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喋喋不休的吵闹变作一堆燎烧的干柴,凉透了的牛棚霎时间像热锅上的开水,往上突突地冒着泡。我不敢打断她,如果有什么委屈,说出来是最好的,我环着手很耐心地听她发牢骚,直到看到了角落里的一双旧的起了毛边的毛鞋:米白色的鞋带儿,灰白色的鞋面儿,鞋子的正上方还有一个破了的洞,如果现在有双脚放进去,刚好可以露出大拇指。我认得,那是寸草的鞋,那个洞就是他故意挖的,他所理解的寓意是——不走寻常路。
我走过去,把鞋拿了起来,窦泌在我身后有些难过的抱怨:“你到底有没有听我说?”
“有啊,”我扭头笑着说:“你说啊。”
她撅着嘴,有些不满地看着我,随即将目光落到了我手上紧紧握着的鞋上。
“哦,”我说:“寸草的鞋,他说他不小心落这儿了,让我回去的时候带给他。”
鞋上头有些灰了,我轻轻地捧着它们吹了口气,笑着对窦泌说:“说吧,你还要说什么呢?”
她沉默的看我,眼睛变得红红的,有压不住的火气。
“怎么不说话?”我问她。
“你还要我说什么,我说我不喜欢他,也不喜欢他有鞋穿!”
她好像又不高兴了,任性地把寸草的鞋从我手里抢过去,然后拼命地撕扯。鞋已经不新了,没几下折腾,就褴褛得只剩下几缕破布。
“窦泌!”我只好用力地把鞋扯到地上,大声地呵斥她:“莫瞎闹!”
她忽然间安静了,手安分地僵在了半空,我看到她低低地垂下头,然后跺着脚,呜呜地哭了起来。
“你凶我,”她带着哭腔,哽咽地说:“你也会凶我!”
“没有啊。”
“就有!”
“好好好,”我举着手跟她投降:“有,那我错了,我错了,好不好。”
“不好!”她哭着吼我,然后就捂着脸,殷殷地啜泣去了。
雨在这时候停了,但她的眼泪流起来算是没完没了。天刚被雨水洗过,黑得很干净,我把手伸到窗棂外头,从树枝上扯下一片嫩叶,动情地吹了起来,一个个音符跳动作柔和的小调,飘进了耳畔。周遭霎时间安静了,连风也忘了流动,窦泌揉了揉眼睛,起身走到我身边。
“你会吹小曲儿?”她歪着小脑袋问我:“怎么我从来都不知道?”
“你也没问啊。”
“想学么,”我再次把手探出去,摘了片树叶给她:“想学我可以教。”
她接过树叶,还不等我教她,她就迫不及待地把树叶含到嘴里吹起来。我好像看到了野鸭湖,窦泌坐到了很大的一片叶子上,周围围着一大群的鸭子,戏着水,听着她的指挥躁动着。
“不是这样的,”我笑着说:“你把叶子想象成一个乐器,其实它算是一种口技,原理跟吹口哨差的不是太多,但它们之间又有区别,你试着从左边开始吹,一直吹下去,吹到右边的时候呢,你会发现不同的位置吹出的音是不一样的,就像这样……”
我把叶子轻轻含进嘴里,吹了基本的七个音调给她。她笑着,把叶子全含到了嘴里,结果硬是一个音都发不出来。我忍不住哈哈地笑了出来,她白我一眼,很没好气地说:“别笑了,我会吹。”
她把叶子稍稍从嘴里抽出来一些,用力地一吹,就是放屁的一声响。
“窦泌,”我捂着肚子说:“你太逗了。”
她不高兴地问我:“我吹得不好吗?”
“好,”我说:“你做什么都好。”
窗外树影婆娑,满是疙瘩的枯藤在茫茫的月色中舒展,树叶煽情地飘着,一阵芬芳。我轻轻地捧起她的脸,告诉她:“窦泌,我想说,我不能掌控你的哀乐,但我可以向你保证,无论谁伤害你,我都不会是那个伤害你的人。”
我动容地看她,她嬉笑着扭头,看向窗外。
“雨停了,我该回家了。”
她蹦蹦跳跳地走远,像是想到了什么,又回头对我说:“寸金哥哥,我有悄悄话对你说。”
我笑着低头,把耳朵凑过去。她踮起脚尖,在我的脸颊上轻轻亲了一下。我捂着脸,呆呆地看着她,她调皮地朝我伸了伸舌头,笑着说:“谢谢。”
她像只活蹦乱跳的兔子,向着门外轻快地跑。我摸着自己滚烫的脸站在原地,一时间忘了动。就在她快要跑出我视野的时候,我回过神来:“窦泌!”
我喊住她,她转身,把两只手成心形放到了头上,对我说:“我很喜欢。”
“什么?”我捂着狂跳的心脏问她。
“帽子。”她调皮地笑了。
我知道,这是她一个善意的捉弄,但我多希望它是真的,如果憧憬是一辈子的梦,那请让我沉睡。我愿用一生换她的一个回眸,一个微笑,哪怕撞上梦靥,也在所不惜。
君行于天涯,妾居于海角,此生不见。
春不复回,可否,闻得那流水娟娟,泼洒相思豆?
秋来也无怨,堪比那西风御马,且绝尘而行。
瑟瑟别去,竟有波澜之阔也,笃定,他乡远走,不会。
梅林溢酒香,醉第,莞尔一笑,稀得那梅花三弄,我见犹怜。
欲问春意回时,还会否,待那几宿星辰,谄媚孤秋?
摘自竺寸金的心情随笔——《伤别离》
我想送她回家的,但终究没能如愿。窦泌急冲冲地往外跑,但还没跨出门槛,就看到了她阿爸。看得出来,泌农叔是站得很久了,手上的手电筒虚弱得都快没电了,但他一直没进来,窦泌说完了话就跑,一出去就跟他撞了个满怀。她没敢再跑,因为泌农叔沉着个脸,生气的样子,仿佛很是严肃。
我僵在牛棚的土墙旁,没有走近,因为我知道泌农叔是误会些什么了,我看到他用探询的怒光审视着窦泌,那怀疑的眼神,像是一个清高的警官在看犯错的罪人。
“娃呀。”他痛心地指责窦泌:“你竟然学会晚归了。”
窦泌不敢看他,拘谨地低着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