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旅游梦游者的地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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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章 双榆树

双榆树像一个村落的名字。可以想象,遥远的朝代,这里确曾是京城郊外的村落。而且村子里肯定有两棵榆树。我喜欢这个地名。它令人想起鲁迅先生《野草》里的佳句:“院子里有两棵树,广棵是枣树,另一棵还是枣树。”故意重复,就渲染出寂寞的味道来。然而双榆树不寂寞,它像一对孪生兄弟,赤手空拳伫立在苍天矿野之间,枝叶衔接,呈拥抱的姿态。枣树属于薄暮老者,而榆树是野性的热血男--我意识里有这样的偏见。

双榆树,在北京地图上的西北角,邻近北三环高速公路。我常搭乘的汽车沿线,有这么一站。尤其聆听女售票员用京味口音报站,这个地名所蕴含的村野之气总使我怦然心动。我下意识地把头伸向窗外,只看见马路牙子上孤零零的水泥站牌,并没有两棵榆树勾肩搭背站在村口呼朋引伴便仿佛受到善意的欺骗。双榆树如今是一个生活小区,我有位写诗的朋友侯马就住在附近的一植塔楼上。我下车后步行约十分钟,总东张西望;后来明白了,原来自己在找榆树的影子。双榆树有的是商店、菜场、银行、邮电局和星级宾馆,新生事物从不漏缺,但就是没有榆树。古代的榆树(此地的命名者),恐怕早已被鲁班遗传的斧头砍伐了。至于榆树属何种档次的木料,不得而知,只能去请教木匠了。榆树在大城市里越来越少见了。人行道边栽种的大都是警察般威严的法国梧桐(堪称绿化树了、老式居民区的四合院地带颇多春天就飘絮的杨树。我在北京,八年了,似乎还没跟真实的榆树狭路相逢过呢。尽管一个叫双榆树的地名,使我念念不忘,值得庆幸的是,我在双榆树毕竟还有一个朋友。我和侯马坐在十三层塔楼的阳台上,喝燕京啤酒,谈朦胧诗,俯瞰众生,目空一切,面红耳赤地念一句“天下英雄,唯使君与操耳”,这就是我们浮夸而傲慢的好时光。所以说,我和双榆树还是有缘份的。

海淀区的双榆树,越来越热闹了。大钟寺和人民大学是它的左邻右舍。据说皇帝在的时候,大钟寺的铜钟轻易不敲,一敲响全北京城都能听见。大钟寺不对外开放,它的钟我没亲眼见过。老人说有一座阁楼大小,铜锈斑驳,需要人肌在悬吊的棒锤上,用体重去撞。这简直不叫敲钟,该叫撞钟一“当一天和尚撞一天钟”的典故,就是这样来的,并非轻描淡写的宗教仪式。双榆树和大钟寺唇齿相依,颇有诗意。我在心里把钟缩小了,把树放大了一这枚古典主义之钟若果实般垂挂于村头的榆树上,人情味更浓了,更像一座村庄了,村民们日出而作、日落而栖。

北京的许多老地名常造成类似的误会。双榆树就是没有榆树。

虽然没有榆树,双榆树在我心目中仍然是都市里的村庄。乘公共汽车路过,我总觉得把双榆树这个地名以仿宋体印在白漆的铁皮站牌上太刻板,它应该饱蘸浓墨书写在一幅迎风招展的粗布酒旗上。想起双榆树,我就羡慕陶渊明式的田园诗人,大隐隐于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