寂寥的深色天穹上，月儿从暗云里露出一角，散着浅浅淡淡的光华。
周围的暗云似是氤氲上了一层薄薄的轻雾，缓缓朝着四周蔓延，浮动。
镇西那万籁俱寂的偏僻小巷里，竟然出现了一道白色身影。
那是一个看起来二十岁上下的男子，容貌在夜色里看不真切。
他身着一身简单素雅的白色长袍，除了衣摆和袖口的银色云纹之外再没有一丝花纹。
虽然是普通到再普通不过的料子和样式，他却穿出了天高海阔白云出岫的画面感。
他只是站在幽暗小巷里，却如同身处云雾缭绕的山巅古松下，清风拂面，松香浮动，给人一种不真切却又平易近人的矛盾感。
单单是看着那道身影，就能让一颗浮躁的心沉下来。
逆着风，他从容不迫的朝着巷子深处走去，宽大的衣袖随着步伐轻轻摆动，发丝划过他的脸颊在夜色里随风轻舞。
他停在白墨之前的位置，伸出节骨分明的手，手掌朝下，正对着地面上的三滴足以令人忽略的水痕。
修长白皙的手指呈爪状的趋势微微弯曲，掌下逐渐凝聚了一个拳头般大小的金色雾团。
地面上那三滴水痕竟然缓缓凝聚成三颗小水珠，继而漂浮起来，进入金色雾团，最后在雾团中心汇聚成一颗圆形的水珠。
他的手掌翻过来朝上，那雾团连同里面的水珠也跟着手掌翻动。
将手掌抬起来，撤去雾团，仔细观察漂浮在眼前的水珠。
他的眉心出现了一抹泛着淡淡金色光华的奇异纹路，眼中也闪过一缕金芒。
水珠看上去依旧是普通的水珠，但从他眼眸的里能看到，三滴泪水汇聚的水珠里面，竟然有无数光点微微浮动，竟像是夜晚海里的星河倒影。
看到无数光点的那一刻，眼眸里的倒影突然消失，瞳孔放大的一瞬间，伴随着身体一震，猛的闭上了眼睛。
夜空里，暗云已经散开，月光打在男子白皙的脸上。
眉毛秀长，睫羽弯弯，杏眼仿佛晨风拂过时澄澈的淡水湖泊，唇色似若雨后桃花花瓣那般薄薄淡淡的粉。
许是因为他的气度太过非凡，许是因为白皙的脸上透出的一抹病态，出众的容颜并不显眼。
不到一息，两行血迹，就缓缓从他的眼角流下。
他怔在原地，忽略了眼睛像是被针刺一般的疼痛，心中是无以复加的震惊甚至震撼。
他好像知道了一个惊天之密呢。
紧接而来的是浓浓的疑惑与不解，让他一时之间难以平静。
月光淡淡，水珠折射出微微的流光，水珠之中似有光点一闪而过。
他睁开眼睛，依旧能感觉到刺痛。
黑白分明的眸子充满了血，看着漂浮在眼前的水珠，眉宇微锁。
他不明白，为何会出现这种根本不可能出现的情况。
手中金色雾团再次凝聚，笼罩着水珠，消失在他的掌心。
……
为了避免遇到镇上的人，白墨和白砚两人挑着偏僻的小路，向着血枫林的方向走去。
一路上白砚有些沉默，也有些犹豫，似是有话要说却不知如何开口。
半个时辰后，两人在一处树林外的一颗巨大岩石上歇脚。
白砚坐在一颗岩石上，灰色的眸子挣扎了许久，看着坐在旁边的白墨道：
“墨墨，我们去找帮你的那个叔叔吧。”
如果不是他，妹妹这个时候还不知道在哪里。万一遇到居心叵测的人，那简直不堪设想……
虽然很排斥除了妹妹之外的人类，但那个人帮了妹妹，那就是他白砚的恩人。
所以，即使可能要面对别人看怪物一般的眼神，他也应该去。即使他一无所有，他也要去，表达他的谢意。
不为别的，就因为那个人在他妹妹昏迷时伸出了援助之手。
这份情谊，他会记着。
白墨闻言竟然站了起来，睁大眼睛，稚嫩的声音带着不可置信和犹豫：
“啊……可是……可是……”
她低下头，抿着唇，手指捏的有些紧。
她不愿意哥哥被人说成是怪物，她舍不得让哥哥面对别人异样的目光，还有伤人至极的语言。
即使她也想再去谢谢那个好看好心的小叔叔，即使她觉得那个小叔叔不会说出上她哥哥的话。
但是，她见过太多太多的好心人厌恶她哥哥，害怕她哥哥，她不愿意去赌……
白砚站起来，走到白墨跟前慢慢蹲下，半跪在地上，两只手分别穿过她的脖子和腰肢，将白墨搂入怀中。他轻轻的说：
“墨墨，我知道你的顾虑，但是，他救了你，你才能及时赶过来。所以，他也相当于救了我。我们虽然不被世人接纳，但是，墨墨你要记着，有怨必还，有恩必报，而不枉为人。”
“墨墨，既然他没有乘人之危没有对你图谋不轨，就说明他不是恶人。既然他救了你，给你吃的，就证明，他心存善念。不管他救你是什么目的，但这份恩情，是已经存在的。”
“哥，我知道了。”
白墨将头靠在他的肩上，蹭了蹭他的脸，柔柔的声音里满是不确定性：
“但是，善良的人就不会害怕我们吗，就不会对我们喊打喊杀吗？”
这个问题，让白砚沉默了一会儿。
夜风吹过来，树林里传来簌簌之声，他忽然觉得有些冷。
缓缓闭上了那双苦涩而暗淡下来的灰眸，抱着白墨的手紧了紧。
“只能说，他们并没有把我们视为同类吧……”
白砚勾起了唇角，声音有些沙哑，笑容有些萧瑟悲凉。
他们，把我们当成怪物啊……
白墨闭着眼睛，依旧不明白：
“同类吗，可是我们也是人啊，不是飞禽走兽不是花草树木。叶无根他们四个尚且能被他们接受，为何我们就不能被接受呢……他们看到我们，比看到老鼠蟑螂还要厌恶。难道就因为墨墨力气大，哥哥银发灰眸吗？豆腐街的李虎子脖子上长了一个大瘤子，绣花巷的张绣娘左手上生了六根手指，求知堂的刘夫子能未卜先知，杂货铺王掌柜的儿子三十岁了还痴傻的像个孩子……他们那么奇怪都能被接受，为何哥哥和墨墨就不能呢？”
“哥，我不明白，我们明明什么都没有做，但他们为何总是在害怕我们，总觉得我们会伤害他们，总是想要我们死？”
白墨的声音很是委屈，带着浓浓的不解，她继续道：
“我想起了一年前我在红叶溪遇到的那个老爷爷，他失足落入水中，是墨墨将他救起来的，他也知道是墨墨救了他，但是上岸之后他却很惊恐的看着墨墨，嘴里还喊着妖怪，然后很害怕的跑开了……墨墨不明白，明明他知道是我救了他，为何却还那样说我……”
一连串的问题问的白砚愣了许久，张了张嘴，终究是难以回答任何一个问题。
有的问题难以说得清楚，有的问题永远没有答案。
即使天赋异禀，即使心智成熟，可终归是两个不谙世事无依无靠的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