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小说威龙邪凤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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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阴谋阳谋 江湖再掀腥风血雨

仗情走江湖,何惧死生离别?一任威龙邪凤,误几番风月。

千秋天下兴亡梦,流水染碧血。纵剑当空飞舞,写黑白正邪。

——调寄《好事近》

鹧鸪鸣啼虚空,悲壮惨烈久久不绝,太极之间雄风回荡阴云交错,白昼黑夜不时演变人生画图江湖云风。

幽巷尽头,一间昏暗隐秘的屋子里,摆着一张明代款式乌木镶石八仙桌。冷冷桌面呈着刀、剑、斧、钩、叉、枪、鞭七种武器,在烛光下发出阴森寒凛的灼目光华。

七个人物正襟危坐,七副表情高深莫测。上方的太师椅空着,他们在等候一个人。

鹧鸪声里,七只手都紧攥着自己的利器,仿佛只要一声令下,他们就会如龙似虎勃然而起,发动凌厉无比的攻击。

很显然,武门行道之中这七个人极为训练有素,静可镇定泰山,动能掀翻华岳。他们中高矮老少均有,甚至有一个丰腴艳女。

这批武林高手何以聚集于此?加之缠绵不绝的鹧鸪之声,一切充满玄秘和恐怖。

鹧鸪声戛然而止。

天地间静若真空。

七对寒剑般锋锐目光抖动起来,仿佛大限和大赦将同时而至。

砖厚的房门甫地轻然荡开,随着一股刺骨阴风,一位黑纱蒙面的白衣文士,背负着双手施施然地进屋而来。

人到风止,安若磐石。蜡烛在一阵闪烁明灭之后,顽强地继续燃亮。

“老大。”

七个人倏地挺身起立,恭敬严肃地向使他们感到寒天冻地的蒙面文士垂首行礼。

中年文士略略点头,径直到上方太师椅稳稳而坐,宛若一尊黑面菩萨。

“啪”地一声,七块腰牌同时放在了桌面,在明朗的烛光之下,只见每块腰牌赫然雕刻着——

一条烈龙在五彩云雾中张牙舞爪凌空欲击,锦绣大地上则是一只东北猛虎,威风凛凛作势欲扑。

中年文士也掏出一块同样图形的腰牌,与另七块腰牌不同的是,这块腰牌同他手掌一样莹白如玉,是块稀世的白色冷玉,闪射出高洁之气。

八块腰牌摆好一个图形,八个人便大声齐呼:

“飞龙在天,猛虎在地。

龙腾虎跃,日月无光。”

“很好,不愧是大名鼎鼎的燕山七义。”中年文士道,那声音听来仍然很冷。

“多谢香主。”七个人方始入座,个个笔挺标直。

中年文士就是暗地纵横华夏的龙虎堂第一分堂白龙堂的香主,燕山七义便是他手下的猛虎威龙。

大哥胡锐乃行侠仗义燕山一剑,厚朴忠勇,以其道义和燕山奇诡剑法横行天下。老二急功好义黑旋风屠刚是火暴性子,其自创极地黑风拳少有敌手。老三道德仁义燕山秀士季文昌和老四杀生取义冷面豪杰徐人杰极喜结伴而游。江湖人称有情有义花蝴蝶的老五赵无忌,沉迷于繁华都市花街柳巷放荡,处处摘芳留情,给江湖再添一段风流韵事。尽仁尽义铁鸡公佟如山是老六,也是白龙堂的掌财人,一把铁算盘总不离身。多情多义燕山独秀燕七姑是七侠中的娇娇小妹,生得雪肌水骨一副温情柔肠,其武艺却不在众位哥哥之下。她从小仰慕香主老大,对大哥胡锐的一片真情却视而不见,总以为是一种兄妹之情。

“老大,你今日不远千里入关,召我燕山七义到此聚会,不知有何重大吩咐?”身形清瘦美髯拂胸,手握一柄窄窄长剑的胡锐问道。

中年文士镇定道:“咱们白龙堂接连干了几件神不知鬼不觉,却又震惊中原武林的大事,龙虎王大为赞赏。不过,明王朝虽已腐败欲亡,然百足之虫,死而不僵,狮虎垂危,犹有余威。而中原武林高手如林更是心头之患。为迎接龙虎王称霸中原,我们必须在中原武林煽起僵风血雨,迫使其疯狂自残伤尽元气,那时貌似强大的明王朝才算根基崩溃,危在旦夕。因此,我们的任务是要去大巴山中掳劫两个绝色少女……”

“咭!”的一声轻佻嬉笑,听到美貌少女就春心勃动的赵无忌忍不住道,“老大,难道龙虎王想尝尝中原美女的鲜味么?据我所知,华夏江南水软土暖美女如云,个个有如云中仙子呢。”

“不许胡说!”

白衣文士听得不悦,此时忽地厉声断喝,黑纱里陡地寒光迸射,赵无忌赶紧闭口垂首。

气氛顿时紧张,忽然不知何处飞来两只苍蝇,“嗡嗡”地满屋乱飞,更侵扰得大家心绪惶乱。

文士忽地立起,反手向燕山一剑胡锐的长剑抓去。

本来异常警觉的胡锐,只感有一股冷风袭来,手掌倏然握空,长剑便已被面影斯文秀逸的中年文士轻易拔去了。

失剑如同失身,胡锐顿时面带羞惭之色。

老大握着那柄深碧色窄窄长剑,如玩一条银鳞长蛇,身形微动,挽起一道炫目剑花,就势向空中一撩,一招“白蛇吐信”,隐隐夹有风雷之声。

七人仔细一看,长剑锋尖之上,穿刺着两只还在兀自扑腾不休的倒霉苍蝇。

好快的利剑。好诡的剑法。好灵的身手。

正在胡锐惊惧不已之时,又觉一股若有似无的冷风飘然而来,手心一紧,那柄利剑不知怎么已溜入了他手中剑鞘,巴掌内仿佛蹿起一个火团灼得他生痛。

他不由暗中感叹,同中年文士的剑术相比,自家剑法就像小孩子戏耍的招式。其实,胡锐的燕山剑沉猛刚烈在武林很少敌手,只是这些年他太傲太狂又新得海南剑派之精髓,自然就目空天下。

“老大真是好功夫,好功夫啊……”他冷汗直冒地嗫嚅道。

多嘴的赵无忌已是面如土色不敢应声,他们加入白龙堂的时间虽然不短,却是头一回亲眼看见老大逞强斗能。更何况这么久来,他们之中任何一人,都未识出其庐山真面目。

中年文士冷笑一声,阴恻恻地道:“龙虎王是古往今来天上地下第一位大英雄大豪杰,万王之主,岂是中原皇帝那等贪淫好色之徒?各位都是明白人,自古是非舌底生。对胸藏万千玄机的龙虎王,岂可浊口妄言?”

“是,老大,属下知罪,恳请宽恕。”花蝴蝶赵无忌苦脸求赦。

文士面容温和许多,平静道:

“可以告诉你们,这次龙虎王需要美女,是为笼络豪强林立的中原武林要害之人,让他们完全听命于我们。这就等于在广大中原处处埋伏危机,日后龙虎王问鼎中原就有一呼百应之威势,明王朝何愁不垮?哼,你们还以为龙虎王贪恋中原美女,真是庸俗之见。”

这番话的分量,已使七位英豪镇服。

老大忽地往怀里一摸,掏出一张黄绢铺在桌上,含笑对七个人道:“各位请过目。”

七个人立刻一眼不眨地盯在绢上。

只见上面写着:

“巴山夜雨”张秋池,五十七岁。三十年前以七十二路青猿剑法名动江湖。为中原武林五大剑客之一,获蜀中唐门三姑娘武林第一美人唐依依之青睐,二十年前在剑门关下结为夫妇。张秋池将蜀中唐门暗器加以改良,制成绝门利器“巴山夜雨”。武林中伤在这种霸道暗器和神秘莫测青猿奇剑下的达数十人。因行事太过张狂无忌,遂与七大门派结怨,遭围攻以致两腿残废。后又与唐依依反目为仇,唐氏留下一对幼女不辞而别。玉面剑客张秋池心灰意冷遂隐居大巴山天池寨天池山庄养病抚幼,不再过问江湖世事、武林纷争,自称“江湖废人”。

看罢这些叙述,燕山七义都面露不解之惑疑,茫然望着中年文士。

半晌之后,还是花蝴蝶省悟过来:“玉面剑客和武林第一美人的女儿必定美貌无比,莫非要我等掳劫她们?……”

白衣文士首肯默认,沉声道:“这次行动只能成功不许失败,要知道龙虎王虽在千里之外,耳目却已布遍南北,稍有不轨就会招来杀身之祸,那时就莫怪我没提醒各位了。”

话间,他那一双刀一般锋利雪亮的目光透过黑纱,自燕山七义的面上缓缓扫过,最后拿起那张黄绢放在烛火上点燃,看着它慢慢化为灰烬。

鹧鸪声又乍然而起,声声凄烈,似含不祥之兆,可在场人都像没听见一样。

“老大,何日动手?”急公好义屠刚道。

“十天之后是八月十六,张秋池将在关池山庄摆擂招婿,这件事早已轰动武林,不少高手就是当不上乘龙快婿,也想去一睹张氏双凤的丽色风采。我等将在八日后,即八月十四子时对山庄发动攻击。”

“为什么选在那个时候?”杀生取义徐人杰不解道。

“因为天池寨地处巴山腹地,日时过早大批中原武林人物无法赶到,若在十五日晚上,定有不少强手汇聚山庄,我等下手是以硬斗强自找苦吃。只在十四这天是大好良机,趁众多武林人物夜宿巴州之机,毁庄掳美,足可使天下武林精英震骇!我们只有成功,不会失败。”

徐人杰豁然顿悟:“老大真是运筹帷幄之中,决胜千里之外。”

老大含笑不语,大哥胡锐道:“香主,难道这么大的行动,就只掳走张氏两个娇娃?”

“当然不止。还要弄到老废物一生依靠惊世骇俗的青猿剑和武功秘典,有了它们,龙虎王更是如虎添翼威不可挡。”

“是!”

“最重要的是,丝毫不可伤害那两个丽洁如玉的女孩,掳获之后,速送设在武昌黄鹤楼下白龙堂,我将在那里恭候各位凯旋。”

“是!”

“皇天在上,尔等立誓,不惜一切代价,完成这次突袭!”

中年文士忽地仰面向天,发出斩钉截铁之言,简直掷地有声。

“是!为至高无上龙虎王,万死不辞!”

七个人抄起武器捧过头顶,面朝北方起誓。

文士正欲遣他们离去,眉宇间忽有阴影闪动,蓦地大声疾喝:

“什么人?!”

喝问间,他双臂凌空一展,抓过了屠刚的一柄短斧和徐人杰的一把单刀,身形朝门边一扑,一招“飞燕投标”,手中单刀拖着一道雪光自窗中穿射而出。

窗外一声惨嚎,紧跟着燕山七义的暗器也飞动而出,烛光下银光闪闪有如满天繁星一闪即逝。

老大反手一掌震开木窗,身子随即飞纵出去,落地时瞥见一个矮矮黑影正朝巷子外狂奔乱窜。

燕山七义不敢怠慢,使出轻功飞跃相助。

“追!决不能留下活口,杀勿赦!”

说着,他的人早已纵起,几个鹰翔燕掠的漂亮起落,于半空中飞起一脚,踢倒了仓皇奔逃的矮小黑影。

黑影倒在地上,愤怒地咆哮狂吠,原来不过是一条饿狗。

飞身赶来的燕山七义想笑又不敢笑。

“就是一只苍蝇也不能放过,何况一条狗!”

老大将手中巨斧哗地劈下,那狗立刻成了血淋淋两截。

众人返回窗下,借星光看见,被老大飞刀击杀,又浑身插满各种暗器的家伙,不过是一头肥白小猪而已。

但燕山七义对白衣文士的谨小慎微和武功身手佩服至极,尤其他轻功之高,令七人中轻功最好的燕七姑也频飞羡慕眼风。

“各位,这样也好,算一次演习。我等使命重大,今后行动一定要小心翼翼,决不能露出任何蛛丝马迹,贻误龙虎王千秋大业!去吧,望好自为之。”

“是!”

燕山七义如获大赦,迅急隐身在茫茫黑暗里,连一点声息都没发出。

看着渐渐消失在夜色中的七道背影,中年文士拉下面纱,不由笑了。他笑容很俊美,可惜能看见这副尊容的,唯有星光。

一只鹧鸪掠过夜空,它没有啼叫,连飞禽也不敢惊扰这个默立于星光下的人物。

黄昏若梦,夕日如染,天地一片水红笼罩,静呈秋之丽色。红叶不是诗,却在风中吟哦,把缠绵秋意播向多情山野。

白云此时已不在天上飞,而是在马上。

一匹精壮枣色川马,驮着快活自得的白云飞,如一朵黄昏之云,穿行在老林挟持青石铺就的川陕官道上。

白大侠神情傲岸而洒脱,唇角总流露一丝微笑,大有纵横天下游戏江湖散漫人间的味道。

这个武林俊小生天质高本钱足,身躯伟岸勃动着旺盛生命活力,处处昂扬着使女人们为之怦然心动的男性犷悍魅力。一双灵活明亮的眸子总是含着欢愉,以及那么一点点揶揄人生和傲视江湖。

如果说他只热不冷就大错特错了,他常有冷过冰山的时候,即使如此,也比那些铁石心肠的冷面杀手多一点阳刚之气。这也是他惹祸甚多至今尚活在世上的缘由之一。

另外一个原因,这世上恨他又偏爱他的女人太多了。她们是无形之网,护卫着这条可爱可恨的生命,否则,他也死上一百次了。

昨天下午,他在嘉陵江的渡船上就干出一桩傻事,差点让自己喂了鱼虾。可想想也不悔,他到底看见了想看的好东西。

当时青龙渡空寂无人,只有对岸横着一条篷舟,上有一位老者和一个少女,听到他的吆喝那舟便飘然而来。

可离岸尚有丈余篷舟就停住了,老者撑篙叫道:“好汉,人马若想渡江,先抛十两银子过来。”

少女却在舷边梳整一头湿润青丝。他看不清那张脸,却已觉出很水灵清丽。她衣衫蓬松,似乎刚在江水里浸洗过娇嫩之躯。

渡一次江竟要十两银子,好大的价钱!白云飞却一点不想讲价,随手就抛去一锭纹银。

老者这才靠船接客,开船后也不理搭客人,自己哼着川江渔歌把篷舟摇向对岸。

白云飞憋了一肚子气,可看见那张俏俊粉脸就怨气全消。他让枣红马自立船头,自己走到少女身后想陶醉一回。

刚到女郎身边他就被一股清香痴迷住了,再探目一望,不觉热血沸腾情思飞动。原来那少女衣襟微开露出一片奶白酥胸,连那一小朵鲜红乳蕊也暴露无遗,翘翘然正散发无比惑力。

他看得如痴如醉,因为他虽然见识过不少美女,却从未见过如此小巧玲珑含苞欲放的美乳,一腔情汁在喉头蠕动,吞不下也吐不出,他好激动好感受。

就在这一刹那,他忽觉身后风动,等反应过来已挨了重重一篙,在跌入江里之前,他听见老者怒骂道:“一头色狼,只配喝水充饥,灌你个死!”

他挣扎出水面,就听见少女娇嗔道:“爷爷,人家白云飞虽有点不正派,还是我主动去诱惑他的,这回就饶了他吧。”

“哼,水娃,你一向恨轻薄之徒,这次倒肯替一头色狼求情了,好怪!”老者冷冷道。

水娃生气了:“我怪还是你怪?爷爷,你收人家十两银子还把人家赶进江里,我想他看我也不要银子,看你还要怎么办!”

“啪!”老者又是一竹篙,把枣红马也赶下船去。他不再理睬孙女,又唱着渔歌把篷舟摇远了。

马入水后白云飞才放心了,因为这儿离对岸只不过三五丈,傍着骏马他可以轻松上岸。看来老者并不想害他,只不过教训他一次。

水娃立在舟尾对他娇媚而笑,那飘飘黑发红红俊脸在秋光里分外触目。白云飞感到那一片情意在把自己托起,使之很快到达对岸。

登岸之后他再回顾江面,那只蓬舟居然不见踪影,唯有一派秋水银波闪动空空荡荡。他怅然若失,浑然似梦。

他浑身水淋骑在马上,迎着秋风前行,心头一片温暖。因为他已知道,就在嘉陵江的一道偏僻渡口,也有一个水艳少女知他大名,并对他有那么一份热热的情意。

就在回味的时刻,他也变得更加英姿勃发了,仿佛他从来就没有寂寞过,更没有凄落萧然和痛苦烦恼。

白云飞是巴人之裔,一出生即为勇士,再经刻苦习武,高师指点,当然可成为盖世英豪,所以江湖人称:巴山白云飞。

巴人剽勇强悍,能歌善舞,善弓弩劲射,号为神兵。相传曾助武王牧野之战讨伐殷商暴君,又于秦昭王时大除虎患。

汉初则助高祖刘邦定取关中,千百年来英雄辈出,战功赫赫威名天下。巴人之中出一个几个白云飞,亦不足奇了。

白云飞自幼受民风熏陶,此时又骑马走在巴山道上,张口而出的自然是巴山情歌:

哥是天上一条龙,

妹是地上花一丛。

龙不翻身不下雨,

雨不浇花花不红。

……

这条青石大道是通往川陕鄂三省交界处重镇巴州的,过往客商自然很多,尤其在这中秋佳节来临的日子。

路边有块大青石,石上有骚人墨客留下的大字——一碗水。因为青石旁有甘甜清亮的山泉汩汩流出,积于碗大石窝之内而得名。

这也是白云飞留恋之处,他下了马饮了泉水,拍拍肚皮,屈臂作枕仰天长躺石上,眼望满山霞光,又惬意地唱道:

姐儿头发青又青,

赛过南海观世音。

不坐莲台不修行,

一心要嫁小郎君。

哎哟哟呀小郎君,

……

“得,得,得……”

忽地一阵疾若奔雷快似急雨的马蹄声,在山道上迅猛叩响,声声击心。

无限斜阳之中,驰来三匹健马,马上人一色青布箭衣,白布包头,都青青壮壮,矫健不凡。不消说他们都是巴之裔,自带悍野雄风。

“驾!——”

“驾驾!——”

骑手们催马赶路,远远见到躺在大青石上的白云飞,听见那令男人女人都心痒身酥的热辣情歌。不知是忌是恨,当头的一个大声喊道:

“喂,唱歌的小子,快起身避开,爷爷们的快马来了,当心踩死你龟儿子!”

他们都没有勒紧韁绳,让马放慢速度的打算,反而把马赶得更快了。

白云飞望也没望他们一眼,依然极有兴致地放声歌唱,好像这山野之间没什么可阻止他这样做。

“他妈的,这小子准是个聋子,格老子踩死他活该。”第二个人大声武气骂道。

“二哥,四弟,马踏人头也算一招硬功,我们试试如何?看哪个得手就赏美酒一壶。”

“好啊!爷们的宝马也想尝尝人血头浆的滋味啦!兄弟们,冲过去!”

“驾!——”“驾驾!——”

三匹快马向白云飞迅猛奔来。可躺在大青石上唱歌的青年仿佛听而不见视而不见,对面临的危险不理不睬。

如血残阳更是灿烂,如刀山风煞是劲急。蹄声如鼓,烈马似箭,仿佛一切都可毁于一旦。

忽地,山道上又响起一阵马蹄声,这匹马一定健猛异常,蹄声之大不但盖过了那三匹马,还迫使它们停滞不前咴咴而鸣。

这是一匹白马,从头到尾不见一丝杂色,转瞬间已超越在三匹马之前,随之引颈长嘶,长长的马鬃飘展如旗。

同那三个人一样,骑白马者亦是青布箭衣,白布包头,背插一把有血红绸衣的大砍刀。不同的是,他却袒露着黑毛森森的鼓突胸脯,一身黑肉如漆一般,和他的白色坐骑相映成趣。

四个人打扮模样相若,看来是四兄弟,只是后来者年轻许多威风许多。

“大哥,这野小子吃了豹子胆,居然敢挡爷们的去路,实在可恶!”

黑大汉收缰勒马,冷笑喝道:“喂,臭小子,好马不吃回头草,好狗不拦大道上。要命你就赶快让道,不要命嘛,嘿嘿,四匹烈马可以分你的尸身啦!”

接着他又向身旁的三个人叫道:

“老二老三老四,我们兄弟名扬巴山,到底是什么人啊?”

“巴东四条龙,左氏四英雄!”

三条汉子齐声大叫。

“我是谁啊?”

黑大汉滑稽地用马鞭指着自己的鼻尖,一副洋洋自得的样子。

三个人在马上挺胸昂首,应道:“左一雄!”

“你们呢?”

“二雄!三雄!四雄!巴东四条龙,左氏四英雄。”

三个壮汉雷鸣般吼道,对他们的气度架势颇为自傲自得。

左一雄听罢得意地大叫:“听见了吗?野小子,左氏四雄威镇川东,光听到爷们的威名尔等都会屁滚尿流,你敢拦路,是活得不耐烦了吧。哈哈!”

白云飞扭头看了看这一个比一个更黑的左氏兄弟,忍不住击掌笑道:“有趣,有趣,真是有趣。”

“见你娘的大头鬼,你小子死到临头,还说什么有趣不有趣?”左一雄恼道。

白云飞道:“你们四个人,怎么年龄大的反把年龄小的叫大哥呢?这不有趣什么才有趣?”

“哈哈,”左氏兄弟大声笑道,“你小子孤陋寡闻,俗话说,打得赢的是大哥。别看我们老大格老子年纪最小,可他力气最大武功最好,把我们都打赢了,当然做了大哥。这就叫做打得赢的是大哥嘛。”

这时年龄最大的左四雄挤眉弄眼道:“大哥,二哥,三哥,看来这小子有几分孽蛮,你们要帮小弟对付他呀。”

“四弟,你别担心,有哥哥们在呢!”其他三兄弟立刻替他助威。

“硬是有趣得很,哥儿们原来如此论资排辈,天下少见。”白云飞笑道。

左一雄冷视着他道:“从古至今都是如此,黄帝打蚩尤,打赢了就当中原老大。开国皇帝不是打赢了陈友谅、方国珍、张士诚等人而当上天下第一号老大的吗?否则,江湖中为什么很多人要不惜性命,去争那个武功天下第一呢?”

“有趣有趣,但有一点我想不通。”白云飞哈哈笑道,心中不禁暗想,这几个浑人信奉的准则还有点道理呢。

左四雄恼道:“格老子什么想不通?”

白云飞道:“你们老爹是干什么的呀?”

左一雄正色道:“告诉你,我们老爹老娘都是巴东有名的打铁匠,如不早年英逝,也算得川东鄂西一带的豪杰英雄。”

白云飞恍然大悟:“原来如此,难怪你们个个黑如漆炭。”

左二雄道:“黑有什么不好,瘦是瘦有肌肉,黑是黑有本色。”

“哈哈哈,四位英雄本色真不错啊,恐怕连当朝公主见了都喜欢得要呢。”白云飞跷起了二郎腿摇摇晃晃高声唱道,“黑有几般黑,惟卿黑得全。汗流似墨汁,屁放如窑烟。……”

听到这里左一雄冷笑一声,白马鞍一跃而下,不料他这般大块头,轻功还很不错,一跃之势竟然十分轻盈。

左一雄一低头,白云飞以为他要冲过来。有道是最毒不过撞羊头,如他拼力一头撞来,很可能将自己撞下万丈悬崖去。

左老大却钻入马腹之下,运气不动。白云飞正在惊疑之间,以为他会使出些什么精灵古怪的招式,尤其是满天花雨式的暗器。

忽地,左一雄吐气开声,霹雳惊乍地大吼一声,竟将那匹丈余长的高头大马高高举过头顶。又如长空滚雷般大吼一声,将马往前一抛一送,居然将数百斤重的马匹抛过了大青石。

白马一声长嘶,马鬃如银丝雪绸般飞舞。

“好啊!好啊!——”山谷间立即响起左氏兄弟的欢声。

左一雄露的这一手武功,使白云飞也暗自惊叹他的天生神力。他挺身而起,淡淡地说:“左老大,这只算一点蛮力,没什么了不起。”

“一点蛮力?”左一雄瞪大铜铃般眼珠,压住怒火,叫道,“你小子也有点蛮力吧,敢来试试?”

白云飞道:“试就试吧,请你上马。”

左一雄道:“你是要我坐在马上,连人带马一起举过头顶?”

白云飞不再说话,见他刚跃上马,就大步过去,双手轻轻一托,左一雄和那匹大白马就如浮云一般飘然而起。

他这一招镇得左氏兄弟面色铁青,接着他轻轻一送,连人带马已飞出去三五丈远,自己气都没喘一口。

“哇呀呀,老子踩死你这狂小子!”不识相的左老四策马从他背后冲来。

就在狂马即将踏上他血肉之躯的一刹那,白云飞拔身而起,一个旱地拔葱,已将身体纵在半空,再凌空一招鹰击长空,将左四雄的白头帕摘掉抖开,像跳了一圈漂亮的巴人白练舞。

左氏兄弟看得发呆,这人雄力了得,轻功了得,他们算是深山老林开了眼界。

左一雄翻身下马,拱手恭敬道:“大侠身手非凡,请教大名。”

白云飞仰头一望,黄昏余晖之间正有一片白云从山头飞过。

“你莫非就是威名天下的巴山白云飞?”左一雄悟道。

白云飞道:“你不愧是老大,倒还有点明白。”

“嗬,原来是制服滇西巨盗的白大侠,我也知道你的。”左四雄虽然年龄不小,性情却像小孩一样,立刻欢天喜地高叫。

左氏四雄都已下马,恭恭敬敬排列一侧,方才那凶神恶煞的样子都不见了,个个都像规规矩矩的老实汉子,可那四张面孔依旧黑得惊人。

白云飞忍不住扑哧一笑:“左家兄弟,我们既是江湖朋友,放浪无羁,何必像个迂腐儒生礼仪繁多呢。”

左一雄双眸吐光:“白大侠肯认我们这几个山野鲁夫做朋友?”

白云飞道:“多个朋友多条路,就是叫花子肯做我的朋友,也不推却的。”

“白大哥在上,受小弟们一拜。”

左氏四雄真的一齐跪下了,白云飞不敢苟笑,连呼:“请起请起,如此重礼,我可消受不起,当心损了阳寿。”

“姓白的小哥,你倒识点好歹,不然的话……”一个清凌凌的女声迎风飘来,又柔又绵,却含有克刚之力。

白云飞斜目一看不由一惊,一个水清水灵白若梨花的娇小女子,骑在一匹乌黑骏马之上正对他瞋目动怒。

“幺妹,你怎么也来啦?”左氏四雄同声大叫。

白丽娇巧的小女子嫣然一笑:“哥哥们,只准你们寻欢作乐,小妹连看看热闹也不行吗?方才我就看得好笑,不由想起一首歌谣。”

“什么歌谣,幺妹唱来听听,四哥最爱听你唱歌啦。”左四雄嬉笑道。

白生生的小女子随口唱道:“巴东四条虫,左氏四狗熊,遇弱惹是非,遇强一包脓。嘻嘻……”

“左梨雪,你这死女子讨打呀!”气急败坏的左四雄举起拳头。

左一雄面孔一沉:“老四,休得鲁莽,幺妹就好逗乐,你生她的气这辈子就成受气包啰。”

白云飞这才明白,她就是左氏兄弟的幺妹左梨雪。和她那四个黑炭哥哥相比,她简直白若春雪,娇若梨花。不由你不感叹,生命奇迹无所不有,这漆黑中的丽白,简直如花一般粲灿,如霞一般辉煌。

他的目光已把左梨雪两颊盯得绯红,她娇嗔道:“白小哥,你看人的目光像刀子,想在人家脸上剜一团肉下来么?”

白云飞笑道:“好一个左梨雪,我看你的脸蛋就像一只大雪梨,真想咬上一口!”

“你!……”左梨雪羞恼大叫。

“哈哈哈!……”

左氏四雄不但不恼,反而望着羞红满面的妹妹大笑。

白云飞今天碰上这四个活宝,和一个娇娇美女,快活至极,打的哈哈脆亮应山。

突地,“得,得,得……”山道上又响起一阵更为密集迅猛的马蹄之声。众人扭头一看,十余匹奔马,十余个身手矫健的武林人物,正催马扬鞭而来。

左四雄惊叫道:“哥哥们,打马快跑,切莫让那些笨蛋傻瓜抢了先啊!”

像猛然省悟一般,左氏四雄顿时驱马狂奔而去,只有左梨雪还留在大青石边,脉脉含情地望着白云飞。

白云飞不解道:“他们如此猴急,是哪儿在走水失火么?”

左梨雪淡淡道:“这些男人,都被天池山庄拿去了魂魄,个个身不由己啰。”

天池山庄?白云飞双目闪亮,一股热血直冲脑门,那可是中秋佳节观赏巴山月的最好去处啊。况且,它一直是他心中的圣地,纵然在天南海北漂泊也从未淡忘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