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内一灯如豆,本是炎热的夏季却让人觉得寒彻心骨。
一阵清脆的女声划破了屋内的宁静。
“你让我进去。”
此声一出,屋内的两名男子瞬时震在了原处,他们怔愣片刻后互望了一下对方,眸中盛满了惊讶与不信,他二人站立于原地没有任何反应。
“您要找谁?这是征北王的寝居不可随意乱闯。”门外,侍卫的声音传了进来。
“我一会儿再跟你解释,你现在先放我进去,我要救你们的征北王。”女子流利的声音再次传来。
门外,一身穿怪异服装的女子背着一个背囊对守门的侍卫说道。那女子一脸的焦急。
秦染真的要被门口这个猪头给急死了,他若是再不让开,她可要开打了。她这背囊里可是装了很多有用的医用武器的。
“不行。”守门的二木头再次拒绝道。
秦染掳了掳袖子准备将守门的侍卫海扁一顿,但是她扬手的同时房门却忽然间打开了。
“吱呀——”一声,让秦染的心跟着抽搐了一下。
她抬眸再次望向门口时但见一名身穿绛色锦服头束金冠的男子站在了她的面前。他俊逸的脸庞已经染满了风霜,俊朗的眸中蕴含着成千上万种情绪,先是惊讶再是激动随之而来的是怀疑,最后竟然变成了仇恨。
逢弈轩甫一打开房门时便彻底惊在了原地,只见身前的女子一头飞扬的短发,有些杂乱无章的短发中嵌了一些金色的头发,她上身穿了一件奇怪的衣服下身穿了一条裤子,那布料看起来着实有些奇怪,这样的衣着虽然怪异,但是,于他来讲却是十分的熟悉,因为那年,她落在他马背上时便是穿成这样的。只不过,与当年不一样的是,她如今的年岁要比当年大一些。她美丽的脸上也留下了岁月的痕迹,那曾经清澈如一汪碧泉的眼中带着淡淡的愁绪。
秦染看了一眼逢弈轩,她知道他有许多话要跟她说,但是眼下她有更重要的事要做,她掳了掳背囊,上前一步从逢弈轩身边进了房间,一面走一面说:“先把翼儿救醒,随后我再跟你说这些年的事。”
逢弈轩被秦染的话震住了,秦染从他身旁跨入房间,带过香风阵阵,她身上的味道依旧没有变,他瞬时转头看向那健步如飞的女子。
秦染进得屋后环视了一下屋内的人,她去到床榻边俯身看了看昏睡中的逢天翼,脸上露出一抹慈爱的笑容,光阴似箭,一晃十五年了,她的翼儿都长这般大了,她伸手在逢天翼额头上抚摸了一下后迅速转身打起招呼来:“逢宁,你过来帮我一下。”
逢宁自从听见秦染的声音之后双脚像钉在了原处似的,一步都挪动不了。此刻,待他看见一身奇装异服的秦染是更是惊得说不出话来。
他眸中写满了震惊,这个整整消失了十五年的人怎么忽然间就冒了出来,她从哪里出来的?
“逢宁,你是年纪大了耳背了不是?”秦染见逢宁站在原地没有挪动,她扬声朝他说了起来,说完后径自将背囊放在了床边,随后弯腰拉开拉链从里面翻找东西,她一面翻一面对站在身旁的逢昭说道:“你是昭儿吧,你宁叔恐是年纪大了,有些听不清我在说什么了,你快点过来帮我的忙。”
逢昭也是受惊不小,他吱唔道:“王……王妃。”
他与逢天翼是同岁的,当他开始服侍逢天翼时便对这个南王妃有着很深的印象,在他遥远的记忆中王妃是一个慈祥和蔼的人,他是个孤儿没有父亲和母亲,王爷和王妃就像他的亲生父母一般,在王府中他们都不将他当做下人,只是喜欢亲切地唤他为昭儿。十五年过去了,她是真的回来了么?
秦染抬眸朝呆愣中的逢昭笑了笑,这孩子莫非也耳背了,她抬身拉了拉逢昭的胳膊说道:“昭儿呀,你去将翼儿扶起来,然后从上到下捶打他的胸口。”
逢昭闻言立刻反应了过来,他俯身将逢天翼扶了起来,他扶起逢天翼的当口逢宁才结束了惊愕,他疾步上前帮着逢昭扶住了逢天翼,逢昭双手成拳从上到下在逢天翼的胸口上捶打起来,待捶打了一会儿后,秦染说道:“昭儿,你将翼儿的背部抵住。”
逢昭依言扶稳了逢天翼的背,秦染双手交叠于逢天翼的胸前,开始按压起来,按压了一刻钟后,逢天翼忽然头一偏往外闷了好大一口污血出来。
“咳咳……”逢天翼因着胸口疼痛而咳出声来。
早已石化的逢弈轩在听见逢天翼的咳嗽声时终于清醒了过来,他快步去到床前查看逢天翼的状况。
“将他扶躺回去吧。”
秦染说完从背囊中拿了一个纸盒子出来,她打开纸盒子拨开锡箔纸,将里面的药丸取了出来,随后用温水让逢天翼将药碗吞了下去。
站在一旁的逢宁在看见那奇怪的药盒子时问道:“这是什么药?”
秦染一面忙活一面回道:“速效救心丸。”
“啊?”逢宁已经有些呆滞了,为何这种药他从未见过?他从秦染手中接过纸盒子,随后仔细阅读起上面的文字,看时表情是越来越怪异。
“昭儿,你去找一个木棍子过来。”秦染没有理会逢宁的惊诧,她只转身朝逢昭吩咐道。
逢昭领命而去,不一会儿便找来一个木棍子。秦染接过木棍子,将那木棍子用绳索固定在了床榻边上,随后她又俯身去背囊里拿东西。
她接连着掏了一系列逢宁看不懂的东西出来。
秦染先用棉球蘸了碘酒将输液袋下方处消了毒,随后将输液管插在输液袋的下方,跟着将输液袋挂在木棍子上,她弯腰将逢天翼的手拿了出来,找了一根绳索将他手腕处勒紧,她在他手背上拍打一会儿后就用棉签蘸湿了碘酒,将碘酒在逢天翼的手背上涂抹了一下后便打开输液管末端的塑料封套,随后对准逢天翼的血管扎了进去。
逢天翼因着针刺的感觉而微微蹙了蹙眉,随后再次昏睡过去。
秦染从背囊里拿出医用胶布,将输液管在逢天翼的手背上固定好,然后起身调了一下药液滴下的速度,待一切做完后,她终于松了一口气,她直起身子垂了垂腰道:“好了。”
待她垂了几下腰转回身时发现房中的三个大男人一溜地成为了雕像。
他三人一直盯着那个新型装备傻愣愣地不说话。
过了良久,还是身为医者的逢宁最先反应过来,他指着木棍上的袋子说道:“那是何物?”
秦染笑着回道:“输液袋,里面装的配好的消炎药,这一袋打完后再输一袋葡萄糖,连着输几天,翼儿的病就好了。”
“消炎药?葡萄糖?你将这些东西输到翼儿的血管里去?这样可以治病?”逢宁实在觉得有些匪夷所思。
秦染朝逢宁笑了笑说道:“我知道你对这些有疑问,我们出去说吧,让昭儿在这里守着翼儿,他需要休息。”她说完朝逢昭说道:“昭儿,你看着点袋子里的药水,快完的时候过来叫我,我来换药。”
逢昭木讷地点了点头。
秦染交待好后转身看了看怔愣中的逢弈轩,她朝他微微一笑道:“轩,你愿意出来与我说话么?”
逢弈轩垂了垂眼眸没有说话。
秦染心中已然明了,她提步朝外行去,逢宁尾随其后,逢弈轩也沉沉地跟在了后面。
明月当空,异常皎洁,仿似预告着即将到来的团圆。
花涧中,玥影横斜,三人矗立而站,偶有晚风拂过,递来花香四溢。
秦染首先对逢宁说道:“宁,你方才所见的那些东西是我从我的世界中带来的,我们那里都是这样医治病人的。”
“你的世界?”相识的那些年从未听她说过这些事,什么叫做她的世界?莫非他与她不是一个世界的人?
秦染眼眸一转,看了看逢弈轩,月下的他风姿依旧挺拔,亦如当年初见他一般,只是他的脸上带着太多的沧桑,她知道那些沧桑都是她带给他的,她真的很后悔当年没有跟逢弈轩说这件事,到后来,当她想要跟他说这事时,她却忽然回到了现代。这一去就是十五年,她一直寻找着通往这片时空的隧道,但是却一直无果,直到三天前,她才找到了原因。那晚,她做了一个很奇怪的梦,梦中有人告诉她,她的孩子危在旦夕,让她前去营救,于是她带上了最好的药物去到梦中指引的地方穿越了时空。
“是的,我来自二十一世纪,我们那里与这里全然不同,要比这发达的多,有很多你们闻所未闻见所未见的东西,正因为如此,我才会懂很多你们不懂的东西,我以前就告诉过你们,不是因为我聪明,而是因为我们那个世界积累了前人的经验。只是你们当时没往心里去而已。”秦染开始侃侃而谈。
逢宁点了点头随后问道:“翼儿的病当是没有什么大碍吧?”
秦染回道:“应该没问题了,我们那里的药效果很好的,他将心中那口淤积的污血吐出来就好了。随后再照料一些日子应该不会留下什么后遗症的。不过,他的心情还是很重要的。如果心情不能恢复,他的身子就会时好时坏。关于这个问题……以后再慢慢解决吧。”说话间,秦染将视线放在了逢弈轩的身上。
逢弈轩在听见以后二字时将手负在了身后,他转眸看向了天上的明月。
逢宁得到答案后又看了看二人,随后说道:“我去看着翼儿。”
秦染朝他会心一笑,逢宁悠悠转身去到了房中。
月下,只剩两人的身影,秦染望着逢弈轩久久没有说话,而逢弈轩自是不会先开口说话,她消失这么多年,莫非还要他先开口说话么?
“我知道你很恨我,我知道十五年的孤寂对你来说是怎样的一番景象,因为,不是你一人在孤寂着,在另外一个世界,我一直陪你孤寂着。所以,我懂这独自守候的痛楚。”秦染开口缓缓诉说起来。
秦染的话后,是良久的沉默。
当秦染以为她今晚不会听见逢弈轩的声音时,低沉的声音窜入了她的耳中:“你为何从不告诉我,你来自另外一个世界?”
话音中带着深沉的殇痛,那是源于不信任的哀愁,似秋日里悄然而逝的落叶,没有一丝生的色彩。
“那时的我,年轻气盛,我认为两人相爱没必要知道这些东西,我以为只要有爱就可以了,可是……我却错得离谱。我没想到我会忽然离开这个世界,这是我措手不及的。”她真没想到她会被一股引力忽然吸回现代,直到回到那个生她养她的城市时她才开始痛悔,她离开了她最爱的男人以及她的孩子。
“那你为何不回来找我们?你不想翼儿么?”逢弈轩的语气已经有些薄怒了。既然她那么不想回去,她又缘何不来回来呢?
秦染看着月下那孤清的身影,泪水缓缓从颊上淌了下来:“我寻找了十五年,可是,却怎么也找不到时光隧道的入口,你知道当时的我有多绝望么?翼儿他是我的孩子,我又怎会不想念呢?每当夜深人静时,我脑中总会出现你温柔的脸,以及翼儿那张稚嫩的脸,我无时无刻不在想念着你们,无奈,跨越了时光界限的我却怎么也不能来到你们的身边!”
逢弈轩克制住了想要上前拥她入怀的冲动,他该死的相信她的话,而他有些痛恨自己那么容易便原谅了她,他调整好心情别开脸淡淡道:“等翼儿醒过来再说吧,如若翼儿原谅你,我不会再说什么的。”
逢弈轩说完转身朝房间行去,晚风掀起他的衣摆,让他不再年轻的身体变得更加的萧瑟,秦染盯着他渐行渐远的身影,在心中长长叹了一口气。
这一次回来,她无论如何都不会再离去了。她一定要获得他们的原谅,然后,与他们共度余生。
屋内,烛火静静地燃烧着,鲜红的蜡泪缓缓流泻。
秦染坐在床边看着床榻上的逢天翼,玉手慢慢敷上了逢天翼的额头:“孩子,妈妈对不起你,妈妈没用,找了十五年才找到回来的路,妈妈一直都在思念着你,时时刻刻都在思念着。你要快快好起来,待你好起来,妈妈一定帮你将那个云烟抢回来。”
昏迷中的逢天翼只觉有一双温暖的手在轻轻抚摸着他,那双手柔软而舒适,像是母亲的手一般,带着茸黄般的暖意。
是母亲么?是她么?她回来了么?
“娘……”逢天翼微微启唇吐了一个字出来。
秦染抹了抹脸上滚滚而下的泪珠,俯身去到逢天翼跟前问道:“孩子,你说什么?”
“娘……”
秦染终于听清了逢天翼在说什么,她激动地抓住逢天翼的手,将他的手握在自己手中,放在她的脸上来回摩挲:“好孩子,娘在这里,娘就在你的跟前……”
逢天翼的眼角悄然滑出了一滴晶莹的泪珠,沿着他俊逸的脸庞滑落在了枕头之上。
“不要走……”逢天翼仍旧闭着眼,他眉头微蹙苦苦哀求道。
秦染摇头道:“不走,娘再也不走了,娘会一直守在你的身边的。”
逢天翼得到了承诺,修眉渐渐舒展,最终再次沉沉睡了过去。
随后的日子,秦染一直照顾着逢天翼,半步都不曾离开他的身边。三日过后,逢天翼终于彻底苏醒了过来。
当他睁开迷蒙的双眼时发现身边坐了一个人,他转头开始打量这个人,她的头发很短,颜色是黑色与金色相间的,看着虽然奇怪,但是却很合称,她此刻正在闭目养神,皮肤虽然光洁,但是却已不再年轻。
她是谁?
秦染似乎感受到逢天翼的打量,她倏地一下睁开了眼睛柔声道:“翼儿,你醒了?”
当秦染睁开眼睛的那一霎那逢天翼便认出她来,因为他的眼眸于他来讲何其熟悉。一旦认出,他便将头转了个方向,随后闭上了眼睛,隐于被子中的手紧紧地握成了拳头,他,不想见到她!
那个整整消失了十五年的女人!
逢天翼的反应当是在秦染的预料之中,她早就做好了心理准备,可是,真当出现这番场景时她的心还是不免开始绞痛。
“翼儿,娘知道你在责怪娘,娘也不想离开你,娘知道现在说什么都晚了,娘只希望你能让娘好好照顾你。”泪水再次滑落脸庞,若飞珠溅玉。
逢天翼依旧闭着眼,他冷冷说道:“我的好得很,不需要你照顾。”
“请你给娘一个赎罪的机会。”秦染此时早已泣不成声。
“我受不起……”逢天翼说话的同时,眼眶一热,泪水悄然而出。
他从来都是一个顶天立地的男子汉,他从小就不喜欢哭,也不喜欢那些爱哭的孩子,可是近来的他,为何总是想哭?
他从何时起开始变得这般懦弱了?
“翼儿……”秦染呼唤的同时想要用手去触碰逢天翼,但是敏感的逢天翼厌恶地避了开去。
“逢昭……”逢天翼忽然提高声音大叫起来。
由于还未复原的关系,经他这么一吼,他瞬觉胸闷气短,脸色忽然间苍白起来。他伸手按住了胸口,想要努力平复心痛的感觉。
“翼儿,你现在身子弱,还不能大声喊叫。”秦染急的一下子站起身来,她俯身对逢天翼轻声说道。
守候在门外的逢昭早已闪身飞掠进了房间,当他看见逢天翼的状况时不免担忧地问道:“主上,您觉得舒服些了么?”
“我不想看见这个人,她在这里我就不舒服。”逢天翼彻底将身子转了个方向,他有气无力地对逢昭说道。
逢昭闻言愣愣地看了一眼秦染,眸中盛满了哀痛与无奈。
秦染拍了拍逢昭的肩膀说了一句:“昭儿,好好照顾他,辛苦你了。”
她知道想让翼儿原谅她并非一日两日就行,他现在刚刚苏醒,她不能太多刺激于他。
“嗯。”逢昭点点头。
秦染又看了看逢天翼,随后低头转身夺门而出,她的眼眶早已若决堤的海,泪水仿若肆无忌惮的洪水冲垮了她本就不坚固的堤岸。
她无力的往前狂奔,当她寻到一个无人的角落时她才靠墙放声大哭起来,声音哀恸到足以震撼天地。
不知哭到何时,有一双手轻轻地拍打了一下她柔弱的肩膀,熟悉的味道将秦染包裹起来,秦染转过头扑进了来人的怀中,用手紧紧圈住他有力的胸膛,埋首在他身前哭诉道:“轩,翼儿他不肯原谅我,我的心里好难过,难过得要死……”
逢弈轩拍了拍秦染的肩膀,多少年了,他一直在期盼着再度拥她入怀的场景,却不想是在这样一番场景下实现的。
他终究还是不忍心看她难过。
“来日方长,他会慢慢解开心结的。”温热的气息在秦染头顶蔓延开来。
秦染有些不敢相信地抬首望着上方的男子,来日方长,他这算是原谅她了么?
“轩,我对不起你,对不起你……”泪海泛滥而出,将逢弈轩的衣襟彻底染湿。
逢弈轩叹了口气道:“谁让我爱上了你呢?你终究是我一生的劫。”
他曾发誓在找到她后一定要好好惩罚她一番,可是,真当看见时却是无论如何也下不去手的,因为他不忍心看她那张梨花带雨的脸,因为她哭他的心也会跟着痛。她说她在另一个世界孤独的守候了十五年,而他选择相信她。
“谢谢你相信我。”没有什么比爱上眼前的这个男子更让她心动的了,十五年间,她的朋友父母无数次想让她结束单身生活,朋友同事都觉得她是患了婚姻恐惧症,劝她找个好男人嫁了算了,可是她终究没有听从他们的话,她一直在现代孤独的活了十五年,因为她的心中有一个信念,那就是她一定会回到轩的身边的。
人定胜天,而今,她终于如愿以偿了。
逢弈轩缓缓抬起秦染的脸,他用手抹干她脸上的泪水:“别哭了,哭花了脸就不好看了。”
“都老太婆了,还管什么好看不好看的。”秦染的泪水依旧簌簌地往下坠去。
“我的染儿是世间最美的女子,无论多少年,永远都是。”逢弈轩温柔的话语响彻在了秦染的耳畔,久久挥之不去。
秦染更加用力地抱住了逢弈轩,泪水一直往下倾泻……
逢天翼在邬林镇调养了一些时日后,大军便启程回往汉林。
这期间,逢天翼终日闷在房中,不说话,不笑,淡淡的脸上再也看不出任何情绪波动。以前,他总是冷着一张脸,而今,那略显苍白的俊脸上却是一点表情也无。
待大军出发之后,逢天翼将自己关在马车内,只有用膳时才出来见一见阳光,因着多日不见阳光的关系,他的皮肤变得白皙起来,整个人少了霸气,却是多了一份温文儒雅的感觉。
经过这一次生死劫难,逢天翼对衣服颜色的偏好似乎也发生了改变,以前的他总是喜欢穿墨色的衣服,因为他独爱夜的颜色,而今的他却喜欢穿白色的衣衫,雪一般透白,他不再束发而是将头发随意的系在身后,整个人看起来飘逸俊雅,翩然如风。
大军在一个月后终于抵达了汉林城,天气也愈加炎热起来。
当浩浩荡荡的车马停在南王府门口时,上官馨雅早已率众等候在了府门口。
南王逢弈轩领着秦染缓缓踱下马车。
众女子在见到南王时皆屈身请安道:“妾身参见南王。”
由于不知南王身边的女子是谁,所以众人没有向她请安。
南王大掌一展说道:“这个本王的王妃,是翼儿的母妃,打声招呼吧。”
众女子闻言皆是一惊,旋即再次屈身道:“妾身参见南王妃。”
秦染将众女子挨个打量了个遍,为首的女子装束清新淡雅,气质浑然天成,当是一个不错的女子,而剩下的三名女子从面相上来看却不是她喜欢的类型。他这个儿子竟然娶了这么多老婆,而且,他爱的还不是这些女子,这又将是一笔难算的感情债啊!秦染当下不禁摇了摇头。
秦染朝众女子淡淡一笑:“起身吧,翼儿在后面那辆马车中,去问候一下吧。”
众女子应是,随后陆续而去,带走了香风阵阵。
逢天翼借着逢昭的力道缓缓下了马车,他一袭白衣长身玉立,如墨青丝随意的束在身后,整个人看起来飘雅隽永,与之前的他竟是大相径庭。
众女子在看见逢天翼后眸中露出惊讶,她们没有想到逢天翼竟然也有如此尔雅的一面,沐浴在日光下的他看起来温柔如风。只是,那眉宇间散出的淡淡哀愁仿似潇湘夜雨,凄厉得让人心疼。
“妾身给爷请安。”瞬时,嘤咛声一片,众女子盈盈一拜,似弱柳扶风,状若无骨。
逢天翼朝她们露出淡淡笑容:“回府吧。”
随后,他在逢昭的搀扶下走进了府门,白色的衣衫于众人眼中投下了闪烁的光芒。
上官馨雅看着逢天翼翩然离去的身影,心中开始隐隐作痛,她当然知道逢天翼刚刚经历过什么,也许,穷极一生,她也不能在他心中存留一丝地位了。此刻的她方才明白,为何之前他会对她这般好,因为那不叫爱,那叫相敬如宾!
*
云烟与闫青松一路往北行去,北方的天气到底与南方不同,白天虽然有些闷热,但是晚间还是觉得有些寒凉。
这夜,他们宿在了一个小镇上,用完膳后云烟闲来无事便跃身上了一颗大树,她斜坐在树上找了一片叶子过来,她将叶子放在唇边轻轻吹奏了起来。
悠远的声音和着细风响在了幽雅的庭院之中,时而若湍急的水流时而若行云般的流水,时而徜徉时而顿挫,月笼轻纱,那层淡淡的黑烟似乎也随着悠扬的音乐而随风起舞。
她不是大家闺秀,她也不会什么琴棋书画,但是她却能运用大自然去吹奏一曲纯色的音乐。或许这样才能称为返璞归真。
“你竟然可以用叶子吹奏出音乐?”闫青松略带感叹的话语在夜风中响起。
认识云烟已然六年,从未知她竟然可以用大自然来奏乐。
云烟拿开叶子,俯身向下望去,但见闫青松一袭白衣如玉长身屹立在了庭院之中,银色的面具在清辉之下闪烁着黯淡的光芒。
她已经很久没有用叶子吹奏了,因为没有那个心情,而今思念之际她却忽然想听这样的曲子。
“只要想,什么东西都可以奏乐的。”在她看来,世间最美的音乐并非是用琴或者箫奏出来的,而是那山涧溪水撞击石块发出的叮咚声,是那和风扫过树叶发出的沙沙声。
闫青松似是点了一下头,他唇角微微一扬说道:“逢天翼已经醒来了,当是没什么大碍了。”
此言一出,云烟已然飘然飞至他的身前,闫青松只觉鼻前带过暗香一阵。
“是真的么?”方才的淡然已经全然消失,清澈的眸中盛满了浓浓的担忧。
闫青松不想看她眸中热切的眷念,他转头道:“是的,他的母妃为他治好了病。”
“什么?他的母妃回来了?”云烟的眼眸瞪得大大的,仿似听到了一件十分离奇的事。
“嗯。”据探子回报,前些日子逢天翼几乎已经命丧黄泉了,可是忽然出现的女子救了他的命,后来才知那个女子竟是逢天翼的母妃。连逢宁都束手无策的病她居然可以治好,可见这个女子的医术有多高超。
虽然征北大军现在退回了汉林城,但是,依他对逢天翼的了解,逢天翼绝对不会善罢甘休,他定会重振旗鼓直捣京都。
云烟在得到闫青松的答案后没有再说话,她只抬步朝房中行去。他的母妃回来了,他的心应该不会那么痛了吧。
不用太久,他终会将她忘记的,他们终于成为陌路人了呵!她应该高兴的啊,却为何觉得有些心痛呢?
是夜,云烟一直于床上辗转反侧久久未能入眠。
翌日清晨,闫青松带着云烟出了小镇,马车沿着青石板路面朝前行去。
云烟掀开车帘朝外望去,仓青翠绿从眼前滑过,路旁景物缓缓朝后退去,忽然,云烟的眼眸定在了一处,她即刻出声说道:“停车!”
坐于外面的闫青松在听见云烟的声音时对车夫比了个手势,车夫拉住了缰绳。
马车停稳后云烟弯腰掀开车帘下了马车,下得马车后她便朝后行去。
闫青松也从马车上跃了下来,站在原处微眯着眼睛看着云烟。
云烟低头一路朝后行去,终于在不远处寻到了一样东西。
她脸上露出了若清风白云般的微笑,她蹲在地上对着路旁草丛中的小东西说道:“你受伤了呀,我将你带走疗伤,可好?”
闫青松不明所以,他快步跃至云烟跟前,方知云烟是在跟草丛中的一只小鹰说话,隐在面具后方的脸忽然间黑了一下。
那小鹰在看见云烟后金色的眸中露出了哀愁,似乎在向云烟控诉伤它之人的狠戾。
云烟似乎读懂了小鹰眸中的意思,她跟着说道:“你在点头,是不是?那好,我将你抱在怀中吧。”说完将那只小鹰抱在了怀中,抱入怀中后才发现那只小鹰的翅膀受了很严重的伤,像是羽箭留下的伤口。
“你要带着这只鹰上路?”闫青松有些匪夷所思地问道。
云烟将小鹰抱在怀中理所当然地点头道:“阁主,您不会穷到连一只鹰都养不起了吧?”
闫青松闻言没有再说话,只是掀袍转身朝马车行去。
云烟抱着小鹰亦步亦趋,最终带着小鹰上了马车。
上得马车后,云烟用马车中软榻上的棉布为小鹰搭建了一个窝,将小鹰放好后云烟掀帘对闫青松说道:“阁主,借点金创药给属下吧!”
闫青松从怀中掏出一小瓶东西扔给了云烟,云烟拿着金创药转身进了马车,车轮再次转动,马车又在官道上疾驰了起来。
云烟打开金创药瓶,倒了一些药粉在手中,然后为小鹰上了药,那小鹰偏着头盯着云烟,眸中期期艾艾,云烟撕开一些棉布为小鹰包扎以后便从怀中掏出一样东西,那东西柔柔软软,光滑一片,细细触摸才知那是丝绸织成的,虽说算不得十分名贵,但是却也只有富贵人家才能用得起。
那东西是云烟那夜从军中带出的衣服,是逢天翼的贴身衣物,这些日子以来,她一直装着这件衣服,夜深人静时她总会将衣服拿出来看看,因为衣服上存留着逢天翼的味道,干净清爽的令她沉迷的味道。
云烟将衣服拿至小鹰的唇前让它闻了闻,随后说道:“小鹰,你要记得这种味道哦,这是你主人的味道。是他救了你的命,知道么?”
那小鹰像是通人性一般,脑袋仿似朝下点了点,云烟在看见小鹰的反应后灿烂的笑了:“你现在不记得也没有关系,因为以后的每一天我都会让你闻这个味道,直到你将这个味道深深的镌刻在心底为止,好不好?”
小鹰的金眸因着这话而闪烁起来,云烟再次欣慰的笑了。她不知道衣服上的味道究竟能存留多久,但是她却一定可以让小鹰记住这个味道。
因为,这个味道于她来讲十分重要。
她也应该为自己和孩子做一些事了。
随后的日子,云烟天天让小鹰闻着衣服上的味道,甚至睡觉时都用逢天翼的衣服将小鹰裹住。
就这样行路一个月后,马车终于抵达了京都。云烟以为闫青松会将她带回天擎阁,可是却没有想到他会直接将她拉进皇城。她更没有想到的是,她居然再次住进了景阳殿之中。
峰回路转,想不到她又回到了这个地方。
直到她站在那空旷而阴森的殿宇中时她才想起了尉迟兰渊的那一句“你会回来的”。
没错,她是回来了,她不仅回来了,她还要报仇,她要让尉迟兰渊为他过往的行为付出代价。
云烟将小鹰放在了内室之中的书桌之上,她拿出逢天翼的衣服为小鹰搭建了一个小窝,由于这些日子以来的照顾,小鹰已经很是依赖她了,不仅依赖她还十分眷恋逢天翼的衣服,现在,如若不让它枕在衣服上休息,它是绝对不会安分的。
“你好好休息一下。”云烟点了点小鹰的头对她说道。
小鹰状似心满意足地偏头躺在了衣服之上。
云烟随后整理了一下逢天翼的衣服便起身去到外室。
一到外室便被忽然出现的明黄身影吓了一跳。
淡淡的龙涎香溢入云烟鼻端,眨眼之间尉迟兰渊已经到了云烟的跟前,云烟只觉发丝上一热,眼眸一抬才知尉迟兰渊抚上了她的发丝,胃中因着尉迟兰渊的触摸而翻腾一片,她真怕自己就这般吐了出来,因为她是真的很讨厌这个男人。
“好好的发丝就这般斩断了,不觉得可惜么?”尉迟兰渊看着云烟齐肩的短发悠悠叹道。
云烟挥刀断情的第二日他便知道了这事,知道这事时说不震惊那是假的,那夜他派人故意将行踪泄露给逢天翼,为的是让逢天翼心中难受,以此来搅乱他的思绪,从而乱了军心,这样他就可以打击他于无形了。
可是,他没想到的是云烟竟然那么决绝地挥刀断情,还导致逢天翼吐血昏迷差点死去,她当真给他带来了意想不到的结果。
“长发为君留,他又不是我要的人,留着这些发做什么?”云烟极力调整着自己的心态,努力使自己说出来的话看起来十分平静。她的心真的想要抓狂,如果可以,她真的很想用刀子在这个男人的胸口上刺上千万刀,如此方能解她骨肉分离之痛。
尉迟兰渊将信将疑,他俊眉一扬:“你当真不喜欢他了么?”
云烟闻言抬眸看了看尉迟兰渊,他的眉斜飞入鬓,俊眸朗若星辰,脸廓俊美若雕刻,这样一个美貌的男子,他的心为何这般狠毒呢?
“这是民女的事,皇上没有必要知道吧。”尉迟兰渊是一个十分狡猾的人,他的疑心也是相当重的,若要让他相信她的话一时半会儿恐是不行,她已经做好了打持久战的准备,她坚信时间可以冲淡一切,待一切冲淡之时便是她复仇之日。
下颚处瞬时传来疼痛,云烟的肌肤因着尉迟兰渊的力道而微微变红,尉迟兰渊迫使云烟看向他的眼眸,他缓缓靠近她脸慢慢说道:“还是这么桀骜不驯么?你不要忘了自己的身份。”
“请皇上告诉民女,民女的身份是什么,如此民女也好知道自己应当如何行事。”云烟强忍着下颚处的疼痛淡淡说了出来。
尉迟兰渊闻言忽然间,笑了,只不过那笑在云烟看来只觉毛骨悚然,因为那笑中带着阴寒冷漠与无边无际的陷阱。
“让你做朕的妃子,好不好?”尉迟兰渊的话中带着蛊惑,他放低了声音在云烟耳边哑声说道。
云烟一听浑身上下汗毛倒竖,呼吸变得沉重起来,一颗心上下乱撞,她好不容易调整好呼吸后道:“皇上开玩笑的吧,民女哪能入得了皇上的眼。”
短发再次被尉迟兰渊握在手中,他的脸更加靠近云烟了,云烟瞪着眼眸看着那张离她只有寸许的脸,心若擂鼓。
“谁说你入不了朕的眼,朕就是偏偏看上了你呢?”说话间俊眸一挑,眸中带着戏谑。
“民女已是破败之躯,是万万不能服侍皇上的。”云烟没有料到尉迟兰渊会来真的,如果,他真要碰她怎么办?那她岂不是只能与他同归于尽了?那她的孩子要谁去救?
尉迟兰渊用食指挑起了云烟的下颚,他再次挑逗道:“朕从来不在乎这些有的没的,要不,今夜你侍寝,可好?”
云烟惊得一身冷汗,豆大的汗珠从额上滚落而下,眸中的淡定早已消失不见,她抖动着嘴唇说道:“不好。”
尉迟兰渊倏地一下放开了云烟,云烟的身子因着力道而轻轻晃动了一下。
“哼,你那是什么眼神?朕还会缺女人么?朕还不至于要对你用强,你也不配!你最好乖乖待在宫里,别耍任何花样,否则,你一辈子也别想再见到你的儿子!”尉迟兰渊对云烟本是有些心动的,但是方才她在云烟眼中看到了厌恶,想他堂堂一国之君竟然被一个女人所厌恶,这样的女人他又怎会要呢?就算有些喜欢他也是不会要的。
尉迟兰渊说罢掀了掀龙袍便径自离开了。
云烟望着尉迟兰渊消失的背影,心中彻底松了一口气。
幽幽深宫,她待如何度过?
忽然之间,她的心中出现了一句话,只要活着便会有希望,只要有希望就能将它一一实现,而她,也在等待这一天的到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