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皇子府的赏花宴自然不是谁都可以进去的,往年能拿到大皇子侧妃帖子的都是权贵朝臣家的嫡子女,今年却是不同,还有一些官职不显的四五品官员家的嫡子女也拿到了帖子。这些帖子一人一份,倒是可以带上家中一个庶姊妹,众人纷纷猜测今年侧妃这么做是为了大皇孙赵承司挑选妃子。
大皇孙今年已经弱冠之年,身边还没有人服侍,今年初圣上已经提过一次把大皇孙放出去历练一番,虽然还没有下明旨,侧妃心里也开始着急起来,想着快些给大皇孙找个贴心人,不日外出也不至于没个体己人照顾。
皇子皇孙成亲稍有直接迎娶正妃的,一般都是先迎娶一房侧妃,或者纳几个妾室。迎娶正妃一事万不可太过草率。另有一件事,在皇孙们之间还不明显,但是几个皇子只有一个四皇子迎娶了正妃,其他人的正妃之位悬空,很多都是等着苏乐熙呢。这几年夺嫡之争渐渐浮上水面,苏乐熙是天下认定的天命凰女,迎娶苏乐熙对自己夺嫡是一种天大的助力,隐隐有得苏乐熙者得天下的传言。
皇帝渐渐老了,苏乐熙还真有些担心万一哪一天皇帝突然下旨赐婚,她可以逃婚但是这么大一个苏府总不能一夜之间凭空蒸发。
今年赏花宴办的大,有好多以往没有资格参加的公子小姐们也有了帖子,方府和顾府就是这其中的两家。顾家唯有一个嫡女顾子卿,上面还有一个哥哥早就成家,儿子已经三岁,唯一的庶妹才十三岁,尚未许人家。方府两个嫡女方柔十四,方婉十二,也都是在字闺中。
突来殊荣任哪一家都会有些波动,顾家位居五品,京城之中一抓一大把,顾夫人看到女儿的帖子高兴坏了,心想顾家终于有出头之日了。顾老爷两袖清风数十载,没有谄媚过上司也没有克扣过下属,已经整整十年没有升迁过了。若是自己这家门里真的能有一个入了侧妃的眼,老爷升迁有望。一连一个多月,顾夫人对庶女顾子言都是和颜悦色,连带着对顾子言的姨娘都没了以往拿捏规矩的狠厉。
方家身在翰林,品级高却没有实权,方志存这人在同僚眼中有褒有贬,元夫人死后半年就迎娶了继室,偏偏这继室嫁进来的时候还带着一个已经懂事了的女儿。元夫人死的时候方大小姐就已经五岁的,想来这继夫人还是外室扶正的,算算至少已经四年!为了这事儿方志存还被上司批评过,也是好几年迟迟不的升迁这次两个女儿参加赏花宴让方志存看到了希望,朝廷是天下的朝廷,也是皇家的朝廷,若是能将女儿送到皇孙身边,得了大皇子庇佑自己还用整天看别人脸色?
花开两朵,咱们各表一枝,先说顾家。顾老爷身在礼部,虽然只是个侍郎但是深得上司器重,早年也是皇上钦点的殿试状元,这几十年的官场生涯非但没有让昔日的状元染上颜色,反而在一众同僚之中脱颖而出,这些年本来有很多机会可以升迁,但都因为一些其他的原因耽误了,就连上司也觉得可惜,曾经明言告诉他要学会走动关系,偏生顾侍郎就是个读书人,死活搞不明白官场的那一套。
顾侍郎治家森严,家中主母独揽大权,两房小妾只有一个生下了女儿。别人家后宅乱成一锅粥,顾侍郎家后援导师一派清明,两个小妾原来也有过心思斗上一斗,可是两个主子只得了一个小院子委委屈屈的住着,每天还要早起伺候主母起身洗漱,待主母吃过早饭之后才能回去吃饭。倒不是主母要她们立规矩,这便是顾侍郎定下的规矩。
一般来说男人能够这样护着,妻子当是幸福的,其实不然。顾家主母俞氏,十六岁的时候嫁给顾侍郎,前两年还是举案齐眉,可是如同机器转动一样的日子早就改变了俞氏纯良的内心,慢慢地她也开始想着改变,这几天时常把顾子言带在身边,若有若无的就会说一些关于大皇孙的事情,把小姑娘说得春心萌动。
顾子言毕竟还小,姨娘常年过着半是主子半是奴才的日子,突如其来的好处竟然是把这姨娘砸昏了脑袋,竟然从外面找了个嬷嬷放在了顾子言身边,那嬷嬷出身也不干净,原来是软红坊当老鸨的,后来赚够了银子就将红楼转卖给了别人自己置办了些产业过起了安生日子,姨娘用了好大力气才把这退隐的妈妈请来。
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这位新来的嬷嬷是个什么身份立马就被查了出来,顾侍郎当场就把人赶了出去,叫来了家中大小主子,那姨娘被绑了跪在地上,旁边就放着顾家的家法板子。
顾侍郎是个十分清明的人,自认没有干过逼良为娼的事情,当他的妾室都是自愿的,既然是妾那就是一半奴才,奴才都敢做主到正经的主子头上,还使了这么下作的手段要害主子,顾侍郎当然不能忍,下令杖毙,要整个顾府看着这胆大包天的奴才是什么下场。
顾子言一来就看到自己的姨娘跪在地上哭诉,来的路上就知道了事情始末,看父亲这会儿脸色还铁青着,吓得也是赶紧跪在了地上,说道:“父亲您别生气,姨娘也是一时间犯了糊涂,父亲看在姨娘这几年尽心伺候母亲的份上就饶了姨娘这一回吧。”
“住嘴,别告诉我你不知道那嬷嬷是个什么来头,这些天从她哪儿学来的那些狐媚本事趁早忘干净了,待会儿我在跟你算账。”顾侍郎这会儿还在气头上,让人把顾子言拉了起来,等所有人都齐了才一个一个的论罪。
那姨娘嘴里早就被塞了布条,这会儿拿开了就开始哭天抢地,顾侍郎也没理会她,拿了证据就给定了性,这就要让家丁直接打死。顾子言心下着急,见求父亲没用,就求到了主母哪儿,这几天母亲对她多有照顾,就连那个嬷嬷母亲也是见过的。顾子卿本来就对这些事情没有兴趣,见顾子言哭的凄惨,不大的地方愣是呱噪的厉害,心里也有了些烦闷。顾子卿说道:“父亲先等一等,可否听女儿一言?”
顾侍郎听到大女儿说话本来的火气倒是下去了些,大女儿规矩最好,也是他最喜欢的,顾侍郎喝止了顾子言母女的哭声,问顾子卿要说什么。
顾子卿不急不缓,道:“便如妹妹所说,姨娘也是一时糊涂犯了错,索性妹妹还小,将来好好教导必定不会走上歪路。姨娘这些年本本分分,父亲若是这就要了姨娘的命未免残忍。圣人言孰能无过,知错能改善莫大焉,父亲何不给姨娘一个机会。”
顾侍郎听女儿这么说,再看小妾哭得梨花带雨,女儿也是伤心凄惨,倒是有些心软了。顾子卿见自己的话起了效果就不再多言,终归这是父亲房里的女人,自己说得太过就是逾矩了。
那姨娘最后也没有被打死,顾侍郎狠狠打了一顿板子便禁足了,日日抄书,直到解了禁足才可。顾子言经这一遭受了惊吓,顾子卿便提议要顾子言搬过去跟她住着,明年自己就要出嫁了,以后姐妹相见的日子也就少了,顾侍郎想都没想就同意了。
当晚顾侍郎去了夫人的院子,虽然屏退下人,但还是被人听见了争吵声和夫人的哭声,第二天伺候的人见夫人身上有伤痕,猜测是竹板戒尺一类的责打留下的。顾子卿听到这个消息叹了口气,父亲不傻,母亲想的什么他都知道,昨天那嬷嬷的事情超出了这个拿规矩当命的顽固男人底线才发了那么大的火。人都受了罚,当家主母的面子也保了,这事儿就过去了,以后顾侍郎记不记得还有这么一回事都两说。
估摸了一下时辰,让大丫鬟去唤顾子言起身,两姐妹好一道吃饭。顾子言还没有从昨天的事情中缓过来,顾子卿慢条斯理的吃完了早饭,见顾子言魂不守舍的,也不管她吃没吃完,直接让人撤了碗筷,让顾子言跟自己一道去向母亲请安,这一天不管做什么顾子卿都带着顾子言,也不多言语,顾子言这一整天都过得战战兢兢的。
“今儿一天累吗?”晚上两姐妹挑灯夜话,顾子卿问顾子言,“姐姐想听实话。”
顾子言低着头不敢看顾子卿,说话的声音还没有蚊子哼哼声音大,“累。”
顾子卿拉起来顾子言的手,想表达一下亲近,反倒是把一天神经紧张的顾子言吓了一跳,顾子卿说:“姐姐过这种日子过了十五年,规矩行事让父亲母亲找不出一点错。父亲就喜欢我这样,每走一步都计算着距离,就连吃饭夹多少米吃几口菜都是规规矩矩的。父亲是一个把规矩当做天的人。”
顾子言抬起头看她的姐姐,不知道顾子卿想说什么,“姐姐,我不懂。”
“跟苏家定亲的时候,父亲跟我说让我安安心心的嫁一个武将门庭的庶子,没有那么多规矩,但也不能忘了自己是礼部侍郎的女儿,足够规矩体面。”顾子卿说,“你可知道若你真的跟那软红坊的妈妈学了一身商女本事,父亲会怎样?”
顾子言又把头低了下去,她不敢想,她甚至不敢想她怎么会弃了身份体面接纳一个妈妈进自己的房里,一时间悔恨翻腾上来,眼眶都红了。顾子卿见顾子言听进去了就没再逼她,顾子言是个很聪明的女孩儿,这些话说半截儿顾子言就能听全乎,顾子卿突然有些同情顾子言,温声安慰着,慢慢平复了顾子言的心情。
顾子言在顾子卿怀里赖够了,突然就像问问顾子卿,她累吗?
顾子卿显然没想到顾子言会怎么问,楞了一下,轻叹了口气,说:“规矩就是规矩,哪有什么累不累的。”
这下该顾子言同情顾子卿了,十几年过得跟同一天一样,难受死了。两姐妹聊心事聊到了很晚,外面守夜的小丫鬟提醒这都四更天了,两姐妹这才想起来睡觉。迷迷糊糊的,顾子言好像听到了顾子卿说了局什么,听得不甚真切,懵懂的应了一声,就进入了梦乡。
顾子卿还睁着眼睛,见顾子言已经睡了,也缓缓把眼睛闭上了。她说的是:“若有一天你有机会,就跑远点儿,越远越好,逃开这些乱七八糟的规矩,做个自在人最好。”
不同于顾家两姐妹的和睦,方家两位小姐这会子倒是斗的厉害,昨儿方婉说方柔抢了她的珠花,方柔当着方大人和方老夫人的面直接把头上的珠钗摔碎了,逼得方老夫人下令搜查,原来那珠花就在方婉的枕头底下藏着,丫鬟说是方婉亲手放进去的,方老夫人本来就不喜欢这个外面来的孙女儿,斥责了几句,方婉立马就委屈巴巴的哭了一通,方志存的心本来就是偏着的,这就怪上方柔了,为了这件小事,方老夫人又把儿子骂了一顿,一朵小小的珠花搞得整个方府都有了火药味儿。
今儿一大早方柔索性连面子情也不顾了,穿戴整齐梳洗利落,把前几日公主赏的琉璃串当压裙戴在身上,还没有去方夫人的院子请安就直接去了老夫人的院子。老夫人不喜欢继夫人母子,看在继夫人生了两个儿子的份上平时多有忍让,去年方柔在老夫人面前露了胳膊上的青紫伤痕,老夫人才知道原来继夫人平时苛待原配女儿,这一年竟然又是从小佛堂出来管事了。
原配夫人是老夫人和老太爷仔细挑选的儿媳妇,没读过什么书,还是个商户的女儿,当年方志存还是个小秀才,元夫人是下嫁,后来方志存当了大官就忘了本,老夫人心里也是愧对于方柔的,这一年也是好生教了方柔许多东西。老夫人的出身说起来比继夫人还要高,当年家道中落才嫁给了方志存的爹,也是老夫人年轻的时候就离了京,儿子出息之后回到京城早就是物是人非,闺中密友早早就嫁了人,也就没人还记得老夫人曾经也是大家族娇惯出来的小姐,先帝册封的郡主,若是老夫人肯出山,在皇上面前也是有面子的。
方柔早就对父亲失了心,偶然间听说祖母的身份,才想要试试运气,若是祖母肯帮她,自己也能少受些继母的气。这一试,还真让方柔撞了好运,从游湖会回来时候,方柔明车明马的就开始跟继母不对付了,方婉年纪到底是小,从小又是被惯大的,屡屡在方柔手里吃亏,她这个大小姐在方府的位子稳稳当当的提高了许多。
老夫人知道大孙女儿这是对父亲有怨气,见大孙女儿来了,好言全了几句,方柔乖巧地应了,还拿了新绣的花样子来给老夫人看,说是留着给老夫人做两条额帕,哄得老夫人开心极了。
方柔对父亲伤了心,但是对老夫人却是真心地,这几年老夫人渐渐不管事了,继母才敢对她这般磋磨,等老夫人反应过来大孙女儿受了委马上就出了佛堂给方柔撑腰。若说是开始方柔还有利用老夫人的念头,这会儿也早就歇了,若是让老夫人对自己伤了心,那以后自己可就真的是孤立无援了。
方柔这边哄着老夫人,祖孙俩享着天伦之乐,那边继室左等右等不见方柔来请安,听下人回报大小姐已经去了老夫人院子里,气不打一处来,当场砸了东西,气呼呼地就带着方婉往老夫人的院子里去。自己刚进府的时候老夫人没少让自己立规矩,头几个月竟然是天天让老嬷嬷给自己读家规,一厚本家规老东西能读上两个时辰,自己就得跪听两个时辰,心里继室夫人也是把老夫人恨透了的,这两个冤家都凑到一窝里去了,继夫人再好的忍耐也到了头,当下就是跑到老夫人院子里闹了一通。
方柔在老夫人面前就被继室打了脸,老夫人气急一时间一口气上不来请了大夫,这才让继夫人觉得慌了。方志存急急忙忙赶过来就看到老娘躺在床上,要说方志存虽然人混了一点,但是属实是个大孝子,见老娘被气着了也不管继室的哭诉,发落了美人。
方柔主动留下来侍疾,方志存这才想起来自己有好些日子没有跟大女儿好好说说话了,方柔挨了打脸还红肿着,看着也是柔柔弱弱的,方志存突然从女儿的神情中看到了发妻的影子,那个事事依着自己善解人意的女子,当初两个人明明是有情份的,怎么妻子早早走了,女儿又跟自己离了心呢?
外人自然是不知道这两天大家口中讨论最多的两个小姐是什么样子,他们也在期待着赏花宴,听说这次赏花宴两位小姐也会去,不知道会不会有那天游湖会一样精彩的表现。
日子一天一天过去,赏花宴,就在明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