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胡,说话注意点,你还信杜撇嘴的胡说八道,这跟狐狸迷人连得上吗?村里的女人们得的是歇斯底里妄想症!好了,你快去组织村里女人们,到包院长那儿查病拿药,再派人把那个杜撇嘴叫到村部来!”古治安旗长挥了挥手,转身走出铁家院子。
一帮人簇拥着他,走向村部。白尔泰向珊梅告别,他见珊梅眼下行动还利索,神志也很清醒,自己不必留下来照顾她。珊梅由于胡大伦的怪话和古桦的疑问,有些不好意思跟白尔泰说话,微红着脸把他送出门,心里怪怪的。这时丈夫铁山下课回来了。
路上,古桦好像忘记了刚才的那段不愉快,向白尔泰唧唧喳喳说起挨家查“狐仙堂”的经过。有的家把“狐仙像”藏在柜子里,有的来不及取下还挂在墙上烧香磕头,有的见来人收像死活不肯,哭求死缠,有的一急之下把像团成团咽进了肚子里,有的女人更绝,干脆把像放进裤裆里,让男人们无法取出,笑话百出,逗死活人。
“真把‘狐仙像’放进裤裆里了?”白尔泰问。
古桦瞥他一眼:“你看,对这路事感兴趣吧!哈哈哈,白主任,我还以为你不食人间烟火呢!是放进了裤裆里,不过,是我帮助取出来的,没你们男人的事。”
白尔泰觉得古桦这女孩子,好就好在直率大方,不记小事,还很有趣儿,心想自己不必跟她计较一些小事,将来文化和业务上好好帮帮她,早日让她成为自己的得力助手,把库伦旗旗志编写成功,也对得起她哥哥了。
村部那边闹开了锅。
打扫一新的西头大屋子里挤满了老少妇女,吵吵嚷嚷,七嘴八舌。农村妇女一向粗犷放浪、不拘小节,都是大老娘儿们,啥话都敢说,人多了更来劲儿。
“啧啧啧,人家那大夫的小手那个白嫩,放进俺怀里时,我真想让他接着往下摸!哈哈哈……”
“人家那是拿听诊器听你心肺,谁惜得摸你奶子!汗臭烘烘的,真不要脸。我倒是也想给他们查查身体,看看城里大夫长的‘把儿’,跟俺男人那‘把儿’一样不一样。”
“你试试,你那火爆爷们儿不把人家大夫阉了才怪呢!哈哈哈……”
满屋子欢声笑语,满嘴的粗俗俚语,这里好像不是瞧病的场所,倒是像过着什么节日,谁家在婚喜嫁娶办着筵席。
这时,从门外走进了一个人,珊梅。
屋里所有女人的目光,“刷”一下子都射到她的身上。没有了笑声,没有了俏骂,而且那些目光冷冰冰且鄙夷之极,像一把把刀子,整个屋子死静死静。
“狐狸精!都是她闹的!”有谁喊了一声。
“妖精,骚货!害人精!”众人喊叫起来。
“她还好意思上这儿来,成天想汉子想下崽儿想出了魔症,连带大伙儿,换了我早就抹脖子了!”
女人们嘴里的低声咒骂,冷言冷语,毫不留情地像一把把匕首投枪,刺向那毫无准备的可怜的珊梅。
她先是愣怔,后掩面而泣,夺门逃走。
西侧的高沙岗顶上,有人影闪没。小铁旦最先发现。
他们沿着洼地上的小路行走,勒勒车“吱扭吱扭”响着缓缓移动。
“老爷子,我们叫人给盯上了。”铁诺民“孛”,指着西侧坡顶鬼鬼祟祟的骑者影子说。
“看来是的,不用慌。”老“孛”铁喜镇定自若。
“会是啥来路呢?”这六位“特尔苏德·黑孛”中,有一叫黑鹞鹰的“孛”,性情勇猛刚烈,背着一杆猎枪。
“在这荒无人烟的莽古斯沙坨中,会有啥好来路!不是咱们喇嘛王爷派出的探子,就是活动在奈曼、库伦中间地带的胡子--九头狼的人。”老“孛”说。
“这两路,哪个也不好对付。”铁诺民担心起来。
“开打!有啥好说的,他们有枪,我们这是烧火棍啊?”那位“黑鹞鹰”拍着枪,抢着发言,“到这份上了,只有勇者活!”
“不,你错了,智者活。”老“孛”纠正说,神色依旧安然沉着,而语气很坚定,“没有我的话,谁也不许硬来。”
“是,明白了。”众人应诺。黑鹞鹰吐吐舌头,不吱声了。
太阳即将西落。荒漠上,洒下一层金红色的霞辉,使得原本野性凶险的大漠,变得柔和起来,那些张牙舞爪的老树、高耸陡峭的沙峰、布满丛棘的沙湾都一一披上绯衣霞裳,充分呈现出大自然的绚丽奇景。大漠,有时也美得诱人,奇得醉人。
西落的太阳,把人影树影坨子影抻拖得老长老长。
“爸,这边的地上长出了两条人影,你看,多长。”小铁旦指着勒勒车东侧的沙滩说。
诺民侧过头看,果然沙滩上投下来两条长长的人影。他急向西边的高沙岗望去,那西落的日头正照出两个人影在沙岗顶上晃动,一会儿不见了,躲进那座高沙岗背后。
“增加人了,一个变成两个,快到摊牌的时候了。”老“孛”也望着西侧沙岗。
铁诺民等人都紧张起来。
“爷爷,跟谁玩牌哪?摊啥牌呀!我也要玩!”小铁旦嚷叫。
“这‘牌’只能大人玩,小孩儿可玩不得,乖孙子,听话,一会儿看着爷爷怎么跟他们玩!”老“孛”铁喜从马背上俯下身子,抚摸一下勒勒车上的小铁旦头说。小铁旦还真听话,他最佩服的人就是爷爷。
“好,停车!前边就是黑风口,我们今晚就在这沙湾子里住宿过夜!”老“孛”下了指令,几辆勒勒车全都停下了。
只见前边一二里之外,有一处狭窄的黑森森的路口子,两边是高耸逶迤的黑色沙梁和陡峭的坨坡,上边长满了茂密的沙枣刺儿和黑榆树毛子,别说人连猴子都不好攀越。惟有那条狭窄的通道,犹如一个张开的黑洞,等候别人进入。秋天的风沙,“呜呜”呼啸着从那口子里吹出来,草屑树叶被卷到空中,飘飘扬扬又落回这边的沙湾子,可见风力之强劲和凶险。
众人见了不寒而栗。
“没有别的出口吗,老爷子?”诺民问。
“我小时候跟随师傅走过一次,黑风口是惟一进入奈曼旗边界的路口,别的地方都是茫茫流沙,没有路可走。”老“孛”回答。
“那,黑风口那边是……”
“大概就是大胡子--九头狼的老窝儿了,九头狼就仗着这里地形险恶,打劫过往行人商旅,遇到强手又可瞬间逃遁到大漠里,无影无踪,两边的旗兵--奈曼、库伦的马队奈何不了他们,几次围剿都无功而返。”老“孛”铁喜沉思着这样介绍,他始终不露声色,不知打着什么主意。不过诺民等人只要见了老爷子那沉稳而不慌不忙的脸色,心里也就十分踏实,都各自去忙活安营扎寨了。
老“孛”指挥着大家安顿。这次的安营不同往日,他先用步子丈量着,把五辆勒勒车按五行方位,车辕朝外,车篷朝里聚集中间,再腾出所有的厚毡子,在五个车篷的周围遮挡住一层毡墙,一般胡子们用的猎枪子儿,打不透这层毡墙。这是家眷和小孩儿过夜的地方。接着,老“孛”派人从附近砍来好多干杏树疙瘩,分五处堆放在勒勒车的五个方面。正北朝黑风口方向的那堆干柴,堆得如小山般高,并在五堆干柴下埋放了许多“面鬼”。然后,每堆干柴旁扎了个草人,上边披上衣袍,远看活如一人在火堆旁值班烤火。在草人旁侧,又挖出一个能躲进一个可卧可坐的长条坑。老“孛”安排另五个“孛”,每人手拿猎枪或利器藏身在那坑里,当夜里有人袭击草人时,再从其背后突袭击倒,但必须留活口不得杀人。
天色即将黑下来,老“孛”摆布完毕这奇特的阵势,督促大家抓紧打灶做饭,趁有亮儿吃饱肚子以等候黑夜的来临。
“爸,他们真会今夜袭击咱们吗?”诺民吃着肉粥问。
“差不离。没猜错的话,‘客人’会在后半夜‘三星’偏西的时候出现。”老“孛”铁喜抿一口铁壶里的烧酒,很是自信地回答。“本来他们,等着我们冒冒愣愣地走进那黑风口,两边夹击,想一下子解决了咱们。可我们现在干脆不走,安营扎寨,不急不慌,他们反而会耐不住心痒痒,恨不得马上吞下这块到嘴边的‘肥肉’。再说这边地形平宽,不好白天接近,只能选择黑夜袭击了。孩儿们,你们要沉得住气,平时你们都练过‘孛’功,对付一两个袭击草人时把后背亮给你们的对手,应该不成问题。记住,下手别太重,决不能杀人,杀了人我们可就真不好离开这里了。”
围着火堆喝酒吃肉粥,这六位“特尔苏德·黑孛”和其家眷们,如此这般细细地议论着,合计着,而且有说有笑,甚是安闲自若,丝毫看不出面临大敌的紧张样子。这倒使得躲在黑风口那边树丛的探子,摸不着头脑了。
“黑鹞鹰,夜里你负责保护勒勒车帐篷,万一有人躲过五个‘火哨’靠近帐篷,就开枪。记住,万不得已才杀人。”老“孛”交待。
“是,我听您的吩咐。”黑鹞鹰说。
“诺民和你们三位,负责除正北以外的四处‘火哨’,我管正北大火堆。多准备干柴,火要燃一夜呢。”
“爸,当年你和祖师,怎么通过的黑风口?那会儿,这一带也有胡子吗?”诺民问。
“那会儿是九头狼的父亲黑豹在这一带称霸,我师傅郝伯泰‘孛’威名远扬,他们没敢胡来,再说我师傅施展‘孛’法,让黑豹胡子装满砂枪子儿朝我师傅开枪,那砂枪愣是扣不出火,最后还炸了膛。黑豹服得五体投地,护送我们走出几十里地,哈哈哈……”回想起当年的经历,老“孛”铁喜豪性大发,朗朗笑起来。
此时,夜幕终于降临,大漠呈出一片宁寂。
黑风口前边的这片平坦沙地上,陡然燃起了五堆篝火,在浓浓黑夜中闪闪烁烁,显得诡异奇迷。火堆中,不时可见蹿跳着无数小人,如鬼魅般若隐若现,还叽叽喳喳叫啸有声。
最令人惊心动魄的是,朝黑风口的那堆熊熊燃烧的火焰中,老“孛”铁喜安然站立在火焰中间,身穿法衣,头顶法冠,手里挥动宝剑,而且光着双脚踩着红红的木炭火,嘴里念念有词!
望者胆寒,唏嘘不已。
黑风口这边的密丛中,藏匿着几多匪徒,盯视着眼前的这一幕,窃窃私语。
“大当家的,这来者可不是善茬子呀!”有一匪首,向中间另一大头领说。此人一脸黑胡子,额头和脸上有九条伤疤。他就是远近闻名的荒漠大盗九头狼。
“看来不好对付。”九头狼回过身,一把揪住身后一个人的脖领,凶巴巴地问道,“王八羔子,老实说,你引来的到底是啥货?啥路数?”
“大当家的别发火儿,我们旗马队头儿苏山老爷,就是这样向小人交待的,说王爷要抓回那几个逃民,可把他们交给九头狼更省事!就这么着,把小的派出来跟着他们,向大当家的报信儿……这都是实话。”那人小鸡般被九头狼提拎着,颤颤抖抖地诉说。
“妈拉巴子,几个普通逃民,你们王爷和苏山那老贼至于这样下功夫送信儿吗?他们到底是啥来路?”
“小的真不知道,小的只是跑腿儿的,有一句谎话,你就崩了我……”
“去你妈的!”九头狼看出这个送信的探子确实不知底细,一下把他摔出去。
“大当家的,这伙人有点神道儿,咱们又不摸底,可咋整?”那位匪首问。
“别急,老二,”九头狼抬头望一眼天上的三星,若有所思,“到后半夜,等三星偏西,绕过前边的那个施魔法的巫汉,摸后边四个火哨儿,派去八个兄弟,老二,你亲自带队,两个人对付一个,不出声响,逮两个活的回来,老子拷问出他们底儿再说。”
九头狼挑选出八条精汉,如此这般布置。其中有一人,就是库伦旗马队送信的那个探子。
当“三星”偏西的时候,正北的火堆上没有了那位“施法”的老“孛”,他稳稳地静坐在火堆旁,嘴里念咒语,手里拍响那皮鼓,黑夜里格外鬼异。而此时,后边四个火堆旁,都悄悄出现了两个摸哨人影。当他们猛扑那位似乎低头入睡的火哨时,从他们后边突然闪电般跳出一个大汉,抡着杏树重棍,一人一闷棍,把他们击倒在地,五花大绑,死猪一般。
一切如老“孛”铁喜预料的那样。
“老爷子,您老可真是神机妙算,分毫不差。”诺民、黑鹞鹰他们把俘虏带过来,兴高采烈。
“事情还没完,先别松懈。猎枪装上子弹,都在左右两侧埋伏好,提防九头狼一急冲下来硬干!”老“孛”说着,脸上一副不动声色的样子,走过去拍醒一个俘虏。
“你们是九头狼的弟兄吗?”老“孛”问。
“哦哦,他们都是,我不是。”这人急急忙忙辩解道。
“唔?那你是谁?”老“孛”奇怪了。
“我是库伦马队苏山老爷的手下人。”他倒老实坦白。
“你跑这儿来,跟土匪一块儿摸我的哨儿?你到底干啥的?不老实说,把你扔进火堆烤干喽!”老“孛”冷冷地说。
“老爷,听我说,我真是苏山老爷的手下,你们逃出库伦的消息传到咱们喇嘛王爷那儿,他就指令苏山老爷立刻带队来把你们抓回去,可当时苏老爷正跟他的七姨太一起抽大烟,懒得动窝,说你们几个不值得派马队兴师动众,就交给九头狼办了吧,就这样把小的派出来,尾随着你们,又送信给了九头狼,我说的都是实话,老爷。”这人为了保命,一五一十全说个清楚。
“你们苏山老爷的马队,跟九头狼的胡子帮是不是早就有勾结?”老“孛”铁喜怒从心起。
“深的情况,小的不清楚,反正苏老爷跟九头狼常有来往,只要九头狼获了大利,总派人悄悄送苏老爷一份儿。”
“警匪一家!”老“孛”铁喜怒斥,“难怪每回全旗百姓捐钱捐物请马队去剿匪帮,都空手而回,白白浪费旗民财物,原来你们早就是一伙儿的!真是该杀!”
“别别,老爷,别杀我,我只是跟班跑腿儿的……”那人吓得哆嗦,跪地求饶。
“九头狼在那边吗?”
“在在,他就在黑风口那儿。”
“他还有多少人?”
“还有十几个人。”
“这几个被抓的人里,有九头狼的‘拜把子’吗?”
“有有,他的二当家黑狐,就在这几个人里。”
“这就好办啦。”老“孛”深思熟虑地说着,让那位“探子”指认出那位二当家的,并带着他走过去,重新站在火堆旁的亮处。
只见他“咚咚”敲响皮鼓,威风凛凛地冲黑风口的方向,喊起话来。
“九头狼,你听好了,你可输了第一招儿!”
那边毫无动静。
“九头狼,你看看这人是谁!”老“孛”把二当家的往前推了推,“你的拜把子二当家的黑狐,还有六七个兄弟,全都落在我手里,你还缩着头不出来说话吗?”
黑风口那边终于有了动静。燃亮起几个火把,走出一大汉,向这边答话。
“你老兄倒是手脚利索,不费吹灰之力,抓住了我的弟兄们,佩服,佩服。你们到底是啥来路?还真有点本事!”九头狼变得心虚,口气不敢太狂。
“不瞒你说吧,你我俩小时还真见过一回,也是在这黑风口,不过那会儿,你老子黑豹劫道儿,我师傅带我闯关!”
一阵沉默。显然,九头狼在绞尽脑汁回想几十年前的往事,一生喋血生涯,劫道杀虐无数次过往行人,他还真一时想不起来。
“让我提醒你一下吧,那次你老子黑豹的猎枪扣不出火,炸膛,差点炸瞎了你老子的眼睛,记起来没有?”
“啊?你是‘通天孛’郝伯泰大师的徒弟?”九头狼终于惊呼起来,口气也一下子变得热乎异常,“难怪老哥这么大本事!这可真是,大水冲了龙王庙,小弟有眼无珠,你老哥早点明了大号,不就没有这码子误会了嘛!”
“哈哈哈……我的名气哪有师傅那么大,谁知你九头狼给不给面子?再说,也不知今天办事儿的是哪路人马,所以老夫只好设计抓几个活口儿再说了。”
“小弟认输,你老哥啥打算?是不是到小弟寒舍喝几壶辣水儿?”九头狼豪爽地邀请。
“我们急着离开库伦王爷的地界,喇嘛王爷要灭咱们这些‘孛’,不好久留。有缘来日方长,到时再痛饮你的酒。今天你老弟真给老夫面子,那放我们过去,我将感激不尽。你的弟兄,我一根汗毛也没伤,我这就放他们过去。”
“老哥你真客气,我哪能得罪父辈时结交的朋友!我还感谢你老哥手下留情,没伤害我那帮瞎了眼的弟兄们!那我在这儿烫酒为你老哥送行!”九头狼粗犷地大笑着,答应铁喜老“孛”要求。
诺民、黑鹞鹰等人围过来。
“老爷子,九头狼的话可信吗?别落进他的套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