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平说:嫁我干什么?现成的知心爱人在那摆着,你不要,却拿我开涮。
紫玉哼了一声:哪跟哪啊?咱不说这个,换个话题,你知道吗?今天楼上的客人特有意思!
柳平的心痛了一下,她为周紫玉心痛。这么个优秀的女人,相貌、才华、人品,样样都称得上是女中精品,可偏偏在感情上却这么不幸。如果,紫玉没有这个缺憾,那她就是个完美的女性了。可惜上帝不会让任何人完美,连爱神维纳斯都让她断臂,何况紫玉呢?也许上帝设计给紫玉的遗憾,就是让她承受感情上的空白!她只能这样解释。
周紫玉还在兴奋地说着她楼上的客人:柳平,你说好玩不好玩?张南阳引来的那儿个文联的朋友,都白发苍苍、年纪一把了,可说起过去的事情,却一个个激动得像孩子一样,一会儿哭一会儿笑的,像没长大似的。还有个老头特别爱抢话,特别爱争高低,可就是没人让着他,气得他脸都红了,好几次差点赌气走,可他就是不站起来。你说,他们像不像一群老小孩啊?多可笑啊!
柳平感到很累,随口问道:他们都谈什么过去的事了?
还能谈什么?谈反右、谈四清、谈文革呗。说他们当年怎么单纯、怎么幼稚、怎么傻,怎么认真地去整人又怎么被人认真地整反正他们说起来就没完没了,还都挺激动的,要不是他们家里不断有电话来催他们回去,我想这些老先生一定会兴奋地聊上一夜的。反正他们整天也没事干,好容易凑到起,还不聊痛快了?这么看来,咱们这个茶舍还真开对了,给他们创造了一个家外家的舒心环境,咱们是做了件大好事呢!
柳平又问:他们还聊什么了?
还聊现在哪个老朋友出国了,哪个老朋友去世了,哪个老朋友又续后老伴了,反正他们是想到哪聊到哪,整个一个意识流。有一阵儿,我也被感染了,和他们一起喝茶、聊天,好像自己也是顾客似的,差点忘了自己是干什么的。说到这紫玉忍不住笑了。
突然,她又想起了什么似的认真地说:对了,柳平,明天我一定要带上个本子,把他们聊的有意思的人和事都记下来!从某种意义上说,他们都是文人中的精品老头,他们身上发生的故事,许多都有珍贵的史料价值!
柳平再问:他们还说什么了?
紫玉奇怪地看着她:你是怎么了?你到底想知道些什么?
柳平叹了口气:在茶舍折腾一天了,我现在什么也不想听,因为你想说,我就由着你。
真那么累吗?
真的,安全起见,我想歇会儿。柳7说着就偏打方向盘,把车停靠在了路边。她闭着眼睛对紫玉说:紫玉,今天的开业虽然挺红火,可我的感觉好像特别不好,是累的?还是闹的?我也说不清到底是怎么回事?
怎么了?就为杨华和红蕾她们那件事儿?
也不完全是,紫玉,你说我们开这间茶舍是为什么?不就是为了追求个人的自游吗?可事实是什么?我在这个自游人茶舍里怎么没感到一点自游啊?反而有一种没事找事的烦恼,特别的烦恼!我有时觉得:在这个茶舍里,你的位置是对的,感觉也是对的,而我却完全错位了,根本就颠倒了!
周紫玉说什么完全错位?你瞎想什么?说的话让人莫名其妙?我们的自游人茶舍不是顺利开张了吗?我们开业的第一天不是顾客爆门了吗?你的工作不是得到了人们的一致好评了吗?这些好评有出版社的、有顾客的、也有我们自己员工的,你是成功的,怎么就感觉不到?你是眼睛瞎了?还是耳朵聋了?出一点小差子、受一点小委屈就闹情绪,你没长大啊?你刚才说我是什么?大小姐!我看你才更像大小姐呢,不,应该是7、小姐经不了事,受不了气,哪还像个自游人茶舍的掌门人呢?
柳平还是闭着眼:你说够了没有?
没有你现在给我说清楚,在这间茶舍里我的感觉怎么对了?你的错位又错在哪?
柳平听着周紫玉夹枪带棒的训斥、责问,心里烦透了,她把身子趴在方向盘上,不说话了。是啊,整整一天,她都在楼上楼下地忙着招待顾客、处理问题。虽然大事没出,可也是小事不断。不是茶味儿不对了、就是小吃上慢了、或是点心甜了、拌菜咸了,总之,一天下来,她没己住别的,只记住了自己不断地在赔着笑脸对人说: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
看到周紫玉今天兴高采烈地在楼上接待顾客,她很羡慕,刚才在路上又听周紫玉的席谈话,她就更是心情复杂了。她觉得周紫玉现在的感觉正是她想体验、想投人、想享受的,而她却不能,因为她头上套了个经理的紧箍咒,她做经营、做管理、做人事,就是不能做自己喜欢的事!她这是在干什么?在经商?在创业?这可绝不是她的初衷啊!特别是中午和杨华、王红蕾的那场对话,更像一块坚冰堵在她心里一天都喘不过气来。她觉得自己好像掉进了个陷阱,一个可怕的自己挖的陷阱,不,是周紫玉挖的,而且越陷越深……
周紫玉催促着:说话呀,你哑巴了?
柳平抬起头,可怜巴巴地说:紫玉,我不想干了,我当不了这个经理!
周紫玉尖叫道:说什么呢你?疯了?开业第一天就打退堂鼓,想爆冷门啊!
柳平扬着疲倦的脸说:求你小声点行吗?姑奶奶,这可是半夜,不知道的人还以为我要强暴你呢!
周紫玉生气地推了她一把:都什么时候了你还有心胡说八道。好了,你说得对,现在是半夜,你得送我回家了,我要好好睡个觉,明天还要起早干活呢。你也一样,咱们的茶舍还等着你把舵呢,你也要早点休息,调整好心态,别情绪不对,把我们带沟里去。
见柳平还是一副萎靡不振样子,她又说:柳平,你现在要想清楚一个问题:经理的位置你是一时半会儿躲不掉的,真要躲也要等到茶舍的运营正常了再说。你这会儿累了,我不忍心再烦你了,快回家去吧,阎涛一定等急了,他现在的精神抚慰肯定会比我一万句的劝说强,走吧,我也累了。
柳平无奈地起动车,打着方向盘说:好吧,我现在就送你回家。周紫玉,你可真是个吸我血的周扒皮啊!说着,她加大油门上路急驶,转眼就到了周紫玉家楼下。紫玉下车时,又叮嘱了她一句:大小姐,听话,今晚上什么都不许想,好好休息,明早起来就又是一个艳阳天!祝你好运!
柳平摆摆手,话都懒得和她说,开车就走。她车开得很快也很疯,她让自己在马路上狂奔、撒野,好像只有这样,才能缓解她心中的郁闷和难耐!
到家时,阎涛正在台灯下看书。见柳平进门,他不声不响地帮她找拖鞋、挂衣服。待她在沙发上坐下,他又从厨房里端来一小锅银耳莲子粥,他盛了一小碗放到她面前说:喝吧,温度正好,你今天一定是什么东西也没吃。
柳平心里一热,阎涛真懂她,难怪紫玉要羡慕呢。她说,你也陪我吃点吧。阎涛点头,就又拿来了一只碗,盛了粥和她一起喝起来。柳平问:你的身体怎么样?今天不是又去医院了吗?医生怎么说?
没去。
为什么?
事太多没顾上,明天再去吧,只是拿药的事。
那怎么行?你是存心让我不安心啊!
明天一定去!不过,我现在真的感觉好多了。
柳平用小勺吃着银耳,银耳很粘,阎涛一定是用小火煨了很长的时间。她又问手术的事情你考虑得怎么样?什么时候做?这事不能老拖着呀。她抬眼看着他,等回答。
阎涛说:我还是不想做手术:为什么?她把碗放在了桌上。
阎涛说我就是不想做,如果是癌症,开刀动手术只能给患者增加痛苦,给医生提供练手的机会,除此之外,没有任何积极意义。
柳平说:你这是亵渎科学!
阎涛说我没有,你先喝粥,听我慢慢给你讲点科学道理。
柳平不吃了,她双手抱肩看着阎涛:你说吧,我听科普讲座!
阎涛把她的手拉下来,把粥碗硬塞到她手里说广不要和病人较真,这对病人不好,对你也不好。现在,病人要求你喝着粥听病人给你科普讲座,否则,坚决不说!
柳平笑了说吧,说吧,你这个怪物,我看你这张狗嘴里能吐出什么伪科学来。
阎涛煞有介事地给柳平讲了个黄瓜的生长过程。他说:一棵正常生长的黄瓜藤上会结出许多小黄瓜,这些黄瓜中总有一只是最大的,如果我们把这只最大的黄瓜摘了,用不了多久,瓜藤上就一定会又冒出一只最大的,再摘了还会长出最大的,反反复复直到瓜藤枯竭。植物尚且如此,病灶又何尝不是?只要是身体里有了癌细胞,就说明肌体里有它适应的条件,如果做手术把局部癌变的肿瘤割除了,它一定还会从其它部位长出新的癌变肿瘤,再割再长,直到把人的能量耗尽,你说是不是这个道理?
柳平说果然是伪科学!植物能和动物相比吗?你真是昏了头了。
阎涛说都生长在地球上,都是有生命的物体,道理应该是一样的,反正我不打算做手术了,身体发肤,父母所授,我想体留完肤。死后捐献所有的器官,也不枉为人生!
柳平冷笑:你别自我标榜了,连手术可以提供医学经验,你都舍不得献身,还奢谈什么捐献所有器官?自欺欺人嘛!阎涛说:手术是毫无意义的肉体操作,就像摘黄瓜!柳平不想和他再争了,她累了,想休息了。
阎涛问:今天不轻松吧!
柳平说还好!
阎涛笑了:还好就好,但愿你能坚持下去,坚持就是胜利!
柳平打着哈欠但愿吧。
阎涛说什么但愿,是必须!
就是但愿!柳平重复着,眯着眼睛去洗澡了。
温馨的软床七,阎涛揽着闭行的柳平,脸贴在她潮湿的面颊上,听着她微弱的喘息声,她太累了,好像快要睡着了。他的手在她圆润的肩头轻轻拂动,像是在爱抚着一个将要睡着的婴儿。她的皮肤是那么细腻白皙、那么柔软润滑,浑身还散发着一种沐浴后甜甜的香味儿。阎涛感到自己燥热起来,便下意识地抱紧了她,头也自然地伸向了她的胸口,我……他喃喃道。就橡是心灵相通,她的手也一下子拥紧厂他,二人自然地绞在了一起……
向海滨离婚了。
当他怀揣着绿色的离婚证和张红英走出社区服务中心时,张红英说哎,我们要不要吃一顿散伙饭啊?向海滨道:我都被你刮得一无所有,成彻底的无产阶级了,你还想再剥削我?张红英叫道:不吃拉倒,我又没说让你掏钱?向海滨冷冷道:那我就更不敢吃了,我怕吃了你的饭我活不到明天!张红英大怒,你……放屁!后会无期!向海滨说罢,头也不回地扬长而去。十几年了,多么艰难的离婚大战啊,张红英让他从精神到经济都脱了一层皮,婚姻真可怕,从这一刻起,他庆幸自己终于解脱了!
下班时,向海滨趁没人注意,悄悄地对孙晓平说:晚点走,我请你在漪园春吃饭!
孙晓平不解为什么请我?
别问,到时候你就知道了广向海滨意味深长。
孙晓平高兴地点点头。一段时间以来,向海滨对她的照顾可谓无微不至,他督促她吃早餐,鼓励她锻炼,还经常给她买小食品、小装饰。开始时,她不太习惯,毕竟是老师,毕竟是副经理、毕竟是长辈。可时间一长,她慢慢觉得向海滨其实也挺有意思的,特别是有几次,向海滨下班后拉她喝酒、吃饭,和她聊个人的苦恼和郁闷。他的这些心事有工作上的,有家庭中的,也有同志间的,孙晓甲听了挺高兴,因为向海滨没把她当下属、当同事、当晚辈,而是把她当朋友、当挚交,这让她精神上有了种从未体验过的满足。因为,她长这么大,快三十岁了,连家里的父母都没和她正经谈过什么个人的烦恼、苦闷,他们把她当孩子、当小辈,就是长多大也是个孩子。可向海滨却不,他和她谈,不仅谈,还征求她的看法。不仅征求她的看法,还很在意她的建议、有一次,孙晓平说:向老师,您不应该支持杨华大姐她们背后搞小动作。
向海滨说:我有吗?杨华在背后搞什么小动作了?
孙晓平说:怎么没有?有一次,我听见杨华大姐对你说,早晚给柳平好看,让她吃不了兜着走,你虽然没说话,可是笑了,笑得还挺开心的,这等于是支持她呀,这不太好。
向海滨想想说:我是笑了,我是觉得杨华可笑。当然,这是我的不对,我以后一定会注意。后来,孙晓平果然就很少看见杨华和王红蕾议论是非时向海滨答话或在场了,他果真注意了,孙晓平很髙兴。
还有一次,孙晓平无意间说:向老师,您这件灰色夹克衫太显老、也呆板。从第二天起,她就再没见向海滨穿过那件衣服。后来出版社发动大家给新疆灾区捐献衣物,那件夹克衫也在其中,孙晓平问:向老师,这不是您刚买的吗?怎么穿一次就捐了?向海滨说:不是你说它显老、呆板吗?孙晓平没说话,心里热了一下。
今天,向海滨为什么要请她呢?在孙晓平的感觉中,向海滨越来越像个朋友,她和他之间也越来越没有了年龄的障碍,她对他的称呼也自然而然地演变了多次,先是向副经理、然后是向老师、再后来是老向、现在是向海滨。孙晓平直呼其名时,向海滨听了特别髙兴,因为他要的就是这种平等的相处。
漪园春是个上海菜馆。因为向海滨知道孙晓平晚上不习惯多吃东西,他只要了三个精致的本邦菜:有粉白相间的西施虾仁、有碧绿缠绵的生煸草头、有焦黄明亮的桃仁鸡丁,桌上还有两只倒满干红的高脚杯。
孙晓平看着桌上的菜肴不解:向海滨,你今天为什么要清我?为我们开业庆祝?还是有什么别的意思……
向海滨没说话,从口袋黾掏出了一个小红盒递给孙晓平说:生日快乐!孙晓平小姐!
孙晓平恍然大悟:我的生日?是啊,可那是在明天!向海滨笑着说:明天你肯定属于男朋友,所以我提前一天给你庆祝!
孙晓平不自然地说别胡说,我没有男朋友!说着,她打开小盒,不由惊喜地哟了一声,盒子里装的是一对精巧的白金镶钻耳丁。太漂亮了!她拿在手里不住地赞赏。
喜欢吗?
喜欢!可是……
怎么了?向海滨问。
我没有耳朵眼,真的!
向海滨说:那还不简单,到医院扎一个不就有了?
孙晓平摇头不扎,一怕疼,二怕穷。
闷海滨笑了:怕疼我懂,怕穷是什么意思?
孙晓平说你没听人说,耳朵上打洞叫无底洞,你要不断地往里投钱,我没钱!
我给你投,我愿意投!向海滨说其实别看你是个女孩了,有些审美观念你还真不太懂。
孙晓平来了兴趣,你懂?你懂就讲给我听听。
向海滨说你听过有这么一个说法吗?对女人来说,假如你身上的钱只够买一样首饰,你选择什么?
什么?
耳丁啊,因为它是最能提起女人精气神的装饰品,它使女人显靓、显典雅、显精神!
孙晓平不以为然,向海滨,你怎么懂这么多?师母教的?
向海滨脸色阴了下来:孙晓平,我再跟你明确一下,你没有师母,没有!
孙晓平奇怪:没有你在家跟谁吵架?是你跟我说的。
向海滨说原来有,坦率地说现在没有,离了!
孙晓平的嘴张得老大:真的?她不敢再问下去了,不知怎的,心却突突地跳个不停,眼神也不敢再直视向海滨了。
向海滨看孙晓平脸红了,自己的心也跟着跳了起来,人也越来越不自在他不敢相信眼前的感觉,难道他喜欢上了这个姑娘?应该是的,从几个月前,随王川到读者俱乐部的那一天起,他就喜欢上她了。她聪明、伶俐、年轻、活泼,因此他关心她、爱护她、讨她的喜欢,这一切不都能说明问题吗?连他最终快刀斩乱麻地和张红英离婚,不要一分钱财产,净身出户,潜意识里也不能说没有孙晓平的影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