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男人是谁呢?当然是梁双牙了,鲍真自从懂得人世间还有爱情这回事的时候就在寻找这个人。美好的幻想是在学校里完成的,她喜欢上了跟老鼓王击打醉鼓的梁双牙。如果不是被荣爷和冯经理陷害,如果不是大面积转包蝙蝠村的土地忙得顾不上,她和双牙早就成为甜蜜的夫妻了。眼下鲍家非常需要劳动力,更需要劳动的组织者,道理简单而残酷。鲍真是个十分孝顺的女儿。小时候家境贫困,没有父亲,娘又是那么宠爱她和弟弟,使她这个天资聪慧的女孩早熟,拥有了鲍家人共有的勤奋、忍耐和精于算计的本领。她不知不觉地把精力献给了鲍家和承包的土地。鲍三爷的事业滚得越大,她操心的地方就越多,紧张的时候她不仅要给家里雇用的农民派活,还要到外地收集信息,跑销售。鲍家一下子顶替了原来梁家的地位,乡亲们照样眼红了。尽管有荣汉俊在背后撑腰,但好多事还是要她来应酬,比如跟村干部们喝酒,送礼,周旋。乡政府的、农科站的或是土产公司的人来了,她都得恰如其分地应对。鲍三爷本来只想让她管好田里的活计,不想让一个姑娘家抛头露面,可是自己又难以对付,只好听之任之了。如果说鲍真接触面窄那是不实际的她见过的男人不少,给她家打工的男人也很多。鲍真不是随便就喜欢谁的,可她就喜欢梁双牙,那是她的初恋。喜欢当媒人的周五婶几乎把她家的门槛都踢破了,鲍真一直没有动心。
荣汉俊却不愿意鲍真再与梁双牙和好了,曾经把钢厂里最优秀的小伙子介绍给她。这个小伙子叫崔振广,高个头儿,长得很帅,见到鲍真眼睛都亮了。鲍真也动了一下心思,却依然没有答应。她觉得他身上缺少点什么,他不是她心目中的男人。鲍三爷深知荣汉俊在蝙蝠村的威力,岂止暴蝙蝠村?几十年来,荣汉俊在全县乃至市里都有一张关系网,乡长上任还要到蝙蝠村给荣汉俊拜一拜。鲍三爷自然也知道荣汉俊与鲍月芝的关系,但这么多年了,还说什么?旧事重提那不是打自己女儿的脸吗?女儿的要强他是知道的,他就这么一个女儿啊!当时,鲍家缺少男人,鲍三爷就劝鲍真答应崔振广这门亲事,家里也好尽快找到一个好帮手。鲍真不答应,任起性来让鲍三爷很吃惊。而荣汉俊越对鲍家好,鲍月芝就越不高兴,心里也越慌得紧她明白他要干什么。一次,趁荣汉俊又来找鲍三爷,她经历了山洞中的生死考验,怎么两个人之间还这样生分呢?看起来似乎连私下的约会都没有。
叫住了他。她沉着脸说,鲍真非梁双牙不嫁,你就别瞎掺和了,你害了我一辈子,还要害真真吗?荣汉俊才不说话了。
鲍真在家里手脚不停地劳动,春种秋收,除了地里,就是在电脑前忙碌,在电脑的网络上漫游就算歇息了。转眼就过了四年,没人见她跟人说说笑笑,更没人见她与哪个小伙子亲热。鲍三爷操办米面加工厂以后,她更是忙得脚后跟打脑勺子,母亲觉得她早超过了农村女孩出嫁的年龄。而此时的鲍月芝也不似当年了,岁月在她身上留下的痕迹不仅是脸上的皱纹和花白的头发,她的身体也日渐衰弱,身上老觉得有哪儿不得劲儿。庄稼人,能忍一天就忍一天,她很少去医院。现在这个家,怎么能没有真真呢?这个女儿比儿子都顶事儿啊!她害怕女儿离开这个家,如果有可能的话,她真希望鲍真把梁双牙招进门来,可是梁家又不答应。
鲍真和梁双牙的婚姻大事一直模糊着,变幻着,期待着。尽管梁双牙到豆奶厂工作了,尽管梁双牙不愿意给鲍家打工,鲍真对他也没有坏印象,相反倒十分敬佩他的骨气。她感到他不轻浮,懂事理,很敬业,在豆奶厂每天钻研新的配方,而且把电脑弄得很熟0虽说家境困窘,可他极为俭朴,几件旧衣服轮换着穿,听说他还自己洗衣服,抽空还要帮娘干活。梁双牙是勤快而有志气的男人,也许他自己也不曾注意到,而这些正是鲍真所钦佩的,想起来就让她脸热心跳。
听说梁双牙也从豆奶厂下岗了,鲍真几次催促姥爷,一定要留住他。人算不如天算,奶牛吃了鲍家的麦子,意外地使她如愿以偿。她既留住了他,又让荣荣与他分开了。她早就看出来,傻乎乎的荣荣也爱上梁双牙了。若从荣汉俊那儿说,荣荣还是自己的堂妹呢,她能说什么?可她也明白,凭荣荣的条件和素质,很难走进梁双牙心里。就是说,梁双牙是不会甘心娶荣荣这样的姑娘为妻的。但梁双牙的家庭条件差,他娘盼着他快结婚,荣荣也不是没空子可钻。好在荣荣走了,她早就该走。鲍真开始思念梁双牙了,格外注重自己的穿着打扮,自己虽然干着农活,可不能让自己在他面前显出一般村姑村妇的浅薄和粗俗。割麦子的时候,或在桌上吃饭的时候,她趁人不注意总是向他深深望那么一眼,想从他的眼神里看出点什么。而他的眼神很深沉,深得像秋天平原上无尽的小路。
鲍真怔怔地坐在电脑前,并没有打开各地的农副产品供销网站,却在犹犹豫豫地摆弄着鼠标。在图画栏里,她情不自禁地勾画出梁双牙三个字。字是歪斜的,却很大,把整个儿窗口占得满满的。鲍三爷咳嗽着走进屋来,她慌忙摁了一下鼠标。
姥爷要看看最近的粮价。鲍真细长灵巧的手指把键盘敲打得很好听,娘说哗啦哗啦的就像织布。姥爷所要的粮价她都打印出来,递给姥爷,还跟姥爷分析了一会儿大蒜和面粉的行情。
听说梁双牙今天腿疼没有上工,鲍真心里疼了一下。她愣了一会儿,再也没有跟姥爷谈论什么的兴致了,悄悄回到自己的房间,找出一个暖水袋,然后麻利地换上一条墨绿色的裙子,走到镜子旁细心地照着。宽松的裙子显得温柔而神秘。窗子被风吹开,映出屋外飞旋的阳光,照花了她的眼睛。裙子的颜色被照得俏丽,更衬托出她皮肤的白净。她抓起暖水袋,确信姥爷和娘不在堂屋之后,才轻轻走出去。
鲍真欢快地沿着北小街走,村东第三个门就是梁双牙的家。她要看看双牙哥,为了鲍家,也为了她自己,双牙毕竟是她最爱的人啊!村巷静静的,没有人跟她说话,可她心里却制造了一堆去见他的理由。忘记了天热,走到梁双牙家小院的时候,鲍真的脸跟水洗了似的。她看见嚼草的奶牛,不免有几分胆怯,心想他能用上这个暖水袋吗?他的脚是站肿的,用种田人的土话说,就是站膀了。暖水袋管用吗?
走进梁家简陋的堂屋,能感受到这个家庭的经济是每况愈下了。看来,梁家老三梁炜当了厂长也没有给梁家贴补些什么。过去梁家在蝙塌村算是富户,而现在跟荣家、鲍家比都落后了。她刚要掀门帘,屋里飘出女人很媚的声音,使她本能地收住脚步。荣荣!她一下子就听出是荣荣的说话声。荣荣说,双牙哥,不知咋的了,我天天梦见你!我不能没有你……
梁双牙粗重的喘息声:笑话,我可以没有你。
荣荣有些多情地说,你这不是真话,我不是不愿意等你这两个月,是怕你被鲍真姐强留下来。
鲍真心里浸出一股怪味儿。
梁双牙说,荣荣,你误会了。一阵梁双牙喝水的声响。他接着说,你想哪儿去啦?鲍家是咱村的大户了,而且我和鲍真的关系你早就知道。
荣荣说,我是知道,可我看着你们又要完了。刚两天,你的阶级立场就变啦!受人家剥削,还满口夸奖人家,你的骨气让狗吃啦?
梁双牙生气地说,荣荣,你不能这样说鲍真!荣荣生气地说,我就说,气死你!气死你!梁双牙问,荣荣,你真的不回县城啦?荣荣恨恨地喊,你在哪儿干,我就在哪儿!
梁双牙格格笑了,说你个傻样儿,你还要给鲍家打工?好马可不吃回头草啊!
荣荣说,我就吃回头草!
梁双牙笑了说,鲍真还能要你?
荣荣说,她敢不要,鲍家还租着我家的地呢!
鲍真没想到上城打工的荣荣又回来了,更没有想到荣荣的嘴巴变得这么厉害,而且连过去姐妹的情分都不顾了。她肯定是为梁双牙回来的,这不奇怪,看来她真的爱上梁双牙了。
其实,荣荣这番话并不是对鲍家有多恨,而是为了得到梁双牙。荣荣长成大姑娘了,当然想找个可以依靠的男人。而荣汉俊给她保媒,见过几个男人之后,她心灰意冷了,觉得哪一个也没有梁双牙更适合她。离开蝙蝠村的这些天,她梦里喊的都是梁双牙。她毕竟是荣汉林的女儿,骨子里有自私的一面,为了把鲍真从梁双牙心中挤走,她敢说违心话敢做不合情理的事,就是当着鲍真的面也无所顾忌了。鲍真惊讶地张大了嘴巴。尽管梁双牙的回答让她满意,可她心里非常难过进退两难。走进去将是很尴尬的事情,她一转身,轻轻跑了。
跑回自己住的东厢房,鲍真使劲把暖水袋往床上一摔,一屁股坐在竹椅上,身子像是散了架似的。她啥也不说,呆呆地望着屋外渐渐飘过来的炊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