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空罕见地蓝。
一场强劲的秋风,加班加点地持续刮了两天,把笼罩在城市上空厚厚的尘幕吹得无影无踪。久违了的蓝天终于露出了清爽的面孔。
人们的心情顿时好了起来。我也一样。我猜想主管城市大气环境的官员比我更兴奋。他十有八九会在年终总结时浓墨重彩地大肆渲染这难忘的一天。也许他不会提起秋风的作用,而把功劳记在自己身上。这显然是他的政绩,人人有目共睹。他说不定过几天就要隆重举行庆功表彰大会,把这一天宣传成“蓝天工程”的标志性成果。如果换成我,我也会这么做的,“贪天功为己有”,此类做法古已有之。
一条短信就在这湛蓝的天空下跳进了我的手机。我打开看看,不是股市开盘跌停的坏消息,也不是卖真枪假钞的小广告,而是老余发给我的“段子”——“经典对联:上联,上半年一人杀六警;下联,下半年六警杀一人。横批,非常6+1。”
我残忍地笑了笑,并转发给了几个朋友。
这条短信背后的故事早已被报纸、网络、电视等媒体炒得沸沸扬扬,人人皆知。
一个看似单薄瘦弱的歹徒,用一把水果刀跑到警察大楼内,一口气结束了六位警察的性命。匪夷所思,他用的是一把常见的水果刀。那种刀我有好几把,切水果时总不大好使。现在的产品质量令人恼火。人体可能比水果更松软,它就派上了用场。水果刀只能用于切水果,这个家伙怎么能拿它切别的东西呢?过分!他肯定会被判死刑,死有余辜!
老余是个无聊的人,尽干些无聊的事,他在大学里教理论课,时常给熟人发一些无聊的短信。
老余最近得罪了老婆,被老婆赶出了家门。他认识一家着名奶制品厂的老板,那老板近两年很讲交情,定期给老余赠送成箱的奶粉。他老婆因此沾了便宜,常夸老余有本事,整天喝免费牛奶。不久前,因媒体曝光说奶粉里含有三聚氰胺等有毒化学成分,且某某品牌最为严重,而老余老婆喝的正是这个。得知消息后,老婆被吓得昏死过去,醒来时又像诈尸一样疯狂,一口咬定是老余蓄意谋杀她,追着老余又抓又挠又打又踢,扬言要去法院告他,并警告在他被关进监狱前不准再迈入家门一步。老余老婆本来就泼蛮,加上正闹更年期,老余浑身是嘴也说服不了她,只好从家滚出来,跑到学生宿舍找个空床位对付一阵子。闲着无聊,他的短信便发得格外频,有时一天我能接到十几条,内容五花八门,有荤有素,以荤为主。
走了几步,手机又响了一声。我猜又是老余的短信。打开一看,上面写的是:“请于下午六时到某某派出所找严警官接受问话,迟到或不来后果自负。”号码很陌生,不是老余的。肯定是恶搞,既不风趣也不幽默,我懒得搭理。没过多一会儿,这条短信又重复了一次。妈的,我心里骂着,给对方发了句:“别装孙子啦!”大概过了十来分钟,我的电话响了:
“喂,哪位啊?”我问。
“你骂谁呢,谁他妈装孙子?”对方声音很凶。
“怎么了,你谁啊?我认识你吗?”我也挺生气。
“我是警察,不服是吧?六点到派出所就认识我了。你要不来咱就走着瞧!你是不是姓牛叫牛某某啊?”
“我……”没等我再说话,那边的电话就挂了。
妈的,又遇上个骗子或神经病,滚一边去!可是他是怎么知道我的手机号码,还知道我的名字?我心里一阵纠结。我又没犯什么事,怕个鬼呀?去就去,派出所是讲法制的地方,不会有假。
差十分钟六点,我心烦意乱忐忑不安地提前赶到了派出所,正巧在大门口碰见了老余。
“哎,你怎么也来了?”我很吃惊地问他。
老余满脸通红,嘴角渗出血色,结结巴巴地说:“没、没、没、没啥事,去打、打、打听迁户口的事。你、你、你忙吧!”没等我反应过来,他就急匆匆地跑了。
真奇怪,肯定是出了什么事。老余平时很爱瞎扯,能在寒冷的冬天站在马路边顶着六七级北风拦着你聊上个把钟头。他今天太反常了,而且神色紧张慌乱。
站在派出所的一间办公室里,我被年轻的严警官问了姓名、性别、年龄、职业、政治面貌以及工作单位等等问题,然后他放下手中做记录的圆珠笔,挠了挠头,冲着我说:
“你是不是很瞧不起我们这些当警察的?”
“没有啊,我哪敢啊,我最怕警察……”我尽量保持镇定。
“你少废话,你敢情也怕警察?还真看不出来嘛!”
“怕,真怕,我、我、我……”我的腿开始哆嗦了。
“我什么我,坏人才怕警察,你是不是做什么坏事啦?”
“没、没、没,我是个好人,没做坏事,真的,天地良心。”我边说边拍胸脯向他保证。
“别拍胸脯了,你那身子骨经不起拍,要不我帮你拍拍?没做坏事你怕什么呀?”
“不怕、不怕,是敬畏!”我立即纠正。
“敬畏?你敬畏还发短信恶心我们?你没带刀子进来吧?”他翘着二郎腿,手指敲叩着桌面。
“什么短信?”我一时脑袋有点发懵。
“刚干过的事就忘了?看来你的记性还真不怎么样。‘非常6+1’是怎么回事,你挺能整,太有才啦!”
“噢,是那条短信呢?真对不起,不是我编的。是同事发给我的,我就转发了几个朋友。”
“这我知道。你说你还是个大学教师,怎么竟干些低档次的臭事。我们警察为保一方平安连命都搭上了,你们怎么还忍心贬损我们……再说你的短信里还有不少值得追究的内容,上百条黄色段子,这很严重嘛,你难道不知道传播这种低级荤笑话犯法嘛,还有些信息我就不说了,是不是背着老婆跟别的女人搞上了?”
我一定是脸色苍白。我只知道脑子里出现了一阵空白。小严警官冷嘲热讽地数落了我一番,我本想说几个“自由”“隐私”“权利”之类的词汇,但最终还是憋住了,不想再惹麻烦。临走前,我在笔录材料上签了名并按了手印,且一再向警官保证以后不再犯这类愚蠢的错误,还根据警官的要求承诺不把当天的谈话传播出去。小伙子很友善地拍了拍我的肩,叮嘱我要吸取教训。
隔了一天,我忍不住给老余打个电话,没想到老余已换了新号码,一时联系不上。又过了一天,我在教学楼走廊里碰见了老余。他把新号码告诉了我,我没好意思再问他“迁户口”的事情,他也没打听我到派出所干什么去了。我敢断定他嘴角那处红肿的伤痕又是他老婆的杰作,而与警察无关。我笑着告诉他,现在的骗子太多了,说不定什么时候就会碰到一个假警察甚至是假派出所。他苦笑了一下说,如果那样就好啦。这话虽有些无厘头,但我还是听明白了。他转身要走时,我又喊了他一声,告诉他我也换了新的手机号,稍后给他拨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