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天晌午刚过,香春楼的老板张子修来到“圣彼得堡大餐馆”,说,桂老板可真是大发财喽!
桂品三刚在厨房里忙完正坐在外面店堂里让小玉侍候着喝酒吃饭。
见张子修便连忙站起身笑着迎说,哪里哪里,张老板说得也忒邪乎了。
张子修立刻一本正经地说,我这话邪乎么?如今这宁阳城里的六条街上,可是满城争说你桂老板的“苏巴汤”呢!
一下大家就又都笑了。
张子修又打量了打量桂品三,看着他那一头腻糟糟的乱发和身上满是油渍的衣裳不由感慨着叹息说,古人云,一日不见如隔三秋,你桂老板可真是士别三日,当刮目相看喽。谁能想象得到,当年那么一个风流倜傥清雅飘逸的桂少爷,如今竟也能服下辛苦做这份儿营生,而且一做就出手不凡打出名声,真是不简单啊!
桂品无可余何地笑着说,张老板过奖了,我这也是走投无路为衣食所迫而已。对了,张老板今天过来想是有啥吩咐,若是有让小号效劳的地处儿只管说话。
张子修指着他笑着,行行,眼下的挂少爷到底已经是桂老板,张嘴一说话便是个生意儿了,我今天来,还真有事儿要求着你这“圣彼得堡大餐馆”呢!
桂品一听忙让小玉去搬过个凳子来让张子修坐了,又让小五子去给端了茶来。
张子修一见小玉就笑着说,好你个小玉啊,要不是知根知底儿的,当初我真要当你是在我香春楼跟我装病打歪歪呢!瞧瞧眼下的这个样子都快认不出了,这是吃啥灵丹妙药,一下就又出落得这么水灵啦?跟着他又瞟一眼桂品三说,也难怪么,桂老板一向那么疼你,如今到了他这身边儿可总算是熬出来了,以后净剩下开心了是不是?
小玉脸一红笑着说,张老板快别拿我取笑了。
张子修又转过头来上下看看小五子问,你在这儿干得咋样啊?
小五子垂着头应道,还行。
桂品三向张子修夸奖道,这小五子可是个好孩子,平时也不多说话儿,就知道干活儿,里外张罗着挺有眼力劲儿的。
张子修说,你桂老板满意就好,这孩子来了你这边儿也算是走上正道儿了。然后就又嘱咐小五子说,桂老板可是个大好人,你来餐馆这一阵子想必也看来了,日后可要听话勤快多学事儿,桂老板还有一肚子的学问哩!
桂品三连连摆手笑道,张老板快别再提这些了,我那点儿鸡零狗碎的玩艺儿哪称得上是学问,真让人家那正经的读书人听了去该笑话了。接着又说,我要了小五子过来,钱上的事还一直没跟你说清楚,就连小玉的事我也要感谢你张老板才对呢。张子修说算了算了,这小五子能跟了你桂老板也是他的福气,小小不言的那点儿钱就不值得再提了;至于小玉就更不要说了,我既然让她从香春楼里出来也就跟我没啥系了,眼下能在你这儿,也是她自己的造化。
张子修一边这样说着,就连忙又解释道,不过咱可先说下,我这么说可都是实实在不图后报的,跟那花阳子当初的意思可不一样!
大家一下子就又都笑起来。
桂品三说,张老板你还没说到底有啥要小号效劳的事呢?
张子修这才告诉桂品三,说是如今这“圣彼得堡苏巴汤”的名气越来越大,他香春楼今儿晚上有几个客人要来吃花酒,预先定下了阁子,人家一张嘴就点着名儿的要吃这“圣彼得堡大餐馆”做的“苏巴汤”呢。
桂品三听了说,这好办,晚上我做好,让小五子给送过去就是了。
张子修连忙说,别别,你得亲自给送过来。跟着解释说,你别误会,我并不是非得让你桂老板来给送汤要这个派头儿。我的意思是咱们好儿也聚一聚聊一聊,你有日子不去我香春楼了,今晚也难得放松一下么。
张子修说到这里又凑近桂品三神秘地一笑说,我还要让你见个人呢。
桂品三问,谁?
张子修瞟了一眼旁边的小玉说,自然不是新来的姐儿,这年月出来做姐儿的女孩虽多,却都不大肯往春楼里来了,老的也是走一个少一个喽!
小玉笑道,张老板今儿这是咋了,说话阴阳怪气的。个生意场上的人,账头儿来得真快呀!
……
正说着话,门帘一挑就走进个粉头来,桂品三抬头一看,不禁愣了一下。
这进来的竟是那当初红春楼里的老板娘半月红。半月红一见桂品三眼就垂下来,低低地叫声“桂少爷”,脸上便汪出一层淡淡的悲凄颜色。
张子修立刻给她更正说,眼下可不能再叫桂少爷,得叫桂老板了。
半月红便又强笑笑说,早听说了,桂少爷如今已经当了桂老板,把那东街上的餐馆生意做得挺大,眼下这城里已经是尽人皆知呢。
桂品三谦笑着说,我开了个餐馆是不假,可那不过是个小馆子,带着伙计勉强维持着糊弄口饭吃,要说起来这两个伙计你还都认识呢。
半月红说,我知道眼下小玉在你那里。真是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啊,没想到小玉那丫头比我命好,如今总算是从这坑儿里熬出去了。她一边说着,眼圈就有些发红。
桂品三便安慰她道,出了火坑也是又入苦海。如今这年月做哪一行都不如容易,干餐馆就更麻烦了,小玉也是整天累得不行,倒是你老板娘眼下只一门心思做姐儿,再不用像当初在红春楼那阵子整日还得去操心一些个闲杂事儿了。
半月红看看桂品三就又说,这才多少日子的工夫,你桂少爷当初那么一个清清闲闲的快活人儿,眼下竟也成了这么一副为衣食奔命的操劳相,我呢……嗨,就更提不得了,难怪老话儿讲人生无常呢。
说着大家就都不免有些感伤。
张予修笑笑说,人么,这一辈子就像片树叶儿,随风刮,刮到哪儿算。然后就又对桂品三说,如今她也改名字了,来我香春楼之后叫了“云儿”,人缘儿挺好常来的熟客也不少呢,眼下咱呆的就是这云儿的阁儿。
桂品三这才明白,刚才进来时他已经看到了,门口写的是“醉云阁”。
当下叫龟头去底下弄了几样菜又烫了壶“一口香”,三人便在这醉云阁里一边吃着酒一边聊天。云儿酒喝得很多也很快,一杯一杯像往嘴里灌水一样地不经意。桂品三看了便笑道,这几年我还真不知道,原来老板娘是海量。
云儿有些不悦地说,桂老板你又叫我老板娘,再这么叫可是要罚你了,我云儿,如今已经再没有那当初的……
桂品三忙笑道我认罚我认罚,说着便端起一杯酒一示意便仰脖喝了下去。
张了修忽然问,桂老板,如今那花阳子做的哪样生意,你知道么?
桂品三淡淡地说不知道,也不想知道。又说自从那次闹僵后就再没见着过。
张子修朝桂品三阴阴一笑不紧不慢地说,这小子眼下可是长了大能耐了,做的可不是一般生意,他整天是在刀刃儿上溜达呢!
桂品三听了问,莫非……倒腾私货?
张子修摇摇头说,比倒腾私货可厉害。见桂品三确实是一副不知道的神色,张了修这才说,听人说,眼下他不知道怎么跟城外的人搭上了线儿,三天两头儿地往城外跑,你说,这能有个好儿么?
桂品三一时没听懂就问,城外的人?这城外的人都是些啥人?
张子修低了声音说,城外的人,不就是河那边的人么!
桂品三又眨眨眼问,河那边的人……又是些啥人?
张子修一下就笑了,说,敢情你个桂老板整天只知道做生意,外面的事竟是大概全都不清楚啊。这河那边的人,指的不就是解放军那边的人么。
桂品三这一下才明白过来,难怪平日来餐馆里吃饭的那些食客,一提起河那边儿的人就都摇头摆手,一副心惊胆战不愿听更不愿提的样子。
于是问,这花阳子,怎么也会搭上了河那边儿的人?
张子修摇摇头说具体的就闹不清了,不过这还不算邪乎,更邪乎的是这小子一手勾着河那边儿的人另一只手却还勾着城里这边儿的城防司令部,他一仆二主来回串,给两边都通消息,这一来可就要把事儿干出了圈。张子修告诉桂品三,说花阳子与桂品三交恶后从“圣彼得堡大餐馆”里出来的事儿他是早就听说了,而且花阳子出来之后还曾在外面扬言,说是不出半年就要让他桂品三的餐馆关张黄铺儿。只是没过多久,就在城里再也听不到他的消息了。
这时桂品三就忽然想起一件事来。
当初那露莎莫名其妙地突然跟人跑了,桂品三一直寻思着这事有些蹊跷,总觉着是背后遭了啥人的暗算,还有,那天原先的那两个伙计跑到餐馆里来闹事,非说这汤的味道不对,而且立逼着要让那露莎从厨房里出来的架势,过后也让桂品三越捉摸越感到这后面是有什么事。
这眼下,张子修的话一下子就提醒了桂品三,那就是露莎被人拐跑这件事跟花阳子是有关系的,或者说干脆就是他让人干的。
这些日子,挂品三的心里一直转悠着这件事,只是没有对小玉和小五子说出来。
这时张了修又给桂品三斟满一杯“一口香”,接着又告诉桂品三,说,就在前些日子,一个当初与花阳子私交很厚的混星子来香春楼里吃花酒,大家闲聊时自己却无意中从他的嘴里知道了一些有关花阳子最后的情况。
张子修刚说到这里,桂品三突然拦住他的话问,你说的混星子……
……
桂品三又说,是不是姓于叫于大头?
张子修说对对对,这人就叫于大头。然后又问,你咋知道他?
桂品三就说,你先说吧,说完了我再告诉你。
其实桂品三也是没有任何根据的,张子修一说到有这么个跟花阳子交厚的混星子,凭直觉他就想到了那个倒霉的于大头。
又喝了一回子酒,张子修这才接着对桂品三说,据这个于大头讲,几个月以前花阳子听说城外有人大批地收粮食而且价钱合适收得痛快见货就点钱,便觉着这是笔可做的买卖。于是雇了几辆大车拉了粮食往城外跑了几趟,果然就赚了一把。
可没过多久就出事了。
一天晚上,花阳子又弄了几辆大车往城外倒腾粮食时,刚到城门的卡子儿就让人家连人带车都给扣下了。人家说早就发现他三天两头地往城外鼓捣粮食,怀疑是跟城外河那边儿的有联系,已经注意他多少日子了。幸好花阳子在城防司令部里有人,上下通融着才好好歹歹算是把事情给弄了去但那几大车粮食却是都蚀在里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