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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40章 卷7-05章 尹吉甫 ? 韩奕(下)

当伊洛之戎的军士见到战场上闯入不速之客时,还是引起了一阵不小的骚动。但很快,他们发现来者只有一乘战车,便不由哄然大笑。

“来将可禀名姓?”和麾下将士不同,犬戎国师显然没有掉以轻心,恰恰相反,他用鹰般的一对锐眼不断打量着尹吉甫和韩侯奕,显得十分警惕。

“国师,别来无恙否?”尹吉甫中气十足,特意放大了嗓门,使远近都听得清晰。

“你……你……”犬戎国师瞪大了眼睛,面色不禁露出几丝惶恐。

“怎么?”尹吉甫仰天大笑,“国师别来无恙,不认得兮甲了么?”

“你……你是尹吉甫!”犬戎国师声音有些颤抖,不由倒抽一口凉气。对他而言,尹吉甫这三个字犹如晴天霹雳。不知这个瞬间,他是否想起几年前,犬戎部落大败亏输的场景?

听闻是尹吉甫前来,伊洛之戎的军阵也是骇然。这位大周的太宰虽未讨伐过伊洛之戎,但他“文武吉甫”的盛名在外,加之伊洛之戎曾见识过召公虎和布衣大夫们的实力,自然先入为主,惶惶然而难以自持。

不过,犬戎国师终究狡猾,他很快便镇定下来。

“尹太宰,”犬戎国师试探着问道,“阁下甚有逸致,不知为何深夜至此?”

尹吉甫干笑道:“国师来得,兮甲便来不得么?”

犬戎国师警惕地观望着对方的一举一动:“太宰只来一乘车马,莫不是来诓人的把戏?”

“笑话,大周王师历来堂堂正正,何必遮遮掩掩?”尹吉甫仰天大笑,又朗声道,“我率大军来援,讨伐尔等伊洛之戎,已于周边伏下层层埋伏,国师如若不信,可借步随兮甲一观,权当阅兵,如何?”

“堂堂正正?”犬戎国师冷哼一声,指着身旁的虢季子白残部,“我看未必,尔等大司马的所作所为,怕是有辱大周威信罢!”

尹吉甫表面上与对方谈笑风生,心中却暗自着急。犬戎国师虽然暂时被唬住,不敢贸然进攻,但是要让他们缴械投降,同样是希望渺茫。一时,战场上陷入僵局,尹吉甫难以再进一步,伊洛之戎也不愿再退一步。

另一方面,虢季子白及其麾下的王师败兵虽获喘息之机,却被伊洛之戎围在不利的地形,难以同韩国士卒会师,尹吉甫自然无法将两枝兵马合并,形成能与敌方一战的有生力量。

就这样,时间匆匆流逝,双方依旧僵持。

眼看天色将亮,尹吉甫心急如焚,待到江边大雾散去,自己布下的疑兵之计就会被犬戎国师看穿,届时己方再要逃离,怕是比登天还难。

但尹吉甫失策的是,他似乎低估了敌军的决心。不知是犬戎国师从此前的失败中吸取了教训,还是他因耗不起时间而变得孤注一掷,总之,在天色还未破晓之时,伊洛之戎便发起了进攻。

“杀!”犬戎国师一声令下,麾下的部队一分为二,一部朝虢季子白的散兵游勇阵地杀去,一部便向尹吉甫的战车杀来。

尹吉甫始料未及,幸好韩侯奕眼疾手快,飞速勒紧辔绳,调转马头,疾速朝本阵奔去。

“我计败矣!”尹吉甫音带颤抖,沮丧至极。

只怪自己久疏战阵,只怪自己太过轻敌,此役倘若被获遭擒,不仅半生的声名俱毁,还会累及大周这几年难得积累的威望。他不敢再往下想,只觉身后箭矢如雨,有赖韩侯奕驾车技艺高超,这才免遭一箭之厄。

就在浑浑噩噩之际,尹吉甫突然听得本阵喊杀震天,声威大震。尹吉甫不解其意,只道是先前布下的疑兵还在做最后的挣扎,不由恼羞成怒,暗骂道:“都何许时候了,还不顾逃命?难不成,这两百韩卒能敌住戎贼数千之众否?”

可话音未落,却被韩侯奕抢白道:“非也,太宰请看,援兵!援兵到了!”

“援兵?”尹吉甫如梦初醒,“哪来的援兵?兮甲莫不是在梦中耶?”

“非是梦中,”韩侯奕绝处逢生,手舞足蹈道,“是周王师的旗号!”

“噫!天助我也!”

尹吉甫精神大振,举目望去,原来,丛林深处果然有王师杀来,看旗号,正是虢季子白的两员副帅——小司马程仲辛与程仲庚昆仲。

“不好,中计矣!”身后,犬戎国师大惊失色,刚想鸣金,可身后大军哪里止得住冲锋的势头,一时阵脚大乱,前后践踏,死伤惨重。

程氏昆仲自然不会放过此等良机,各率本部兵马掩杀过去,犹如风卷残云,势如破竹,直杀得伊洛之戎抱头鼠窜。不及一刻钟的功夫,已然大获全胜,犬戎国师也似丧家之犬,早已不见踪影,逃之夭夭去也。

尘埃落定,尹吉甫领着韩侯奕,与周王师诸将帅见礼叙旧。

“侥幸,侥幸!”尹吉甫心有余悸,“苟非程氏昆仲来援,我等皆成戎人刀下之鬼也!”

虢季子白也是满脸愧色:“太宰过谦!若非太宰挺身而出,拖住戎人一个时辰,本帅哪能坚持到援兵到来?”

“凶险,凶险!”尹吉甫连连摆手,只觉得头昏脑涨,冷汗直冒。

待程氏昆仲和韩侯奕各自整饬罢兵马,虢季子白便来向尹吉甫辞行。

尹吉甫道:“我与韩侯便要入朝觐见天子,大司马何不同行?”

虢季子白摇了摇头:“本帅还要率部继续讨伐戎人残余,待克定戎患,方有脸面入京面圣……”

尹吉甫微微点头,心中还有诸多疑窦,于是便问起了虢季子白如何遭遇伊洛之戎围攻之事。

虢季子白支支吾吾,便将虢公长父如何截获犬戎与伊洛之戎勾结的证据,自己如何带兵在茅津渡设伏,又如何因失察被戎人反客为主等等,大致同尹吉甫转述一番。至于茅津渡的大火因何而起,犬戎国师又如何成了伊洛之戎的首脑,虢季子白亦是一头雾水,尚待调查。

尹吉甫听了一阵,只觉虢季子白神情奇异,话中也漏洞甚多,敏感之处,多是语焉不详。尹吉甫知他不似其父,不善撒谎,内中定有诸多隐情,只是碍于情面,不忍质问。

“既如此,”尹吉甫决意告辞,“你我便镐京再叙!”

“太宰且慢……”虢季子白欲言又止,似乎还在犹豫些什么。

“怎么?大司马还有何事交代?”尹吉甫试探道。

虢季子白沉吟许久,终于还是开言问道:“太宰可否觉得,这个犬戎国师……略有诡异?”

“诡异?”尹吉甫一凛,“大司马,此话怎讲?”

虢季子白双眉紧皱,一字一顿道:“我……似乎见过他……”

“是么?”尹吉甫瞪大了眼睛,心想,虢季子白莫不是受了刺激,产生了什么幻觉?

“是,”虢季子白十分坚定道,“我在泮宫见过他。”

“泮宫?”尹吉甫愈发惊奇。

虢季子白点了点头,愈发笃定道:“对,他很像我幼年时的同窗!那时,他是老少傅最得意的门生,过目不忘,出口成章,他眼神里的那份傲气,就和犬戎国师一模一样。是他,那口气,那骄狂,我毕生难忘!”

尹吉甫托腮沉思,许久道:“这么说,他还是贵胄之后?”

“然也!”

“那他是谁?”

“他是……荣夷公之子。”

“荣夷公之子?”听到这话,尹吉甫不由倒吸一口凉气,“荣夷公之子,不是新任的小宗伯——荣伯升么?”

“荣伯升是他的庶弟,”虢季子白顿了顿,“我幼年的这位同窗,是荣夷公的长子。据传说,此子与其父皆丧命于国人暴动,他在饮马驿被首犯仲丁斩杀。可我看那犬戎国师的模样,分明便是那位荣公之子……只可惜时日久远,我已记不清他的名讳……”

“难怪……”尹吉甫叹了一口气,他开始相信虢季子白的话。

“难怪甚么?”虢季子白讶异道。

“难怪他的华夏口音如此浓重,”尹吉甫渐渐有了头绪,“他的言行举止,确是不像蛮夷之人。”

“如果是他,他又怎么从饮马驿死里逃生的呢?”虢季子白点了点头,望向天空,自言自语道,“或许真的是他,否则,公父也不会要杀之而后快……”

“怎么?老太傅要杀他?”尹吉甫十分敏锐,连忙打断。

“非也,非也,”虢季子白也意识到失言,赶忙辞道,“太宰,本帅还有军务在身,告辞,告辞!”言罢,便领着程氏昆仲南下,追杀伊洛之戎余部去也。

送走周王师,尹吉甫陷入沉思。

树欲静而风不止,看来,大周社稷看似平静的背后,不知还有多少暗流正在涌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