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秦人斗将不利,西戎诸酋长碰了一鼻子灰,垂头丧气回到驻营地。美酒香醇,但?戎老酋长却怒气难平,在帐内大为光火,怒斥周王师诡计多端,也咒骂秦人断子绝孙。
然而一切都在姜诚预料之中,讽笑道:“诸位勿慌,不才倒有一计,可以一战而尽灭敌军。”
换做往日,姜诚之言定会被众人耻笑。姜戎实力于西戎诸部中实属弱小,其族长自然位卑言轻。然而今日情况略有不同,诸戎各部刚刚铩羽,枉送数位柱国大将性命,唯独姜诚与秦人斗车不落下风,全身而退,诸戎不得不服其勇力。
?戎老酋长没好气道:“何计?说来听听!”
姜诚故意朗声道:“诸位首领,我等在陇右激战数日,虽射杀秦仲,却无法前进半步。如今之计,为何不改换路径,偏在此地受辱?”
帐内诸酋一片哗然,在西戎认知中,要杀入关中,邽邑——伏虎峪——西陲一线,乃是必经之路。
冀戎酋长挪动肥胖身躯,幽幽道:“呔,那依你之见,还有另外路径咯?”
姜诚冷笑一声:“诸位久居陇右,难道不知陇山内藏有密道么?”
众人一愣,连连摇头,纷纷把目光投向年纪最大的豲戎酋长。
豲戎酋长一捋飘飘银髯:“我虚度一甲子,也未曾听闻还有甚密道……”
姜诚哂笑道:“尔等自然不知,当初我姜戎部落纵横陇右时,诸部落安在哉?”
众戎酋愤愤不平,多有人想起身与姜诚呛火,但姜戎称霸陇右数百年,本来就是不争事实,而作为姜戎领袖,姜诚暗藏一些关于陇山的久远秘密,也不足为奇。
“陇山?横穿陇山,岂不是大周太原之地?”狄戎酋长摸着他的八字胡,沉吟道。
“正是!”姜诚点了点头,“不过,那里并非寻常山道,而是栈道,乃昔日姜姓先祖凿山铺木而成,名之曰‘街’(即后世三国之街亭所在),故而汝等不知。”
“那可有些年头咯,”豲戎酋长略有不安,“岂不是年久失修,如何过得?”
冀戎酋长也发难道:“周人在太原筑城屯兵,我等过去岂不是送死?”
狄戎酋长同样骂骂咧咧,无非是翻些旧账,说姜诚脑后有反骨,此前反水了渠帅速达,不可轻信云云。
姜诚仰天大笑:“看来,诸位酋长对我姜诚始终不放心,也罢,也罢!”言罢,迈步便往帐门而去,看得众人目瞪口呆。
“奸细休走!”那冀戎酋长弯刀出鞘,便要去拦姜诚,可他步法笨拙,一个趔趄摔了个狗啃泥,嘴里还嚷叫,“给我拦住这逆贼!”
不料姜诚却丝毫没有要离开之意,只是一撩帐帘,恭恭敬敬迎入一个中年戎人——此人身着貂裘衣帽、风度翩翩,服色文饰与西戎诸酋长颇为不同。
那人脱下毡帽,躬身施礼:“诸位首领英雄,别来无恙!”
“这……见过国师!”众酋长先是一愣,但很快反应过来,纷纷行礼。
原来,此人正是犬戎国主最亲信的国师。两月前,诸酋长在犬戎与西戎诸部结盟之时便见过此人,不想今日在此再次相见。
“国师远道而来,有失迎迓!”?戎老酋长满脸堆笑,迎对方坐了主宾位。
犬戎国师倒也当仁不让,大摇大摆入了席,开门见山:“诸位首领,姜族长所言确有其事,我这厢便是从栈道而来,代国主向诸位告捷!只是来得不巧,恰逢各贵部同周、秦蛮子斗将,不便打扰。”
众酋长面面相觑,犬戎虽是盟友,但今日斗将大败之窘态被其国师尽收眼底,都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不敢抬头直视犬戎国师。
犬戎国师将爵中美酒一饮而尽,取出一块木板,递给?戎老酋长道:“头领,此乃我犬戎国主之国书,特邀各贵部移步太原,以图共同进兵岐山之事,不知意下如何?”
“怎么?太原……已归贵军所占?”?戎老酋长赶紧接过木板,浏览罢,又传递给其他酋长,待众人都怅然点头后,拱手对犬戎国师道,“恭喜贵部,大败周师,此必国师之妙计也!”
犬戎国师面带傲色:“大周王师不过如此,见我军势大,吓得丢弃太原要塞,退回岐山龟缩防守也。”
姜诚见众戎酋眼中放光,大声怂恿道:“此良机难再逢,大军即刻奔赴街亭道口,不需半日便可翻越陇山,同犬戎大军会师。再顺泾水而下,便可兵锋直指岐山。如今岐山周人守军薄弱,岂是我等联军对手?一战克定,便可直插关中也!”
听罢此言,?戎老酋长拍案叫绝,狄戎酋长亦是连连点头。
冀戎酋长此刻也怦然心动,碍于面子,转而问犬戎国师道:“敢问,我部何时出动为妥?”
犬戎国师望了眼姜诚,笑道:“兵自贵速,今夜如何?”
于是,犬戎国师为西戎联军描绘出诱人的作战蓝图——连夜发兵陇山,用一日时间横穿街亭密道,随之与犬戎大军汇合后再兵锋南向,进逼周王师最后防线岐山。而周王师大部如今被牵制于邽邑,岐山仅区区五千守军,自然不在话下。而进入关中沃野,一马平川,不日便可攻破镐京,天下可图。
“妙哉!那诸位还等什么?何不当即出发?”冀戎酋长露出贪婪笑意,连连催促。
“且慢!”突然,?戎老酋长站起身来,浇起冷水来。
姜诚心中咯噔一下,不知对方意欲如何。
?戎老酋长环视众人,对冀戎、狄戎酋长道:“二位,从密道进兵固然神鬼不觉,然我军突然在邽邑前消失,周王师岂能不知?若周贼、秦贼借此机会突进于我后方,又当如何?”
冀戎、狄戎酋长被问得愣神,连连摇头,表示不知。
犬戎国师干笑道:“首领何须过虑?贵部奔袭暗道,只需昼夜便可与我部会师,只消留下少许人马,虚张声势,不让召虎起疑便是。”
冀戎酋长这才释然,忙问道:“那……谁愿意留此地坚守?”
此话一出,众戎酋面面相觑。很明显,这是个吃力不讨好的脏活——跟随与犬戎会师,乃是美差一件,去迟了恐怕连战利品都分不到;而留在此地,无疑是担任“诱饵”,王师只需一个冲锋,便会全军覆没。
讨论许久,依旧没有定论。此时冀戎酋长瞥了一眼姜诚,不怀好意道:“我推举姜诚,这小子可以!”
“为何是我?”姜诚佯作吃惊,心中则暗喜诸戎中计,假叹一口气,“也罢……既然诸位信得过我姜诚,我自当领命……”
“非也,”?戎老酋长赶忙阻拦,“别部皆可留守,唯独姜戎不可。”
“老族长,这是何苦?”冀戎、狄戎酋长不解。
?戎老酋长痰嗽一声:“此前速答身死伏虎峪中,就是这姜戎殿后,邽戎部落最终什么下场,诸位莫不会忘了吧?”
姜诚闻言大惊,难道说自己和周王师的约定,已经被这老狐狸瞧出破绽?
冀戎酋长有些焦急:“前怕狼、后惧虎,如何做得大事?姜诚不留,还有谁肯留嘛?”
?戎老酋长苦笑道:“既如此,那就我部留下殿后。冀族为前部、狄族次之、姜族等其余小族再次,各位意下如何?”
冀戎、狄戎如何不允,皆大欢喜。
姜诚心中叫苦,这?戎老酋长果然老奸巨猾,虽说不知此人意欲何为,但不由心中对他多了提防。
一切安排完毕,犬戎国师为向导,冀戎、狄戎、姜戎皆拔营起寨,带齐十日干粮,连夜赶往栈道入口,准备横跨陇山。
披星戴月,诸戎沿着陇山山麓急行军,到了凌晨日出时分,才算到达街亭隘口。
栈道崎岖,好一个险要之处——入口极狭,只容一人一马通过,道路只是简陋栈道,且年久失修,大多崎岖难行,只容一人一骑鱼贯而入。
姜诚知道,但凡学过兵法韬略,便知此地凶险至极,栈道易进难出,与伏虎峪地形相当,只消两头有一师把守,便有去无出。然而这些戎人记吃不记打,深信富贵险中求,并未起疑。更何况,整个陇西也只有姜诚手中握有祖上流传的《太公兵法》,谋略上有天壤之别。
冀戎、狄戎酋长一心想着与犬戎会师,也没多耽,便欣然率部入山。
转眼到了午后。
密道虽然险峻,但一切还算顺利,先头部队眼看就要抵达栈道尽头,姜诚及其部族仍在入口。
就在此时,姜诚听到前方山谷内一阵骚动,像是遇到敌情。冀戎、狄戎的大部队被堵在险道之中,进退两难。只听得嘶吼声响彻山谷:
“敌袭,撤!”
“中计也!尽头有周人埋伏!”
“狗屁周人,是他娘的犬戎,犬戎反水!”
姜诚听到这此起彼伏的惨叫,便知犬戎国师的毒计已然得手。
诚然,此刻在栈道尽头疯狂收割冀戎、狄戎部落士兵生命的,并非周王师,而是犬戎。
三日前,周王师诡异地退守岐山,犬戎不费吹灰之力便占据太原要塞。一切就如兮吉甫所料,犬戎国主此战意在吞并西戎,由国师定下一计,将西戎诸部骗至栈道中,来个一网打尽。
而在西戎诸部中,犬戎国师挑中了姜诚,这似乎也是唯一的人选——姜戎部落于西戎诸部中最弱,且与其余部族有宿仇,二者一拍即合,约定事成之后平分西戎之地。
此时,犬戎那头箭如飞蝗,密道内的西戎残兵如丧家之犬,疯也似的从密道中涌出,被踩踏、推挤摔入悬崖者不计其数。
冀戎、狄戎酋长毕竟勇武过人,他们不惜将挡路的族人赶尽杀绝,终于杀出重围。当他们看到栈道入口的姜诚时,便如同看到救星一般。
冀戎酋长不顾肥腻的身躯,声嘶力竭道:“姜诚贤侄,我等中犬戎诡计也,速速救我!”
姜诚冷冷道:“冀族长,你部兵士还剩几何?”
冀戎酋长回头一看,惨然道:“十余一二,大多带伤……”
狄戎酋长在其身后大喊:“都什么时候了,你问这个作甚?西戎诸部同气连枝……”
“谁和你们这般蚊蝇同气连枝?”姜诚干笑道。
冀戎酋长似乎感到不妙:“姜诚,你什么意思?”
姜诚手握剑柄:“昔日,我姜族称雄陇右,尔邽、?、冀、狄四部穷途来投,历任族长可曾亏待尔等?”
狄戎酋长哀求道:“救命要紧,提这些作甚?”
姜诚剑眉一竖:“说,可曾亏待尔等?”
冀戎、狄戎酋长异口同声:“未曾……”
姜诚咬牙道:“那尔等为何勾结犬戎,害死老族长、迫害我部?我姜族如今苟延残喘,便是败尔等小人所赐!”
冀戎酋长“哎呀”一声,跪倒在地,把脚下栈道踩出裂缝,差点坠落。
狄戎酋长嚎道:“姜族长,姜爷爷,姜祖宗,这不怪我等……都是那速答出的奸计,与我等何干?”
“速答?”姜诚仰天大笑数声,“既然你们如此想他,那边寻他去罢!”
冀戎、狄戎酋长嘶吼道:“你……姜诚,我咒你不得好死!啊!!!”
言罢,再也不理会栈道内山呼海啸般的惨叫,大手一挥,两千姜戎将士弓弩上装填火矢,将冀戎、狄戎二部的残兵败将悉数射死,燃起熊熊火焰,把栈道付之一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