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武侠英雄病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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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章 梦岛无非人长离

几座高山耸立,万籁俱静。

峡谷之间千万条河流穿插着,漫天大雾使人分不清东南西北!

哗哗……哗哗,好听的水花声响起,大雾里悄悄来了一艘小舟,舟上坐着两名渔夫,赤足短衣,低头摇桨,船头上还高悬了两柄鱼叉。

这河流很是阴森,初时轻烟薄雾,只在船舷,慢慢水烟越飘越高,越来越浓,渐渐薄雾淹没了小舟,便让河面化做了一片蒙眬,望去极是凄美。

水雾中灯光远去,慢慢什么都看不到了,只听后方再次传来划桨声,又是三艘小船驶来。

与先前的小舟相同,这三艘小船也各悬了鱼叉,却是多了腰悬短刀,头绑布巾,一个个专心划桨,随着前方小舟驶入了浓雾之中。

在这迷踪错杂的河面上行船第一忌讳者,便是遇上大雾。山贼虽说凶险,毕竟还有迹象可循,时时可以走避。可大雾不同,每每来无影、去无踪,极难防范,一旦船只被迫在雾里航行,随时都有触礁沉没之危。

一片黑沉中,陡听远方传来一声呼喊:“无.....信”

喊声高亢嘹亮,传播与高山峡谷,声闻数里,猛听“扑通”几声,前方四艘小舟纷纷抛出了绳索,看那麻绳一尺一尺地布满刻记,底端处又绑了一块黑黑的坠铁,当是拿来测度水深之用。

绳铁一路沉入海底,四艘小舟开始回报水深,骤然间,河面一阵剧烈起伏,但见后方雾气破开,驶出了一艘大船。

很大的船,前后双桅,规模宏伟,分作上棚、中棚、下棚,宽足三丈,长约十五丈,好似一栋水上楼房,正自破浪而来。当前桅杆上悬了一面大旗,雾里依稀看去,旗面上也绣着九爪金龙。

咔咔几声,大船上打响了火石,灯光燃起,有人随即展开了一张地图。

这张图布满了岛屿,图上“迷龙”、“花界”、“梦岛”等列岛都在正中,想过去,这张图是“洪武帝国”所绘,故“西京”居于天下正中。

借着蒙眬灯光望去,只见图上有条红线,东起“迷龙”,一路西进,抵达一处小岛,名为“梦岛”,红线于此稍事停留后,随即向西连绵而去。忽然间,红线大转弯了,它急急北转,像是遇到了什么,绕过了一个大惟度,方才续望西行。

迷龙也好、花界也罢,诸岛一旦绘制到此,莫不急急偏转,指引来人避让。只是他们在闪避什么呢?这河上又非陆地,一无大山、二无峡谷,却有什么好躲的呢?

除非……他们遇上了……

猛听“砰”地一声,地图上拍落下了一只手掌,听得一人提气急喊:“大胆......!”

要下锚了,只听哗啦巨响,浪花溅起丈许,一只大铁锚沉入河底,甲板上随即传出呜呜声,提醒前方四艘小舟停下。那名男子深深吸了口气,道:“聂云.......”

“嗨”地一声响起,原来聂云消失于鲁城,便是来到此处。话声刚落,只见聂云转过头去,悄声说了几句话,旋踵,背后又是“嗨”、“嗨”之声不绝响起。

咔咔咔咔,到处都有火石打响,船上随即大现光明,只见甲板上站满了将士,人人携带兵刃,簇拥着一名中年男子。

来人身穿武将战甲,腰悬双刀,一短一长,短的那柄悬在左腰,长约一尺半,正是一柄“胁差”。至于在“胁差”之上,另有一柄长刀,约摸四尺,鞘身乃是象牙所制,握柄处裹上了层层鲨鱼皮,如此气宇恢宏之物,却是一柄“朴刀”无疑。

天光晦暗,雾气浓厚,大船已然下锚了。海浪轻轻拍打船舷,大将也率领众将士,一齐行上船头。

甲板上鸦雀无声,谁也没说话。良久,听得一人低声问道:“天色这样暗了,可是晚上了吗?”

全船上下一齐仰起脸来,只见天空漆黑暗淡,仿佛深夜,可依稀记得自己才吃过早餐不久,怎可能忽地夜幕低垂?听得甲板上脚步来来回回,一名将士入舱察看沙漏,便提声回话:“现下是白昼,即将正午。”

听得此言,众人都是心头剧震,大将更是神情凝重,久久不语。

没见过这样的事,只见面前的水域水雾弥漫,越向深处,雾气越来越浓,天上云层也是越垂越低,到得后来,仿佛是天塌下来了压在高山上,前方云层一路坠到了河面上,与雾气连成了一片,成为一堵厚重无比的云墙,让人分不清何处是河、何处是天。

河流异象,前所未见,闻所未闻,一名将士附耳过来,低声道:“将军,不大对劲。”

确实不对劲,谁晓得吃完早饭后,天气益发诡异,非但阳光渐渐消失,河上还慢慢起雾,终于成了这副地狱模样,不见天日。

众将士心下惴惴,低声来问:“将军,我们究竟到了哪儿?为何天气这样古怪?”

“这样黑暗的天空与浓厚的水汽……”将军轻轻地道:“我们应该是到了传说中的‘梦岛’。”梦岛二字一出,四下交头接耳,人人相互探询,想来都没听过这个名字。

一片议论中,轻轻又道:“这片水域有许多名字。在帝国宗室的记载中,这片水域沿用千百年前定下的名称,故称‘梦岛’。这片水域则是一条通往地狱的捷径,故称‘冥日鬼河’。”

“什么!”听得梦岛原是什么“鬼河”,甲板上已是一片哗然,人人面色均甚惊骇。

每个地方、每个国家,都有自己的传说。相传此地终年为浓雾笼罩,船只一旦在此航行,往往分不清东西南北,轻则迷失方位,重则触礁沉船,就此失踪成谜。

深寒无尽的雾河历史久远,人们称此地为“苦海”,用意自是告诫子孙,切莫来此自寻烦恼。众将士低声道:“将军,您……您为何把船开到这儿了?您该不会是迷航了吧?”

将军摇头道:“我驾船三十年,不曾迷航过一次。”众人互望一眼,沉吟道:“那……那您为何来这儿?可是要……要……”

正猜疑间,忽听“砰”地一声,海船好似撞着了什么,竟使船身晃荡不休,众将士大吃一惊,就怕真有什么怪物来了,正要敲钟示警,将军却摇了摇手,说道:“无恙,是天机老人到了。”

“天机老人?”众将士心下惊疑,忙转头去望,果见雾中隐见桅杆,船舷旁竟然并排停下一艘大船,又听几声轻响,船身微晃,竟有大批武士上船了。

“周将军!”雾中传来沉雄嗓音。听得一人冷冷地道,“你迟到了。”

听得说话声,众将士大为戒备,扇形散开,团团护卫武将。只见甲板上亮了起来,一盏琉璃灯举起,照出了来人。

浓雾隐隐,走出了十来名男子,人人左腰佩了一柄长刀。

众将士呼吸加促,眼看将军闯到了“梦岛”之中,天机老人却又率众现身了,诸人彼此互望一眼,心头都有不安之意。

天色晦暗,大海黑沉,天机老人的嗓音也极冰冷,听他静静说道:“周将军,东西带来了么?”周将军点了点头,道:“当然。”遂解开了战甲,从贴肉处取出一只油纸包,小心解开,但见里头有张残破丝绢,色作七彩,颇见古旧。

天机老人微微一笑,道:“周将军,你这东西是怎么来的?可以说说么?”周将军道:“这是先伯祖传下的。”天机老人笑道:“令伯祖?便是命丧蒙古大军的周武?”

“无礼!”众将士惊怒交迸,全数拔出了佩刀,天机老人一行早已有备,霎时闪电出刀,双方怒目而视,相互对峙。

天机老人笑了笑,说道:“周将军,请你的将士退下。”

周将军从天机老人眼中看见杀气,自知不敌,只得吩咐将士:“大家先退下,莫伤了和气。”众将士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慢慢向后退开几步。

甲板上雾气弥漫,情势亦是不明,究竟周将军为何来到“梦岛”,无人可知,只是众人忌惮天机老人武功高强,仍旧紧握佩刀,不敢放松。周将军深深吸了口气,道:“我的东西已经带来了,你的那份是不是该拿出来了?”

天机老人嘿嘿一笑,当即举起右手,直探入怀,众将士吃了一惊,急忙道:“慢点!用左手!”武士随身佩刀,若是出外访友,必以右手提刀,表明并无敌意。谁又知天机老人衣襟里是否暗藏“怀剑”?

“哈哈哈哈哈!”天机老人仰天大笑,似在嘲笑对方的小气,只见他把手使劲向外一抽,从怀里拉出一条黑布,豪迈地抖了抖,径自在地下展开。

众将士微微一凛,凝目来看,只见那黑布五尺长宽,形作正方,正下方粘贴了一块七彩丝绢,其状残缺,上头以金线绣刺两字,字体是汉字,却又难以辨识。

众将士微微一凛,低声问道:“这……这是汉字么?”天机老人微笑道:“这是古汉字,称作小篆。”诸人茫然相顾,却也说不出所以然,自问周将军道:“将军,这……这两个字是何意思?”周将军咳了一声,道:“梦岛。”众将士微微一凛,复述道:“梦岛?”周将军轻声道:“是。这就是‘梦岛’的古图。我等若想闯进梦岛,便得拼出这张图。”

“什么?”听得此言,众将士不由大吃一惊,颤声道,“将军,您……您要闯进苦海?”周将军点了点头,口中却未说话。

面前的水域变幻莫测,几可说是有去无回,所以各州官府谆谆告诫,都要避免此处。然而周将军竟想闯将进去?他想做什么?真是要去地狱里一探究竟?

众将士瞠目结舌,久久说不出话来。周将军淡淡又道:“实不相瞒,先伯祖在世时有个心愿,便是要我辈子孙寻访出这张图的下落,将之拼凑完整,以入梦岛,一探究竟。”天机老人微笑道:“可惜了,令伯祖战死沙场,没能完成遗愿。”

听得对方连番讥刺,众将士莫不面现怒容,周将军摇了摇头,示意下属不必犯冲,道:“天机老人,我手中这张图是祖上所传,却不知你的东西是从何而来?”天机老人微笑道:“你猜一猜。”周将军微微沉吟,道:“天机名录所载?”

天机名录记载天下之事。周将军此问的用意,都在探访梦岛之谜。

天机老人听罢说话,却是笑了笑,道:“错了。要真能记载天下之事,那还不知你手中之物?”

周将军眼中闪过了一道精光道:“也罢,这张图天机所传,却是怎么来到你手?你能说说么?”天机老人微笑笑道:“当然可以。”他缓缓上前一步,低声道:“老实告诉你,我这张图是……”

“抢来的!”声音拔起,天机老人突然探臂疾出,一掌劈在周将军的臂膀上,趁他吃痛之际,夹手便将他手中的图夺下。

“可恶!”众将士发出一声喊,提刀便砍,几十柄刀剑相互碰撞推挤,当当有声,忽听一声暴吼,天机老人怒目圆睁,抽刀而出,众将士虎口剧痛,人人兵刃飞出,仰天摔倒。

此即闻名天下天机术:“断水术”。抽刀时由足踝发力,顺延膝、腿、腰、肩、肘,最后加上长年锻炼的可怖腕力,一旦拔刀出鞘,便有千百斤的刚猛气力,看天机老人号“天下第一”,果然一举震开了十数名将士,料还行有余力。

眼看敌人给震脱了兵刃,天机老人得理不饶人,群起上前,狂踢狠打,大内家人伤的伤、倒的倒、只能勉强护住周将军,已是无力再战。

正所谓“刑不上大夫”,武林人士平时若遇挑衅,无论来人是男是女、是老是少,只消身份比自己为低,随时可将之斩杀,此即后世闻名的“斩弃御免之权”。

服从在上者,乃是弱小的礼仪。天机老人冷冷一笑,俯下身去,正要将地下的黑布拾起,却觉手上一紧,黑布好似给勾住了。

甲板上多有铆钉,天机老人眉头一皱,正要蹲下察看,却见甲板上雾气散动,浮出了一个人影。天机老人骇然道:“聂云?”他虽惊不乱,提起太刀,正要朝人影劈砍,却于此时,背心一痛,已给利刃指住。

天机老人深深吸了口气,斜目去看背后,登时见到一双明目,藏在迷雾之中。转看众下属,只见他们也如自己一般,背后也都藏了一个人影,身穿灰衣,几与海雾同色,竟然瞒住了众武士,一举制住了场面。

自洪武帝国,传说洪武帝国便栖息着一群刺客,来无影、去无踪,专以刺杀,探索消息为业,号称“黑衣幽灵”。过去本以为是无稽之谈,没想今夜这批人真在“梦岛”现身了。只是所穿衣物不同罢了。

螳螂捕蝉,黄雀在后。好容易制住了朝廷将士,岂料后头还藏着一群人,只等着渔翁得利。天机老人暗暗盘算,料知此人非为杀人而来,否则第一下便刺死了自己。当即道:“聂云小老弟所谓何事?可以说说么?”

背后之人默不作声,只伸长了手,直取地下黑布,左手利刃却直抵背心,只消自己一动,随时手起刀落,便能将人了却。

天机老人暗暗恼火,自知聂云所用武功诡异无比,从不与人相对,任他武功再高,在聂云面前却也无用武之地了。

眼看海图便要落入聂云之手,天机老人心念如电,蓦地提气高喊:“周将军!”

话声未毕,把脚一抬,将地下黑布扫了出去,周将军见机也快,忙向前扑倒,将黑布抓在手中,双眼一睐间,大批灰影包围而来,刀光闪亮,周将军全身要害已给指住,转看他手中,却也提着一盏油灯,油火将倾未倾,随时会烧到地图之上。

玉石俱焚的时刻到来,人人投鼠忌器。毕竟地图若要焚毁,谁都得空手而归。三方对峙,沉默肃杀,忽听雾中传来笑声:“怎么啦?船还没开进梦岛,就已经要触礁沉没啦?还有周将军真不知道我等奉谁的命令而来吗?”

听得此言,周将军一凛道:“天高皇帝远!没有看到指令又如何辨明你等真伪!”

双方目光相接,周将军不觉咦了一声,道:“落榜书生?你……你不是在西京么?怎么会在这儿?”聂云笑道:“那你呢?你怎么也在这儿?”

周将军咳道:“是天机老人邀我前来的……”聂云道:“原来如此啊,那你有没想过,天机老人臣又是谁邀来的?”

周将军恍然大悟:“这……这一切都是你安排的?”聂云哈哈一笑,道:“当然不是。”

聂云呵呵笑着,行到周将军面前,道:“来,把地图给我。”此际双方各有所恃、亦有所忌。周将军为人挟持,对方只消举手一刺,便能要了他的命,可他自己也手持灯台,一旦手腕微翻,立时能使地图化为灰烬。眼看周将军满面犹豫,聂云笑道:“放心吧,我要的是海图,又不是你的性命。来,把图交给我保管,你便安然无恙。”

天机老人眼珠儿直转,似有用心,聂云笑道:“你拿着一张残图有何益处?快给我吧。”天机老人嘿嘿干笑,只得将先前劫来的地图交了过去。那身后之人,点了点头,把手一拍,大批部众便又隐入水雾之中,若非事先知情,谁也瞧不出雾里居然藏的有人。

这聂云能力非凡,三五两下,便已化解了一场风波,甚至拿到了两家地图。

在场豪杰无数,有商人、有武士、有刺客,最后却都俯首遵命,听由一个落榜书生安排,旁观众人看在眼里,都是佩服得五体投地。

当今之世,举国满是暴戾之气,杀人不偿命,欠债不还钱,为了活命众人只得服从。他将天机老人的黑布铺于甲板上,微微而笑:“迷龙。”

众人会意不来,聂云将手一落,已让两块丝绢相合互近。

天机老人、周将军两边的破片竟是缺角互补,不差分毫,宛若天造地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