内容简介
这是一代人刻骨铭心的爱情故事。
四十年代,进步青年龙克在长江新滩邂逅了美丽少女桃叶,并在一个火灾之夜走到了一起。两年后,两人乘坐的轮船不幸在新滩沉没。水手屈祥冒死救起了暗恋的情人桃叶,龙克也意外地死里逃生。从此龙克和桃叶天各一方,音讯杳然。桃叶生下儿子武汉后当了一名滩姐,却拒绝了屈祥的求婚。多年之后,龙克得知桃叶的消息时,一切已难以挽回……
老水手屈祥一辈子守在江边钓着那条夺去许多人性命的凶猛的大鱼鲟钻子,希望为桃叶的母亲、弟弟、儿子等人报仇,同时等待着桃叶的爱情,但一切终未能如愿……
城市的女人已大大地缩短了她们的裙子,过街的春风像剥竹笋一样将那些拖曳的长布袋般的东西,在一夜之间扫入箱底。男人似乎早就盼着这一天,可当一道道比春风贪婪却胆小的目光猛地接触到这些时,又觉得一切结束得太突然太干脆了。事实上,空气中仍然布满潮湿布满阴冷,对失去绒棉庇护的肌肤来说,还是能带来绵绵密密的细细刺痛。阳台上,被精心护理了一个冬天的几株迎春花,不约而同地在一个早上同主人一齐醒来,然后在老人们呆滞的气功功法或拳法下,绽开了一片片小小的灿烂景象,让人感觉到早晨的确是早晨,早晨的风也的确不愧是早晨的风,淡淡的甜甜的清新气息,使每一个人都情不自禁地舒胸引吭以图畅饮。可惜,这样的好时光勉强延续了充其量也只有三十分钟,各种各样的噪音、各种各样的异味便泛滥开来,最让人难以出门的是漫天狂舞的灰尘。有一天,正是这样的一个早上,我曾走在城市的高楼下面。尽管外形一模一样,它并不是单位的那栋楼房。我走得有几分陶醉,半空里突然发出一声怪响。我一直对自己在一些突发事件来临之际反应迟钝的状况时时忧虑,这天早上,迟钝反帮了大忙。在我怔怔地站立之际,一堆秽物从天而降,重重地摊撒在距我伸在前面的左脚尖一米的地方。我看了那些东西一眼,又将目光抬起来,四楼阳台上瀑布一样茂盛垂延的一片迎春花枝叶上,缀上了许多花花绿绿的垃圾什物,那种脏兮兮的飘扬,直到一个星期以后还让我感到脖子后面发痒。我朝上面喊了一句:“楼上是怎么搞的?”我操着洋泾浜的武汉话,这时候不能用自己与城市交流所用的普通话,更不能用自己从幼小时就说惯了的黄州方言。楼上没有人回应。隔了一会儿,终于有声音飘落下来,而且很熟悉,我想了几秒钟,才搞清这是中央电视台新闻节目的播音员罗京在说话。罗京说,三峡工程进展顺利,上游围堰将如期在九七年十一月实施大江截流。说罗京这是在说话,恐怕是埋没人才,罗京这时正正经八百地在播音。
这天中午,我们在单位旁边一个名叫托福的餐馆里小聚,大家纷纷举杯说武汉的冬天真难受,比东北还冷,总算熬过来了。语气中都有一种庆幸之感。过去几十年武汉一直很听国务院的话,国务院规定淮河以南不准装暖气,全武汉一般老百姓能去的地方便全没装暖气。大家接着又埋怨,国务院说长江以北不许装降温空调,武汉处在这个夹缝中,弄得入冬入夏,一会儿冻得不像人,一会儿热得不像人,像只遭主人讨厌的狗。现在市政府总算想通了一半,知道该阳奉阴违时就阳奉阴违,至少让人夏天用空调了。我是前两年被武汉收编的,不比他们的地道与纯正,可我还是插言道:“你们对国务院的政策理解有误,关于暖气国务院是有过规定,对于降温空调,国务院从来没有管过,中央也没有管。”
就在这时,我的拷机在腰间颤抖起来。我伸手抠了一阵,结果抠出四个字来:回话。父亲。显示屏上没有标点符号,标点符号是我加的。父亲从没有利用过这小玩意儿,他有事找我从来就是两种形式,其中首选的是托人捎口信,其次是亲自动手写信。他给我写的信中总用这么一句话来结尾:这是我最后一次用笔给你写信了。这种结尾相同的信,我已积攒了整整十封。我赶紧到外面找了个公用电话往家里打。
电话里传来几百里之外的咳嗽声,一串串地响着,苍老的气氛竟在我的心中弥漫起来。
父亲说:“你的拷机号码是8174739吧?”
我说:“是呀。”
父亲说:“我以为记错了。”
我说:“记错了,怎么能呼到我哩!”
心里面忽然有了一阵难受,我无法回避地意识到,父亲的脑子已经有些糊涂了。我刚这么想,父亲突然果断而坚定地对我下了一道命令。
父亲说:“这季节多么好,一年只有一次。你应该抓紧时间到外面去走一走,别闭门造车。毛主席说过,闭门造车是成不了大气候的。”
我连忙说:“我是打算出门一趟,就是差旅费不好报销,现在出一次门,没有千把块钱别想回来。”
父亲武断地说:“为什么非要花钱?你到集家嘴一带的码头上,找一条上水到秭归的船,给船老大两瓶酒,就能捎你到西陵峡、到新滩。”
新滩这地名我是后来才弄清楚的,当时只记住一点相近的声音,直到后来我同一个女孩在意料之中又出乎意料之外地相逢时,我才准确地将新滩刻在心里。
父亲这么说话让我有些惊讶。他不知道这些,在电话另一端继续说:“你看过早上的电视新闻了吗?长江要截流了,就要高峡出平湖了,你不抓紧去看看,将来岂止是后悔,恐怕是枉活着写小说。你马上就去,给我顺便看看——新滩!”
最后这句话在电话线中流淌得有几分犹豫几分迟疑,在那一串串的停顿中,我以为父亲将会说出一个人名来,当最终说出的是地名时,我还在臆想这是怎样的一个人。
我正想问问家里的情况,特别是母亲的健康状况,父亲没打任何招呼就将电话挂断了。我忽然惆怅起来,转身走了几步,守电话的老头将我喊住,说我没有付电话费。幸亏人熟,付了钱就是,没有生出尴尬来。
回到饭局中间后,我很奇怪,怎么他们的话题也一下子跳到三峡上来了!他们盼着三峡大坝早点修起来,电站早点发电,那时武汉就不会越是天热越停电了。还说人代会对三峡工程进行表决时,投反对票的全是四川的代表。也有人听说科学家中分成了两派,奇怪的是年长者中主张上马的占多数,年轻人中主张下马的占多数。
我将酒杯一举:“莫谈国事!”
一杯酒下去后,有人略带忧伤地说:“现在的日子可以,喝点小酒,打点小牌,写点小文章,赚点小稿费,过个小日子,还有什么不满足哩!”
一时空气有点凝滞,接着大家就不约而同地拿起酒杯,将刚斟满的酒一口倒进肚子里。结果,这顿酒比往常多喝了两瓶,时间也延长了一倍,到了下午两点半还没有散。不知是否有人告密,大家正在聚精会神地听一个去过三峡的人说,秭归有条河叫香溪,一直通到兴山的昭君村,香溪里有一种桃花鱼,分成桃红、淡蓝、鹅黄和乳白四种颜色,谁能碰上桃红色的桃花鱼,三天之内准保要交桃花运,这时单位的头头走进来,冲着我问几点钟了。我有些迷糊,真的一抬腕看看手表。
我说:“现在是北京时间下午两点三十七分。”
头头说:“你这表是不是快了三十七分钟。”
我说:“不可能,我这手表是九四年在长沙颁发电影金鸡奖百花奖时的纪念品,一百年才有一分钟误差。”
别的人都呼呼啦啦地起身离座,我拉了身边的一个人说:“杯子里还有酒,门前清了再走。”
那人一用劲,将我从椅子上扯起来,拖到门外。饭前还是好好的晴天,这时竟是春雨潇潇了。冷雨一浇,心里清醒了几分,这才懂得头头那话是条三节鞭,在拐着弯瞄准要害。
春雨默默地落在手上、脸上和颈上,确实像一只因忧郁而冰凉的小手在拂抚。雨水轻轻在脸上汇集成流,漫向我的双唇。舌尖蠕动触摸到一丝香甜,立即贯通全身。四周一丝风也没有。公共汽车轰轰隆隆搅动的那些气流绝不应该被当作风。风是没有根由,没有终结,从不知何处飘来的一种神秘东西,可以陪伴,可以扶携,可以低吟,可以吼叫,却不可以被看见被把持。风这时在高空俯瞰着城市,试探着城市,那少少的香甜是它的信号。果然,片刻后,春雨就荡漾起来,一棵棵挂满嫩叶的树,如同河流上飘泊着被春水映绿的白帆。没过多久,街面上就真的成了河流,低凹处则是一个个小小的湖泊。毕竟是春雨,尽管委屈地落在城市里也仍然能够显示出自己美丽的质地。不比冬天,雨雪交加几十天,到处都是肮脏不减。春雨一来,先是树上清洁了,接着灰兮兮的楼群光鲜起来,最后大马路和小巷子也一齐显出晶莹的色泽来。
我丝毫不知自己全身被淋成透湿,回到屋里,便趴在书柜上取出一本书从头到尾乱翻起来。翻了一会,手中的书页便成了一尾尾美妙绝伦的小鱼,都是桃红色的。文字模糊游移起来,我能看清时,它们不是含情脉脉的桃红色鱼眼,就是莹光诱人的桃色鱼鳞。我独自昏睡过去。醒来时,已是半夜时分,身畔满地书籍,整齐的书柜全都空了。是自己干的?望着满屋的狼藉,我难以置信,但屋里分明没有第二个人。我一点也回想不起自己昨天下午醉酒之后要干什么。曾经听说有人将存款单夹在书里,又忘了是哪本书,结果在无奈地一页页翻检全部藏书时,竟发现了妻子与别的男人偷偷合拍的亲昵照片。这些都与我无关,坐在书堆里,我苦思冥想许久也想不出缘由,倒是连天的喷嚏纷纷打起来。我赶忙找了一把强力银翘片吞下去,又到卫生间里打开热水器,狠狠地用热水烫了一通,直到全身燥热才罢休。
洗完澡,穿衣服时我才发现拷机上有一堆留言。
呼我的只有一个人,宜昌的明先生。他让我速给他回电话,并说有急事请我帮忙。就这么些话,最少在我的拷机上重复了十次。
我没有理会地上的书,钻进被窝里给宜昌老明打电话。老明身边无疑有个女人,我在电话里都能感受到那种男人永远也别想模仿的气息。在一番追问后老明也顾不上听我解释,便说请我到五峰县渔洋关去玩几天,他们在那儿搞一个活动。在我答应之前,老明说他们的活动有几个女孩参加。我的思绪转到别处。
我问:“渔洋关有桃花鱼没有?”
老明说:“只有美人鱼。”
我说:“我是说正经话。”
老明说:“我也不是胡扯,你是想交桃花运吧!”
放下电话,躺在被窝里愣了一阵,我突然间记起来,自己在醉醺醺时大概是想从哪本书中寻出那个叫新滩的地方。
春风春雨四溢的季节,黑夜变得格外短促,仿佛只打了一个盹,便悄然而逝。透明的晨风鼓动着窗帘,像春潮一样时涨时落。我瞪大眼睛盯着地上那本《黄州县志》,一张女孩的照片正躺在摊开的书页中。女孩的模样小巧可人,睫毛又黑又长,两只小酒窝闪着动人的光泽,一只硕大的照相机有些夸张地背在她的身上。我拾起照片放在眼前看了好久,可就是想不起它是从何处飞来的。县志是父亲送给我的,唯一可能的解释是:照片也出自同一渠道。女孩背后的那座山很雄峻,不可能是黄州那一带的风景。它让我心中充满猜疑。我感到头部有些不舒服,用巴掌拍打了几下,照片中那女孩小鸟依人的模样仿佛也被拍进脑海深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