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大营重新出现在面前时,犬戎国主总算松了一口气——大营安然无恙。
“可否有周人来攻?”犬戎国师喘着粗气,问询守营卫兵。
“未曾。”
“有惊无险而已!”犬戎国主笑道,“看来周人也是少智,若是派出大军来劫我营寨,我军必乱矣。”
国师点了点头:“或许周人已无多余人手矣……主公,我族已得陇右之地,下一步当如何打算?”
犬戎国主得意洋洋,脸上赘肉随着笑意乱颤:“自然是接族里老幼前来享福!此地肥沃,我犬族人口数万、牛马亦数万,正可大展宏图也!”
国师犹豫不觉,不由把目光投向姜诚。
姜诚毫无怒意,而是拱手对犬戎国主道:“姜族势弱,本当依附贵部,不敢起异心。”
犬戎国主正在兴头上,却听得营外传令兵大叫“不好”。
“何人喧哗?”犬戎国主旋即抽刀在手,脸色铁青。
“不好!大王,不好也!”声音由远而近,颇为凄厉。
犬戎国主大怒,提刀冲出帐外,与那传令兵撞了个满怀,举手就是一个耳光,“慌什么?奔丧么?”
“大王不好,太原失守!萧关失守!”那传令兵上气不接下气。
“你说什么?”犬戎国主闻此战报,差点一口老血喷出,“苌貅那草包,亏本王对他如此信任,还有脸来谢罪么?速速把他绑来,本王要亲手剐了他!”
“大王,苌将军已经殉难,五千守兵全军覆没……”传令兵已近哭腔。
“什么……”犬戎国主两眼一黑,连连倒退几步,差点一股脑栽倒在地。缓了老半天,才从牙缝中挤出几个字,“五千……五千勇士就这么没了?”
言罢,犬戎国主一屁股坐在地上,挥了挥手,示意让国师出去,“本王倦了,想静一静。”
国师瞪大了不可思议的眼睛,垂头丧气,如霜打的庄稼一般,迈着沉重的脚步退出中军帐。
看犬戎君臣失魂落魄的样子,姜诚心中喜不自胜,一切尽在掌控之中。
这几日,周王师和秦军之所以频繁小股袭扰,并非要与犬戎主力决一死战,而是虚张声势,使之确信周王师主力仍在邽邑驻扎。而与此同时,召公虎早已率领主力北上,攻克萧关、夺取太原。
然而,犬戎国师没想到这打半要拜姜诚所赐,反而向他求计。
“太原本非犬族之地,丢便丢罢,倒无甚紧要。可萧关又如何丢得?萧关一失,则我大后方必将无险可守……”国师怅然若失,懊悔不迭,突然大惊道,“不好,无萧关之险,我部后方必危矣!”
国师如触电般惊醒,拔腿便要往国主帐中急奔。他分寸大乱,也没通报,便径直闯营而入。这不看不要紧,国师到了帐内,被眼前的画面彻底惊呆——
原来,犬戎国主遭逢大恸,竟借酒浇愁。几壶醇露下肚,已是酩酊大醉,犹觉心意难平,便呼来随军出征的几名爱姬,此刻正在榻上大展雄威,似乎要把战场上之诸多不顺发泄于佳人。
见国主在如此危急存亡关头,竟沉湎于温柔乡之中不可自拔,顿时呆立原地,不知是该劝还是该走。
就在此时,只见一人浑身血迹,连滚带爬闯入营内,口喊“紧急军情”。国师还在望着犬戎国主背影出神,此时被那人吓了一跳,拿眼一看,原来竟是犬戎国主胞弟。
“你不是在后方镇守,怎地如此满身血污来此?”国师显是受了惊吓,低声问道。
“国师不好,后方失守,犬族祖地已经沦陷矣……”
“啊!”国师大呼一声,晕厥于地。
醉如烂泥的犬戎国主这才反应过来,发现身后竟然有人如此胆大偷窥,不由得恼羞成怒。再仔细一看,此人正是自己胞弟,也不顾什么骨肉亲情,抄起床头的佩刀,手捻刀刃,朝兄弟胸口掷去。
“你……”其弟措手不及,被刺中要害,闷哼一声毙于当地,死不瞑目。
见犬戎国主下了杀手,榻上众美姬也不顾衣冠不整,吓得四处乱窜。犬戎国主杀了亲弟,也觉意兴阑珊,痴痴看着对方尸体,心里懊悔,嘴上却不甘,咒骂道:“别装死!你搅为兄好事,看我杀不杀你?”
此时,国师已然醒转,见犬戎国主竟对自己手足下狠手,面色惨白,不敢出声。
犬戎国主此刻也酒醒大半,瞥了国师一眼,淡淡道:“本王以为是刺客,故而失手杀之。”
“唔……”国师艰难地挤出一个声音,颇有兔死狐悲之余悸。
“国师,他……”犬戎国主指了指地上尸体,“可知我弟所来,是为何事?”
国师战战兢兢,不得已,只好将后方失守之事对国主坦白。
犬戎国主惨叫一声,几乎晕厥。姜诚一愣,下意识地往前一步,搀扶住犬戎国主沉重的身躯。
姜诚一点也不同情这二位君臣,他只是没想到,周王师在短短三天之内不单夺取了萧关、占据太原,居然还奇袭成功犬戎老巢。此壮举想必又是出自兮吉甫之手,看来此人之才干,又要胜自己一筹。
犬戎国主缓过劲来,仰面看着帐篷顶,语气哽咽:“国师,本王悔不当初,不听汝苦心规劝,也是被大胜蒙蔽双眼……”
“主公休慌,我们还没输!”国师咬着牙,重燃斗志,“如今我等虽后方告急,但此时坐拥陇右之地,得失相抵。如今主公手头尚有万余精兵,只要能守住此地,不出十年,又可恢复如初!”
此话听得姜诚一身冷汗,如果犬戎国主真的听从此言,放弃本营而改为耕耘陇西,那对于姜戎部落而言,可不是什么好消息。
不过万幸,犬戎国主可不是听劝的人。
犬戎国主缓缓起身,从兵器架上取来大槊,用衣襟反复擦拭,锋芒依旧:“后方告急,族人、妇孺、牲畜还在等待本王拯救。若丢失祖地,本王便是千古罪人,就算得了陇右,又有何颜面在世为人?”
“妇人之仁也!”国师心中着急,却不敢再劝。
诚然,犬戎国师已然看出不妙。以召公虎、兮吉甫的才干,此时正在犬戎后方围点打援,巴不得犬戎国主回军去救,并一网打尽。
犬戎国主将大槊往地上一挫,怒吼一声,走出帐外:“本王意已决,全军拔营,回救后方!”
言罢,他翻身上马,带领着犬戎全军便往老巢方向疾驰。然而他越是归心似箭,却始终未能如愿以偿。
在犬戎大军的必经之路上,早有周王师严阵以待,为首一将,正是南仲。
而今日南仲手下的士兵人数已然加倍,达五千余众,给元戎十乘两翼提供了足够护卫,看起来,周王师也不断在总结教训,更进一步完善了元戎十乘的战法。
一声令下,五千名王师将士便形成一道防御大网,对犬戎大军来了一场干净利落的阻击战。
犬戎国主哪里想到这里会有伏兵,他也没有打算打持久战,便粗暴下令全军全速突围。
犬戎骑兵面对周王师战车,还是能发挥出机动优势,突围得倒也轻松;只苦了那些犬戎步兵,人腿哪里跑得过周王师战车车轮,很快就被冲击地支离破碎,成了南仲的俘虏。
斩杀了近两千戎兵,南仲心满意足,便鸣金收兵,带领大军继续回邽邑镇守。
总算摆脱了周王师的追逐,犬戎大军来到了崆峒山附近。这里距离自己的老巢渐进,犬戎国主见族兵已经疲惫不堪,也只得下令就地安营扎寨,次日再赶路回援。
此时,姜诚向犬戎国主献计道:“大军前部、后部行军快慢不同,如此撤离,何时才能赶回?”
犬戎国主愁眉稍展,连呼“好计”。犬戎国师心神不宁,也未曾发觉有何不妥。
于是,犬戎大军将后部改前部,国主率领精锐骑兵,星夜兼程,先去救援大本营。而国师则留下两千士兵,押运辎重粮草,徐徐后撤。
见犬戎国主渐行渐远,国师便与姜诚辞行。
国师大慰:“姜族长,此次我部进兵不顺,多亏你不离不弃,今日一别,颇有不舍。”
姜诚大笑道:“倒也不必不舍,陇西夜长,我还想邀国师促膝长谈。”
“族长哪里话,”国师苦笑道,“我归心似箭,如何有心情与你畅聊?改期罢……”
不料,姜诚将腰间长剑抽出,身后族兵纷纷举起弓弩,指向国师手下的两千部众。犬戎大军今日吃了败仗,精锐又被国主抽走,剩下的都是老弱残兵,哪里是姜戎对手。
犬戎国师大惊:“姜诚,你这是为何?”
姜诚从怀中取出一道木牌,淡淡道:“奉太保将令,狙击犬戎。”
“你!”犬戎国师不由大怒,“你是叛徒!你反叛速答、反叛西戎,今日又反叛我部?”
姜诚摇了摇头:“非也,我心始终,只为大周效命;反倒是你,你荣氏世代簪缨,乃父殁于国人暴动,可天子何曾亏待与你?你为何明珠暗投,反从犬戎作乱?”
犬戎国师怒目圆瞪:“事已至此,还说这个作甚?”言罢,抽出佩刀,就要自刎。
“急什么?”姜诚举剑一架,将国师兵刃击落,“我不杀你,也不把你扭送王师,但你也别急着去死。”
犬戎国师闪过一丝疑惑:“难道,你要放我?”
“或许,但非现在。”
“那是何时?”
“不出三日,那犬戎国主必兵败生死。这三日足够你考虑改投我部,我必重用,如何?”
犬戎国师低下头,陷入沉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