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传记晚清有个李鸿章
1581200000002

第2章 鸦片的宿命(1)

看起来,所有的缘起似乎都是因为鸦片。

历史进入了19世纪,或许谁也没有想到,一个从植物当中提取出来的化合物竟然引起了世界的巨大震动。在这里,鸦片是一个偶然,但同时,它又是一个必然。这样的鸦片就如同伊甸园的那个苹果一样,具有的,是与世界相当的意义。世界并不完全是空间意义上的,它更多体现的,是时间上的。苹果在必须出现的时间出现,在必须出现的地点出现,并且以一种魔幻的方式,与世界和人类开了一个巨大的玩笑。同样,鸦片在中国近代发展史上所具有的意义也是如此———这种从最美丽的花朵的果实当中提炼出来的东西,在更大程度上,与那只苹果一样,它具有着符号的意义,它所代表的,是那种逃避不了的宿命意义。

东西方最早的撞击,是由于彼此精华的互相诱惑导致的。比如丝绸,比如香料,又比如瓷器。这些东西,本身就是带有强烈神秘色彩的。比如说丝绸,它是由那种软绵绵的虫子吐出的丝织成的,这样的过程本身就有点匪夷所思,像一个童话,或者如一个寓言,或者干脆像是一种幻变——那种奇特的、牵涉到人类诸多本质疑惑的幻变。瓷器呢,同样具有的,也是脱胎换骨的意义,那仿佛是泥土的凤凰涅盘——最肮脏的、最普通的泥土,在经过烈火的焚烧之后,竟有着最洁净的品质;就像一个最下层的农夫生就了最美丽、最冰清玉洁的公主。至于香料,与丝绸与瓷器所不同的是,它本身就不是一个准确的名词,它具有混合性,具有模糊性和包容性,它含混不清,却又无可奈何。它同样具有谜一般的意义,它所揭示出的世界的神秘意义,它所能给人的启迪以及迷惑,在某种程度上,甚至超过了丝绸和瓷器。它是那样的复杂,那样的生动,同时又具有无限的蛊惑力,让人们费思量,却难忘。

在鸦片进入中国之前,古老的东方帝国已经达到了在农业社会状态下的自我平衡,从本质上来说,这个国度是缺乏具体的目标和追求的,虽然从表面上看,以儒学为主的文明有着大同世界的目标,但这样的目标并没有具体化,也很难实践化。千年不变的男耕女织,千年不变的春种秋收,千年不变的天朝上国,还有千年不变的之乎者也礼义纲常,使得中国政治和社会制度,在外人眼中,看起来像一尊精巧的瓷器一样,细腻而迷人:靠灌溉而生产的稻米产量总是很高;盐的分配和五谷口粮相搭配;大粪便溺足够用来浇菜;人吃过的泔水可以养猪;堤坝防止水灾;政府的粮仓保住了灾荒赈恤;保甲制度自动地保障邻里公安;家族成员之际,各自履行相互周济安全的义务;农耕以各家各户为单元进行,每一家,都由一个家长说了算,“三纲五常”的教育使每个人对自己的家庭,每个家庭对国家的义务,都谨守不悖;科举考试则给所有的才智之士以正统教养,以努力方向;在官吏任用上,实行“避嫌”的律令,不在本省任官,减少了攀亲引故的弊病……这个东方古国就像一架古老的农耕机械一样,庞大而周密,虽然在运转过程中并不绝对合理,但是它总是显得有条不紊,胸有成竹。

这个庞大的农耕机械看起来稳固无比,但在它的内部,并不是天衣无缝的。最切实的危机,是社会生机勃勃的成长和呆板笨重的结构体制之间的摩擦。这样的内在抵触,形成了中国社会最令人大惑不解的哑谜。对于统治者来说,绝对的王权才是国家政权的真正目标,至于其他的,包括社会的发展、物质的丰富以及精神的解脱,都属于混沌状态。这样的混沌,在很长时间里造成了社会发展以及智力创造上的停滞和静止。在这个时候,鸦片的出现,使得这个国家的薄弱之处充分地暴露出来。这个精巧的制度和社会在遭受到西方毫无道理的冲击之后,就像一个瓷器一样摔在地上……鸦片的出现完全是一种机缘,那是所有的因缘发展到一定阶段,或者生命运行到一定阶段必然出现的产物,就如同我们现时的电脑信息的兴起。直到今天,仍有人固执地认为,所有的东西都不是发明的,而是风生水起,应运而生的。

从某种程度上来说,东方的香料促使了欧洲中世纪的迷幻,也促使了欧洲中世纪的觉醒。在此之前,欧洲在很长时间里一直用海吃海喝的肉食方式来掩饰生活的单调和无聊。因为严谨和刻板,以及对于自身欲望的忽略,他们的生活远不像东方人那样富有诗情画意;他们的生活,包括口味和方式都单调而缺乏情趣,也离自然很远。这时候来自东方的胡椒、桂皮、干肉豆蔻花的进入,使得欧洲中世纪粗劣不堪的习惯遭受到新鲜的刺激,仿佛突然打开一个窗口,有一束光划破漫漫的黑夜。香料的主要功能是为储藏,而另一些功能,比如咖啡,比如罂粟,以及能激荡起色欲和迷幻的麝香、龙涎香、樟脑、珍贵的树胶脂,等等,对欧洲人所引起的诱惑几乎是致命的,它们改变了欧洲人的日常生活,也改变了欧洲人的习性。欧洲人怎么也想不通,为什么这些极富有魅力的物品都产自于东方,而留给欧洲的,都是些平常与平庸的东西,比如土豆,比如牛羊。这样的方式如同神奇的天方夜谭故事,激起欧洲一片春意。当然,这些都是早先的事情。那时在西方人的眼中,东方的一切都因其偏远、稀有、富有异国情调,也许还因其昂贵,而在欧洲赢得了一种影响强烈的、催眠的魅力。没有任何商品能像香料那样受到人们如此强烈的贪求,东方的这些花、香以魔幻的方式把欧洲的灵魂给熏倒了。

历史发展到18世纪,东方与西方像漂流在大洋中的两大板块一样,不可避免地相撞了。在此之前,世界的力量已经悄悄地向西方聚集,欧洲文艺复兴以及稍后的宗教改革,似乎从某种程度上解决了人类所面临的初级困惑,也指明了人类自身的方向。人类的思想在经过长长的跋涉之后转而变得深邃起来。这样的清晰,对于人类自身来说,就像是第二次直立行走,是思想和人格的直立行走。与此同时,由新兴思想所产生的动力正在勃发,人们开始了对自身以及自身环境的挑战,力求把一切不可能变成可能。正是在这样的背景下,欧洲17世纪的大航海运动兴起,人类文明开始迈开大步。大航海所产生的接二连三的效应,使得欧洲坠入集体的狂欢,列强们的胃口像狮子一样被调动起来。时间也撒开双蹄,一下子变得突飞猛进起来。

初始,哥伦布的成功在欧洲引起了巨大的惊异,继而爆发了一阵古老世界从未有过的冒险狂潮,每一个人都涌动因几个世纪封闭所积蓄的狂热,人人都想突破自己狭小的生活范围。在欧洲,那些对自己工作和生活不满意的人,自感落伍并焦急彷徨的人,还有荷尔蒙旺盛的士兵、失落的军官、落魄的豪绅、身处底层的黑人,他们全都希望到新世界去沐浴阳光雨露。短短的100年中,欧洲的航海成就不只是翻了100倍,而是翻了1000倍。与此同时,地理学、天文学和地图学在这段时间内也经历了空前绝后的前进速度。人们终于知道自己生活在一个星球之上,明白了地球的形状和范围,也明白了在广袤的地球上,还有很多地方是文明的空白。这种对身处世界的茅塞顿开,一下子勾起了欧洲人史无前例的征服欲望。

而在东方,没有人意识到这一点。生活仍旧是按照原来的节奏不紧不慢地踱着方步。从对于时间的认识上,就可以看出东方文化与西方文化的区别。在东方人眼中,时间一直是一个圆,循环往复,周而复始,速度并没有实质性的意义,只会增加轮回的次数。东方人从不会产生时间上的紧迫感,并且,对于时间,也缺乏认知的精确性。在中国,一天分为12段,每段之中,是比较模糊的,就像一个圆被分成了12部分。而在西方看来,时间是直线的,也应该是精确的,它可以精确到时、分、秒。因为对时间的模糊和漠然,在东方人看来,自己生活的地方有着充足的阳光、雨水以及粮食,就已经足够,他们一直没有贪婪的欲望,一直满足,一直自得,他们就像植物一样,平稳地按照自己的传统和习惯生长着。按照西方历史学家的说法,直到1700年,当时的东方大国,它的物质生活在世界上还是最好的,从东方流向西方的各种发明,要比从西方流向中国的各种发明多得多,所以在马可·波罗等人的眼中,东方是一个遍地黄金的地方。但从明朝中期以后,西方商业兴盛,城市发展领先,在科技、商业、文化、制度等方面后来居上,尤其是航海业的突飞猛进,不仅仅带动了商业的发展,更使得人们在科技、文化、世界观以及自信心上突飞猛进。对于此时的西方来说,在很多层面上已经与温柔敦厚的东方完全不在一个层次上了。

西方大航海的发展,使得越来越多的西方商人乘船来到了中国的沿海地区,开始贸易,也开始掠夺。16世纪,西班牙人和葡萄牙人占据着与中国进行贸易的主流;到了17世纪,新兴的荷兰取代了西班牙、葡萄牙成为海上霸主,在亚洲,他们占据了台湾和雅加达进行贸易;而到了18世纪,英国人取代了荷兰人,张开了更贪婪的大嘴。

西方势力就这样在不经意中向东方积极地渗透。在这种格局下,东方处于明处,西方处于暗处。西方慢慢熟悉东方的一切,熟悉东方人的生活方式、文化、实力、科技水平等,而对东方人来说,由于自给自足的经济以及对于物质生活的淡泊,包括自我封闭的文化,使得他们始终对于世界那边的国家引不起兴趣。那些处在明处的东方官僚们,漫不经心地,甚至漠视西方势力的潜伏,他们的注意力仍然在自己的游戏方式中,没有因沿海的喧哗而丝毫改变。他们一直懒得睁大眼睛去注视烟波浩渺之外的地方,自始至终表现得懵懵懂懂、心不在焉,在他们看来,这样的喧哗与骚动于事无补,因为时间和生命方式的无法改变,人类所处的状态同样无需改变。

1793年,在西方与中国的交往中发生了一件很重要的事情。一个庞大的使团从英国来到中国,他们此行的目的,就是最大限度地了解和掌握这个东方古国。使团由马戛尔尼勋爵率领,随团成员中,还有英王的表兄弟、前任驻俄大使马德拉斯总督。这个大规模的代表团一行竟有100多人,包括科学家、音乐家、艺术家和翻译等,他们还带着大量的辎重行李,在这些行李当中,有大量的礼品,代表着不列颠最先进的科技:望远镜、镀铜榴弹炮、地球仪、自鸣钟、乐器、两驾马车、一个热气球,甚至还配备了一名热气球驾驶员。他们的目的,是为了引起中国人对于英国产品的注意。到达中国后,代表团强烈要求拜见乾隆皇帝。谒见乾隆的目的,是想得到乾隆的允许,在各地开设通商口岸。9月14日,乾隆在热河避暑山庄一顶马毛毡搭成的帐篷中漫不经心地接见了他们。来自英国的使者在说明自己的来意之前,就遇到了一个跪拜的问题。在清国看来,这些来自异国他乡的“夷人”并不是代表一个主权国家向另一个主权国家馈赠礼物,而是来向“中央文明”或者“中央帝国”来朝贡的,既是来朝贡的,自然得向皇上行大礼。大礼是复杂的,它包括鞠躬、下跪、伏地等一整套程序。马戛尔尼团长起先同意了,但是,作为当时地球上最骄傲、也最强大的国家的使者,马戛尔尼也要求皇帝的大臣向他的国王施以同样的礼节。由于乔治三世不在现场,马戛尔尼要求皇帝的大臣向他随身携带的一幅国王画像施以参拜。马戛尔尼的要求,自然被乾隆那些心高气傲的大臣拒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