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现实回归正道
16513400000001

第1章

第一章

贺人龙身体僵直地站立在铁窗前,从进来的第一天起他就开始失眠,已经两天两夜了,每天都是这样。他望着黑沉沉的夜空,感觉自己象是一根被榨干后的破甘蔗丢弃在垃圾箱里,没有了任何生机和可利用的价值,绝望和沮丧使他眼前一片漆黑,犹如这凛冽寒冷的冬天黑夜里的迷雾,没有根基地到处飘荡。曾经风光荣耀过的他,如今混到这步田地……

贺人龙是跟往常一样坐在自己宽敞舒适的办公室里,等着秘书小姐送来当天需要决断与处理的事务和公文,然后开动思路一样一样有条不紊地做出批示,再开车到市委去跟老领导及方方面面的人物见个面,再转圜到基层部门或企业去走走。做了这么多年的行政一把手,让他养成了良好的工作习惯,他喜欢繁忙有序、踏踏实实的感觉,讨厌懒惰的人和懒惰的作风。他把吸着的香烟换到另一只手上,抬腕看了一下左手腕上的翡翠外壳手表,咦——!怎么都上午九点半了,秘书小姐怎么还没把东西送过来?他拿起办公桌上的电话正要催促一下,就忽然看到门外有四个穿着检察院制服的人走了进来,其中一个近前问道“你是贺人龙么?”

“是的。请问有事吗?”贺人龙以为又是朋友介绍来要改装或修理家里水管的,他都要亲自打电话给水务公司让他们安排人去,就客气地站起身来微微带笑地问道。

来人并未回答贺人龙的问话,而是直面冲他亮出了Y市检察院的证件,非常严肃地对他说:“请你跟我们走一趟,有些问题需要你配合调查”。

贺人龙一听就激灵灵地打了一个寒噤,脑子里“嗡——!”地一声顿时一片空白,瘫软无力地滑落在了办公桌前的沙发椅上。过了有大半天,他才迟钝缓慢地反应过来,脸色苍白又喘吁吁地说:“那……那让我收拾一下”。

“不必了!我们已经跟你的秘书打过招呼了。”向他亮出证件的检察员说:“我们是从市委组织部那边过来的,是跟相关领导一起来的。你只需跟我们走就是”。

“……”贺人龙无语了,心里想既是跟市委领导一块来的又不跟他见面,说明这些人早就有备而来,早已是清楚地掌握了一切。他还能多说什么呢?他的老领导梁副市长呢?他是前几天去了C区,说是第二天就能回来的,可一连几天都没有见着他的影子。难道说……?他摇摇晃晃默默地从沙发椅上站了起来,右手拎起他的手提皮包拉开拉链把手机放了进去,又把抽屉里的充电器也塞了进去,然后才稳稳神费劲地拖动着沉重的脚步走出他的办公桌。

“等一等。”近前亮出证件的那个检查员做出一个让贺人龙止步的动作,紧接着就向他亮出了“逮捕证”,并向后面的俩穿制服的检查员挥了挥手示意行动。那两个检查员就走向前来,其中一人“哗啦”一下掏出寒光闪亮的手铐,“咔嚓”一声就戴到了贺人龙的手腕上;另一人则把贺人龙搭在沙发椅上的西服外套拎起搭盖在手铐上方,然后俩人径自退到贺人龙的身后冲那个好像是领导的检察员点了点头,那个亮证的检察员就挥挥手转身走向室外。

贺人龙就这样被四个检察人员夹在中间,走向室外走向楼下,办公楼的走廊里已经挤满了看热闹的人。这些人全都是他的属下,平日里对他都是极尽阿谀奉承,而他以往从来都是居高临下一副威严,不屑于多看谁一眼、多费口舌。可是,今天他却再也没有勇气,抬起头来、抬起眼睛再看他们谁谁谁。他恨不能赶紧在墙根找个老鼠洞,钻进去把自己藏起来,不让这些人再看见他。

“快看!还戴了手铐。”不知是谁眼尖嘴快冒冒失失地喊了一嗓子,立刻就引起走廊里一阵骚乱。“呀!还真的。”“犯什么事了?检查院是不会随便抓人的。”“会是经济问题么?”。还真有消息灵通人士神秘兮兮地悄声说道:“听说,前几天,市政府的粱副市长在C区被抓了。不知道有牵涉么?”

贺人龙心里又是打了一个寒噤浑身感觉凉透了,梁副市长临走前是给他透露过,说是“儿子出了点事儿,要去处理一下。明天就能回来”。可是他不敢往下想,也不愿再多往下想,但愿此一去,只是协助、配合、澄清一些问题。就这样,他心乱如麻稀里糊涂地被带到了楼下,前右侧那个人迅速打开了警车门,贺人龙就被后面两个给连扶带推塞进了车里,警车立刻启动并鸣叫警铃开出了Y市水务局的大门……

“认识梁怀先么?”在经过一番身份查证和询问之后,检察院的审讯人员开始切入正题。

“认识。他是我的老领导,也是我们Y市市政府的副市长。”贺人龙回答。他很奇怪,不是说,只是配合调查么?怎么整得跟审犯人一样?再个说,市政府的副市长,认不认识电视上还没见过么?

“他犯了严重的经济错误,已经立案侦查了。你知道么?”又问。

“不知道。”贺人龙定定神有些吃惊地答道。

“不知道?”审讯人员满脸狐疑地盯紧了他,然后单刀直入地说:“我希望你能主动交待并积极配合。在梁子生交通肇事事故调查中,梁犯已经交待,这800多万的豪车,有你给了他300万元。怎么,还要我再提醒你么?”

“……”贺人龙的脸“唰”地一下变得苍白如纸,他垂头丧气无力地低下了头,再也不敢与审讯人员对视了。

“你知道,单就买一辆800多万的豪车,仅凭梁怀先的家庭收入和一生积蓄,都是不可想象的,这是疑点一。而且,”审讯人员更紧追不舍地盯住了他,不给他任何喘息的机会,继续往下说道:“据后来对梁怀先的调查发现:他的家庭账户上,光是现金存款,就有9700多万元。一个副市级干部,家庭成员中既无做生意的,又没有额外的收入。这是疑点二。”审讯人员话锋一转,语气温和了一些,但外柔内刚也不容置疑地说:“你的问题,我们也都完全掌握了,现在是给你机会。既然让你进来了,就该一五一十、老老实实地把自己跟梁案有关的,还有你自己的问题,全部都交待清楚。如有立功表现,最后政府会考虑宽大处理,否则后果你是知道的。这不用我再多说什么了吧?”

“……”贺人龙叹息着,绝望地叹息着!他感觉自己象是被吸进了一个巨大的黑洞毫无挣扎出来的希望,只有随着那黑洞的漩涡不由自主地往下沉、往下沉……他的心里开始产生了悔意和恐惧感,他用舌头舔了舔干涩的嘴唇,非常艰难地聂嘘嘘地小声问道:“我……我可不可以……好好地……好好地理一理思路,然后再向政府交待所有的问题?”

“可以。”审讯员爽快地答应了“但再见面,希望你能拿出有价值的线索和有力的证据来,不要像这个粱怀先一样,滑头滑脑,净往家属头上推,自己跟没事人似地。你想,既然让你进来了,肯定是抓住了确凿的犯罪证据,否则怎么会轻易就动你?只有老老实实地把该说的都说出来,没摆到桌面上的也说出来,这样你才能争取宽大。明白么?”

“明白。”贺人龙有些畏缩地点点头应承了下来,其实这些年来所做的事他都有一本帐,记得清清楚楚。他明白早晚会有东窗事发的一天,他对他的老领导梁怀先的为人行事太了解,也太清楚了,所以他才记了一本账。只是,这本帐要不要交出去?什么时候交出去?是全部还是只交一部分?他需要等一等和冷静观察一下,也就是看看往下的情形再说。他想,他这样做,符合常规,也是他历年来养成的好习惯,凡事都要三思而行,凡事缓则圆。他抬起头来心中已经有底地直视着审讯员,恳求道:“我愿意坦白,能否给我一些纸和笔?还有一张能写字的办公桌?”

“可以。”审讯员冲一旁坐着的书记员点点头,书记员抬手把桌上正用着的一叠稿纸撕下一大半并把手中的签字笔一并给了他。然后,审讯员又叮嘱说“把问题想仔细了,写清楚了。”就挥挥手让狱警把贺人龙带回了监房。

一连几天,没有任何人前来打扰,贺人龙独自被关在一间干净敞亮的监舍里写他的交待材料。其实,这也没什么好写的,他只需把他那个笔记本上记录的东西分分类、誊一下就成,但究竟整个事件是个什么性质,定位在哪里?他又犯错在什么地方?这可真是一个非常非常重要的问题。大学毕业从政多年,他不可能不懂得凡是都要搞清楚了再说这个道理。所以,他想啊,想啊,想得头疼,想得夜夜失眠,想得整天睡不着觉。他的精神完全崩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