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岁那年,我哭着喊着被送进了幼儿园。
没等我把眼泪鼻涕擦干净,就开始学着排队。先是用一根绳子牵着,二十多只小手紧紧地抓住绳子,蜈蚣一样地走来走去。再大一点就不用绳子穿串了,小个子站前头,大个子站后头,一个挽着一个。我个头小,站到了第一排。阿姨一喊向前看齐,我就双手叉在腰间,后面的小朋友平举双手与我保持一致,很快就站成了一条直线。这个姿势和队形一直持续到小学毕业。当然,不光走路要排队,早操和课间要排队,坐在教室里也要排队,还是按个子高矮,前矮后高地整齐排列。
中学毕业后便参了军,排队更是每天生活的主要内容。早晨哨声一响,我们就一骨碌从床上爬起来跳到地上,以最快的速度穿上衣服,边跑边系扣子,气喘嘘嘘地站到操场上集合、点名、齐步走、前后左右转。上厕所、进食堂、吃饭、洗澡、看电影都先要排好整齐的队伍。
复员到了工厂又得继续排队。分房子要排队、涨工资要排队,这用不着站着,而是等着,等得你心里没底,不知排到猴年马月才能轮着。那些年不论买什么东西都得排队,买米买油买鱼买肉要排很长很长的队,看不见头也望不到尾,好不容易排到你了,东西又卖完了,能把人活活气死。
有一阵子我甚至羡慕那些出身不好或被打成“地、富、反、坏、右”的黑分子们,他们常常被告知不准排队,尤其是购买紧缺商品时。因为,我时常排了几个钟头的队,等挤到柜台前,却被售货员冷冷地丢下一句:卖完了,明天早点来排队!当时我想,同车间的“于罗锅”又他妈地占便宜了,这小子的父亲当过国民党兵,背着“历史反革命”的黑锅,根本没资格购买春节特别供应的一斤猪肉。所以他就免去了排几天队的辛苦。
后来好了,至少买东西不用排队了。可我们那家工厂破产了,领取下岗补助金排队等了两年。想托领导给儿子安排份工作去送礼又得排队,一生气去找上级有关部门提意见还是要排队。送礼的人多,提意见的人更多,一般人根本就排不上。
人一老,身体就不灵了,不是这儿出了毛病就是那儿出了毛病,要去医院找大夫看看吧,还是没完没了地排队,挂号、检查、交费、取药一个个长队,看得你眼晕。大夫说,你能坚持把所有的队排完,那证明你的身体还不错,一时半会儿死不了。若你对排队没把握,千万别去大医院。
如今,我身患绝症,将不久于人世,正排队等着去另一个世界报到。我用尽生命的最后一丝气力,反复催促儿子早一点去火葬场排队,提早帮我选一个小小的存放骨灰盒的地方。不早打算不行啊,这年头的风气越来越坏,干什么都得托人走关系,加塞的人太多了。我原先的那位厂长就比我有福气,年龄虽比我小一岁,可人家十二年前就走了,那时火化用不着排这么长的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