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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章

转天桂品三又到红春楼,老板娘半月红说,露莎闭了阁子。

无所谓,想想已经有些日子没到红玉阁里去了,桂品三也乐得说,既然这样,那边儿我也就不过去了。

桂品三吩咐完便转身来到红玉阁。小玉和小红一见桂品三自然都是乐得屁滚尿流,这个给沏茶那个给捶背一通忙得不亦乐乎。小玉又忙着烫上“美人红”吩咐龟头摆上几样桂品三平最爱吃的小菜,便和小红一左一右陪着他吃酒说笑。桂品三看着她两人心里不免生出感慨,暗说到底还是这宁阳城里自己土生土长的姐儿,小巧玲珑又懂得疼人,跟那大奶牛似的生性子洋粉头比起来就是不一样。

想着便揽过小玉问,这阵生意咋样?

小玉垂下眼说,还行吧。

小红一边给桂品三斟着酒一边说,行个屁!眼下人家小玉跟我可不一样了,大家闺秀气派,我看再过一阵子她只怕是就要为您桂少爷守身如玉了呢!

桂品三听了忙同,这话怎讲?

小红说,如今除了熟客大主儿,一般的客人小玉可是一概不接了呢!

桂品三一听不免有些感动,忙问小玉真有这事么?

小玉红着脸道,您听她瞎掰呢!

小红立刻抢白道,还说我瞎掰?就在头些日子,你连那城防司令部的孙参谋都给得罪得死死的,花老板也跟你急了呢,敢说没这事么?

桂品三一听说小玉得罪了孙参谋,就连忙问小红是怎么事。

小红这才告诉桂品三,说是喝喜酒那晚上她险些没让孙参谋给折腾死。后来那孙参谋又把她留了三天,好说歹说才让回来。跟着就又让小玉去,小玉却只是推说身子不爽。任花老板和老板娘软说硬说,一直都死活不肯去。后来总还算是给了个面子,只说要陪那孙参谋便让他来红玉阁,去他那里是不去的。

一天晚上孙参谋果然来了,就在红玉阁里放了帘子。可刚到半夜那孙参谋就在阁子里又摔又砸地闹嚷起来,嫌小玉不听话,当夜就又换了个姐儿去别的阁子了。

小红说,就为这事,只怕是把您桂少爷也给牵连进去了呢。

桂品三一怔问,有我的啥事?

小红笑笑说,那孙参谋也不是个傻子,认定小玉这么不听话,都是为了您。那天晚上发着脾气时,一急还连您都给骂上了呢。

桂品三听了笑一笑说,这倒不碍事的,只是小玉你也忒任性了,既然做了这一行有些话就讲不起了,你这么做我反会觉着亏欠你的。

小玉苦笑笑说,桂少爷您只管放心,我这么干只是为我自个儿。虽说眼下做的是姐儿这行,可心里腻歪的客人我是宁愿不接的,大不了不挣他那份儿钱。卖东西不是还都讲要找个识货的买主儿呢吗,何况我是……桂品三刚要说话,小玉赶忙拦住说,桂少爷我知道您要说哈,甭说了,凭您的身份再看我自个儿眼下这德行,我连去给您做饭铺炕当使唤丫头都没敢想过,只求您没事儿的时候能常过来玩玩儿,跟姐儿大家一块儿乐乐,过一天算一天也就知足了。

说着便又给桂品三斟上酒,转脸开口自笑道,这是咋了,桂少爷老没来了,今儿晚上该高兴才对呢,说着说着下就像是要那什么似的。

小红也跟着笑说,就是啊,那个叫啥苏巴还是鸡巴的破汤再好喝,我看也比不上咱红春楼的“美人红”,先说好,今儿晚上咱俩可都得陪着桂少爷喝足了呢!

桂品三也笑说对对,可是有日子没让你俩陪着喝酒了。

于是大家一下便在阁子里喝得热闹起来。

桂品三平日确是寻思过小玉的事的。这小玉虽说是青楼里做姐儿的,却聪明伶俐通情达理,脾气性情为人处世也与旁的粉头不同。桂品三在心里一向是对她另眼看待的。青楼这种地界自然不养老,小玉要走从良这一步也该是迟早的事。可桂品三想来想去,却又觉着倘若自己真赎了她也不太合适。桂品三清楚自己不是个过日子的人,有这一副狗少脾性倘再讨个窑姐儿回来当老婆,他爹知道不给气死才怪。小玉真要从良,也该找个小门小户的人家嫁个老实本分的憨厚男人,塌塌实实过日子才是一辈子的事。

小玉忽然诡谲地眨眨眼说,桂少爷,我知道您今儿个为啥有空过这边儿来。

桂品三一笑问,哦,你知道啥?

小玉说,那露莎闭了阁子对不?

桂品三故意做出无所谓的神气说就你鬼大,啥事也瞒不了你。

小玉说,露莎闭阁子也并不是单冲着您,可是还另有原因呢。

小红在一边听了说,小玉你可真是耳听八面风,这事儿连我都不知道。

小玉笑笑才说,我也是头两天有一耳朵没一耳朵听见的。

小玉告诉桂品三,原来那露莎并不是真闭阁子。孙参谋这一阵知道了露莎的事,就对花阳子和老板娘有些不满意了,说他们只顾让露莎去挖那桂少爷兜里的钱,竟就把老朋友也给忘了。花阳子和老板娘一听不敢怠慢,正好露莎这些天做汤也做得有些烦了,便索性让她闭了阁子,每日只陪孙参谋。

小玉说到这里连忙又叮嘱桂品三说,桂少爷您知道这事就行了,可千万别露出不高兴来,不然花老板跟老板娘又该骂我多嘴多事了。

桂品三听了只是笑笑。

桂品三的心里也明白,露莎就是不去陪那孙参谋,这几天也会改陪别的客人的。不过那天露莎在圣彼得堡阁子里冲自己使性心怄气的事,桂品三不想跟小玉和小红说出来。说了没意思,自己面子上也不好看。

小玉又说,不过要我这么看着,那孙参谋在圣彼得堡阁子里也玩儿不长。

桂品三问,那是为啥?

小玉说,您想啊,那孙参谋是白吃白玩儿惯了的主儿,哪次来红春楼花过钱?就是姐儿们被他折腾个半死,最后也从没人敢向他讨过赏钱的。那露莎肯定就不管这一套了,听说头一天就在阁子里跟孙参谋呜哩哇啦地吵起来,说是在她们俄罗斯也没见过这样的无赖,她那边的客人,赏钱从来都是只往多里给不往少里给,更没见过这类提裤子不认账的。孙参谋哪挨过这样的熊骂?当时就拔出手枪来,差点儿把露莎给崩了呢!

桂品一听着便忍不住笑起来。小红问,那后来咋样?

小玉笑着说,那露莎自然也不是个善主儿,上去夺过孙参谋的手枪就连他的裤子一块儿从阁子里给扔出来,气得孙参谋光着屁股在阁子里冲着她直蹦,后来要不是老板娘进去解劝,那一回还指不定闹成个啥样儿呢!

小红听了只觉着解气,竟笑得倒在桂品三的怀里直不起腰来。

这一晚倒很开心。桂品三在红玉阁里多喝了几杯“美人红”,半夜从红春楼出来时脚下就有些发飘。一边跌跌撞撞地在街上走着一边心里没头绪的瞎想着。不想,经过香春楼门时却被龟头小五子出来拦住了。小五子过来扶住桂品三问咋样,还能不能走,说要是一个人走不了他就送桂少爷回去。

桂品三推着他的手说没事没事。

小五子一见果然无大碍,这才又说张老板请他进去,有句话儿想跟他说说。

桂品三觉着头有些发沉,便推说天晚了有啥话改日再说吧。

这里正说着却就见张子修从香春楼里走出来了。张子修笑着说桂少爷真好兴致啊,终究是家底殷厚的阔主儿,换了别人这么见天儿价泡的红春楼里吃花酒,不把家里喝冒了烟才怪呢。

桂品三只好站下了,说张老板不要拿我取笑了。跟着又问有啥话要对我说?

张子修说,也没什么要紧的话。然后又朝左右看看说,柱少爷您这会儿要是没事,还是请屈尊下跟我到里边儿来说吧。

桂品三只好随张子修走进香春楼来。

张子修先让桂品三在前面花厅里坐了,又让人给端蜊了茶来,这才说,要说咱也是老朋友了,这几年共过不少事,您桂少爷的为人我是最清楚的,没的说。

桂品三摇摇手说张老板过奖了。

张子修说,不是恭维,您桂少爷就是在这宁阳城里,也算是数得上的好人。

桂品三一下子笑了说,你张老板这大半夜的叫我进来,不会是就为夸我的吧?

张子修这才说当然不是,甭说夸您,夸谁我张子修都没这份儿闲心!我叫您进来就是想提醒您桂少爷一声儿,您不来我香春楼了倒也没啥大关系,咱该是朋友还是朋友,不过以后再去红春楼那边您可是真得加点儿小心了。

桂品三听出张子修这话里有话,想一想他大概又要提起前一阵闹“清污”时被抓进城防司令部去的那些事,便笑笑说,张老板放心吧,我又不是三岁的孩子,上一次你跟我说的那些话,我都已经装在心里了。

张子修说,桂少爷要真把我说的话当回事了,我对您的这一番心意也就算是没白费,不过我这一次要跟您说的可是另外一回事。

桂品三听了问,哦,又是啥事?

张子修凑到桂品三跟前,压低着声音告诉他说是这几天有两个城防部队的小头目常来香春楼里玩儿,从他们喝酒聊天儿时知道,城防司令部的那个孙参谋这几年可是把手底下的人都给得罪狠了。敢情这孙参谋经常克扣军饷不说,还明里暗里地贪污城防部队的钱财粮蓖,把得来的黑钱整天在外边吃喝嫖赌胡乱挥霍。听这两个人说,那红春楼老板花阳子也跟着帮狗吃食,常与孙参谋串通一气给他帮忙。

张子修说,要听这两个人的意思,说不准哪天他们那伙子弟兄就得反了,打算先崩了那孙参谋再砸红春楼,新账老账一块儿算。

桂品三听罢笑了笑,没说话。

张子修便也笑笑说,我知道您桂少爷向来都是个躲是非的人,这种事自然是不会去透给花阳子,再说咱是有交情的,我得先让您知道,不然红春楼那边哪天真闹出事来,又连您桂少爷也给裹和进去了,我这当朋友的没事先说给您就不够意思了。

桂品三对张子修说的这些事并不很在意。自己去红春楼不过是个玩儿客。真出了啥乱子,也没理由把自己牵连进去。再说张子修这样说,自然也是有在背后拆花阳子台的意思,不过是想让他以后少去红春楼,多来香春楼这边。但桂品三转过来再想一想,又觉得人家张子修毕竟也是出于好意,真拿自己当了个知近的朋友才这样把消息透过来。否则红春楼那边有一天真闹起来就是人脑袋里打出狗脑袋来又与人家有何相干?

于是随着就笑笑说,谢谢张老板提醒,以后我当心着点儿就是了。

张子修意味深长地说,是得当心着点儿啊。您桂少爷从来都是个知书达理的君子,街上是已经出了名的。这年月,画虎画皮难画骨,知人知面可不知心哪,我早就跟您说过,花阳子和老板娘半月红那对狗男女可不是啥好人呢。

桂品三又与张子修应酬了几句,便也就起身告辞出来。

接下来的几天里,桂品三果然就没再去红春楼。

其实桂品三没去红春楼也是另有原因的,他实在在抽不空儿来。就在接下来的这几天里,柳叶儿随着她爹柳一刀从乡下进城来了。

那一次,柳叶儿在桂家听到桂品三跟他爹说的那番歹毒话,回到家不吃不喝也不吭声地就把自己关的屋子里,一闷就是几天。待她再出来时,心里便已经想通了。人家桂哥哥毕竟是宁阳城里呆惯了的风流人,不像村里的这些后生,甭管啥人看看只要是个女儿身子便可娶回家来当老婆。桂哥哥有学问通诗书,恐怕是最讲究一个“情”字的。自己从不曾与人家有过交往,自然也就谈不上有情。既是无情无意的,人家说出那样活来也就怪不得了。

柳叶儿一想通了这些,不仅不再怪那桂哥哥,反倒决定要寻机再去与桂哥哥交往一下。兴许这一交往也真就有了情,是段世上难寻的好姻缘也说不定。

这一次,柳叶儿一见她爹柳一刀要进城来办些物什药材,便觉得恰好是个难得的机会。遂跟爹缠磨着说,家里太闷,也想跟着来城里散一散心。

柳叶儿原本想说这可是缘分,鼓了鼓却没好意思说出来。

桂品三笑笑说,我说呢,眼下这城里不太平,常有人在街上弄些动刀动枪的事,你一个姑娘家,自己出门儿可不安全呢。

柳叶儿听桂品三这话语里对自己透出些关切,脸上顿时就飞起了两片红云。心里喜滋滋地暗想真是想谁来谁,这一趟进城原本就是为看这桂哥哥的,没曾想刚一到竟就在这茶楼里碰见了,可不就是注定的缘分么?

于是便又脸儿红红地说,爹说好了,晌午还要请你一块儿吃饭呢。

桂品三忙说,我晌午还有事,就不麻烦了。

柳叶儿一听急急的声音便大起来,说麻烦啥呢?不麻烦!品三哥再啥事儿先放一放再去办就不行么?我们可是难得来城里一趟呢!

桂品三想了想,也就不好再坚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