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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92章 卷5-43章 阿沅 ? 叁(下)

“滴答,滴答……”

阿沅被蒙住双眼,樱桃小嘴也被布条封住,嘴唇被擂得皲裂。此时此刻,耳边只能听到滴水的声音,她所处之处或许是太傅府的地窖,阴暗,潮湿,充满霉味,以及绝望的味道。

黑暗能让人忘却时间。

阿沅想过一百种死法,她不怕死,却害怕死前受辱。虢公长父历来自诩体面,或许放不下身段来折磨自己,但是那三个玄烟阁刺客却不同,他们不是男人,准确地说,他们不是健全的男人,这种人多有怪癖。

钜剑门是玄烟阁的仇人,杨不疑曾手刃他们七位高手,这个梁子想必是越结越深。他们或许还不知道阿沅已投入钜剑门,但被认作钜子的朋友,玄烟阁想必不会手下留情。

就这样,阿沅在黑暗中等待了许久,却似乎风平浪静。

难道他们想活活饿死我?阿沅陷入了另一种恐惧。

饥渴难耐,阿沅只得靠睡眠来养精蓄锐……

等她再次醒来时,耳边又一次传来熟悉的声音,那个如豺狼般嘶哑的嗓音。

“三天前,你为何夜探大司马府?”说话的是虢公长父。

三天?原来我被囚禁了三天!阿沅此刻无比虚弱,话到嘴边,就是吐不出来。

寂静,死一般的寂静。

一道亮光闪过,阿沅眼前的黑布被摘下,她的眼睛被光芒耀得剧痛,差点眩晕倒地。此时是正午,虢公长父朝服还未脱下,端坐在贡奉着巫教教主蚩尤的密室里。身旁,三个玄烟阁刺客背着手站立着,露出冰冷而阴暗的笑容。

“我……”

“你是去找方大夫罢?”虢公长父虽然口气生硬,但是对阿沅却没有失礼。看样子,老太傅对这位曾经的雨师妾还是抱有几分敬畏。

阿沅咬了咬牙,不作任何反应。

“我知道你是去找他,”虢公长父呷了口参汤,“没想到,你不辞而别这两年多,倒是和他朝夕相处。”看样子,他这话还有几丝酸味,又一指身边的三位黑衣人,“他们都告诉我了,楚国人、徐国人、蜀国人,方兴、还有你,你们在南国的一举一动。”

“唉。”阿沅轻叹一声,他果然都知道了。

虢公长父阴笑着:“方兴背主隐匿,勾结楚国、徐国,胆子不小啊!”

“不,他没有……”阿沅费力地辩驳着。

“你终于开口了,看样子,你对他感情颇深嘛,”虢公长父阴阳怪气道,“怪不得你从来不与孤同房,看来,你是对他以身相许罢?”

“不,我不……”

“这不重要,”虢公长父徐徐起身,在阿沅身旁绕了几圈,用冰冷的指尖挑起她的下颚,“多好的美人儿,你告诉孤,去南国逍遥了两年,怎么又回到太傅府来了?是何居心?”

阿沅继续沉默。

“你想抓住孤的把柄么?”他指了指密室里和巫教有关的摆设,“这不能说明什么,反倒是你的方兴大夫,他勾结楚贼的证据,可是确凿得很呐!”

“你胡说!”

虢公长父没有理会阿沅的辩驳,继续自言自语:“追随熊徇煽动楚国政变,此罪一也;追随楚国叛将熊雪作乱,此罪二也;与楚国女公子缔结婚约,此罪三也……这方大夫纵然有十个脑袋,也不够周天子砍的。”

阿沅双手勉强撑着地,她的心中痛苦万分。虢公长父说的都是实话,方兴在南国所作所为虽是权宜之计,但太容易授人以柄。倘若老太傅在天子面前煽风点火,每一项罪名都足以置之于死地。

“你……对我说这个作甚?”

“给你指一条活命的路,”虢公长父转身拍了拍三个玄烟阁刺客的臂膀,“你们的人伤了他们的兄弟,根本不用孤下令,你便会被碎尸万段,可惜,可惜!”

“什么活路?”

阿沅并不是苟且偷生之人,但她要弄清楚虢公长父的目的,即便是死,也不能死得不明不白。

“当证人!”

“什么证人?”

“举报方兴里通外国,他与徐国、楚国谋反……”

“呸。”阿沅吐出一口血水,可惜力道不足,溅在自己的裙摆之上。

“这么说,你是不同意咯?”虢公长父摆出一副遗憾的样子。

“做梦!”

“呵呵,不见点血,怕你是不会领教孤的厉害!”言罢,便转身从一个玄烟阁刺客腰间抽出剑来。

“你敢?”阿沅心一横,决定冒险唬一唬对方,“南方使,我是南方使的人。”

“你说什么?”虢公长父果然一愣。

她说得并没错。

当初,楚国前任君主熊霜临终之前,曾将巫教南方使的令牌转交给芈芙,从这个角度说,阿沅的确是南方使手下之人。可问题是杨、蒲二人探寻净坛峰后,发现巫教早已灭亡,所谓的南方使也不过是商盟导演的把戏而已。

可当虢公长父将信将疑之时,阿沅却觉一阵头晕眼花,她已饿得发昏,编不出更多的谎话。这时,她羡慕起若若来,倘若在场的是这位蜀国公主,想必能把虢公长父骗得团团转。

虢公长父等了许久,显然没有得到满意的答案。

“带上来!”他摆了摆手。

密室的门“吱呀”一声,一个满身血污的身影被押了进来,倒在地上,只顾呻吟。

是洛乙丑!

阿沅想不通,那夜他是被虎贲卫士逮捕的,怎么会被扭送到太傅府来?她似乎忘了,当今主管大周牢狱的大司寇,正是虢公长父的同党王子昱。

“你认得他吗?”老太傅冷冷地问道。

“不认识!”洛乙丑抢先吼道,他似乎费尽全身最后的力气,嘶吼着。

“没问你。”

虢公长父怒而拔剑,把剑尖狠狠扎入洛乙丑的后背,疼得这位大汉几乎昏死过去。

洛乙丑的热血殷红,淌了一地,阿沅觉得这一剑如扎己身。

“如果你认识他,我便放他走!”虢公长父淫邪地看着阿沅,继续提条件。

“不认识!”洛乙丑的牙快要咬碎,在地上痛苦地挣扎着。

“割了这匹夫的舌头!他话太多了!”

虢公长父把剑递给玄烟阁首领,那人眼疾手快,瞬间撬开洛乙丑的牙关,反手一抖,便将他的舌头割下。洛乙丑哀嚎一声,彻底昏厥过去,地上一片血污。

“看样子你们认识,”虢公长父冷笑几声,“只是你们不愿相认。”

这时,那玄烟阁的首领突然把剑刃格在洛乙丑脖颈之上,喝问阿沅道:“快说,你和杨不疑那狗贼什么关系?”

阿沅咬着牙,尽管师兄洛乙丑命悬一线,她依然不能透露任何钜子的行踪。她把头侧向一边,不敢目睹洛乙丑的惨状。

“这里有你说话的份?”没想到,替阿沅解围的竟然是虢公长父。

“哼!”玄烟阁首领狠狠地瞪了阿沅一眼,收剑入鞘,识趣地退到一边,嘴上喃喃道,“她是钜剑门的人,他们都是!”

“钜剑门?”虢公长父沉吟着,却见门外传来急促的敲门声。

阿沅松了一口气,门外的人是来救自己师兄妹二人的吗?她的心中燃起了一股求生的欲望,她想到了蒲无伤,她想活下去。

“谁?报丧吗?”虢公长父大怒,提剑走到门前。

“主公,是我!”

阿沅短暂的希望破灭了,她认得这个声音,是虢公长父的老家宰。这是条忠心耿耿的看门狗,绝不可能来向阿沅施以援手。

虢公长父扭开门锁,太傅府家宰探头探脑:“主公,有人找。”

“谁也不见!”虢公便要摔门,“就算是天子来,也让他等孤片刻。”

“这……这人比天子厉害……”

虢公长父突然脸色煞白,手中的剑不住颤抖。

很显然,在场除了洛乙丑,所有人都明白来人是谁,包括阿沅。阿沅知道,镐京城能让虢公长父变颜变色的只有一个人,一个女人——僖夫人。

“那肥婆此时来这作甚?”老太傅面沉似水。

“属下不敢说,”老家宰颤颤巍巍,“她似乎很生气。”

“娘的,阴魂不散。”

虢公长父虽然无奈,但是还是骂骂咧咧地走了。走前,没有任何交代。

太傅既然没有任何交代,密室内的三个玄烟阁刺客便不敢轻举妄动。三人虽然阴森暴戾,但对虢公长父却始终毕恭毕敬,他们只是瞪着蜷缩在地上的阿沅和洛乙丑,眼神中杀气凛然。

“早晚,我们会把杨不疑那狗贼碎尸万段!”

“我们发誓要攻上太岳山,灭你们钜剑满门!”

“我们要阉了这匹夫,把你这小**剥光喂狗!”

他们虽然不动手,但口中的秽语却源源不断,不堪入耳。阿沅不敢听,但苦于双手被缚,不得不听。

头顶隐约传来谩骂和争吵之声,老太傅的会客室就在密室正上方,以至于隔空传来的动静,很快就盖过了玄烟阁刺客的叫嚣。

与其说是争吵,不如说是个女人撒泼时的咒骂。

僖夫人恰恰是个嗓门很大的老女人。

阿沅在太傅府潜伏了几年,与这位僖夫人也打过几次交道。说起来,僖夫人自三年前从宋国归宁之后,暗中帮助虢公长父这位老情人许多。很显然,虢公长父之所以能重新得宠,风头远盖过告老还乡的召公虎,僖夫人帮了不少忙。

僖夫人虽然放荡泼辣,但奈何周王静从小就缺失亲情,因此成年之后能得到亲姑姑的疼爱,难免对她言听计从。

但很遗憾,女人的天敌是岁月,她替虢公长父奉献了许多,却换不回老情人的眷顾。她人老珠黄,或许还有几分风韵尚存,但虢公长父已经开始找各种借口,不愿再与这老女人缠绵。

僖夫人欲求不满,可偏偏又天生奇妒。她一回镐京,便把太傅府当做自己的家一般,只要看到虢公长父的娇妻美妾,就不顾一切地把她们赶走。而在她看来,天生“妖冶”的阿沅更是虢公长父变心的罪魁祸首。

阿沅在南国的这两年,太傅府难得消停了一些日子。而虢公长父心心念念的迁封一事,更是牢牢卡在僖夫人的手里,更准确地说,是卡在僖夫人的裙下。

楼上的争吵声突然止歇,密室又回到宁静。

阿沅知道,僖夫人是撵不走也劝不动的,想让她消停往往只有一个办法,那就是老太傅乖乖满足她如狼似虎的需求。

过了一盏茶的功夫,密室的门再次打开。

虢公长父阴沉着脸,嘴里还喘着粗气。他的表情告诉阿沅,老太傅的怨愤到达了极点。

“你,”他拔剑指着阿沅,“到底要不要举证方兴?”

“不,”阿沅尽管虚弱,口气依旧斩钉截铁。

“最后给你一次机会。”

“你以为……天子会听我这丫头的话?”阿沅眼神满是嘲讽,睥睨着高高在上的虢公长父。

这句话显然打动了老太傅,他不得不掂量,周王静是否会听一个女巫的一面之词。虢公长父显然多少掌握了举证方兴的证据,但并不足以扳倒这位布衣大夫。

虢公长父有些恼羞成怒,换往常,他往往会有过激行为。

今天也没有例外。

他提剑走到昏迷的洛乙丑身边,挥剑向其双腿斩去。那是一柄商盟精心打造的宝剑,锋刃锐利,很快洛乙丑失去了双腿,他闷哼了一声便再次晕厥,血流满地。

阿沅吓呆了,那天要不是自己执意要夜探大司马府,洛乙丑师兄也不至于落得如此下场。可后悔已经来不及,她不敢看洛乙丑的表情,也不敢想象如何面对杨不疑。如果,她还能活着见到钜子的话。

“答应孤另一件事,”虢公长父的声音有些颤抖,与其说是生气,倒更像是恐惧,“如果不允,孤便再剁这匹夫的双手!”

阿沅噤若寒蝉,强挣扎道:“你……你先说……是何事?”

“孤要你杀个人。”

“谁?”

“肥婆!”虢公长父几乎是从牙缝中挤出这四个字。

他恨她,以至于一想到她,老太傅就忍不住双手叉腰。仿佛这一刻,什么儿时欢愉,什么再续良缘,便在他心中不复存在一般。

他动了杀心。

“这把剑给你,”虢公长父语气很决绝,“用她人头,来换这没腿男人性命。”

沾满洛乙丑鲜血的利剑“铿锵”坠地,距离阿沅只有一步之遥。

她何尝不想操起剑来,砍杀眼前这位大周头号权奸。但她已经全然没有力气,更何况,如果不是虢公长父还要留自己一条命,一旁的玄烟阁刺客瞬息间可以将阿沅和洛乙丑剁为肉泥。

“记住,要暗杀,不可声张,不可留下痕迹,”虢公长父打开了密室的门,“这事若干得不干净,不仅你们会死,方兴也活不了!”言罢,老太傅恶狠狠地摔门而出。

紧接着,阿沅再次失去了光明,她被蒙上双眼,推出门外。

“滴答,滴答……”

阿沅又被关押在地窖之中,除了阴湿的霉味,她还能闻到衣摆上沾染的血腥气,那是师兄洛乙丑的鲜血。她啜泣着,不住地干呕起来。

虢公长父给了她三天时间考虑,尽管阿沅知道,她已没有选择。

三天,依旧暗无天日的三天。

唯一不同的是,她的面前,有了水和干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