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亲的菜园子,到了夏天,别有一番景致。园子里的有名字的草本蔬果,都讨好地开花结果给母亲看。季节到了一段年龄,就有了风韵。
在七十年代,我家的光景,四壁土坯,屋顶草覆。简陋却也温暖。温暖是心底的东西,自然生存的气象,没有掩饰的痕迹。还好,菜园子成了母亲的希望。地方不大,有耕耘,便是福气了。春天到了,母亲紧缩的眉头也开春了,家里的那块自留地,便顺其自然地把母亲的魂招了去。铁锹、钉耙、锄头不约而同地随同母亲下了地去。翻地,除草,做垄,每一个程序母亲都亲自一一打理。好地,也要重鼓敲。母亲一次次敲打着土坷垃,把整块的土地,慢慢剪辑成一张层次分明的图纸。
母亲躬耕的时候,我们好奇地看着一些奇形怪状的种子纷纷地卧倒在土坑里。母亲的老茧掠过复苏的土层,那些带着母亲体温的种子沾满了泥土的芳香,土坑眯合眼睑的刹那,母亲的嘴角挂着一轮微笑的弯月。月亮下的菜园子,一片安谧,静静地听,除了一些虫瘿的呢喃,还有种子的发言,还有母亲的喘息声……被母亲整理好的土地,和我的作业本差不多。每条线,都是一垄菜畦。我写字的姿势和母亲侍弄土块的架势不谋而合,只是,母亲俯视大地的身影,总会一步步穿越我的梦境。一天,我问母亲,娘,你在梦中看见我写字了吗?母亲抬头,两只手交错着忙活,郑重地说,见了,见了。旧年过后,求学的路途极尽贫苦,我也认真地读书,这与母亲有关系,我知道。
菜园子不再安静了。母亲一次次在餐桌上说,豆角开花了,黄瓜开花了,青椒开花了……我们飞跑着去看,菜园子就是一张明艳的水彩画。豆角开着素颜的紫色花,黄瓜开着明丽的黄色花,青椒开着纯洁的白色花……我不得不佩服母亲,她居然能把这么多的花蝴蝶招引到我们的眼前,这些粉蝶上下翻飞着,把狭小的菜园子当作舞台,舞得我们眼花缭乱,舞得母亲喜笑颜开。母亲老茧的手一定学过魔术,我不禁这样想。
菜园子就在路边,没有防盗的措施。就算有,也就是围上一圈象征似的麻秸栅栏,防点淘气的鸡鸭,猫狗。人是不需要防的。路过的人,看着好,随手摘了去,也会告知主人。摘果蔬的人家,想必是自家的园子暂时的休整,植物也有休息的权利。谁家都有一个园子,宽敞的乡村,没有阻隔,有时候,毗邻的菜园子会在一夜之间盘结在一起,那些彼此熟识的茎蔓,越过田埂,跨过栅栏,走进隔壁人家。这样的一种交往,随性的溜达,是乡村独特的风景线。
菜园子收获的日子是漫长的一种积累起来的幸福。在瓜果们鲜活的青春,每天都有花赏,每天都有果摘。狭长的青涩豆角,宋词一般抒情地低吟着;胖兜兜的黄瓜,绒绣青衣,仿佛唐诗中走来一位位丰腴华贵的侍女;秀眉一样的青椒,闲暇着迷醉的眼睛,似小说红楼中的晴雯,外灵内烈。母亲喜欢逛园子,虽然自家的园子比不了菜市的丰饶,但,看见自己的汗水有了结晶,母亲便喜出望外了。菜篮子挎在母亲的臂弯,满篮子的喜悦。餐桌上,我们的笑声频添了许多。贫瘠的植物年代,素食主义的记忆,是所有母亲菜园子的描绘。
一季季的瓜果蔬菜,一季季的香色观览,一季季的生活阅历。母亲的菜园子就是乡村发髻的一枚精致的发簪,乡村,除却桃红柳绿,还有什么能和丰盛的园子相媲美?朴素,往往能创作出更加华美从容的生活。不是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