终于,经过一个日夜的等待,周王静的大军之中也传来捷报——
在卫伯和、公石焕的率领下,卫军轻松扫平了黑齿国,瓦解黑齿部落势力。战后,周王静将俘获的黑齿族夷人分给当地风姓各诸侯国。而黑齿国主则率领残部一路往北,投奔十日国而去。
又过了半日,周王静与召公虎大军顺利会师,两军再次合兵一处。稍作休息,又一路往北,朝十日国方向进发。
经历了生平第一战,周王静大喜,眉飞色舞地向召公虎和各诸侯说起此战经过。
方兴在一旁侍立,他知道,周王静所部对阵黑齿部落这种苟延残喘的夷人残部,已经不能用秋风扫落叶来形容。但回忆起自己昔日初逢战阵前,那种紧张和新鲜感,恍如昨日。
只不过,自从方兴彘林突围开始,过函谷、破淮夷,在西戎还冒充商盟混入渠帅速达营中,不说经历九死一生,也不乏刀头舔血的险境,与周王静这般惬意相比,不可同日而语。
从地图上看,要攻击十日国,必须要先跨过?水,再沿泗水逆流而上,行军二三十里后方可到达。
?水、泗水乃淮水两大支流,但秉性却大有相同。
?水表面宁静,但水下暗流涌动,船只难行;泗水则水量浩大,水流湍急。自古至今,东夷部落便以这两条河流作为天然屏障,和中原华夏势力分庭抗礼。
夷人乃少昊氏之后,昔日,部落中有两大最强的分支。其一为商,“天命玄鸟,降而生商,”后来圣主商汤伐夏,建立殷商;其二,便是孕育出大羿、后羿的有穷氏部落。
而十日国作为有穷氏遗孓,其势力所在亦是祖上盘踞的易守难攻之地——北起沂蒙茫茫群山,西临泗水,南到淮水,东到大海。这片区域孕育了东夷文明,得天独厚。
行军途中枯燥烦闷,周王静又是闲不住之人,比起喋喋不休的老太保召公虎,他更喜欢年纪相仿者一路闲谈,聊以派遣。
这其中,周王静最青睐的是两个同伴,一个是登基前的老熟人方兴,另一个,便是巧舌如簧的徐国谋主舒参。而召公虎、卫伯和等众臣虽对舒参嗤之以鼻,但奈何周王静执意邀其同乘,也只落得敢怒不敢言。
于是,方兴主动请缨为天子驾辇,周王静便问起舒参这东夷故地的风土人情。
“舒卿,依你所知,这十日国比起前番之奢比尸、黑齿二国之实力,如何?”
“陛下,不可相提并论。”
周王静兴致勃勃:“咦,何以见得?”
舒参娓娓道来:“东夷四国中,奢比尸、黑齿最弱,十日国数倍于之,青丘国又数倍于十日国。奢比尸、黑齿顶多只算夷人支系,而这十日国源自有穷氏,自古骁勇善战,乃是东夷主脉。不仅如此,其国人还善用妖法,是昔日巫教一大宗。”
方兴听舒参此言,虽有添油加醋之嫌,但是想到太保昨日提及后羿、寒浞典故时,也说过有穷氏与巫教有关。于是他心中一悸,继续竖着耳朵听身后二人问答。
“妖法?”周王静有些犯怵,“可否是前番太保远赴彘林时,赤狄那般鬼方巫术?”
“有些相类,又有些不同,”舒参擅长卖关子,“不知天子可曾听闻,巫教乃蚩尤所创,于巫山有总坛,立左、右护法。又于戎狄蛮夷之中设东、西、南、北四个分坛,各有四方使,其巫法各有千秋。而东夷一脉,历来被称为‘白巫’。”
周王静奇道:“白巫为何?”
“巫教四术,有炼蛊者,有炼毒者,有炼尸者,皆邪恶的黑巫术。唯独白巫,为四术中最为柔和者,乃是炼药者,擅长治愈、祈祷之术。虽亦颇有邪性,但至少害人不深。”
周王静略有心安:“如此说来,白巫对王师倒无威胁?”
舒参阴沉笑道:“天子不可大意,白巫虽非致命之术,但亦脱胎于幻术之中。东夷人近东海,善访神山仙岛,晓阴阳之变幻,知奇门之遁甲,亦是不可小觑。”
周王静抿着嘴唇,若有所思。
一旁方兴听在耳中,知舒参所言虽然略有荒诞夸张,但大部分依然与杨不疑情报相类。而其中黑巫术炼毒、炼尸的传言,他当初在围困彘林的赤狄鬼方秘术中也窥见一斑。
于是忍不住插嘴道:“舒谋主,你可曾听闻夏朝后羿、寒浞之事?似乎他们也与东夷巫教有关?”
舒参笑道:“久闻方叔博闻,今日总算见识。不错,后羿、寒浞不仅是巫教中人,更是当时巫教的左、右护法,被教主派去篡夺夏后氏江山。只不过他们杀戮过剩,违背教义,身死之后,被革了教职。”
“教义?”方兴听了一奇。
舒参会意,笑着看周王静道:“大周有周礼,巫教就不能有教义咯?”
方兴挠了挠头,又试探问道:“舒谋主,你如何知道这许多巫教秘闻?”
“秘闻?非也非也,”舒参赶紧撇清干系,“参乃舒人,群舒所在,大多乃九黎之地,那里是蚩尤故土,巫教虽灭,但传说仍在。方才这些巫教事迹,我族中换齿小儿亦能复述,无足为奇。”
方兴尴尬地笑笑,他倒也没有怀疑舒参与巫教有何瓜葛。只是联想到当初楚国进献的女巫雨师妾,稍一做法,刹那降下甘霖,随后又凭空消失,与鬼方邪术以及巫教传说一样邪性。
突然,他萌生一个大胆的想法——南国之地乃巫教兴起之源,如果能派人去江南一访,或许能得知巫教、商盟如今死灰复燃的端倪,对大周有百利而无一害。只不过,最适合担此重任的杨不疑不屑为朝廷所用,满朝文武,又有谁能胜任?
此时,前方探马来报,有东夷军队出现在?水之滨,已布阵陈列完毕,正以逸待劳,阻挡周王师渡水。
“大胆贼子,安敢拦我大周天兵?!”周王静此时雄心正壮,战意袭来,竟把舒参当做召公虎一般,问起作战方略来,“舒卿,依你之见,当派谁部应敌?”
舒参自知此时献计有逾越之嫌,但还是唯恐天下不乱:“纪国、莱国所部合适。”
周王静也不顾召公虎挤眉弄眼的反对,继续问道:“何以见得?”
舒参笑道:“天子自涂山会后,发兵东征,齐侯、王师立功灭了奢比尸国,卫军、宋军协力灭了黑齿国,唯独纪侯、莱侯寸功未立……”
“然!便唤二位诸侯前来。”周王静再无异议。
不多时,纪国、莱国国君颤巍巍前来见驾。除了周王静和舒参,在场所有将帅、诸侯公卿都不敢对他们抱有信心。众所周知,这二国之所以随王出征,战力是没有的,只为在战利品上能多分一杯羹。
周王静道:“纪侯、莱侯,可否为余一人分忧,渡河迎击来敌?”
二诸侯面面相觑,与此相伴的,是齐侯无忌肆无忌惮的嘲笑声。
“天子,”纪侯鼓足勇气,“发兵渡水可以,只是我二国军队不熟线路……”
周王静转身问舒参:“舒卿,可否有向导随军?”
舒参摇了摇头:“东夷之地罕有人迹,徐军并无向导。”
周王静没了主意:“那又当如何?”
莱侯不怀好意地望了眼方兴,奏道:“既如此,寡人斗胆请职方式大夫与我二军同行。”
“不可!”召公虎赶紧反对,“方叔乃是大周大夫,岂是寻常向导?”
周王静也左右为难,却见舒参问方兴道:“方大夫,可敢为大周涉险走一遭?”
望着周王静期待的目光,方兴不忍拒绝,于是行了个军礼:“此臣分内之事,如何不敢?”转而拱手对召公虎道,“太保勿忧,末将定不辱主帅之命,大胜而归!”
见众人不再有疑义,周王静大喜,将随身匕首交于方兴:“方卿,可曾认得此匕首?”
方兴接过观瞧,乃是昔日彘林突围前周厉王所赠信物,后交由召公虎,又再物归天子,如何不认得?
周王静道:“方卿,此行你佩戴此宝,定能逢凶化吉。另外,此战余一人赋你便宜行事之权,若有急变,见此匕首如见余面,可先斩后奏!”
方兴受宠若惊,连连下拜,领旨而退。
安排已定,三通鼓罢,方兴跟随纪国、莱国军队乘船渡水。船只行至半道,只感觉水面突起波澜,船队指挥失常,队形一时大乱。
“不好!”莱侯、纪侯齐声高呼。
一个道:“我等中舒参小儿计也,这分明是送寡人前来送死,如何是好?”
另一个附和着咒骂:“舒参鼠辈,寡人定要生剥汝皮,生烹汝肉而啖之。”不用想,说这话的定是纪侯,胸中流淌着烹人为乐的血液。
方兴虽说也是第一次乘船水战,也晕得头昏脑涨,但此时他指望不上这两个无能的诸侯,只是匍匐在甲板之上,观察水势。?水表面上水流平缓,实际暗礁遍布。水战之凶险与陆战大不相同,若不慎触及暗礁,船中将士便全军覆没。
这时,只见对岸旌旗招展,箭如飞蝗。方兴定睛一看,箭头带有引火之物,但凡一中船只,便燃起熊熊大火。
很快便有几艘纪国战船中箭,船上官兵若非被烧成灰炭,就是落入水中喂了鱼鳖。
纪国军队最先慌了手脚,纪国虽处山东半岛,但并不似莱国、齐国般靠江临海,没有任何水战经验,遇袭后顿时指挥失灵,水中阵型大乱。
正发愁间,幸得莱侯旗舰到来,对纪侯吼道:“速随我军顺流而下,可避箭矢!”
纪侯如遇大赦,赶紧调度船只追随莱国军队,拉满风帆,加速向下游驶去。待水流平缓处便靠岸登陆,眼前除了大片芦苇荡外,并无东夷人身影。
上了岸后,莱侯、纪侯急忙忙找方兴辨明方向。方兴取出司南,辅以水文、土壤、星辰形态,找到了前往泗水的正确方向,偃旗息鼓行进。
可方兴越是谨慎,再三叮嘱,纪国、莱国的士兵堪忧的军事素养越是拉胯。由于动静太大,行踪很快暴露,此时身后战船大火四起,所有船只很快被焚毁。
“不好!寡人大意,芦苇中有夷人藏兵!”莱侯暗暗叫苦。
“莫慌,我军势众,纵使东夷人悉数前来,又有何惧哉?”纪侯发着抖给莱侯壮胆,在方兴看来,更是自我安慰。
然而,连连遭遇火攻,又被断了后路,纪国、莱国联军未免军心浮动。
从戎以来,方兴从来与如此拙劣的军队并肩作战过,再加上两位将才可以忽略不计的诸侯统领,不由两眼发黑。
他能做的只是紧紧拽着怀中青铜匕首,此情此景凶险,丝毫不亚于昔日彘林突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