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钏接客破身是在两年后的一个秋日。
喜客是钱团长的部下周团副。
周团副那年三十不到,生得威武英俊,一脸浓黑的络腮胡子,满身发达的肌肉,很有一副大男人的样子。
每次到观春楼来,周团副都不穿便衣,只穿军装,还扎着武装带,挎着枪,乌黑锃亮的马靴踏得楼板咔咔响,到哪个姐妹房里都是一副操练的劲头。
有一阵子,周团副常去刘小凤房里操练,时不时见到玉钏来找刘小凤谈琴说画,一来二去,两只眼睛就盯上了玉钏,老想点玉钏的牌。
然而,玉钏那当儿还没破身,楼下厅堂里没有上名字的花牌。
周团副无可奈何,只能看着玉钏的美姿倩影做做花梦而已……
这时候的玉钏,真就出落成观春楼独一无二的花魁了。
一张粉嫩的脸儿人见人爱。两只眼睛如同两汪清泉,像随时能滴出水来。黑长且微微有点上翘的睫毛扑扑闪动着,生气时也像在笑。脖子是雪白修长的,皮肤细腻得让人揪心,能看到淡蓝的血脉隐隐现着。
身材更不必说,苗条却不瘦弱,全身上下起伏有致,穿什么都漂亮。肩头是圆润的,两只乳房大大挺挺的,腰偏又细得让人惊奇。臀部浑圆,腿则修长,腿上的皮肤也是那么白细,似乎轻轻掐一把便能掐下一块肉来。
经过郑刘氏和刘小凤一帮姐妹的调教,玉钏也真正出了道。
嗓子天生圆润,唱出的歌清丽动人。琴弹得更绝,广陵派的《流水》,北派的《酒狂》,已弹得娴熟无比,且自成一格。
周团副看着玉钏为之心动,许多观春楼的老嫖客,也对玉钏跃跃欲试。背地里,老嫖客们都感叹,说是这玉钏姑娘只怕不是人间的凡品,却是天上的仙物呢。
周团副从那帮老嫖客色迷迷的眼光和议论中,嗅出了一股群狼猎艳的味道,便当机立断,抢先一步下了手,第一个找到郑刘氏,向郑刘氏明确提出,要为玉钏破身办喜宴。
郑刘氏见周团副找上门来,心里暗暗叫苦,觉得自己算是倒霉了。
——周团副不是一般人物,是钱团长的部下,还又是钱团长的把兄弟,他来为玉钏破身,只怕就赚不到什么大钱了。
按郑刘氏的设想,玉钏是可居的奇货,没有好价钱,她是断然不能出手的。因此,为玉钏破身的人决不该是周团副,至少也应该是商会的赵会长,——赵会长也看中了玉钏,且又有钱,为玉钏必会千金一掷的。
然而,却不敢得罪周团副。
郑刘氏想到周团副这阵子仍在刘小凤那里操练,便笑嘻嘻地对周团副说:“周团副呀,你这人真是没良心哩,说风就是雨。你做玉钏的喜客,凤姑娘咋办?凤姑娘不要伤心死了?”
周团副咧嘴笑道:“嘿,刘小凤又不是我太太,她伤啥心?”
郑刘氏又小心地说:“再者说了,想做玉钏喜客的也不是你周团副一个,还有不少难缠的主呢,我要是一口应了你,对那些主咋交待呀?”
周团副把盒子枪往桌上一放,又笑,——这回是阴笑了:“再难缠的主,用这家伙都交待了吧?”
郑刘氏不敢做声了。
周团副却又黑着脸,指着郑刘氏的鼻子说:“刘氏,你不就是想在玉钏身上卖个好价钱么?老子给你!老子做着安国保民军的团副,并不是山里的土匪,断不会白日了你的姑娘不给钱的!”
郑刘氏这才讷讷道:“只是……只是,你……你就算出了钱,也……也不能霸王硬上弓哩,玉钏总是我最疼惜的一个丫头,也得她同意才行……”
周团副点点头:“嗯,这话倒还有点道理,——我们钱团长也主张保护妇女权利,——这就不要你烦了,我去和玉钏说,她要真看不中老子,老子就算和你白说。”
郑刘氏脸上有了喜色:“周团副,此话当真?”
周团副胸脯一拍说:“老子是安国保民军团副,说话会不算数么?!”
郑刘氏连连道:“好,好,真要是玉钏不乐意和你好,我也不能亏了你周团副,这观春楼别的姑娘,我任你挑,任你捡……”
周团副偏不领情,冲着郑刘氏手一挥说:“留着你那些姑娘吧,——有了这个玉钏,老子一个不要了,这叫宁吃鲜桃一口,不吃烂梨一筐……”
周团副走后,郑刘氏到玉钏房里找到了玉钏,和玉钏说明了周团副的来意,说道这周团副不是好人,仗着吓唬人的枪,想讨便宜哩。
郑刘氏骂了周团副,要玉钏对周团副冷着点,让周团副知难而退。
同时,郑刘氏却又说,商会赵会长这人不错,岁数虽说大了点,却是和和气气的,又有钱,应该让赵会长来做这喜客才好。
郑刘氏要玉钏对赵会长多笑着点,把赵会长的心迷住。
玉钏明知自己已是在劫难逃,心里却还存着幻想,红着一对水灵灵的大眼睛,可怜巴巴地看着郑刘氏哀求说:“妈,别……别这样行么?”
郑刘氏绷着脸道:“妮儿,你不是小孩子了,得为妈干事了,你们姐妹都不干事,咱吃啥穿啥?妈不也白疼你一场了么?”
玉钏结结巴巴地说:“我……我能干……干别的事,给妈挣……挣钱……”
郑刘氏粗声粗气地打断了玉钏的话头:“屁话!女孩家,干啥也不如干这好!”
玉钏还想再说,郑刘氏已不愿听了,再次向玉钏言明,对周团副只能应付,对赵会长才是真的,要玉钏记牢了。
当晚,玉钏躺在床上翻来覆去睡不着,先是默默的哭,后来就被迫去想周团副和赵会长,且头一次认真的想到了从良问题。
赵会长也好,周团副也好,谁若是能为她赎身,让她从良,就是她的喜客了,郑刘氏想让她卖出个好价钱,她却想要个能给她自由、让她能托付终身的好男人。
周团副和赵会长都是见过的,原来没怎么注意,郑刘氏今日把话一说明,才于记忆中回忆起来。
赵会长不行,这人岁数太大不说,且已有了三房太太,断不会把她从观春楼赎回去做第四房太太的。
倒是周团副年轻,据说又刚死了太太,这阵子才一天到晚泡在了刘小凤房里。
周团副人也不错,断不像郑刘氏说的那么坏,小凤姐姐也道他有侠义心肠哩!
然而,有一点郑刘氏说得对:周团副没有钱,只怕赎她也是难的,——她如今已是名声在外,一个凤鸣城,谁人不知观春楼的玉钏姑娘?!
周团副真要赎,郑刘氏得要多少钱?!
还不把人吓死。
却又想到,周团副终不是一般的人物,没有钱,却有枪,有兵,连郑刘氏都怕他。
这就好。
这一来,事情也许仍有希望,或许哪一天,这周团副就会骑着马,带兵把她从这里抢走……
玉钏对周团副便有了好感,还于第一次正式和周团副见面时,把郑刘氏交待她的话全和周团副说了。
周团副一听就火了,枪一拔要去找郑刘氏算账,嘴上还骂着:“这老×,竟敢和老子耍这小手段,老子一枪崩了她!”
玉钏忙把周团副拉住了:“别……别去闹了,我……我和你说这事,是想让你知道我一片心呢!”
周团副搂着玉钏道:“玉钏,只要你有这片心就行!那老×说了,你要喜我,她只有让我做你的喜客……”
玉钏从周团副怀里躲闪出来问:“你只想做我的喜客,就没想过别的么?”
周团副扑上来说:“咋没想?我想过呢,只要有了你这天仙般的美人,老子啥女人都不再要了,就是明天吃枪子都值了。”
玉钏嗔道:“这还不是一回事么?!你就没想长远点么?——要是……要是,日后,我和别的男人在一起,你也不气?”
周团副这才听出玉钏的话外之音,愣了一下问:“你想从良?——还没破身就想从良?”
玉钏点点头,眼里的泪下来了。
“我……我不是自己想到这地方来的,是……是被我那畜牲舅舅卖进来的,至今已……已是两年多了……”
周团副捏着玉钏的嫩下巴,又问:“你,——你真想一辈子跟我?”
玉钏点点头:“只要你不嫌弃我。”
周团副死死搂住玉钏,在玉钏脸上、脖子上亲着说:“我不嫌弃你,——你只要为我破了身,我……我就再不让别的男人碰你一下,谁敢碰,老子……老子就崩了他……”
周团副这话说得让玉钏心暖。
玉钏一颗心至此便用到了周团副身上。
……
郑刘氏见玉钏不睬赵会长,只和周团副说说笑笑,虽说有气,也没办法可想,既不敢在周团副面前啰嗦,也不敢在玉钏面前多说什么。
——为上次那小手段,周团副已和她挥过一次枪,她可不想让周团副再把枪口对着她,一口一个老×的骂。
为了玉钏,周团副倒也出奇的大方起来,又是打茶围,又是吃花酒,前前后后花销了怕不下两千大洋,铺排和场面都很大,在观春楼已是好多年没有过了。
许多姐姐很是妒嫉,眉眼语调都酸溜溜的,想做出大度的样儿都做不出。只有刘小凤最让玉钏感动。
刘小凤眼见着周团副只往玉钏那儿跑,人前背后一点醋意没有,还认真地和周团副说过,要周团副有颗怜香惜玉的心,得对得起即将为他破身的玉钏。
周团副把刘小凤的话说给玉钏听后,玉钏扑到刘小凤怀里哭了一场,说是刘小凤实是比自己亲姐姐还亲。
刘小凤却说,男人都是这么回事,总是喜新厌旧的,就是没有玉钏,周团副和她也长不了,——她终是风尘中人,周团副对她再好,也断不会把她赎回家去做团副太太。
因此,刘小凤让玉钏别往心里去。
这无意间说的话,却冷了玉钏的心。
玉钏再看周团副的眼光暗下了许多,心里总嘀嘀咕咕,还不敢多问周团副,怕周团副烦。只是温存地伴着周团副,周团副叫弹琴便弹琴,叫唱歌便唱歌。
这期间,多哥想讨便宜。
一日,周团副来吃花酒,多哥先趴在窗外偷看,后来周团副一走,便闪身进门,搂住玉钏又摸又掐,还要解玉钏的裙带。
玉钏拼力挣,用两手抓多哥的脸,把多哥的耳朵鼻子抓得稀烂。
——这番扑腾究竟有多久,无人知晓,只知道打那以后多哥见了玉钏就气恨恨的,眼光挺吓人。
玉钏有点害怕,把这事和刘小凤说了。
刘小凤拿着玉钏被撕扯坏的衣裙找了郑刘氏。
郑刘氏差点没气死过去。——郑刘氏没把玉钏卖出个好价钱,已是不高兴了,今日多哥又这么胡闹,实是忍无可忍。
郑刘氏当着许多姐妹的面扇了多哥的耳光,还让多哥赔那撕坏的衣裙。
那当儿,观春楼的姐妹们就看出玉钏的清高不俗了,都说玉钏生就小姐的身子丫头的命,往后若是能抗过命,必有出头之日……
伴着一场场相亲酒、上头酒、过门酒和那日渐萧瑟的秋风,该来的圆房之夜终于来了。
——周团副满面红光,着一身笔挺的新军装到了观春楼。
楼里的姐妹们围着周团副乱开玩笑,道是周团副又来操练了。
周团副红着脸向姐妹们直作揖。
姐妹们偏和周团副逗,又说,这一回是操练新兵哩,要周团副枪下留情。
在姐妹们粗俗而令人惊心的玩笑声中,玉钏一下子感到了恐惧。
姐妹们送她上楼时,她突然像受惊的小鹿般驻足不前,害得郑刘氏不断叫人往楼上送茶,生怕事先付了钱的周团副等得焦躁。
那当儿,郑刘氏脸色很难看,想骂玉钏又不敢,只得劝。
姐妹们也跟着劝,都说女人必要过这一关的,不说在观春楼,就是在家做小姐也迟早要过这一关。
玉钏不言语,两只手捏着裙带揉来折去,红纱围着的高且挺的乳房在不安的喘息中剧烈起伏。脸儿是绯红的,玉雕似的鼻尖上蒙着一层细汗。
明亮的汽灯在头上悬着,把玉钏的身影拉出好长,远远地映在对过的墙上,像贴上了一幅委婉动人的画。
刘小凤把众姐妹和郑刘氏都推开了,说:“你们都歇着吧,我和玉钏说几句体己话,玉钏自不会把这大喜日子弄糟的。”
众人一走,玉钏才一把抓住刘小凤的手道:“姐姐,我……我怕死了,心……心都要跳出来了。”
刘小凤轻声说:“不怕,不怕,姐姐也是这样过来的。”
玉钏又说:“今天不这样行么?我……我会对周团副好,——他也答应过,让……让我从良,只……只要他把我带回家去,我……我啥都依他。”
刘小凤苦笑道:“傻妹子,人家周团副花那么多钱,不就图个今日么?今日你若不依从他,哪还有往后的从良?姐姐和你说的话你都忘了不成?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今日低头,恰为了往后抬头。不是么?”
玉钏垂首不语。
刘小凤轻轻抹去了玉钏鼻尖上的汗,又说:“今日你要加倍对周团副好才是,得给他留下想头,让他忘不了你,舍不下你,只把心思花在你身上,你这从良的事才有盼头。男人都是稀松货,架不住女人枕边床头的那份温柔哩。”
玉钏咬着嘴唇“嗯”了一声。
刘小凤推了玉钏一把:“那就去吧,只把这观春楼当作周团副的新房便是。”
然而,破身之夜总是惊惧的。
当周团副一层层脱去玉钏身上的围纱、衣裙时,玉钏骤然感到自己孤立无援,觉着一个世界倾覆下来,禁不住浑身颤抖,身子便软软地想往地上瘫。
周团副嘴里一口一个“美人”的叫着,双手携起了玉钏洁白的身子,把玉钏抱到了铺着一帧白绢布的床上。
周团副痴迷地盯着玉钏的身子看,在玉钏身上摸,从上身摸到下身。
玉钏怕得不行,两手本能的护住了下身,腿也并起了,眼睛紧闭着,根本不敢去看周团副。
心里原想着要对周团副好,也想让周团副早早遂了心愿,身子就是不听话。周团副的手摸到哪里,她哪里的皮肉就不由地绷紧了。
周团副却不急,开初连衣服都没脱,只把玉钏当作可心的小玩意在玩,玩玉钏的脚,玩玉钏的小手,还把玉钏的小手放在嘴上亲。
亲完手,周团副又亲玉钏两只白白的乳房和修长的脖子,后来,就亲到了下面,让玉钏渐渐地把紧绷的皮肉松开了,嘴里禁不住便轻轻呻吟起来……
这时,周团副才上了玉钏的身,山一样压住了她,让她在周团副欢快而有节奏的忙乱中感到了一种从未体验过的痛楚。
继而,痛楚便消失了,一种无法言传的快意泻满全身。
惊惧没了踪影,胆子也大了起来。想着刘小凤的话,觉得要对周团副好,玉钏便于自身的快意中摸着周团副汗津津的背,和那背上被枪子儿打上的疤,身子迎合着周团副,让周团副尽兴地耍闹。
周团副自然开心,俯在玉钏身上剧烈地动个不休,也不知道累。玉钏分明听到周团副的喘息声越来越急,板床的摇晃声越来越响。鼻翼还钻进了周团副口中呼出的大蒜味。
然而,总是头一次被破身,时间一久,身下又感到了疼。
是真疼,一下下像被火炭烫着。忍着疼,玉钏对周团副说:“你……你别忘了,答应我的话,记着为……为我赎身呀!”
周团副呼呼喘着道:“好,好……”
玉钏又说:“今日我跟了你,日后再也不会和别的男人好了。”
周团副说:“那是,那是……”
身下实是疼得太凶,让玉钏疼得泪都流出来了。
玉钏噙着泪,将周团副搂紧:“你……你早点带我回家吧,我……我会对你好,天天对你好,也……也不要你这样花……花钱哩。”
周团副一边喘着粗气,一边道:“行,赶明儿我……我就……就把你赎出去,专……专做我……我的小太太,娇太太……”
伴着这最后的许诺,周团副总算完了事。
完事之后,玉钏才发现,自己下身和大腿上竟是一片鲜红,身下那白绢已满是血迹,且浸到了新铺的花床单上。
——痛楚和着希望带走了那个破身的长长秋夜,也永远带走了玉钏作为姑娘家的贞洁……
以后的一个月里,周团副常来常往,差不多把观春楼当成了自己的家。玉钏便觉得周团副是靠得住的,太太梦做得也就越来越痴迷了。
玉钏把这梦和刘小凤说过,说她也许生就命好,到观春楼来大约只是瞧个新鲜热闹罢了。
刘小凤不信周团副会有钱、有心来赎玉钏,更不信观春楼里会发生这等幸运的奇迹。开头,刘小凤只听玉钏说,自己并不多言,——她实不忍心一把扯破玉钏的好梦,让玉钏陷入无望的黑暗中。
后来,玉钏说得多了,刘小凤才淡然劝道,为人在世须得看开些,要逢喜不显惊宠,逢难不作绝想,如此方可立世长久。
又道,周团副说的话也不可全当真,这世界并不是周团副买下的,有些事就算周团副想做,只怕也是做不了的。
也真被刘小凤说着了。
——一个月过后,周团副再不来了。
周团副随着钱团长的安国保民军队伍开拔了,一走就是两年。
待安国保民军的队伍再回凤鸣城来时,钱团长成了钱旅长,周团副也成了周副旅长,观春楼却已被大火吞没不复存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