你给生出来。
──所以招惹了权力帮,不如去自杀更好!
──权力帮是招惹不得的。
以上所说的,萧秋水都明白。
他不明白的,只有一件事,那就是结论!
在他的心目中,这才是最好、最该招惹的对象,为什麽,为什麽招惹不得?
“千万不得招惹权力帮,否则打断你的腿。”
萧秋水不知听过多少遍了,这次临出门时,又被吩咐了一遍。
但是后面那一句,却不是萧西楼说的,而是萧秋水的母亲孙氏慧珊附加的。
孙慧珊早年在江湖上也大大有名,是“十字慧剑”掌门人孙天庭的独生女儿。
可是如果后面的那句话若是萧西楼说的,那在萧秋水心目中就不同分量了,因为萧西楼言出必行。
孙慧珊是最疼萧秋水的好母亲。好母亲往往也就是不严厉的母亲。
所以萧秋水也听过就算了。
湖北秭归乃峡中古城,背依雄伟的山岭,面临浩荡的长江,景色壮丽。
萧秋水清晨抵达秭归,看见岸上停泊著大大小小的船,张花结彩的龙舟十数艘,这儿是屈原的出生地,每逢五月初五,自然更是热闹,算是对这位爱国大诗人的追怀。
因为还是清晨,舟子都停泊在岸上,大部分是龙舟,还有些张罗体面的渔船,其中还夹杂著几艘商船,还有一艘看来极是讲究华丽的画舫。
敢情是什麽富贵人家,老远赶来看赛龙舟的。
萧秋水自幼在浣花溪畔长成,这种画舫,萧家也有一二艘,不过在这个地方也有这种画舫,萧秋水不禁多留意了一眼。
本来他留意了一眼便知道是富人来凑热闹的,只是这一眼,却让他看到了不寻常的事儿!
于是他马上停了脚步!
他的朋友也跟著停步。
因为是清晨,岸上的人并不太拥挤。
要是换作平时,这岸堤根本不会有什麽人。
这时画舫裡有一名家丁在船头伸懒腰打呵欠,一名婢女正在倒痰桶裡的秽物入江中。
而在岸上,走来了十一、二个人。
精壮的大汉。
这并没有什麽稀奇,而令人触目的是,这十一、二大汉,腰间或背上,都佩有刀剑兵器。
在大白天这批人这麽明目张胆地佩刀带剑,走在一起,未免有点不寻常。
不寻常的却是,这十二人都忽然拔出了兵器,一跃上船。
为首的人使的一双金斧,一跃上船头,吓坏了那名家丁,正想叫:“救──”已被那双斧大汉用金斧架住脖子,推入船舱。
那婢女一声尖叫,一名使长枪的大汉立时一脚把她踢入江中,婢女呼救挣扎在江中。
其他的人立即随而进入船舱,只剩下两名使单刀壮汉把守船之两侧。
这一下也惊动了人,十几个人围上去观看,那两名使单刀的大汉立即“虎”地舞了几个刀花,粗声喝道:“咱是‘长江水道天王’朱大天王的人,现在来做笔生意,请各位不要插手,否则格杀勿论。”
众人一阵骚动,却无人敢上前去。
萧秋水三名朋友互觑一眼,心中意识到同一件事,那是:
抢劫!
这还得了?
这种事除非萧秋水不知道,一旦知道,则是管定了。
这萧秋水身形一动,他身旁的长个子朋友立即拉住他,萧秋水不耐烦地道:“有话快说。”
长个子朋友道:“你知道‘朱大天王’是谁吗?”
萧秋水道:“猪八戒?”
长个子朋友一脸凝肃道:“长江三峡十二连环坞水道上的大盟主,朱顺水朱老太爷。”
萧秋水道:“哦,这倒有听说过。”
长个子朋友摇摇头歎道:“你知道使双斧和使长枪的是谁吗?”
萧秋水不禁顿足道:“你少卖关子好不好?”
长个子朋友道:“使双斧的叫‘紫金斧’薛金英,使长枪的叫‘枪到人亡’战其力,这两人,武功不错,是朱大天王的得力手下。”
随而歎道:“你要去对付他们,要不要再考虑考虑?”
萧秋水转头笑问其他二人:“你们呢?”
那两名朋友笑著答:“要考虑。”
萧秋水道:“哦?”
那白面书生朋友道:“本来是要教训他们的!”
另一个女子口音的朋友接著道:“现在却考虑杀掉他们。”
萧秋水笑著回首向长个子朋友问:“你呢?”
长个子朋友歎息了一声,道:“我就是要你们去杀人,不是去教训人而已。”
萧秋水笑道:“你们?”
长个子朋友一笑道:“不,我们。”
这就是萧秋水的朋友,他其中三位朋友。
就在这时,画舫中传来一声惨叫,一名公子模样的人自画舫窗帘伸头大叫救命,才叫了半声,忽然顿住,伏在窗櫺,背后的窗帘都染红了。
萧秋水等人一见,哪裡还得了。
那两名持刀大汉,只见眼前一花,船上竟已多了四个公子书生打扮的人。
那两名大汉哪裡把他们放在眼裡,指著萧秋水喝道:“滚下去!”
他们之所以指著萧秋水,乃是因为在任何场合,萧秋水跟任何人出现,别人总是会先注意萧秋水,甚至眼中只有萧秋水的。
这是萧秋水与生俱有的。
但是等到那大汉喝出了那句话,船头上的四个人,忽然不见了三个人,只剩下那俏生生的白面书生,而船舱的布帘一阵急摇。
那两名大汉不禁呆了一呆,只听那白面书生低道:“你们是朱老太爷手下,一定杀过很多人了?”
其中一名大汉本能反应地答道:“没一百,也有五十对了。”
另一名大汉吼道:“加上你一个也不嫌多!”
白面书生低声笑了一笑,模糊的说一声:“好。”
就在这刹那间,白面书生忽然就到了这两名大汉的面前。
跟著下来,白面书生已在两名大汉的背后,缓步走进船舱。
然后是岸上的民众一阵惊呼,妇女们忍不住尖叫,因为那两名大汉,刀呛然落地,目中充满著惊疑与不信,而他们的喉管裡,都同时有一股血箭,激射出来,喷得老远,洒在船板上。
白面书生掀开船舱布帘,跨入船裡,一面阴声细气地附加了一句:“好,就多加两个。”
那两名大汉听完了这句话,就倒了下去,岸上的人又是一阵惊呼:“出了人命了!”
“出了人命了!”
萧秋水和他两个朋友跨入船舱的时候,裡面有一大堆站著的人,只有两个是坐著的。
坐著的人是拿双斧和拿长枪的。
其他站著的人,有些是船裡的人,家丁打扮,侍女打扮或者员外、夫人、公子、小姐打扮,但有八个人,黑水靠紧身劲装,右手是刀,左手在活动。
活动是:有些在翻衣箱,有些是抢髮髻上的金饰,有些是揪著吓到脸色又青又白的人的头髮,有的扼住别人咽喉,有的在一位小姐下巴上托著。
这些自然是强盗。
长江朱顺水朱大天王的手下。
萧秋水等人忽然进了来,大家的手,也就停止了活动。
拿长枪的震了震,系双斧的双眼直勾勾地向前看,连眨也未眨一眼。
萧秋水就笑著向不眨眼的人一拱手:“早。”
有人居然在这时候进来,跟你请安,实在是一件啼笑皆非的事,拿长枪的人已变了脸色,使双斧的人却仍是连眼睛也不眨一下。
拿长枪的大汉沉声道:“你知道我是谁?”
萧秋水向使双斧的道:“我知道你是薛金英。”
拿著长枪的大汉怒道:“我是在跟你说话。”
萧秋水向使双斧的笑道:“我开始还以为你是个女孩子,好端端的一个粗老汉怎麽又是金又是英的呢?”
使长枪的吼道:“臭小子,你嘴裡放乾淨点!”
萧秋水继续向薛金英笑道:“我知道你还有一个朋友叫做战其力的。”
“枪到人亡”战其力抢步欺近,怒嘶道:“你再说!”
萧秋水依然向薛金英道:“可惜那人很短命,就死在长江水道,秭归镇的一座画舫上。”
战其力发出一声震得船荡的大吼,薛金英这时才抬头,慢慢地向战其力说了一句话。“他们是来送死的。”
战其力的脸上立即浮起了一个奇怪的笑容,其他的人也跟著恢复了左手的活动,就当萧秋水他们是已死了的人一般。
可是突然一切又停顿了。
有些人在翻衣箱时停顿了下来,有些是正抢到髮髻上的金饰之际停了下来,有的是扯著别人头髮的手忽然脱了力,有的是正扼住别人的咽喉忽然松了手,有的是在摸一位小姐的下巴时人僵住了,因为他们在忽然之间看见了自己的手,插了十数根细如牛毛的银针。
他们有的发出尖叫,有的发出怒吼,有的不敢置信地丢掉大刀,用右手抓住自己的左手。
那女子口音的朋友的衣袖不过动了一动。
战其力的脸色变了。
薛金英也眨了眼,不止眨一次,而且眨无数次,因为连他也看不清,那年轻人是怎样出手的。
萧秋水笑道:“我这位朋友,姓唐名柔,是蜀中唐门的外系嫡亲,‘四川蜀中唐家’,你们总听说过吧?”
萧秋水一说完,那些船上的八名中针的大汉,纷纷惊叫,拼命把手上的银针拔出来。
蜀中唐门,江湖上暗器之一大家,而且也是使毒的翘楚。
萧秋水却笑道:“各位不必惊慌,这位唐兄是唐门中少数的暗器不淬毒的子弟之一。”
那八名大汉闻言停了手,纷纷我望你,你望我,说不出话来。
战其力忽然脖子粗了,大喝一声,一枪刺出!
他的枪本来斜挂在桌边,不知怎麽突然已到了他手上,别人看到他手上有枪时,他的枪已到了别人的咽喉!
唐柔的咽喉!
唐家子弟都不是好惹的,所以战其力立刻准备先杀唐柔。
眼看枪尖就要刺进唐柔的咽喉,唐柔却连眼睛都不眨一下。
就在这时,一双手忽然前后刁住了枪杆,战其力一挣,一滚,沉肘反刺!
那人双手一剪一拖,仍刁住长枪。
战其力心中一凛,力抽长枪,不料连抽也抽不回来,抬头一望,只见一个长个子懒洋洋地对著自己微笑。
只听萧秋水笑道:“他是我的朋友,姓左丘,名超然,为人却一点也不超然,只是有点懒。他是无所不知,胸怀可以装九州十八省进去的人,精通擒拿手、三十六手擒拿、大鹰爪擒拿、小擒拿门,奇门擒拿,进步擒拿……什麽擒拿他都会。”
萧秋水的话讲完时左丘超然的双手已“喀登”一声,夹断了枪杆,再迫步埋身,与战其力双手对拆起来,三招一过,战其力前马被制,后马不能退,肩、胛、腰、臀四个部分,已被左丘超然闪电般拿住,只听左丘超然笑道:“这是小天山的缠丝擒拿手,你记住了。”
萧秋水笑道:“我还有一位朋友,在外面还没进来,他是南海剑派的高足,姓邓,名玉函,你知道,武林中人都说,不到必要,绝不与南海剑派的人交手,因为他们不出手则已,一出手就是杀手。”
只听一人自背后道:“背后说人閒话,不是好人。”
萧秋水大笑道:“邓玉函,难道你是好人了?”
邓玉函扳著脸孔道:“我是好人。”
薛金英忽然道:“可惜好人都不会长命。”
他的话一说完,双斧抡劈邓玉函!
他似已看定,这几人当中,以邓玉函最难应付!
可是斧到中途,左右疾分,回斩萧秋水!
这一下转变之急,全场人皆未料及,薛金英其实一上来就看出来:这四个人的领袖必是萧秋水,要制住唐柔、左丘超然以及邓玉函的话,首先必要拿下萧秋水!
萧秋水的笑意忽然不见了,手上忽然漾起了一阵秋水波光,瀑布一般地奔泻过去!
瀑布泻至半途,忽然分成两道激流,“叮叮”撞开双斧,又複合成一泓秋水,秋水一凝,转而成剑。萧秋水手上的剑。
薛金英双斧被震开之后,猛吼一声,半空全身一拧,跃船而出。
他自然看出萧秋水的剑法。
浣花剑法!
浣花剑派的实力,浣花剑派的武功,不是他薛金英独力就可以应付得了的。
所以他立即决定:
三十六计,走为上计。
他身形一动,左丘超然便已动手,霎眼间已封了战其力身上的十二处穴道。
唐柔的右手一动,不动的左手却打出七点寒星!
薛金英全身却化成斧头金芒,“叮叮叮叮叮叮叮”砸开七道寒芒!
寒芒折射四处,萧秋水飞扑过去,及时按下了一名老员外的头,才不致被寒芒钉中!
另一名劫匪却正好被一点寒芒打入额中,惨呼而倒。另一名大汉格得较快,但也被寒芒射入臂中。
邓玉函却在此时飞起,剑光一闪,又斜斜落在丈外。
薛金英半空一声大叫,左腿已多了道血口子!
但他仍有馀力全力扑向船外。
可是这时左丘超然已拿住他的脚,薛金英落了下来,立刻用右腿蹬,左丘超然立刻拿住他的右腿,薛金英用双斧砍下去,左丘超然立时拿住他双手。
薛金英用力挣,左丘超然却把他全身也拿住了,薛金英张口欲呼,左丘超然一双手已箝住他双颊,薛金英不由张大了口,却叫不出声,左丘超然道:“我们还未向你问话,不淮你吵。”
“你们的头儿,朱大天王在哪裡?”
薛金英睁著双目,没有答话。
战其力喘息著,闭起了双眼。
馀下的七名劫匪,早已吓得不知逃到哪裡去了。
萧秋水等让他们逃走,一方面也希望他们能把朱顺水引过来,一併了结。
岸上的人还纷纷在比手划脚,在传说著:“哗,这四个小英雄真厉害,一出手就把这些大块头们打垮了。”
“有个人还会放暗器呢。”
“哎呀,他们怎麽也随便杀人呢。”有人忧愁地说。
“他们惹了朱大天王,只怕讨不了好遇。”有人更是难过地说。
船舱内金元银饰撒了一地,一名公子模样的人背上著了一刀,血流红了衣衫,船内的员外已年近花甲,喘气呼呼地走到萧秋水等人面前,一头就要叩跪下去,萧秋水连忙扶住,道:“老丈你是干什麽呀!”
员外带泪要挣著往下拜:“老身要叩谢救命之恩。”一面指著地上的金银珠宝,道:“我辛辛苦苦赚来的半辈子的银子,眼看都被他们劫去了,幸亏你们……”
萧秋水望望那些银元,见元宝上都刻著“那”字,萧秋水心中暗笑忖道:这人敢情是个守财奴,要他的钱可不容易,连银两上也做了记号,当下笑道:“老丈可是姓那?”
员外愕了一愕,道:“是是是,我是姓那,叫做那锦亮,是杭州人,路经此地……壮士是怎样知道的。”
萧秋水笑道:“没什麽。这姓倒是少得很啊。”
那员外道:“是是是,壮士等仗义相救,老身为表谢意,特赠……”
萧秋水听得不耐烦,转向薛金英道:“你们头儿座落在哪裡,你说出来,我们也不一定杀得了他,说不定反而给他杀了,这样你们也等于报了仇,你们又何苦不说呢!”
薛金英仍是咬紧了下唇。左丘超然道:“有道是朱大天王是长江黑水道的总瓢把子,手下猛将有‘三英四棍、五剑六掌、双神君’,你和战其力是三英之二,你不说出朱大天王在哪裡,只要说出你们的老大‘双刀客’符永祥在哪裡便行了。”
原来“长江三英”在武林人士心中,其实是“长江三恶”,大恶“双刀客”符永祥,武功最高,二恶“紫金斧”薛金英,武功次之,三恶“枪到人亡”战其力,武功最弱。
萧秋水道:“你们三恶是素来行事焦孟不离的,而今符老大在哪裡,我想你们也心知肚明吧!”
薛金英忽然开目,就在此时,长空传来一阵胡哨之声,薛金英冷笑道:“他来了,你们的死期也就到了!”
一说完这句话,船身就忽然剧烈地动起来!
片刻间,船身的移动更剧烈了十倍!
萧秋水,左丘超然,唐柔,邓玉函四人相互一望,立即分四个方向飞出船舱!
四人身形极快,但第一个足尖点及船梢的是萧秋水。等到他脚尖也触及船板时,邓玉函也点落在船头。
他们四人一望,只见系住画舫的八根大绳,已俱被砍断,此时春水激流,江流浩荡,水流之急,无法想像,系锚一断,再被人一推,即卷入洪流,飞驰而去!
岸上一人,手持双刀,纵声长笑。
就在这片刻间,船已离岸数丈!
也在这刹那间,萧秋水已飞身掠出!
萧秋水一动,邓玉函也就动了!
萧秋水犹如大鹏,飞掠长空,险险落在滩头渡桥之端!
这一下,岸上的人都张口结舌,好一会才叫好;连岸上的“双刀客”符永祥,一时也忘了出手。
可是邓玉函因比萧秋水迟霎眼间的功夫掠起,距离便已拉远了五六尺,邓玉函雪衣飞动,离滩头尚有十余尺,强自提气,只差三尺,但已往下沉去!
众人自是一声惊呼。
就在这时,“双刀客”符永祥便已发动了。
符永祥左手飞瀑千重,直盖萧秋水。
他要在萧秋水尚未落定蓄势便要毁了他。
萧秋水右手拔剑,左手“呼”地扯开了腰带,“飕”地抛上了半空。
邓玉函半空捞住了腰带一抽,邓玉函像一隻燕子一般已落到滩上!
这时符永祥的左手刀忽然不见,只剩下右手一刀,直刺萧秋水!
右手刀才是杀著!
但是萧秋水的剑就刚刚横架在这一刀的刀锋上!
符永祥大怒,回刀再斩,忽然侧面一道寒风,吓得连忙闪身回架,只听萧秋水对邓玉函疾道:“这厮交给你了。”
邓玉函点头,符永祥挥刀再上,邓玉函的剑寒立时把他迫退下来。
这片刻光景,船已离岸数十丈。
萧秋水耽心的是,仍留在船上的两个朋友,不会应付不了薛金英与战其力,但却应付不了这长江水。
因为他已瞥见画舫两侧的船桨,全已折断。
他真后悔为什麽要轻易地放走那七条大汉。
长江水裡,显然还会有朱大天王的人。
船一旦翻,唐柔的暗器在水裡就没了分量,左丘超然也不熟水性,而自己呢?连水都没有沾过。
何况还有一船不会武功的人。
萧秋水飞身到了艘扁细的龙舟上,呼叫一声道:“借用!”
“刷刷”两剑,削断了辔绳,左右双桨,飞快地划去!
这叶龙舟,衝刺力本就极大,加上风向急流,和萧秋水的双桨,简直像飞舟般前航!
但是这时画舫已遇上一个险境。
原来秭归有一个地方,江中有巨石横卧,造成险滩,行舟的人,最怕遇到这地方。
传说屈原沉汩罗江后,其姐一天在此洗衣,见神鱼负屈原尸体溯江而至,乃葬之。故秭归亦有屈原墓。是为秭归八景之一,名“九龙奔江”。
画舫却正向险滩巨石撞去!
岸上的人纵声高呼,给萧秋水助威打气!
萧秋水此惊非同小可,双臂一加力,桨如双翼,他的腰带因救邓玉函而失去,长袍鬆开,江中风大,白衣翻飞,吹成一叶白衫,真如飞行一般!
龙船眼看就要追上画舫,而画舫也眼看就要撞上巨石!
这只不过是转眼间的事,萧秋水的龙舟已与画舫紧贴而进,前面已是一处峭壁了!
这裡的江水奇急而窄,如果贴舟而行,随时会遭撞毁,如果萧秋水一缓,则画舫必撞上险滩,欲救不及了!
好个萧秋水,却突然再加速!
萧秋水的龙舟闪电一般已越过画舫,千险万惊中几乎撞中了峭壁,但萧秋水猛用左手抓住岩石,猛止住船势,右手持桨,竟向撞来的画舫一拦!
这一拦,萧秋水也没多大把握,江流如此之急,画舫如此之疾,萧秋水眼看它距巨石不过十数尺,只求拦得一拦,再谋他策!
就在这时,他注意到,那横滩奇石上,竟有一人!
一名铁衣老翁,竟在该处垂钓!
只见那老翁猛抬目,精光四射,稳马立桩,把手中鱼竿一送,顶住画舫,鱼竿竟是铁铸的,虽已弯曲,但老者步桩纹风未动。
那船居然给老者顶堵住了。
再加上萧秋水这及时一拦,画舫是顿住了。
就在此时,画舫上疾飞出两个人!
一人飞扑入萧秋水的龙舟上,正是唐柔。
唐柔一到,他的双袖暗器便发出!
水裡立刻冒起了几股妖红。
朱大天王的人正在水裡想跷翻萧秋水的船与画舫。
但唐柔的暗器虽在水裡威力大减,可是从船上打到水裡去却还是强劲如箭。
一人飞扑向巨岩,手中持了一柄断杖,也顶向船身,以助老者一臂之力。
这人正是左丘超然。
左丘超然一顶住画肪,便知压力,忍不住脱口向老者道:“好腕力!”
老者淡淡一笑,也不打话。
左丘超然自幼师承“擒拿第一手”项释儒以及“鹰爪王”雷锋,腕力之强,只怕也没多少人能比得上他,而今却自歎弗如。
老者、萧秋水、左丘超然互望了一眼,发力一拖一带,同时大喝一声,一拔一捺,萧、左丘二人木桨折断,只有老者还能抽回铁竿,画舫已被他们三人借力带撞向沙滩──且险险避过了巨石,搁浅在碎石滩之上。
萧秋水立时拾起另一支桨,全力稳住差点又被激流催走的龙舟,航向沙滩,唐柔不断发出暗器,水裡不断地冒出豔红。
忽然胡哨一声,唐柔也不再发暗器了,水裡再也没有活人了。
龙舟停在滩上,老者一手就把它扯上岸来,萧秋水,唐柔跳下舟来,看著左丘超然,一时生死乍逢,呆了一阵,说不出话来。
这时那员外等,才敢从画舫中探出头来,还弄不清楚自己是在生地还是鬼域。
岸上民众,淳朴情急,忍不住喝采如雷动。
因为发生事件,岸上的人已愈聚愈多,恐怕已有数千人了,萧秋水一下龙舟,他们的心也吊在半空,现在见他虽屡遇奇险,却仍救下画舫,不禁欣喜无穷。
萧秋水正想向老者道谢,老者却铁青著脸,飕地挺直上了画舫。
萧秋水一怔,左丘超然即道:“他俩已给我封住了穴道。”
不料船上传来两声惨呼。萧秋水及唐柔、左丘超然立时掠上了船,只见老叟脸色铁青地持杖而立,薛金英、战其力目眦尽裂,天灵盖各已被一棍击碎!
萧秋水一怔道:“老丈,您这……”
船上妇孺,各发出了一声尖叫,因从未见过如此血淋淋的场面。
老叟气呼呼地道:“这种人,还留他在世上干什麽?多留一个人渣,多害一群孺子!”
忽然转向三人道:“敢情你们是初入江湖,是不是?”
萧秋水心中敬佩老叟力挽狂澜的功力气魄,当下俯首道:“正是,尚请老前辈多多指点。”
老叟抚髯而道:“这批人是朱大大王的手下‘三恶四棍、五剑六掌、双神君’中的‘三恶’,三恶不除,永无宁日,就算你们慈悲为怀,也得为长江两岸的人民想想啊……就算三恶不除,四棍五剑六掌双神君,也不会放过你们的。”
左丘超然道:“前辈说得有理。前辈是──”
老叟忽然道:“你们之中不是还有一人留在那岸上与符大恶作战吗?我们快赶去瞧瞧!”
萧秋水展动身形,一面笑道:“是是。不过以邓玉函的武功,符永祥的双刀定奈不了他的何。”
老叟也展动身形,向前赶去,一面道:“你们四人是朋友?”
萧秋水笑著,眼睛发著亮。
“我们是朋友,也是兄弟,锦江一带,都知道我们。”
老叟奇道:“知道你们什麽?”
左丘超然接道:“知道我们是‘四兄弟’。”
唐柔也笑道:“尚未结拜的‘四兄弟’。”
在锦江一带,“四兄弟”是每个人听了都会微笑的。
四个志同道合、济世救民的世家子弟在一起,没有结拜,却有著比拜把兄弟更深浓的情感。
“四兄弟”彷佛就是这四位年轻、潇洒、才气纵横的少年英侠的总称。
这四人的家世都很有名。
浣花萧家自不必说,蜀中唐门更是名门,鹰爪王、项释儒的名气自是不小,南海剑派也非同小可。
这四人中,以萧秋水为老大。
这就是锦江四兄弟。
二 秤千金与管八方
萧秋水等在众人的欢呼中上了岸,已见到邓玉函笑望著他。
邓玉函的肩上也挂了彩,雪衣一片红,但神色间若无其事。
“我本不想杀他,可是他想杀我,我只有杀他。”
“我把他交给你,也是想要你杀他,因为他斩绳毁船,手段太毒,实留不得,你也不必难过。”
“死了。”
萧秋水向邓玉函一下子把话交代清楚,放声道:“请问,适才我在此地借用一龙舟,现在搁浅在‘九龙奔江 ’那儿,烦船主把它起出来,多少费用,在下愿意赔偿。”
只见一枯瘦的中年人走出来道:“少侠哪裡话。诸少侠冒险犯难,仗义除害,本镇的人尚未叩谢大恩,区区破船,又算得了什麽?”
萧秋水一笑,身旁的那员外倒也知机,接道:“喂,老乡,你的船我买一艘新的给你,就当是这几位少侠赠送的。”
萧秋水笑笑,看看那员外,也不想再缠下去,左丘超然道:“大哥,我们还得看看热闹哩。”
旁边一位贫家少年讨好地接道:“诸位若要看热闹,今日午时本镇赛龙舟,嘘嘘,十多条龙舟,呜呜哇哇咚咚的,很好很好看的育,诸位一定要去看……”
萧秋水笑道:“谢谢。”那员外怕萧秋水等走后,又有事变,急道:“壮士……”萧秋水心裡好生为难,生来便爱自由自在,而今救了这船人,又不得不照顾下去,不知如何是好。
这时老叟却道:“萧少侠若有事务,可以先自离去,护送那员外的安危,老朽担了便是。”
萧秋水毕竟年轻,爱玩喜乐,忍不住谢过老叟。老叟呵呵而笑。那员外有些迟疑,嗫嚅道:“这,这……”
萧秋水拍拍那员外的肩膀,笑道:“这位老前辈,武功比我们加起来都好,你不要耽心。”
于是别过众人,一行四人,心情畅快地赶到“五裡墟”去。
秭归赛龙舟,是百里以内的第一件大事。
午时一至,旗炮一响,万众瞩目以待的龙舟大赛,即将进行了。
民众纷纷在岸上摇著不同颜色的彩券,指指点点。
原来比赛龙舟,本为纪念屈原投江。可是数百年来,因龙舟大赛吸引了不少人下赌注,所以兴起了一种行业,赌十色龙舟。
每年龙舟出赛前都要经过严格甄选,几经淘汰过后,剩下的只有十艘,出赛的十艘各涂上不同的颜色,打著颜色的旗号,哪一艘获胜,也等于那一种颜色中奖。
大家所下的赌注,通常也会很巨,以一赔十,有人以此一夜暴富,但却有无数人因而倾家荡产。他们要下赌注,只要先到“金钱银庄”去买十色彩券,中了以彩券去兑现赢款便可。
这一带地方,民风纯朴,但赌风甚盛。多少人弄得倾家荡产,妻离子散,愈来愈富有的只有“金钱银庄”,还有县大爷,和一些公差捕头。
萧秋水等初来此地,自然不知道这裡的情形,但见人手一迭彩券,心中纳闷,又见人山人海,甚为热闹,也不以为然,一齐挤在人堆裡看热闹去。
龙舟每十二个人乘一艘,共分两排,主右桨五人,主左桨五人,另外在船梢擂鼓掌舵者各一人,合共一十二人。
一般来说,划船不比其他竞赛,长江水急,不是气力很大的就可以胜任的,要熟悉水性、富有经验、精明干练的船夫,才能乘舟如飞。
所以练过武功的人,也不一定能派上用场。
大家都非常看好紫、绿二色,因为这两艘船的人,无不是有数十年舟船生活,而且精勇有劲,尤其是绿色这艘。
未开赛前,总是有一番酬神戏,八仙过海,鸣放鞭炮,舞狮舞龙等,然后一声礼鼓,继响不断,岸上的人也把粽子抛到水裡,密如雨下。
最后在河角那端,竖起一颗特大的粽子,裹著彩旗,迎风摇晃不已。岸上的人一阵欢呼呐喊,知道压轴戏要到了。
河角的那颗粽子,便如采青的抢炮一般,谁先抵达那边,挥旗的人一手抢过,便是优胜者。
人们鼓掌的鼓掌,呐喊的呐喊,终于一声炮响,十艘张弦待发的龙舟,一齐冲出!
十艘龙舟如十支急箭,破浪而去!
开始的时候,十艘龙舟几乎是平行的,水流急又猛,到大粽子那儿,是相当惊险的。
可是不消片刻,十艘龙舟便有了个先后,有五艘落在后面,而前五艘几乎是平行的。
不久之后,绿、紫二色已抢在前头,尾随的是蓝、白二色。另一艘又被抛在后面。
岸上的人跃动呐喊不已!
“绿舟!绿舟!”
“紫舟!紫舟!”
也有人在喊:“白舟!白舟!划!划!”
但没有人喊“蓝舟”。因为蓝舟上的人,都是虚应事故,但却又偏偏一副不可一世的样子,所以根本没几个人购他们的彩券。
上万个人在岸上大呼大叫,这场面实在热闹;萧秋水等虽没有买什麽彩券,但也握拳捏掌,瞧得十分兴奋。唐柔更像小孩子一般,叫破了嗓子,哪裡像平日江湖上闻之生畏唐家子弟的气派?
这时滩险流急,四舟离目标不过数丈,就在这时,绿舟与紫舟忽然地,奇迹地,几乎是同时地慢了下来。
这一慢下来,白舟与蓝舟就立即越过了它们。
可是离目标尚有丈余远时,白舟的人忽都停手不划了,蓝舟便轻而易举地,夺下了粽子,摇晃晃的,摆舟驶回这岸上,其他数舟,也无精打采地划回来。
这一下,不单萧秋水等大为纳闷,岸上上万民众,纷纷跺脚怒駡呐喝,把没中的彩券丢进江中。
萧秋水与唐柔对望了一眼,心裡好生奇怪。
邓玉函瞧著没瘾,左丘超然说要走了,这时那群蓝衣大汉趾高气扬地上了岸,萧秋水忍不住瞥了一眼,这一眼瞥过后,便决定不走了。
原来其他颜色衣服的船夫上了岸,都垂头丧气,蓝舟船夫上了岸,却给一班蓝衣人围著,遇遇细语,神情十分崖岸自高,但没有任何民众上前。
有些人输了钱,还放声大哭了起来。
萧秋水瞥见的是:刚好从停泊的绿舟上来的一名中年船夫,他黝黑沧桑的脸孔上,竟禁不住挂下两行泪来。
这一看,萧秋水哪裡还忍得住?便非要去问个究竟不可了。
萧秋水和唐柔马上就走了过去。
这名著名心狠手辣的唐门子弟,竟也是菩萨心肠。
萧秋水如行云流水,滑过众人,到了中年人面前,中年人猛见眼前出现一白衣少年,背后还有一华衣少年,不禁一怔,正欲低头行过,萧秋水却长揖道:“敢问这位大叔──”
这中年人,彷佛心事重重,但对这温文有礼、清俊儒秀的青年人,却仍忍不住生了好感,当下止步道:“有什麽事?”
萧秋水道:“大叔刚才是绿舟上的好手。偌百余丈的江,大叔只换过三次臂膊。歇过一次桨,实在了不起……”
中年大汉倒是一惊,随后一阵迷茫,别的不说,单止同舟便有十二人,动作快,穿插乱,气氛狂,怎麽这年轻人却对自己换过多少次手都瞧得一清二楚?那是好远的距离呵。
萧秋水顿了顿,忽然正色道:“敢问大叔,为何到了最后终点时,忽然放弃呢?”
那中年大汉一怔,这时随后跟上来了一位也是绿舟裡出来的黑老汉,看见中年大汉与两个神俊少年对话,不禁大奇,拍了拍中年大汉肩膀道:“阿旺,什麽事?他们是谁?”
阿旺一听萧秋水的问话,脸色已沉了下来,小声道:“我不知道。”这句话像是答那黑老汉的,也像是回答萧秋水的。
萧秋水小心翼翼地道:“我们没有歹意,大叔你放心,只是心中不解,为何让蓝舟独佔鳌头,请大叔们指点迷津而已。”
阿旺仍不作声,黑老汉却注视在萧秋水几人的脸上。萧秋水等见他们行动古怪,更是好奇。
阿旺道:“这不关你们的事,你们少惹麻烦。”说著转步要回避萧秋水他们而过。
左丘超然大感奇怪,道:“麻烦?有什麽麻烦?”
黑老汉却观察地道:“你们是他们派来试探我们是否服气的?”
萧秋水道:“他们?他们是谁,什麽服气不服气?”
黑老汉终于恍然道:“你们是外省来的公子少爷吧?”
萧秋水:“我们确是外省来的。”
黑老汉摇头道:“各位小哥有所不知,这种事情你们还是少沾为妙,否则,只怕活不出秭归哩。”
阿旺却道:“黑哥,不要多说了,祸从口出,希,还是走吧。”
萧秋水等犹自丈二金刚,摸不著头脑。这时只听一阵咬喝,五六名蓝衣大汉排开人群,走了过来,为首的一名粗声粗气地喝道:“王八乌龟,划了船不回家,在这儿剪舌头,滴咕些什麽?”
阿旺偷偷地拭了眼泪,低头道:“没说什麽,没说什麽。”黑老汉却扳著脸孔,不出一声。
蓝衣大汉却用手推阿旺和黑老汉,一面道:“咄,咄个什麽,你们两个老乡巴还不赶快滚回家去,在这儿蘑菇些什麽!”
这一推,阿旺是逆来顺受,黑老汉可火大了,手一扳开对手的掌,气衝衝道:“要走我自己会走,不用你推!”
蓝衣大汉抽回了手,“嘿”地一声,道:“哇呵呵,你这是不见棺材不流泪啦,穷发疯萝?”
阿旺吓得连忙挡在两人中心,扯住黑老汉的衣袖哀求道:“大爷,大爷莫动气,我揪他回家便是。”
没料蓝衣大汉一拳冲来,阿旺被打个正中,鼻血长流,蓝衣大汉怪笑道:“要你来多事!看我今天不收拾这黑煤炭,叫他娘生错这粒蛋──”
黑老汉本是火爆脾气,见阿旺为自己捱了揍,怒从心起,不管一切,一声大吼便出拳打了过去。
蓝衣大汉却是会家子。一刁手就封住了,进身一连三拳,打在黑老汉身上,不料黑老汉身子极为硬朗,捱了三拳,居然没事,反而一拳捶过去,追得这蓝衣大汉金星直冒。蓝衣大汉虽学过功夫,但平日仗势欺人,哪有人敢与之动手?所以甚少锻,绣花枕头,捱了一拳,呜呜呀呀地叫了一阵,双手一挥,向身旁的那六七名大汉呼道:“给我宰了他!”
那五六名蓝衣人居然都“霍”地从靴裡抽出牛耳尖刀,迫向黑老汉,阿旺嘶叫道:“别,别──”
看热闹的人虽多,个个咬牙切齿,一副义愤填膺的样子,但谁也不敢助黑老汉一把。
这时忽然走出一个人,正是萧秋水,挡在黑老汉面前,冷冷地道:“你们是谁?为何可以随便杀人!”
蓝衣人只见眼前一闪,忽然多了这样一个白衣少年,不禁大奇,一听他开口,才知道是外乡人,那蓝衣大汉狞笑道:“你问阎王老子去吧。”
一说完,五六道刀光,有些刺向萧秋水,有些刺向黑老汉,有些刺向阿旺。
这时忽然见一人大步走了过来,抓到一个人的手,一拎,刀就掉了,再一扳,执刀的人手臂就给“格勒”地折了。他一面拧一面行,看来慢,但霎眼间七名蓝衣大汉,没有一个关节是完好的。
那蓝衣大汉痛得大汗如雨,嘎声道:“你是谁?为何要折断我们的手?”
左丘超然道:“回家问你妈妈去吧。”顺手一拑一扯,这蓝衣大汉的下巴臼齿也给扯垮,下颚挂在脸上,张开口,却说不出一个字。
萧秋水淡淡笑道:“你们走。要是激怒了我们南海邓公子,或者蜀中唐少爷,你们还有得瞧呢!”
蓝衣大汉一听,脸色登时如同死灰,互觑一眼,没命地奔窜而逃,一哄而散,全场顿时连一个蓝衣人也不剩。
这时只听一人喝道:“什麽事?打架吗?不淮闹事!”只见一人排开人群,走了过来,身穿差服,头戴羽翎,只是二级捕快的装扮。
乡民一见此捕快到来,竟也有些尊敬,打躬作揖,纷纷叫道:“何大爷好!”
何捕头一一回礼,走到黑老汉等人面前,打量了萧秋水诸人一眼,问道:“怎麽了?有什麽事?”
黑老汉到现在还呆住了,他实在想不出这懒洋洋的长个子竟能随随便便地就能使七个人的手臂脱了臼。
阿旺却道:“何大爷,我们又遭‘金钱银庄 ’的人欺负了。”
何捕头顿足道:“唉呀,你们怎能跟他们作对呢,好汉不吃眼前亏啊──”
萧秋水一听,便知道事情大有文章,于是道:“现在事情已闹到这样,旺叔,黑叔,不如把事情详告我们,也许我们可以替你们解决,否则,他们也不会放过你们的。”
何捕头翻了翻眼,没好气地道:“你们外乡人,哪裡知道厉害,强龙不斗地头蛇,你们还是快快回乡去吧。”
萧秋水微笑了一下,他知道像何捕头这种人,是需要唬一唬的。谁知道唐柔也有此意,这个静静不作响的白衣少年,忽然一扬手,三支小箭就不偏不倚,齐齐钉在何捕头的翎帽上,何捕头吓得目瞪口呆,唐柔细声笑道:“我是四川蜀中,唐家的人。”
“唐家的人”四个字一出,何捕头的口更是合不起来。三百年来,又有谁敢惹上蜀中唐家?
忽然一道白芒一闪,剑已回鞘,何捕头三绺长髯,却落下尖梢的一截,白面书生淡淡地道:“南海邓玉平的弟弟,邓玉函,便是我。”
何捕头毕竟也是在外面见过大风大浪的人,听到南海剑派邓玉平,大风大浪也变成风平浪静了。
左丘超然随手夺过黑老汉本来拿著的一根要用来对付蓝衣大汉的船桨,双手一拗,“劈啪”一声,臂腕粗的坚硬木桨,全部折断为二。左丘超然懒懒地道:“‘殭尸擒拿手’的劈棺折棍法,你要看哪一种擒拿手,我都可以演给你看。”
何捕头忙摇手道:“不,不必了。”
萧秋水也笑道:“我姓萧,何大人要不要验明我的身分?”
何捕头尴尬地笑道:“哦,哦,无须,无须,小的姓何,单名昆字,不知萧公子等少侠驾到,真是……”
阿旺这时悄声道:“若萧公子等真要知道此事真相,不如先到捨下一趟,定当详告,但愿萧公子能为我们除此祸害,此处谈话,只怕不便。”
萧秋水等人互望一眼,道:“好。”
邓玉函忽然道:“何捕头。”
何昆忙陪笑道:“有何指教?”
邓玉函道:“如果你没事,请随我们走一趟,这些地痞生的事,有官府的人插手,比较好办。”
何昆忙俯首笑道:“我没事。我没事!”
邓玉函道:“那就去一趟。”说罢转身随阿旺等行去,何昆只有俯首跟著。
一行七人到了茅舍,阿旺的老婆很是惊讶,阿旺支开了她,要她到外面天井洗衣,黑老汉却是常客,所以端茶出来,众人谢过,然后开始谈入正题。
──原来秭归这一带,数百里内,最有势力的要算是“金钱银庄”。
──“金钱银庄”不单止是金钱银庄,还开有赌场、妓院,还有一些更加见不得人的行业:诸如贩卖奴僕、豢养杀手之类的组织。
──没有人敢惹“金钱银庄”的人,因为他们的后台便是名震天下、威扬九州的“权力帮”湖北分舵。
──听说“九天十地,十九人魔”之一也在此驻扎,因为这地盘使他们赚了不少钱,他们用钱,买到了连官府也不敢惹的地位,这地位可以招揽到不少能人异士,终于使他们获得了“权力”。
──金钱、地位,加上人手,合起来就是权力。
──这裡的人都只有敢怒不敢言。像这次赛龙舟,“金钱银庄”的人要爆冷门,赚大钱,于是其他各舟的人都事先被警告:让蓝舟夺魁,否则性命会难保。
──而且一有张扬,当诛全家。镇裡的人哪敢不乖乖听命?所以金钱银庄的人愈来愈富有,附近数乡穷人和死人也愈来愈多。
──待龙舟赛后,阿旺、黑老汉等信用全失,也不会再有人愿意雇用他们,这些后果,金钱银庄才不管。
──听说在赌场若赢了大钱,当天晚上自然就会在回家的路上失了踪,可是,被人连哄带骗上赌场的人,也愈来愈多。
──自从金钱银庄多开了家妓院后,附近的少女失踪案件,也多了起来。
“这些,唉,官府的人不理,报到衙裡先抽二十大板,久了也没人报案。官家拿的是权力帮的钱,也就是我们替‘权力帮 ’熬的血汗,才不管我们的事哩。只有少数几个官爷们,像何大爷、张大爷等,还敢为我们说几句话,抓几个人,别的就不用说了。”阿旺摇头歎息道。
“说来惭愧,我们也是受够了压力,抓到的,也只好抓几个喽萝而已。有次我抓了个‘金钱银庄 ’的小头目,当天晚上就被三个人伏击,腰上捱了一刀,从今之后我也是少惹这些麻烦了。”何昆也垂头歎息道。
左丘超然脸色凝重,道:“你们可知主持这儿事务的‘金钱银庄 ’庄主姓什麽?样子如何?”
何昆想了一阵道:“谁能见过他?我家青天大老爷也只不过见他一、二次,而且是黄金白银送去好几次,才得一见哩。至于姓什麽……好像是,哦,对了,好像是姓溥的……”
萧秋水、左丘超然较为见识广博,互望一眼,失声道:“铁腕神魔溥天义?”
邓玉函、唐柔初闯江湖,傲慢不群,不知就裡,于是问:“溥天义是谁?”
左丘超然向何昆问道:“在‘金钱银庄 ’内,溥天义的手下中,可有一位姓程的?”
何昆道:“对呀。这人是掌管‘金钱银庄 ’的财务,据说向来只赚不亏,故人人唤之‘秤千金 ’,什麽生意只要经过他一秤,钱财就会滚滚而来。”
左丘超然道:“对。‘秤千金 ’的名字,别人早已忘了,但‘秤千金 ’却是溥天义手下四名要将之一,另一人姓管……”
何昆拍腿道:“溥天义在‘金钱银庄 ’的管理人就是姓‘管 ’的,人人都叫他做‘管八方 ’。”
左丘超然道:“这‘秤千金 ’和‘管八方 ’都是溥天义手下两大功臣,但更难应付的是其他人,一名叫‘凶手 ’,一名叫‘无形 ’,这两人才是真正厉害角色。”
──凡是干溥天义这种事业的,除了要有像“秤千金”那样善于管财的人,以及像“管八方”那麽善于管理的人才外,当然还要有两种人。
──杀手和走狗。
──杀手就是“凶手”。什麽人不听话,或者与之作对,“凶手”的任务便是:杀!
──走狗却是“无形”的。他不会让你看出他是走狗。可是他比“凶手”更阴险,更毒辣,更防不胜防,因为走狗是“无形”的。当你发现他时,他已把你卖掉了。
──“秤千金”姓程,“管八方”姓管,可是“凶手”和“无形”,却连知道他们的姓氏和名字也没有。
──这才是真正可怕的敌人。
萧秋水的脸色沉了下来。
他不是怕难。
对手愈强,他愈喜欢与他对抗。
他对这些乡民,只有敬爱和尊重,就算他们显示那一下子武功,也是针对会武的何昆捕头,而不是不会武功的民众。
──正如知识也是一样。就算是学识渊博,但应该用在济世扶弱,就算要表现,也只是对那些有知识、自傲自炫的人面前炫耀,而不是拿来愚弄民众自高身价。
──否则的话,受知识的人岂不是比没受知识的人更卑下?
──所以萧秋水等很尊重阿旺、黑老汉等,他们也有权说话,有权划船,有权掉泪,如果他们的权利被剥夺,他们自会倾力替他们争取。
──也许做这些事,看来很傻,不过他们是专做傻事的。
──包括以前替一位焦急的母亲找回她遗失的孩子,他们翻山越岭、披荆斩棘地找了整整七天七夜,差点连自己也迷失掉。
──包括为了读到一篇志节高昂,浩气长存的好诗文,忍不住要在三天以内,遍访好友,也要他们能在适时同赏。
──对于这件事,也是一样。
只是,只是他们所面对的,却是最大的困难。
对手是权力帮。
天下第一大帮。
无论是萧秋水、邓玉函、左丘超然,或唐柔,未出门之前,都被吩咐过类似的话。
“千万不可惹上权力帮。”
“万万不能与权力帮为敌!”
萧秋水暗地裡咬了咬牙,他不明白为什麽大家都那末怕“权力帮”。
他心中在想,反正这一趟出门,吩咐的是妈妈,爸爸没有说过,一切干了再说。
因为如果是萧西楼说的话,他说打断你一双腿,绝不会打断一双手臂的。
可是孙慧珊则不同了。
母亲都是疼爱儿子的,有时候是近乎溺爱。
何昆毕竟是吃了几十年公门饭的,看见他们都沉静了下来,也看出他们的为难,当下安慰道:“‘权力帮 ’有多强我不知道,但我知道连少林、武当都要忌之三分的,诸位少侠武艺过人,但又何苦招惹他们?不如想个办法托人去说个情,凭诸位的家世,‘权力帮 ’也不致多生是非,说不定与诸位一笔勾销,而且放过阿旺叔等,唉,这也是委曲求全之法吧?”
萧秋水没有作声,可是心裡面有一千个不愿意,一万个不愿意。
他现在最乐意的事莫过于从这裡开步走,直走到“铁腕人魔”的跟前,把他的双手打断──其他的结果,他才不管。
可是他又确有所顾忌。
就在这时,后面忽然传来一声女人的惨呼!
阿旺的脸色立时变了,他认出这个声音。
他老婆的声音。
唐柔平时文静静的,现在却忽然动了。
一动如脱弦之矢,飞射而出。
他快,邓玉函更快。
他的人已和剑合成一体,冲出茅屋!
还有那懒懒散散的左丘超然,此刻变得何等精悍矫捷,只听一阵衣袂破空之声,左丘超然已越顶而过,落在天井。
但是有一个人已到了那裡。
正是萧秋水。
他比谁都快捷,因为他最直截!
他是破窗而出的。
这“四兄弟”几乎是同时出现在天井中。
他们站在一起,彷佛世上已没有什麽东西能将他们击垮。
天井的院子裡伏倒著一个妇人,头颅浸在洗衣的木盘裡,木盘的水已染红,木盘裡的衣服都变成了殷红。
他们只来得及看见人影一闪。
他们立刻追过去,但人影已隐灭在竹林裡。
竹林密集错综,也不知道多深多远,四兄弟一呆,就在这时,茅屋裡传来阿旺的第一声惨呼!
萧秋水猛止步,叫道:“糟了!”
继而茅屋裡又传来黑老汉的第二声惨呼!
四人的身形也立时展动,才出得竹林,茅屋裡已传来第三声惨叫,那是捕头何昆的。
萧秋水入到屋裡,屋裡已没有站著的人了。
萧秋水一直由脚底冷到手心裡去。
阿旺死了,眉心穴中了一下凤眼拳,震断脑脉而死的。
黑老汉也死了,心口中了一下重击。
何昆倒在地上,萧秋水眼睛一亮,冲过去,扶起了他,只见何昆在呻吟著,按著腹部,十分疼痛的样子。
萧秋水大喜道:“他还有救……”
只见何昆缓缓睁开了眼睛,艰难地道:“蓝……衣……人……是……金……钱……银……庄……的人下的……手……幸亏我挡……挡了一下…………而……你们就……就……就来了……”
萧秋水的脸色变了,天下再厚的牆,也阻挡不了他扫平“权力帮”的斗志,他大声叫道:“我要去金钱银庄,你们谁要先回?”
唐柔第一个大声道:“我要去!”
邓玉函声音冷得像剑:“去!”
三人同时望向左丘超然,左丘超然懒洋洋地道:“吃屎狗才不去!”
“金钱银庄”。
“金钱银庄”本来是个热闹的地方,可是今天并不怎麽热闹!
今天本来是极其热闹的日子,因为今天“金钱银庄”刚刚在龙舟赛上刮了一大笔。
一大笔!
可是自从上午十几个膀子垂著不能动的蓝衣大汉回来后,柜裡的“秤千金”就放下了金秤。
他放下金秤,拿起了铁秤。
人人都知道,当“程掌柜”也放下金秤的时候,就是不做生意的时候,但另做一件东西:
做的是买卖,杀人的买卖!
下午的时候,四位公子,走进“金钱银庄”来。
偌大的一所钱庄,就只有七八位元顾客正在交易。
这四个人走进后,就一直走到柜前。
这四个人把手伸出来,萧秋水,邓玉函交上去的是佩剑,唐柔交上去的是三颗铁蒺藜,左丘超然交上的是一双手。
左丘超然一身邋裡邋遢,一双手却洗得很乾淨。
练擒拿手的人,无不爱惜自己的一双手的。
唐柔的铁蒺藜和一般无异,只不过上面多了一个小小小小的字,小小小小小小的一个“唐”字。
这一个字,便足可叫人吓破了胆,这颗铁蒺藜,立刻和其他的铁蒺藜不同了。
别的铁蒺藜也许打不死人,但这粒有“唐”字的铁蒺藜,却是连沾著了也会死人的。
唐门毕竟是江湖中暗器之霸!
萧秋水交上去的剑,也没有什麽特别,只不过剑鞘上,多刻了一个“萧”字。
自从萧家练剑后,别的姓萧的剑手,谁都不敢似萧西楼一般,把姓氏刻在剑鞘上。
邓玉函的剑也不特别,只是多了一块看来什麽颜色都像的佩玉!
这块佩王,是当代最负盛名的南海剑客邓玉平的信物。
仅此而已。
这已够令人胆丧了。
这四样东西一交上去,那四个柜上的人立时顿住了,脸上立时绷紧,连笑也笑不出来。
几乎是同时的,这四人推动座椅,立即就要起来!
他们的反应已够快了,但是四兄弟更快。
但闻“呛”的一声,两柄剑已同时出鞘,因为同时,所以听来只有一声剑鸣。
萧秋水的长剑,马上抵住两名掌柜的头,剑身锋锐,冰一般的贴在皮肤上,那两名掌柜的脖子不禁起了一粒粒鸡皮。
左丘超然的右手,已扣在另一名掌柜的脖子上,这掌柜连丝毫都不敢动。
唐柔却连动都没动,只是把三颗毒蒺藜拿起了其中一颗,抬头望著这掌柜,这掌柜已是魂飞魄散,不敢再移动一步。
四名掌柜都怔在那裡。
金钱银庄中四五名兑碎银的妇女与男子,不禁大吃一惊,慌得不知如何是好,又想走过来看热闹;场子裡的八九名蓝衣大汉,一见这等情形,纷纷拔刀,怒叱暴喝,却投鼠忌器,不敢走上前来!
萧秋水笑道:“四位想必是‘权力帮 ’中的‘金钱银庄 ’分舵裡有头有面的人物,但我们找的不是你,冤有头,债有主,叫你们的当家出来。”
四人自是颤抖,说不出话来。
只听一人哈哈笑道:“我就是当家的,不知欠你们什麽债!”笑声震动了整个钱庄,连柜的铁栅也震得嗡嗡作响起来。
萧秋水道:“可是程大老板?”
只见一人自柜内侧大步而出,大笑道:“区区人称‘秤千金 ’便是。”
萧秋水道:“我想请你秤样东西:”
“秤千金”笑道:“什麽东西?”
萧秋水道:“人头!”
“秤千金”道:“什麽人头!”
萧秋水道:“你的人头。”
“秤千金”“哦”了一声,“哈哈”大笑起来,笑声一歇,然后道:“少年人,你知道这是什麽地方?”
萧秋水道:“‘金钱银庄 ’。”
“秤千金”道:“你可知道‘金钱银庄 ’的主人是谁?”
“‘铁腕人魔 ’溥天义!”
“秤千金”道:“很好。那你又知道溥爷是谁?”
萧秋水道:“‘九天十地,十九人魔 ’其中之一地魔。”
“秤千金”道:“你又知道‘九天十地,十九人魔 ’是些什麽人组织的?”
萧秋水道:“权力帮!”
“秤千金”道:“你又知道不知道‘权力帮 ’的地位名声实力?”
萧秋水道:“天下第一大帮!”
“秤千金”道:“那你还想怎样?”
萧秋水大声道:“除此祸患!”
“秤千金”忽然仰天大笑,道:“你既然已知道这些还敢与‘权力帮 ’作对,我杀了你也好向萧老头交代。”话一说完,双手一挥。
萧秋水,唐柔,左丘超然,邓玉函忽觉背上被利刃所抵住,他们手都在柜上,反应已迟,只好不动,那四名掌柜绕道而退!
原来用尖刀抵住他们,是那四名看来只像典当东西的妇人。
萧秋水等人本就没料到这些人是乔装的。
“秤千金”大笑走近,摇著铁秤,道:“凭你们的道行,要跟大爷我作对还差远呢,还说什麽打垮‘权力帮 ’!”
萧秋水没有作声。
“秤千金”笑道:“你们四人,谁最不想死的,只要说出来,我可以最后杀他。”
谁知道“四兄弟”还是没有作声。
“秤千金”笑道:“那我要先杀一个人试试了。”
就在这时,萧秋水背后的妇人,额上忽然多了一样东西!
一颗铁蒺藜。
她立即便倒了下去。
萧秋水的剑马上抽回,刺穿剑抵邓玉函背后那妇人的咽喉。
邓玉函在萧秋水出剑的同时出剑,丝毫不理会后面的刀刃,一剑贯穿了刀抵左丘超然背后妇人的前胸。
而唐柔背后的妇人,也忽然间倒了下去。
她的双眉间,也多了一样东西。
一颗铁蒺藜。
“秤千金”扑近时,那四名掌柜抽出刀来之际,那四名妇人已成了死人。
这只不过刹那间的事!
这四名兄弟的配合如此无间、迅速、天衣无缝。
唐柔放在柜上的三粒铁蒺藜,只剩下一粒了。
“秤千金”望了一眼,好不容易才说得出声:“看来以后抓到唐家的人,还是杀了再说。”
唐柔温柔地笑道:“可惜唐家的人是抓不到的。”指指桌上又笑道:“这一颗是留给你的。”
刚才刀抵四人背后时,谁都不能动。
可是唐家的暗器却只要手指一动就可以发出,有时候甚至连不必动也能发出。
而且想要折射、回射、反射、直射都可以。
唐柔发出了两颗铁蒺藜,先解了自己和萧秋水之危。
萧秋水立即解了邓玉函,邓玉函也立刻救了左丘超然。
四人一气呵成,等“秤千金”要出手时,他们四人八眼已盯住“秤千金”。
“秤千金”苦笑道:“四位要不要谈生意?”
左丘超然道:“刚才大老板教四位男扮女妆的妇人用刀抵住我们背后时,又为何不谈生意?”
“秤千金”强笑道:“甚麽时候?”
左丘超然悠然道:“我们被刀抵著背门的时候。”
“秤千金”苦笑道:“那是个误会,那实在是个误会。”他在那一刻看出这四位少年的身手,除了这左丘超然尚未动手,也不知是何派之外,纵然以一敌一,他也无必胜的把握。
没有把握的事,他是从来不会轻易做的。
萧秋水忽道:“大老板要谈生意?”
“秤干金”道:“我是生意人,当然要谈生意。”
萧秋水道:“好,那麽我们就来谈生意。”
“秤千金”道:“不知萧少侠要谈的是甚麽生意?”
萧秋水道:“刚才那桩。”
“秤千金”呆了一呆,道:“是哪一桩?”
萧秋水道:“人头那一桩。”
“秤千金”小心翼翼地道:“萧少侠说的是……?”
萧秋水道:“你的人头!”
“秤千金”苦笑道:“在下的人头不卖。”
萧秋水冷冷道:“那我就割下你的狗头。”
“秤千金”脸色一变,忽听一人朗声道:“我也要买人头,你们四隻小狗的人头。”
只见一人金衣金面,硕大无朋,大步行来,手裡拿著根金刚杵,顿地砉然巨响,左丘超然道:“管大总管。”
那巨人大笑道:“正是我管八方。”
三 凶手与无形
左丘超然道:“你可记得一个人?”
“管八方”大笑道:“我老管一生只有人记得我,我不记得人。”
左丘超然接道:“那人複姓左丘,叫道亭。”
“管八方”的脸色一沉,厉声道:“是你甚麽人?”
左丘超然:“正是家父。”
“管八方”吼道:“他在哪裡?”
左丘超然道:“他老人家告诉过我,十年前他放了一个不该放的人,现在这个人若仍作恶多端的话,就顺便把这个人的人头摘下来,看来,这点已不必劳动他老人家了。”
“管八方”狂笑道:“好小子,你有种就来摘吧!”
丈二金刚杵在半空舞得“虎虎”作响,左丘超然忽然扑过去,每一招,每一式,都攻向金刚杵,反而不攻“管八方”。
相反的,“管八方”却十分狼狈,左闪右避,居然怕左丘超然的一双手会缠上金刚杵。
十年前,他之所以败于左丘道亭手上,乃是因为左丘道亭用“缠丝擒拿手”扣住了金刚杵,用“六阳金刚手”震断“金刚杵”,“管八方”就一败涂地。
这一来,“管八方”先势顿失,变成了处处受左丘超然所制。
“秤千金”“嘻嘻”一笑,忽然道:“溥爷,你来了。”眼睛直直望向萧秋水后面。
萧秋水一回身,忽然背后风声大作。
“秤千金”的铁秤闪电般打到。
萧秋水不回身,反手一刺。
“秤千金”的铁秤,及不著剑长,所以他一个觔斗翻了出去;
邓玉函大叫道:“别溜。”
正待出剑,忽然四名掌柜,四张快刀,向他砍到。
邓玉函居然连眼也不眨,冲了过去。
他一剑刺入一人的小腹,那人的身体弯了下来,他用手一扯,那人的尸身就替他捱了三刀。
他错步反身,连剑也来不及抽出,剑尖自那人背脊露了尺馀长,再刺入另一人的胸膛。
然后一个反肘,撞飞了一人。
这时另一人一刀斩来,邓玉函拔剑,回身猛刺。
剑后发而先至。
那人的刀砍中邓玉函右肩才两分,邓玉函的剑尖已入那人咽喉七分,“突”地自后头露出一截剑尖来。
南海剑派使的都是拼命招式。
剩下的被撞飞的一人,简直已被吓疯了。
这种剑术之辛辣,与浣花剑派恰巧相反。
萧秋水若返回身子,就追不上“秤千金”了。
可是他退后得极快,已到了“秤千金”身前,并未回身,便已发剑。
一剑又一剑,犹如长江大河,雨打荷塘。
“秤千金”接下了十二剑,简直以为萧秋水背后长了眼睛。
接下二十四剑时,便知道这样打下去实在不是办法,何况邓玉函那边已杀了那三名掌柜,剩下的一名早已吓得不敢动手了。
“秤千金”一扬手,秤铊就飞打而出。
萧秋水一回身,左手接下了铁杵。
“秤千金”趁此掠起,飞过柜,眼看就要进入帘内,唐柔忽然一掌拍在桌上,桌上忽地一样东西飞起,闪电般嵌入“秤千金”的眉心“印堂穴”上。
于是“秤千金”就落下来,扶住柜喘息。
桌上的那仅存的一颗铁蒺藜,已经不见了。
唐柔平静地道:“我说过,这一颗,是留给你的。”
“秤千金”听完了这句话之后,发出一声惊天动地的嘶吼,才扑倒下去的。
“秤千金”一死,“管八方”方寸便已乱了。
左丘超然已经从“先天擒拿手法”改用“泰山碎石擒拿手”再转成用“小天山擒拿手”来对付“管八方”的金刚杵。
“管八方”左绌右支,难于应付,忽然左丘超然招式一变,用的是“武当分筋错穴擒拿手”一跃而上,竟搂住“管八方”的脖子。
“管八方”大惊,回手一记金刚杵横扫。
左丘超然忽然平平飞出。
“砰!”地一声,“管八方”收势不住,一杵击在自己的胸膛上,鲜血直喷。
另一方面,他的脖子已被左丘超然扭反了头筋,所以脸向后,耳在前,十分痛苦,狂吼挣扎。
萧秋水长歎一声道:“此人虽作恶多端,但还是让他去吧。”
说完一剑平平刺出,刺入了“管八方”的胸口,“管八方”方才静了下来。
左丘超然缓缓道:“此人最喜姦淫少女,试想,他硕大无朋的身段,施于女孩子的身上,是何等痛苦。”
萧秋水默默。
这时银庄内的大汉,一见势败,早已走避一空,只剩下那名被撞伤的掌柜,唐柔问:“是谁杀死阿旺叔他们的?”
那掌柜立时答了:“是‘凶手 ’。”
“凶手”在“权力帮”的“金钱银庄”分舵裡是:
专门负责杀不听话的人。
当然也有杀他们的对抗者。
“无形”棘手在难防,但是这四人中武功最高的,要算是“凶手”。
“凶手”才是他们的敌手。
“凶手”在哪裡呢?
那掌柜摇首说不知道。
看他的神情,无论是谁都知道他说的是真话。
因为他简直怕死了邓玉函。
尤其是邓玉函腰间的剑。
看到了这柄剑,不让他不说实话。
邓玉函再问:“‘铁腕人魔 ’在甚麽地方?”
那掌柜摇了摇头舐了舐乾涩的嘴唇道:“我不知道,连程老板、管大爷也不知道,每次都是溥老爷遣‘无形 ’来通知他们:何地相见,何时相见。”
邓玉函道:“那‘无形 ’是谁?”
掌柜头摇得像浪鼓一般:“我不知道,每次他来的形貌都不同,时男时女,时老时少……”
走出“金钱银庄”时,他们的心情却不见得轻鬆。
“金钱银庄”是砸了,可是银庄的幕后主持铁腕神魔,却仍不知在哪裡。
还有那随时杀人的“凶手”,随时都会伏伺在左右。
以及那时隐时现,令人防不胜防的“无形”。
左丘超然道:“我们可以去找一个人。”
萧秋水道:“谁?”
左丘超然道:“何昆。”
萧秋水的眼睛立刻亮了。
何昆是本地人,而且吃六扇门的饭已吃了十几年了,要查起人来,自然比较方便,至少资料也会比别人多一些,说不定能找出“凶手”或“无形”来。
邓玉函忽然道:“要找何昆,也得先办一件事。”
萧秋水奇道:“甚麽事?”
邓玉函说道:“医肚子,我肚子饿坏了。”
唐柔像蚊子那麽细的声音:“我也是。”
英雄侠士也是要吃饭的,不单要吃饭,而且要赚钱,会拉肚子,一样有失恋的可能。
可是一般人看传奇小说多了,以为英雄侠士,江湖上的那批草莽龙蛇,既不会饿,就算饿了只喝酒就够。并且不会生病,银子花不完,时常有美女投怀送抱──要真是到了这个地步,这些人就不再是人了,而是遥不可及的神。
我们是人,要看有人性的故事,不是要听没有人情的神话。
萧秋水等可能比一般的江湖人都会好一些,因为他们原出身于世家。
所以他们可以怀著银子,问问路人,路人就一直引他们上了“谪仙楼”。
“谪仙楼”据说是李太白醉酒的地方,但李谪仙有没有来过秭归镇,就没有人知道了。
秭归镇的人都说,因为屈大夫是诞生在这裡,所以诗仙李白也理所当然的在这儿逗留过,喝过酒才是。
不管是与不是,这“谪仙楼”的确非常古朴,也的确很淡雅,而且座位宽敞,可以望到全镇,以及镇后环山抱水,长江奔流,真有一股清爽的古风。
萧秋水等便就上了楼,选了一张临窗的位子坐下,点了几道菜,就顾盼閒聊起来。
他们没有叫酒,传奇故事裡英雄喝起酒来都像喝水一样,可是我们这几位,却最怕喝酒,他们觉得酒又苦又辣,甚麽东西不好喝,何苦去喝酒?
楼上位子很多,但因近下午,黄昏未至,所以客人很少,多数是几个过路打尖的,在这裡喝喝闷酒。
这裡有三桌客人,有一桌有三条大汉,另一桌是一个老人,还有一桌是一个青年,他们桌上都有酒。
但那青年喝的酒,却比那两张桌子四个人加起来的都要多。
唐柔于是悄悄声就说话了:“酒好喝吗?”
萧秋水本想充充英雄,这裡四个人,以他最睿智,终于还是摇了摇头。
唐柔喃喃道:“奇怪,阿刚就喜欢喝酒,阿朋也是。”
萧秋水听了也不禁眉毛扬了扬。
唐刚是饮誉天下的唐门高手。
唐朋是义结武林的唐门才俊。
他们可一点都不像唐柔那麽柔!
萧秋水一面与唐柔谈著,一面望出窗外、街上。
车辆、行人,都渐渐多了起来。
已近黄昏!
已近黄昏!
萧秋水忽然皱了皱眉。
楼下街上,显然有些纷争。
楼上这时又很吵闹,萧秋水一时无法听清楚!
而唐柔又在喃喃自语,左丘超然和邓玉函正在高谈阔论。
萧秋水凭窗望下,只见街上有一卖唱老头,走过一宅府第,一头大黑狗跑出来要咬他,这老头就唬得趴倒在地,身上的东西也散落四处。
那大狗就跳过来要咬他,他蹒跚地拾起石头扔了一下,那头狗吃了一记,“汪”的一声,往后就退,仍龇齿吠个不已,却也不敢再上前去。
那老头蹒跚的爬起,但府第的大门,“咿呀”地开了,一个公子少爷打扮的人,和两个家丁跑了出来,一面好像在咬喝,“是谁打我的狗?他妈的,要死是吗?”
那老头想解释,一个家丁却上前来把老头推倒在地,那公子还催动那头狗去咬地上那老人。
这时街上正围著一大群人,个个咬牙切齿,但都不敢挺身而出,好像畏惧那公子的身份!
萧秋水心中忖道:“这些高官权贵,怎麽都拿饷不办事,只会欺压良民,如此下去,轻则家毁,重则国亡,唉!”
这时那狗得主人撑腰,大吼著张牙舞爪扑上去,萧秋水歎息一声,双手拎了一根筷子,对准那头狗,左手拇食二指拎著筷子身,右掌一拍,就要射出去──
这时唐柔正喃喃说道:“这几天我心绪都很不宁。万一有什麽事,你代我转告朋哥,叫他不要再练‘子母离魂镖 ’了,会很伤身的──”
而左丘超然与邓玉函双双长身而起,因为那老者和那三名大汉都已喝到七分酩酊,竟相骂起来,下面那三名大汉就越座而出,要揍那老头──
这种事,左丘超然与邓玉函自然不能不管──
就在这时候,当萧秋水的注意力集中在楼下,正要射出筷子的时候;唐柔沉缅在他的故事的时候;楼上正吵得不可开交的时候;左丘超然与邓玉函正要去劝架的时候──
黄昏已至。
那喝酒少年突然扔杯抽剑,越桌而起,剑若灵蛇,直刺萧秋水背心!
这一剑,竟比剑风先至!
但是这时候,却正是萧秋水扬手要发筷子之际。
少年猛见萧秋水手一扬,一惊之下不禁略一侧身,剑势也略略一滞,剑风已比剑尖先至!
萧秋水突然感觉到剑风,他立时向前扑去。
他这一下是全力扑出,飞出窗外!
可是剑锋已在他的背上划了一道四寸长的血口!
萧秋水飞出窗外,双手已抓住窗櫺。
少年一招失手,挺剑再刺!
萧秋水却一扬手,射出筷子!
少年再一剑削出,削断筷子,冲近出剑!
可是这时唐柔已出手了!
唐柔一扬手,少年立时就飞起!
只听“夺”地一声,柱子上钉了一柄飞刀!
这少年竟避过了唐柔的暗器!
少年见已无法得手,飞起之际,已向对面另一扇窗口掠出。
可是“呼”地一声,一人越他头顶而过,落在窗前。
少年定睛一看,原来是萧秋水。
萧秋水双手攀住窗櫺,用一抡之力,飞掠而出,截住少年的去路。
少年目光闪动,但这时左丘超然已截住了楼梯口,唐柔已在他后面。
少年深深吸了一口气,身子放鬆下来,反而不动了。
那边的邓玉函,已缓缓解下长剑,面对著那三条大汉,一名老头。
这四人也慢慢拔出兵器。
萧秋水抚著背后的剑伤,苦笑道:“你是‘凶手 ’?”
那少年点点头。
萧秋水:“你好快的剑。”
少年淡淡道:“你好快的身手!”
萧秋水道:“要不是我手上刚好一动,你剑势一气呵成,我就死定了。”
少年道:“你运气好。”
萧秋水道:“你既然在四人中选中我,那我就跟你生死一决吧。”
少年淡淡地道:“四对一也可以,不必客气!”
少年的脸色刹那变青,一双手也青筋毕露。
萧秋水向左丘超然道:“左丘,下面有人欺负一个老头子,你去解决一下。”
左丘超然应了一声,已飞身下楼。
萧秋水迄今仍然关心楼下那老卖唱者的安危,如不关心萧秋水刚才就不会出手,如果他不出手,适才只怕就死定了。
萧秋水请左丘超然去施援手,却没请邓玉函或唐柔。
邓玉函的剑,杀气太大,唐柔的暗器,一旦发出去,生死是连他也不能肯定的事了。
料理这种事,最好的人选当然还是左丘超然以及他的大小擒拿手。
邓玉函缓缓拔出了剑,用力握住剑柄,忽然大声道:“你们的戏演完了,还不快走!”
那四人互觑一眼,呆坐当堂。
邓玉函怒道:“我不想杀你们,还不快滚!”
那四人紧握兵刃,不知如何是好。
那少年突然道:“你们走吧!你们不是他对手。”
那四人低语了一阵,终于向少年一躬身,飞快地走下楼去,消失在人丛裡。
少年冷冷地看他们消失了之后,才道:“可以开始了。”
萧秋水缓缓拔出长剑,宛若一泓秋水,笑道:“是的。”
那少年忽然把长剑往地上一扔,一个虎扑向前,一出手就是“少林虎爪”。
萧秋水把剑往地上一插,双指如铁,反戳过去!
众人没料到这两大剑手,一动起手来,却先用拳脚而不用剑!
那少年的“虎爪功”,沉猛威实,和他的身段年龄,恰好相反,攻守之间,步步为营,却又有碎石裂碑之威势!
萧秋水的“仙人指”,是嵩山派的奇技,嵩山的古深禅师,素来不服少林僧人,所以创“仙人指”,自称“一指破七十二技”;言下之意是只要学会“仙人指”,少林的“七十二绝技”都可以不怕。
古深禅师正如其名,行事孤僻,但和萧西楼却是十分交好。古深禅师曾把“仙人指”七十二招传了三招给萧西楼,萧西楼费了七年才能精通,再传予三个儿子,萧秋水自幼天生聪明,学了一年,已学会了一指半招。
这一指半招,施用起来,已千变万化,防不胜防,转眼间两人已对拆了廿七招,萧秋水每招一指,那少年竟讨不了半分便宜。
三十招一过,萧秋水渐渐觉得自己的指法受制,招式施展不开来,而少年的“虎爪功”却愈战愈沉猛;萧秋水一声清啸,翻掌起脚,猛若飞花叶落,竟是萧家掌剑二绝的“飞絮掌”!
只见满楼人影倏闪,只听衣袂掠起之声,少年萧煞,威猛沉潜,但萧秋水倏起倏落,衣影缤纷,双掌始终不离少年全身七十二道要穴!
又一盏茶的时光过去了,萧秋水的身法随著黄昏的脚步而慢了下来,渐渐渐渐地,那少年的虎爪破空之声,愈来愈响,愈来愈压人。
这时窗外人影一闪,左丘超然已飘然落定。
邓玉函忽然道:“老大累了。”
唐柔道:“这少年几岁?”
左丘超然端详了一会,道:“十七、八岁。”
唐柔了然地点头道:“那他至少就练了十七、八年的‘虎爪功 ’。”
左丘超然道:“少林的‘虎爪功 ’给他使成那麽肃杀,只怕非佛门正宗。”
邓玉函忽然道:“我听说‘权力帮 ’裡,‘九天十地,十九人魔 ’中有一‘天魔 ’,是少林高僧中的叛逆。”
唐柔道,“你是说?──”
邓玉函道:“‘魔僧 ’血影大师。”
唐柔道:“那麽这少年──”
左丘超然道:“只怕正是血影大师的传人。”
三人几句对话中,忽然萧秋水再度振起,出掌急缓倏忽,不带丝毫风声,左丘超然失声道:“老大的‘阴柔绵掌 ’进步得好快!”
萧秋水的母亲孙慧珊,正是当今十大名剑之一“十字慧剑”孙天庭的独生女,孙天庭的“阴柔绵掌”,是华山一绝,也是当今正宗柔门掌功之冠。
这一套“阴柔绵掌”一施出来,刚好克住那少年的“虎爪功”。萧秋水连换三种奇技,但那少年始终用“虎爪功”,丝毫不为所动。
要知道“少林虎爪”,虽然并不是什麽奇术,但一种武功,之所以能流布天下如此之广,其中必有取掘不尽的奥秘,层出不穷的变化,以及武学的精华,这少年别种武功并不通晓,却专心致力于一类,苦心浸淫,只以“虎爪功”力敌萧秋水,一百招刚过,“阴柔绵掌”又在“虎爪”的笼罩之下,渐渐只见漫天爪影,飞爪破空之声,却不见萧秋水的还击,彷佛楼裡只有那少年一人在动武。
看的人只觉得压力如同暮色,愈来愈重,呼吸也愈来愈急促,都为萧秋水捏了一把汗。
唐柔忍不住道:“老大要败了。”
左丘超然道:“未必。”
邓玉函道:“老大应该用剑的。”
正在这时,战局忽然一变。
少年的虎爪凌空之声,渐渐没有那麽凌厉了。
而且攻守的进度,渐渐没有那麽严密,那麽肃杀了!
甚至连呼吸也反而沉重急促了起来。
显然地,这少年内力不足。
这少年虽致力苦练“虎爪功”,但“虎爪功”源出少林,若缺少了少林僧人的气功内力,以及数十年的苦行修练,又怎能持久地施用“虎爪功”?
相反地,萧秋水的“仙人指”、“飞絮掌”、“阴柔绵掌”,一在功奇,二在力轻,三在借力打力,却是耗费体力极少的武功,反而能持久。
少年的内力一旦不足,虎爪便渐渐滞堵,攻不下萧秋水,萧秋水渐渐反守为攻,忽然招式一变,竟是至刚至急的“铁线拳法”!
“铁线拳”是萧家老大萧易人自创一格的拳功,与萧家的柔劲快力截然不同,一招比一招快,未出拳先发力,力未至劲已生,乃至刚至烈的拳法!
萧秋水等到这时候才使用“铁线拳”,那少年的“虎爪功”已是强弩之末,渐渐只有招架之能,无反攻之力了。
四十招一过,萧秋水如箭雨的双手忽然又是一变,一招“猛虎下山”打下去,那少年连忙一招“双虎霸门”守住,萧秋水一转身便是“饿虎擒羊”,那少年一连飞退七步,“嘶”的一声,衣襟被撕去一片,肩肉留下五道虎痕。
萧秋水这两招,是正宗少林“虎爪”,并未得名师指点,只是萧秋水天生好奇,又自幼颖悟,所以使得似模似样,后来萧西楼五十大寿,客人来拜夀中有顾君山者,乃少林俗家子弟,于后院习武,被萧秋水窥见这一套“虎爪”,便被他学得有门有路,有板有眼,两下在少年力竭技穷之际施出,当堂令他挂了彩。
只听萧秋水笑道:“我这两下‘虎爪 ’怎样?”
那少年冷笑道:“很好。”
两个字一说完,猛拔地上剑,急刺过去!
萧秋水一惊,滚地躲过一剑,猛自地上抽剑,回剑一刺,“叮”地一声,两剑交击。
两人各自一声冷哼,手中剑加快,这时天色渐黑,两人剑芒耀动,反而映得楼上一片肃杀的亮。
两人一攻一守,一进一退,愈打愈快,剑来剑往,煞是好看。唐柔看得眉飞色舞,左丘超然瞧得暗自耽心,独有邓玉函,一面看一面叫“可惜”连连,彷佛可惜搏剑的不是自己而是别人一般。
少年出剑辛辣迅急,萧秋水剑法倏忽有度,两人交手一百零三剑,竟不分上下。
少年忽然“咄”地一声大喝道:“看我绝招!”
忽然掷剑而出,剑射之快,无可匹比,众人忍不住失声一叫,萧秋水忽然用剑鞘,恰好接下一剑,剑飞插入鞘内。
原来少年使剑,手中已无鞘,萧秋水的剑鞘,却一直仍在腰间。
只听萧秋水大喝道:“回敬你绝招!”忽然剑身碎裂,犹如花雨,剑片飞射出来,那少年始料不及,拨落一半,另一半剑雨射在身上、脸上,那少年退了七八步,倚著柱子滑落于地。
左丘超然失声叫道:“好个‘浣花剑派 ’的‘漫天花雨 ’!”
那少年一倒下,萧秋水连忙什麽都不顾,冲上去扶起了那少年,喘气呼呼。
原来两人搏斗了良久,从掌到剑,实已十分之累,刚才是剑风遮掩了喘息之声,所以大家都没有觉察出来。
萧秋水一扶起那少年,那少年一身都是血,却仍喘息道:“好……好剑法!”
萧秋水痛恨地道:“我害了你。我害了你。”
那少年反展出一丝微笑,道:“没关系。我死得……心服。”
萧秋水还是重複道:“我害了你!”
那少年道:“你这样的绝招,一共有几……招?”
萧秋水长歎道:“三招。可是一旦使出来,死活我都不能控制。”
那少年疑惑地道:“刚才……只是……其中之……一招?”
萧秋水点头道:“我打急了,就忍不住了。”
那少年惨笑道:“我也用了,不过只有一招。”
萧秋水安慰道:“你那一招,我差些闪避不过去!”
那少年倔强地道:“对……你的运气好。”
忽然身子一挺,大汗涔涔而下咬牙忍了好一会儿,道:“我死在你手上,不会有什麽怨言。你有什麽要问我的?”
萧秋水恨声道:“不,不,你不必告诉我,你不必告诉我。”
那少年惨笑道:“不,是我自己愿意告诉你的。我当了一辈子‘凶手 ’,都是不得不听人之命杀人,杀得自己也……也麻木了。不知……不知有多少人……喔……也像我一样,唉……”
萧秋水连声道:“只要你有决心改变过来,一定可以改过来的。”
那少年摇首道:“‘权力帮 ’哪有……哪有这麽容易……唉……我不行了……我告诉你……铁腕神魔……现在正在‘巨石横滩 ’……等我……等我杀人消……息……”
忽然一阵急喘,左丘超然踏前一步,大声问道:“谁是‘无形 ’?”
那少年双眼一翻,却已咽了气。
萧秋水呆视了良久,好一会儿才慢慢放开了手,把那少年平放在地上,他和“凶手”连番比试,因而惺惺相借,英雄互重。
萧秋水缓缓站立起来,才知道暮色已全然降临了,萧秋水握拳道:“我尽今生之力,瓦解‘权力帮 ’!”
长天划过一道金蛇,猛地一声霹雳,是个……
狂风暴雨夜!
四 巨石横滩的铁腕神魔
“什麽地方是‘巨石横滩 ’?”
“找个人来问问。”
“不,以免打草惊蛇,我们叫个熟人带我们去。”
“谁?”
“捕头何昆。”
乌云密集,虽然天色是一片浓郁,但仍可以感觉得到,天上风云,迅速变易,偶而有一道金蛇闪电,映照出整个动乱的天空。
萧秋水等在风涌云动之际,敲响了何昆的门。
门“咿呀”地开了,何昆扎著纱布,伤口显然未好全,但不愧为练家子,精神却颇为硬朗。
“诸侠风雨来访,不知是……”
“你知道何处是‘巨石横滩 ’?”
“知道。”
“铁腕神魔现刻就在那儿!”
何昆怔了怔,终于侧身进门提了把油纸伞。
“好,我带你们去。”
“轰隆”一声,又是一道闪电,风四处乱吹,有窒息的压迫感,然后雨就疾打下来了,开始是“滴,达”的一二下,然后是又急又快又有力的密集的雨,乱棍一般地向无情大地打落下来──
雨中。
狂风。
巨石横江。
乱石横滩。
这裡赫然就是“九龙奔江”。
白天飞舟救人,生死天险的地方。
在巨石上,赫然有一风雨中垂钓的老人。
这老人赫然就是日间裡独撑激舟的铁衣老叟。
那老叟白眉白须,玄衣如铁,坐在江水飞浪,奔流怒潮的巨石临江,纹风不动,连眼也不抬一下,道:“你们来了?”
邓玉函道:“我们来了。”
铁腕神魔淡淡地道:“我手边死了三个人,你们可以填补上。”
左丘超然摇头道:“假如我们不愿意呢?”
飞雨愈猛,这懒洋洋的人,却似根劲草地钉在地下,任风雨而不拔。
铁腕神魔说道:“你们不会不愿意的吧?”
唐柔平平静静地道:“我们不是不愿意,而是不肯。”
铁腕神魔仰天大笑,如怒涛江水,鬼泣神号:“你们岂是我敌手?”
白天,长江激流,一双铁手,独撑画舫,好强的内力,好深的功夫,萧秋水忽然道:“以一敌一,我们不是你的对手,但若以四战一,你绝对占不了便宜。”
铁腕神魔脸色一沉:“你以为你有四个人?”
萧秋水昂然道:“不是以为,而是事实。”
铁腕神魔又在巨石上,仰天怒笑:“如果我叫你们少一人呢?”
萧秋水淡淡地道:“不会少的。”
他们四人并立在一起,在风雨中,在怒涛中,在行雷闪电裡,他们是那麽英勇,那麽无畏,那麽生死同心……
铁腕神魔目光也闪了闪,竟闪过一丝孤寂,但随即又变得狰狞狂暴:“好!自古唐家暗器最难防,先毁了他!”
“霹雳”一声,雷光一耀,唐柔心中忽然掠过一丝不祥,才侧了侧身,一道刀尖,已穿右胸而出。
唐柔看了看胸前的刀尖,脸上忽然出现一种很奇怪的表情,同时间,他的袖子双双挥出。
刀光忽然不见了。
刀已拔了出来,刀变成了伞。
油纸伞。
油伞一张,不断旋转,人也疾退!
暗器却被拨落,人也退得快。
可是漫天风声,加上月黑风高,还是有一枚透骨钉,钉中了这人的小腿。
唐门的暗器还是防不胜防的。
但这更令人防不胜防的人,竟然是何昆。
邓玉函“刷”地拔出了玉剑,嘶声叫道:“你,你就是‘无形 ’?”
何昆很和蔼,甚至很瑟缩地笑道:“对,我就是‘无形 ’。”
然后拿著伞,遮挡著风雨,彷佛是一个很卑微,很希望找个庇护来遮挡风雨的人一般。
可是谁都不会忘掉,他手裡的伞,是一柄曾刺穿唐柔胸膛的利刃!
唐柔身子开始发软,他慢慢地曲倒下去,一面似笑非笑地说:“没料到我死在你手上。”
“无形”赶紧道:“我也没料到。”
唐柔已快蹲到地上了,还道:“我不想死啊。”
“无形”很同情地道:“你还是安息吧。”
唐柔已经趴在地上了,不过他柔弱的话还是勉强可听得到:“不过……唐家的暗器却是有毒的,你……你也跟我一齐去吧!”
这次“无形”笑不出了,垂下了伞,道:“我知道你是例外。”
唐柔说完了这句话,就闭了眼睛:“我对你,也是例外。”
“无形”站了好一会儿,脸色终于变了。
他甚至感到,他的腿部开始发痒,甚至开始麻木了。
“无形”嘶声道:“我的解药呢?”
他这才发现,那少年已经是再也没有声音了。
他一个箭步冲上前去,丢了雨伞,就找解药。
邓玉函,左丘超然,萧秋水立时想冲过去,但铁腕神魔飞掠长空,蓦然落在他们身前。
就在这时,忽听一声惨呼!
“无形”脸上被打了一蓬针。
至少有三百口银针。
“无形”的脸庞刹那间成了针窝。
“无形”猛地从蹲而跃起,捂住了脸,一面惨呼,一面要找油纸伞,最后却滑下了巨石,落入滚滚怒江之中,刹那不见!
铁腕神魔一怔,萧秋水立时趁机掠了过去,扶起了唐柔,只见这温文的孩子居然笑道:“他……他搜我的身,没有人……没有人敢碰未死的唐家人……”
萧秋水见他衣衫尽红,嘴角挂了一道血丝,心痛如焚地道:“是的,是……”
唐柔无力地望向萧秋水,艰难地笑:“我……我真的要死了吗?”
萧秋水没有答话,风雨却更猛烈了。
唐柔闭上了眼睛,平静地道:“我知道……我知道我真的要死了……”
忽然又笑得像个孩子,道:“他……他还以为我的暗器真的有毒……我唐柔,唐柔的暗器从来都没有毒……真正骄傲的暗器高手……是不必用毒的……”
唐柔一向都很骄做。他虽然不是唐门中很有名气的人,武功也不算顶高,但无疑地他是一个很有个性,很自负的人。
萧秋水含泪点了点头。
唐柔缓缓睁开了眼睛,握住了萧秋水的手,说出了最后一句话:“假如……假如你见到我们的家裡……唐大……你代我问他……为何我们唐家……不结成天下……天下第一家……而要让‘权力帮 ’这些……这些鼠辈横行──”
唐柔说到这裡,头一歪,伏倒在萧秋水怀裡,再也没有说下去。
铁腕神魔那一提醒,唐柔及时一侧,刀虽刺中右胸,掠过心房──但胸膛仍是要害,唐柔还是免不了一死。
可是他最后这一番话,曾几何时,掀起了江湖上一场血雨纷飞的仇杀与风波。
风雨凄厉。
萧秋水放下了唐柔,缓缓地站了起来。
铁腕神魔像一盏不亮的灯塔,硕大无朋地站在那儿,忽然一招手,岩石后步出两名大汉,垂手而立,溥天义挥手掟出一锭银子,道:“去给‘无形 ’到下游去打捞打捞。”
那两人伸手想接,忽然剑光一闪,一柄剑已刺入了银两,挑起了银两。
出剑的人是萧秋水,他的剑是楼上那“凶手”的剑。
只听萧秋水嘎声道:“你把那员外那一家怎麽了?”
那银两上刻有一个“那”字,因为“那”是很少的姓,也很少人把姓氏刻在金银上,因为费事,而且刻时又会磨损不少金银粉屑,除非暴发户,而且是守财奴,有这两点特性的人,才会那麽做。
所以萧秋水的印象很深刻!
铁腕神魔溥天义笑道:“他们,他们早给我宰了!”
萧秋水握紧了拳头,是他把那员外这一家交给溥天义的,再大的风雨,也掩盖不了萧秋水的自责。
刹那间他都明白了,阿旺叔、黑老汉等乃是被“无形”──捕头的何昆──所弑,“权力帮”让“无形”替人们立些小功,却换得来最有价值的情报,人们对他的信任,无疑是自掘一条死路。
他也明白了,为什麽一入“金钱银庄”,庄内已佈署埋伏,要不是唐柔的暗器,只怕他们就要伏尸当堂!
──因为他们的行踪,“无形”都瞭若指掌。
这时左丘超然道:“那麽,今天长江急流裡的那一场劫案呢?”
溥天义道:“朱老太爷那一伙,常跟我们‘权力帮 ’作对,那员外的那一笔,他们也想染指,我正好借你们之手,除去‘长江三凶 ’。”
──难怪溥天义一上船来就袭击薛金英与战其力。
铁腕神魔溥天义在风雨浪中,宛若魔神。
“好了,你们临死前,还有什麽要问的?”
邓玉函忽然道:“没有了。”
他的话一说完,他的剑闪电般划出,在那两名大汉不及为任何动作前,已一剑贯穿两人之咽喉。
南海剑派一向是诡异辛辣的,这一下,先绝了铁腕神魔的后援。
溥天义的脸色似也有些变了。
就在邓玉函出剑的刹那,萧秋水的剑尖也直奔铁腕神魔的面门。
萧秋水剑近铁腕神魔的脸门时,忽然划了三道剑花。
三道剑花过后,才刺出一剑。
在黑暗中来说,这三道剑花,实在太亮了。
铁腕神魔被迫得闭上了眼睛,可是他的手,同时拍出去!
双掌一拍,竟硬生生挟住剑尖。
萧秋水一抽,发觉这柄剑竟似镶在石裡一般,一动也不动。
萧秋水连忙力扳,割切铁腕神魔的掌肉!
但是剑也转不动。
这人的双手敢情是铁铸的。
铁腕神魔这时已一脚踢来,萧秋水只有弃剑飞退一途!
这刹那间,邓玉函的剑已迥刺溥天义的小腹!
左丘超然左刚擒拿,右柔擒拿已当头抓落。
溥天义左手一招,格住左丘超然的攻势,右手一抓,竟抓住了邓玉函迅急的长剑。
这时候,萧秋水所弃的剑,便自溥天义分开的双掌之间,落了下来。
萧秋水马上反扑了过去,捞住了长剑,剑一到手,又是三道剑花,剑花中心,便是夺命一刺!
这一招,是“浣花剑派”中的“梅花三弄”。
左丘超然的擒拿手双手扳溥天义一手,竟如扳铜拧铁一般,丝毫不为所动,而邓玉函的长剑被执,也挣不出来!
萧秋水那一刺,恰好解了两人之危。
溥天义只有两隻手,不能破那第三剑了。
所以他只好鬆手,飞退,已落到巨石的边缘。
萧秋水、左丘超然、邓玉函互相对望一眼,交手才一招,已知对方腕力之强,武功之深,平生罕见。
三人只觉手心冒汗。
雨落如网,视线很是迷糊。
忽地又是一道电光,在霹雳未起之前,三人已像箭一般地,飙了过去。
刹那间他们已有了决定!
溥天义的双手是攻不进去的。
唯有制住他的双手,才有希望。
左丘超然使的是“闪电擒拿手”。
溥天义的双手立时迎上了他。
铁腕神魔立意要先毁掉左丘超然的双手,再来对付萧秋水、邓玉函的双剑。
可是他错了。四手交缠下,左丘超然立时感觉得到可怕的压力,毕竟擒拿手只是最灵巧的武技。
左丘超然虽扳不动溥天义的手,但溥天义也拗不断左丘超然的手,因为左丘超然双手如蛇,转眼间换了三种擒拿手,仍然缠住了溥天义的双手。
这时邓玉函、萧秋水的剑已到了。溥天义大喝一声,双手一剪反带,把左丘超然直甩向双剑。
可是左丘超然全身宛若飞絮,双手却像索子一般,紧缠著溥天义的一隻手。
邓玉函自右刺其左腿,萧秋水自左刺其右腿。
溥天义怒叱声中,连退两步,用力一抡,竟把左丘超然抡上了半天空!可是左丘超然的手仍然搭著他的手不放。就在这时,溥天义胸门大开,萧秋水掌中剑,忽然成了碎片千百,激射出去!
“漫天花雨”。
因为“浣花剑派”的剑随时发出“漫天花雨”,所以“萧”姓反而是刻在剑鞘上,而不是剑身上。
好个溥天义,忽然吐气扬声,力注于臂,把左丘超然整个人压了下去,变成左丘超然面向溥天义,而背对萧秋水,萧秋水的“漫天花雨”等于向他射过去。
萧秋水刹那间脸色死灰。
就在这时,忽然掠起一片剑光。剑光又绵又急又密。只听风雨中仍有一片“叮叮叮叮”之声,剑片都被撞散!
“南海剑派”的“落英剑法”!
邓玉函这一下,护住了左丘超然:萧秋水即抖擞神威,一剑刺出。萧秋水掌中虽已无剑,但剑鞘就是他的剑。“浣花剑派”三大绝技之二:“以鞘作剑”。
这一剑自左丘超然胁下刺出,等溥天义发觉时,已近眉睫。
溥天义见左丘超然未死,又见剑招,著实吃了一惊,但是他毕竟是一代枭雄,临危不乱,猛地一个大仰身,避过一击!
萧秋水一击不中,剑鞘又划三道剑花,又刺了过去!
溥天义一抬腿,“啪”地踢中萧秋水,萧秋水立时飞了出去!
原来萧秋水贪攻,以图营救左丘超然,却不防溥天义的“无影脚”,登时捱了一记!
就在萧秋水飞出去的同时,溥天义只觉脸上热辣辣的一阵刺痛,天黑风急,溥天义此惊非同小可,他实在弄不清自己何时著了道儿,伤势轻重!
就在这一惊之际,邓玉函已一剑“赤”地刺入他的左腿!
其实溥天义也并非是受了什麽伤。
原来萧秋水以鞘当剑,一击不中再划三道剑花时,离铁腕神魔脸部已然极近,所以三道剑花一划,又因风急,溥天义的几绺白须,竟被卷入鞘内,萧秋水的一刺尚未发出,却已中了溥天义一脚,倒飞出去时,也等于把溥天义的几绺鬍子,一齐拔了出来!所以溥天义的脸上才会一阵刺痛。
所以邓玉函才能一剑得手。
溥天义中剑,奇痛攻心,另一脚踢出又收回来,左丘超然猛用“六阳金刚手”,溥天义一时支援不住,竟落下巨石峭壁!此际何等风急浪高,这一摔下去,纵武功再高,也是九死一生!
溥天义狂吼一声,濒死力抓,竟扣住了左丘超然的双手不放!
左丘超然力缠溥天义双手已久,萧、邓二人才能得手,左丘超然已感乏力,被这一扯,竟也扯出了悬崖,向下落去!邓玉函见状大惊,不及抽剑,双手死力一把抓住左丘超然背后的腰带,把住不放。
但此际山风狂急,浪高如山,加上溥天义痛而挣扎,邓玉函也没有力量把两人一起举上来。
就在这时,忽然“飕”地一声,一物破空而出,直掠岩石,弯转折射,“赤”地刺入溥天义胸腹之间,在背后“噗”地露出一截来。
剑鞘。
“浣花剑派”的三大绝招之三:“乱红飞过千秋去”!
溥天义惨叫,长啸,双手一松,竟抓住胸前剑鞘欲拔,这一鬆手之际,便已落下长江怒涛,在如山的高浪中不见!
邓玉函此时奋力抓住左丘超然,大喝一声:“起!”左丘超然借力一翻,终于落到了崖上!
两人湿淋淋地呆立在岩上,萧秋水捂著心口,挣扎起来,三人并肩,在风雨中,望落岩下。江水怒咆,浪击千尺,彷佛水花是长江的怒愤,千年永世咆哮不绝……
稿于一九七七年末金山大聚会前后
校正于一九八三年中香江向风望海楼
香港山边社出版“碎、大、开、谈”四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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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校于一九九七年十一月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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