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一大早,陈睿和郭骁起来晨练时,便看见负手而立的刘彻,他的背影看上去那么落寞,仿佛如一个石柱,一动不动,立在那里有天长之久。
陈睿与郭骁对视一眼,而后陈睿示意郭骁先离开。
“你真的放弃了?”待郭骁离开后,陈睿走到刘彻的身边,看着他如刀刻般,轮廓分明的侧脸。
刘彻回神,收回目光到陈睿的脸上。这个孩子,比未央宫的任何一个孩子都像他,不仅是相貌上的相像,从某种程度上也很像。他的眸很像阿娇啊,刘彻慢慢道:“是啊,如今不放手还有什么意义,难道要朕……强抢民妻吗?”明明……她曾经就是他的妻啊。
陈睿也学着他远眺前方,远远的地方是一座高高的山脉,陈睿并不知道那叫什么。
似乎看出了陈睿所想,刘彻开口道:“那座山叫祁连山,在匈奴的地方,但是这早晚会是朕的。”开口语气里的自信,仿佛那山已经是他的囊中之物。只是放眼长安,他得到的再多又有什么用,失去的也更多啊。
陈睿若有所思的点点头,张张口慢慢的将卡在喉咙间的那个称呼推出口:“爹……。”其实陈睿在不知道自己的爹是谁时,心里暗暗崇拜的人就是刘彻。等自己知道自己的父亲就是自己崇拜多年的帝王时,他还一时接受不了。
刘彻勾唇拍拍他的脑袋道:“你该叫父皇。”他是阿娇为他生的孩子啊,刘彻想如果当初他早一点发现母后所为,那么这个孩子已经不止这么大了吧。可是没有如果,他连后悔的机会都没有,阿娇不再是他的了。
“睿儿,朕给你两个选择,一个是随朕回长安,一个是封你为王,治理一方天地,你可有选择?”刘彻想这个孩子远比卫子夫所生的刘据聪明,而且更具有野心,更比刘据适合当继承人。况且……阿娇已经另嫁,日后他也不用受外戚所困。
陈睿当然知道随他回长安是干什么去,之前他顾忌他会对娘亲不利,所以选择了和娘亲回来。如今他已经放弃,那么他自然也不用顾忌了。只是如果是继承,那该多没意思呢,或许他喜欢的是掠夺。
“现在封我为王,是不是早了点?”陈睿问。
刘彻诧异的挑眉,他以为陈睿会选择前者的,可是看着他凤眸里那浓浓的兴趣以及那一闪而过的嗜杀,刘彻若有所思道:“朕七岁被封为太子,十六岁是登基为帝,你是朕的儿子,为何不能在八岁时就被封王?”
陈睿仰头与刘彻对视道:“那就封王吧。”
刘彻走的时候,并没有去看阿娇,可是阿娇似知道刘彻欲走似的,让清灵追了出来。
“陛下,这是夫人让奴婢交给陛下的。”
刘彻接过来,看着这个包的好好的包袱问:“这是什么?”
“奴婢不知。”
刘彻慢慢打开外面的包布,却见是一枚虎符及一个手绢。
刘彻不动声色的打开手绢,阿娇清秀的字跃于眼前。
彻儿,我不能来送你,所以让清灵转交了。这枚虎符是当年外婆给我的,如今还是给你吧,我要了也没有用,谢谢你成全我们。
只单单这几句话,刘彻却觉得异常的沉重。他折起帕子放入怀里,嘴里慢慢泛苦,转身上马,飞驰而去。
阿娇姐,彻儿不想要这个啊。前几年因为这枚虎符,他几乎夜不能眠,生怕长安的军队会出什么异动。后来他才渐渐安稳下来,因为虎符在阿娇那里,他又何必害怕呢?
只是,他和阿娇终是分开了,刘彻苦笑,他或许连求下辈的机会都没有了啊。终究陌路,孤家寡人。他也终于能够明白父皇临去前的那一声叹息,不是不想去求下辈子,而是没有机会了啊。
一年后,阿娇抱着一岁半的女儿齐茴坐上马车,与丈夫儿子一起回娘家。
一年前,刘彻离开赵家村后,就再也没有打扰过阿娇的生活,而陈睿因为被刘彻封为诸侯王,所以也改名为刘睿了。
阿娇问他,为什么会不选择与刘彻一起回长安。谁知这个臭小子一脸神秘的说,直接回去太没有挑战了。阿娇想想,确实是这样,刘彻的日子还很长,如果睿儿直接回去,根本学不到什么,反而还会引起刘彻的猜忌,倒不如在一方天地里先锻炼。如今年仅九岁的刘睿,已经能够很好的治理自己的领地了。阿娇想不管日后睿儿是继承江山还是怎么的,她都不会过问了,因为她相信自己的儿子。
他们一路的脚程并不快,一路看看风景倒是也很好。阿娇掀开车帘,看着为她驾马车的男人,慢慢的心里涌起一瞬的甜腻。这个男人给了她一生从未接触过的平淡幸福,为她撑起一个家。这个男人的两鬓有些泛白了,她知道,他们都有些老了。
“阿娇,你在看什么?”齐洵感觉到阿娇的目光,回过头却见她直勾勾的看着自己。
阿娇抿唇:“没什么,只是觉得我家阿洵越来越俊了,忍不住看入迷了。”
齐洵轻咳,即使两个人已经成亲,并且有了孩子,但他还是忍不住脸红。“阿娇莫要在说了,当着孩子的面,不好不好。”
刘睿大笑:“齐叔叔,没关系,我不会介意的哦。”
一路上,伴随着这样的笑声,很快便到了长安城。阿娇觉得一年过去了,好像什么都没有变,长安依旧是如往日般热闹。
马车在堂邑侯府前听下,阿娇为女儿裹好衣服,然后在儿子的搀扶下下了马车。
侯府的门童并不认识阿娇,觉得眼前的一家四口十分奇怪,竟然就这个明目张胆的要闯进侯府,门童很尽职的拦住他们。
阿娇挑眉,有没有搞错,竟然不让进!“我们是来找长公主的,麻烦小哥通报一下。”阿娇也不计较,好脾气的开口。
那门童见阿娇虽然打扮朴素了点,可身上的料子却是极好的,再见她全身上下有股道不明的气势。门童不敢小瞧,连忙道:“不如夫人在此等候,小的去通传总管姑姑。”
阿娇点点头,只见那门童一溜烟跑了进去,不过一会,便见到碧玲姑姑跟在门童身后出来了。她见到阿娇异常激动,连连抹泪道:“奴婢就怕是小翁主回来了,不敢耽搁,没想到真的是。”
阿娇也高兴,拉住碧玲姑姑就问:“姑姑,我娘亲呢?她可还好?”
碧玲听得阿娇这一问,又连连抹眼泪道:“公主的身子不如以往硬朗了,往往连事都记不住了,不过翁主回来,她定是高兴了。”
阿娇听闻此言,连忙就道:“那姑姑快些带我去见娘亲吧。”
“好好,翁主莫急。”碧玲领着阿娇就往刘嫖的院子里走去,齐洵带着刘睿也跟着去了。
这几天,刘嫖染了些风寒,一直卧在床上未起身,碧玲轻轻的推开门进去道:“公主,您快看看是谁回来了。”
刘嫖闻言抬头,就看见她想了又想,念了又念的女儿向她走过来。阿娇抱着女儿,坐到刘嫖的床边,哽咽道:“娘亲,阿娇回来了。”
刘嫖也高兴,轻喃道:“娇娇。”
阿娇抱着女儿,流着泪笑道:“娘亲,这是阿娇的女儿,茴儿。”
刘嫖看着阿娇怀里漂亮的小女娃,女娃闪着同阿娇如出一辙的凤眸看着她,然后咯咯的笑着,露出一颗颗小小的牙齿。刘嫖抹抹泪,连连道:“本宫能在有生之年看到我的阿娇过得很好,很幸福,什么都值了。”
阿娇靠在刘嫖的怀里:“娘亲说什么丧气话。”
刘嫖抬眼看着站在门口的齐洵和刘睿,心里感叹,看来她真的可以放心的离开了,女儿的一生有两个男人的守,她还担心什么呢?再说,刘彻也对阿娇放手了。
未央宫里,刘彻听到杨得意的报告,然后不动声色的摆摆手,示意他下去。
她回来了啊,刘彻放下手中的笔,慢慢的捏捏眉间。这一年来,他尽量不去派人查她的生活,因为他知道没有他,她会过的更好。
这时杨得意敲门进来,跪伏在地上,小心的瞄瞄帝王阴讳不明的颜色慢慢道:“陛下,诸邑公主与王美人起了冲突,推了王美人一下,结果王美人就晕了过去,太医诊断王美人已经有了两个月的身孕,之前一直没有察觉出来,她请陛下过去。”
刘彻勾唇,唇畔是冷冷嘲笑,这些把戏还拿出来玩,所以阿娇才不愿意留下来吗?这永远不会停的勾心斗角。
刘彻起身道:“备撵,去云罗殿。”阿娇姐,彻儿就不打扰你了,就让彻儿在这个泥谭里慢慢沉沦吧。
后来,当孩子门都长大了,父母自然就老了。当刘睿已经到了弱冠之年时,已经白了头的阿娇提出搬离刘睿的王府,回到赵家村去居住,刘睿拗不过阿娇,只得派人将阿娇和齐洵送过去。
日子又变得很清闲了,没事的时候,他们两个人就让下人抬了软榻放在院子里,然后晒晒太阳。经常在外面行走江湖的女儿齐茴也会过来,看看他们,与他们说说江湖上的事情。
有一次,齐茴说,皇帝又纳了一个十八岁的少女为妃时,阿娇已经不知道该说什么了,可是和她又没什么关系,她权当听听罢了。
再后来,阿娇和齐洵都老到走不动了,阿娇便静静的靠在他的怀里,听着他不再强烈的心跳声道:“阿洵,下辈子我们可要早早的在一起啊。”
齐洵慢慢的点头,回了一个好字。
阿娇满意的闭上眼:“阿洵,我想睡觉了,这太阳真暖和。”
可是齐洵却不再回答,阿娇以为他一定是也睡着了,便也靠在齐洵的肩上慢慢的睡去。
当伺候他们的丫鬟准备带他们回屋时,才发现他们早已停止了呼吸。
如果这一世是我们缘份的开始,那么下辈子,请你带着这份情,继续走下去。请你一定要早早的找到我,我在彼岸等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