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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0章

喜子突然哭起来:“你欺侮我!抢我媳妇,我要去告你!”喜子是个欺软怕硬的家伙,虎一阵子,尽一阵子,毕竟他是有毛病的人。

也许是穿着棉衣,赵国强没觉出胳膊哪疼,只是小臂沉乎乎的。他赶紧把高秀红从树上解开,高秀红一头扑在赵国强的怀里,鸣鸣地哭起来。这时候,院里院外就有不少看热闹的人,见这情景,不由地议论纷纷,说看呀,咱支书跟高秀红好上啦,喜子要跟他们拼命呀……

丁四海这会儿也明白个五六成,他赶紧上前推推国强和高秀红。赵国强愣了一下,扭头看看,夜色里有那么多脑袋一动不动地朝这瞅呢,他心里紧了一下,想推开高秀红,但整个左胳膊沉乎乎根本动不了。他暗道这是老天爷要我和高秀红往一条道上走呀,右胳膊便使劲撑住高秀红……

李广田冷笑两声说:“大家伙都瞧见啦,还抱着不松开啦!这不是欺负人吗!你赵国强做得也太过分了吧。”

喜子喊:“你搂我媳妇,我告你去!”

丁四海说:“你没看她冻得要不行了吗!你们还不把衣服给她拿来!要是出了人命,你们就得去坐大牢。”

赵国强松了口气,身子向后略退。高秀红松开手,捋了捋头发说:“不用他们,我自己去拿!”说罢踉踉跄跄就往屋里跑,穿上棉衣出来指着李广田父子说:“从现在起,我再也不踏进你家的门,我个人用的东西,你们愿意给就给,不给,我也不要。过了正月十五,咱就去镇里办离婚手续。”

院内顿时鸦雀无声。李广田很尴尬地站在原地一动不动。事情弄成这个样子,是他没有想到的。那会儿从果茶厂回来,见到赵国强,他心里就别扭,言不由衷地对付了几句,回家正喝着酒呢,金聚海打来一个电话。金聚海也是刚喝过酒,他在电话里说县里有一个大新闻,你村赵国强带一个女的去要债,那女的光腚游泳让人看,赵国强趁人不注意,拿刀子捅人抢钱……李广田一听就火冒三丈,放下电话就问高秀红是不是在外面干了丢人的事。高秀红自然是不能承认,一赌气,她就要走。喜子拦她拦不住,就把她绑在树上,结果就闹成这样。李广田下不了狠心让高秀红走,她一走,这个傻不傻精不精的儿子就打了光棍,想再娶个媳妇,不容易呀。高秀红跟喜子没有孩子,不用说,那毛病就在喜子身上。高秀红光溜溜一个人来去无牵挂,出了这大门,肯定是断线的风筝,一去不回来呀……

李广田忙上前追了几步说:“慢走,咱把话说清楚再走。”

高秀红问:“还有啥说的?”

李广田说:“我是跟赵支书说。国强,这深更半夜的,你跑我家来,抢走我儿媳妇,你这举动可是违法的。”

赵国强感到左胳膊发疼,他强忍着说:“你看清听清,是我抢人,还是人家主动走的?”

高秀红说:“是我自己要走的。跟人家赵支书无关。走到哪儿我也这么说,你甭想往旁人头上扣屎盆子。”

赵国强抬头看看满天的星斗,不由地暗叫惭愧呀惭愧,一个堂堂男子汉,咋一个劲畏畏缩缩,总得等人家女人说硬气话呢,豁出来招呼他一下,又能咋样呢!

赵国强咳嗽了一声说:“老李呀,喜子,你们别闹,秀红,你也别喊,听我再说几句。要说在这以前,我还总觉得秀红跟你们在一起过着,我不能有啥想法。今天,我可要说了,我还就不在乎你们说啥,也不怕旁人说三道四,我还就抢定秀红这个人啦!我还要抢得合理合法,让你们口服心服。人家不愿意跟你们过了,那是人家的事,你们就等着接传票吧,我就等着接媳妇啦!”

李广田跺脚大骂:“赵国强,你不是人!你等着,我到上面告你!”

喜子又抄起铁撬棍:“我真跟你拼了!”

高秀红拉着赵国强说:“我们走!”

赵国强也想快点离开这是非之地,回头瞪了一眼喜子说:“你再动家伙,我让民兵绑了你。”

柱子上来说:“放下撬棍,出了人命,再给你八个媳妇你也沾不上。你想吃枪子呀!”

喜子愣了一阵,把撬根一扔,扭头朝李广田喊:“都是你!都是你!把我媳妇给弄丢啦!你还得再给我找一个!”

哈哈哈……

村民们都笑起来,比划着说这爷俩,一对二球子,连个媳妇都看不住。

除夕的钟声在那一时刻就敲响了。

河东河西,屋前屋后,坎上坎下,鞭炮响成一团,花炮映红夜空。这时,就见青龙河旁的一片高岗上,一座小山似的柴煤轰地一下子被点燃,加了柴油的火苗子足有七八丈高,把方圆几里地都照亮了。三将村的老少蜂拥而至,像围着一个大火盆,每个人的脸都照得通红烤得发热,浑身的血都在沸腾。又是一阵大响,大个的礼花震得脚下冻土发颤,夜空里绽开五彩缤纷的花朵,把三将村变成了神话中的乐土……

人们忘了这是在寒冷的冬季,脱了棉衣围着火堆随着音乐声扭起来。丁四海安排得很细致,他让秧歌队的人都扮妆上场,由于前一阵一直在练,所以,扭得整齐,使场面愈发精彩,看得一些老人揉着眼睛直说:“这辈子没想到还看到这阵势,值呀,活得值呀……”

欢乐的场景把赵国强的情绪也带得愉快起来。和李广田干架的事扔到了脑后,他瞅着身边的高秀红说:“进去扭不?”

“扭!不扭白不扭!不扭对不起自己!”高秀红说。

“那就上场!”

赵国强跳进人流里,甩了一下胳膊,就觉着左边的不给使唤,但那么多人在扭,使他无法停下来,他只好甩着一只胳膊往前扭,他听见身后高秀红在问:“你咋一只胳膊扭?”

他回头一看乐了,高秀红一条腿瘸着,身子一歪一歪的。他说:“你咋一条腿蹦!”

“一条腿也能跟上你!”

“一只胳膊也搂了你!”

“一条腿你也甭想把我拉下。”

“一只胳膊你也别想跑。”

“想让我跑我也不跑。”

“回头带你去个没人的地方……”

“只要有你,我就去。”

“去了叫你害怕……”

“我愿意……”

火光中,人群里,多少人在悄悄地说啥。但谁也不想知道旁人在说啥,也没有必要知道……人世间的话题太多啦,春夏秋冬风霜雪雨,有多少话埋在心里没法说,无处说,不敢说……可有这么一个与天地同庆的日子,可有这么一个尽情放松的黑夜,中国的农民呀,难得有这样的机会,这样的时刻,人们之间男女之间说点悄悄话,说点让心里发热发痒的话,哪怕是说了出圈的话,也是情有可原呀,老天爷都睁一眼闭一眼,不愿意影响人家的好事……

钱满天本来不想看热闹。虽然花炮的钱是他出的,但他觉得自己没有必要像没见过世面的村民那样欢蹦乱跳的。他觉得自己应该保持一种威严,毕竟,在这村里最上数的能人,那是非我钱满天不可。至于国强,他不过是个辛辛苦苦的村干部。玉琴牛倒是不少,说起来也算是有产业的,可玉琴从头到脚就像个喂牛的,不上档次。只有自己,既有实力,又有牌面,上级的政策看来一时半时变不了,而且又用法律的形式给确定下来,可以放心,还可以接着往大里干。香港的那些家族财团都有几十亿几百亿的财产,那也是人干出来的,为啥人家行,我钱满天就不行?我行,我一定能行!

他坐在二楼的房间里,边抽烟边看电视边想一些事。楼内一阵说笑声,大家都要去河对岸看热闹,玉芬推门说你也去看看吧,一年就这一回。她这么一说,钱满天忽然想起那个算卦的还跟他说,要想日子红火,年三十得放一把火。他赶紧穿戴严实准备下楼。玉芬用身子挡着门说:“孩子都回来了,你还睡在楼上。知道的,是你不愿下楼,不知道,还以为我咋给你气受呢……”

钱满天眼睛瞅着别的地方说:“一个人睡惯了,你打呼噜,我睡不着。”

玉芬叹口气说:“我要是不累,能打呼噜?我这阵子强多了,你还是下楼吧。”

钱满天想想说:“好吧。”

玉芬脸上发红,到床边把被褥往胳膊下一夹,就下了楼。高翠莲出门要打扮,比旁人总要慢,还要尿尿,别人都笑她懒驴上磨屎尿多,她不以为然,说这么着出去心里踏实,现在小孩子都玩望远镜啥的,你就是蹲八里地山凹,兴许都让人看个清楚。她下楼时正碰见玉芬,她乐着追上去说:“嫂子,这是要圆房吧。你可得加小心。”

玉芬笑道:“放屁,我大老婆子,还有啥怕的。”

高翠莲小声说:“新婚不如久别,满地只要出门几天,回来就跟狼似的……”

玉芬脸上火辣辣的,想说高翠莲没正经的,看看四下没有旁人,禁不住问:“那是咋回事呢?出门挺累呀。”

高翠莲说:“我审过他,他说在外面陪领导呀客人呀净吃好的,吃啥牛鞭鹿鞭啥的,有时还要跳舞,跟女的在一块搂着,隔着一层薄衣服,乳罩勒的肉沟儿,摸得清清楚楚。所以,他就攒足了劲,回家拿咱泄火。”

玉芬小声说:“那是你们两口子,我们可没有这时候。”

高翠莲说:“没有就不对啦,那就证明他那些玩艺给别人啦。嫂子,你得加小心……”

院里满地喊翠莲:“你掉茅坑里啦?还有完没完!”

高翠莲边往外跑边喊:“楼里有茅坑吗!一张嘴就土得掉渣儿。”这楼内的设备跟城里一样,连厕所都装了坐便器。当初盖楼时,钱满天要求在十年内不落后,现在看有点不行了,餐厅和各房间都显得窄了点,装饰也太“土”,红色绿色酱色,一看就是土财主的样儿,钱满天打算来年春天重新装修,过二年,换块地方重新盖几座更漂亮的别墅式的房子,这楼留着开个小旅馆,要不然现在来谈生意的也得接待,还白搭钱,有了旅馆还能挣钱。

玉芬的心怦怦跳着进了自己的屋。把被褥放在炕上,她拉开灯照照镜子,镜子里的人脸上有许多皱纹,头发看去是黑的,但往上一撩,就露出了白发,眼瞅着人就老了几岁……

“你咋也磨蹭起来啦?”钱满天在楼道里说。

“你就不能进这屋里来一趟……”玉芬的眼泪流下来,说话的声音都在颤。

钱满天推门进来问:“咋啦?一出一出的,今晚可真够热闹。”

玉芬瞅着他说:“满天,你是不是嫌我老啦?看不上我啦?”

钱满天摇摇头:“嗨,你说哪儿去了,咱们老夫老妻的,别胡思乱想。”

玉芬说:“不是胡思乱想。人家男人出门几天,回来都挺着急地跟媳妇办那事。你咋从来不说找我……起码有小一年了。”

钱满天挠挠头皱起眉头:“这是谁说的?准是那个翠莲……我能比他们吗?我心里多少事?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