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现实清贫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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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第十一章

从民族荒蛮时期半人半神的轩辕黄帝,到叱咤风云的民族英雄韩世忠,斯巴达克式的悲剧英雄、横行天下的李自成,再到光辉十三年的***,罗宾汉式的英雄刘志丹、谢子长等等,历史向我们昭示,原北贫瘠而又肥沃的母亲黄土地,注定是产生英雄和史诗的地方。

华业以班级第一名,更是年级第一名、数学满分的骄人成绩金榜题名,考上了镇上的梨坪中学。灵芝和春来也是榜上有名,以优异成绩考上了梨坪中学,成绩在班上都是名列前茅。成绩一揭晓,各个中学在县域内的小学校四处“挖人才”,财力最雄厚的当属油矿中学了,给出的条件远远优惠于其他学校,以致有些学习成绩好的孩子和他们的家长犹豫不决中最终选择了就读油矿中学。油矿中学更是拟以免学费的优惠条件提前招录华业,然而华业和父亲远山似乎并没有这个想法——尽管油矿上生活的人们挺有钱的,家里确实经济挺紧张的,然而多数是一些有钱人的矿子弟就读的油矿中学的教学质量却着实一般,远不能和梨坪中学相比。我们说华业并不是英雄,然而小小少年的他却有着一颗英雄的心,这是黄土地赐予和遗传给他基因及血脉里的东西。

这则消息不胫而走,村里的人们争相议论。到乡上办事归来的远川老师把自行车停放在校园里老师们办公的那孔窑洞门外面,一进门便把这则振奋人心的好消息告诉了自己的同事们。正在给学生们批改作业的夏德祥老师和秀琴老师听罢高兴得激动不已,甚至都有些手舞足蹈。是的,作为优秀的人民教师,也许再没有什么比听到自己带出的学生金榜题名的好消息让他们感到欣慰和满足的了。华业这孩子,真是给咱王家坪乡特别是给咱艾河村和艾河村小学长脸,是个好苗苗,好样的!几位老师不由得纷纷夸赞着几个孩子,脸上洋溢着幸福的笑容。

对于自己的成绩,华业倒并没有感到特别的意外,也不会因此而沾沾自喜,平时考试成绩他基本上就常是班里的第一名,升学考试自己只是正常发挥而已。但不知怎么,莫名地他又想起了去年冬天因为在数学自习课上看《人生》这本书而被高老师体罚的情形,自不多言。

黄土高原美丽的盛夏,到处莺歌燕舞,鸟语花香,千沟万壑仿佛绿色的海洋上泛起的千万层波浪。放眼望去,到处绿油油价,一片生机盎然的样子。徜徉于山川田野间,宛若置身绿色的海洋,人们完全想象不来这么美丽的地方冬季竟是那么的荒凉与萧条。

芒种一过,人们便开始收割地里的豌豆了。将新鲜的豌豆做成长长的杂面吃,哎呀,想想馋得人口水都要流下来了。端午时节,有些杏树上的杏子已经金黄灿灿的了,看得人不禁垂涎欲滴。摘下一颗品尝品尝,一股香甜的味道沁人心脾,真是美不胜收!夏至来临,人们天天往北山上跑,忙着收割地里金灿灿的麦子。肩挑着沉沉的一担麦子沿着蜿蜒崎岖的山路往北山脚下的家里赶。看到一些山崖上木瓜树上结着的一个个拳头大小的木瓜,不由得歇歇脚,摘几个木瓜下来,打开,拨出一粒粒白色珍珠般的籽实,再用指甲抠开籽实,嫩绿的果肉便显露出来,含在嘴里用牙齿咬碎,一股清香甜美的味道使人感到浑身通透般的清爽,真是山间野味,难得一尝,惬意至极!吃两颗木瓜,兜里再给孩子们装几颗,人们担着沉甸甸的收获又下山去了。

已入伏天,人们一天天步入酷暑季节。

且说前村的百面沟里,有块荒了几年的山地,由于偏僻又处在深山沟里,土地贫瘠路又远,因此每年村里分山地的时候,分到这块地的人们干脆选择放弃种这块地,任其荒芜下去,因为大家觉得得不偿失。今年远山不幸分到了这块山地,起初他和于棼不打算种这块地,后来考虑到家里吃粮的人多,就种了些糜子。自春天那会播种之后,他们就再没来看过,也不知道糜子苗长出来没有,长势怎样。远山和于棼想着还是给糜子施施肥,除除草,到秋天的时候总能收割点,就是收一点也总比把地纯粹荒置了的强!

前天下了点儿雨,趁这点湿气,这天远山和于棼带着两个儿子华文、华业,吆着背驮一大袋尿素的老黄牛,沿着沟里的路一直往山沟深处赶,走到沟底又沿着弯曲的山路爬上一道大山坡,在山峁上又走了好多路程,才来到这块地里,看看时间足足步行了得两个多小时!

一路上远近的山峦纵横交错,山野沟壑的肌肤早已由黝黑换成了浓绿,山沟堤坝上的田地间高杆作物已长了几尺高,布谷鸟“布谷、布谷”的叫声在山谷间此起彼伏,一些不知名的虫子“吱、吱”的叫唤声仿佛是在和布谷鸟歌咏比赛似的。

却说糜子地上蓝蓝的天空中横着的几片白云,伸手似乎都能够得着一样,天地间的距离变得瞬间小了起来。一步入地畔,就听见于棼惊叹道:“哎,就长了这么点糜子苗,这秋里能结上糜子吗?”看来这果真不是一片沃土。长长的山地里只见糜子苗长得不到一尺高,且苗身纤细中略带营养不良的黄色。背阴处的土壤更加贫瘠,几乎都没有苗——隔几步远,才能见着一颗小苗。于棼和远山考虑这到底值不值当施肥,犹豫再三,最终还是对这片土地给予了希望。四个人各端一个铁盆,一人负责一片地块,手抓着一把一把的尿素很快忙活起来。

和糜子地隔着一条大山沟的对面远山坡上,只见一个拦羊人边拦羊边扯着嗓子唱信天游呢。敛声屏气听来道是《赶牲灵》,拦羊人浑厚洪亮的歌声回荡在幽静的山谷间,飘进山这边几个人的耳朵里:

“走头头儿的那个骡子儿哟哦,三盏盏的那个灯。哎呀戴上了那个铃儿哦,哇哇儿得的那个声。白脖子儿的那个哈巴儿哟哦,朝南得的那个咬。哎呀赶牲灵的那人哟哦,过呀来了。你若是我的妹子儿哟哦,招一招的那个手。哎呀你不是我的妹子吆,走你得的那个路……”

山的这边,几个人很快就把一包尿素施完了,正用小锄头锄地里的杂草。施肥快,然而除草却是比较费工夫的。四个人一人占几行,并排往前慢慢挪动着。

“你听山对面唱歌的像不像友民?”于棼一边锄草,一边问身旁的远山道。

“听声音真像是哩,好嗓子!”远山笑着说道。

“噢,友民,拦羊呢?”远山朝山对面喊了一嗓子。

“噢,是哩,是远山?”只听友民浑厚的声音从山谷间飘过来。

“友民,你唱得还是好听哩!”于棼笑着喊道。华文和华业两孩子在旁边笑个不停。

“哦,我一个人拦羊没事做,就吼上一嗓子,呵呵……‘哎呀你若是我的妹子儿哟,就招一招你的手’……”

“哈哈……”友民诙谐的歌词,逗得山谷这头的远山一家人笑得合不拢嘴。

“噢,远山、于棼,你们忙,我到山背面放羊去了,‘呜嘘’……”声音又从对面山谷飘过来。

“噢,你忙,友民,操心安全……”远山回应道。

只见对面山坡上白花花的羊群连着拦羊人友民的身影消失在了对面山峁的另一侧。

烈日当空,蓝天白云下几个人晒得头都不敢抬,额头直冒热汗,真是“锄禾日当午,汗滴禾下土。谁知盘中餐,粒粒兼辛苦”呐!

这时,在天空的西北方向,有一块黑云正向这边移动。不多时,这片黑云彩似乎越来越低,越积越大,黑压压地盖了过来,强烈的日头已完全被黑云征服了,山野间开始起了风,且越来越大。

真是天有不测风云。远山毕竟是有经验的农夫,他一看不对,一场雷阵雨肯定马上要来!然而不等他们四人反应过来,黑云顿时压到了他们的头顶。霎时间,狂风大作,电闪雷鸣,很大的雨滴被狂风裹挟着劈头盖脸而来。远山见势不好,忙让儿子华文赶着老黄牛赶快先朝山下跑去。于棼拉着儿子华业、远山收拾上锄具,三个人随后紧跟着就跑。

山顶的风越来越大,大有卷走一切的势头。天空刹时变得黑暗,地面很快被突降的大雨浸湿。昏暗的山峦被可怕的闪电突然照得通亮,刹那间又变得昏暗,震耳欲聋的雷鸣仿佛告诉人们天要塌下来了。四个人拼命地往山下跑,华文赶着牛先下了山。远山一手提着装锄具的篮子,一手拉着儿子华业,于棼一手紧紧握住儿子华业的手,三个人没命地往山下跑。狂风几乎要把他们刮走,华业几次摔倒,幸亏有父母亲两边牢牢地拉着他,三个人浑身早已被雷雨浇了个透!不一会儿,远远望见前面不远处的深山沟里瞬间汇聚在一起的山洪拍打着山沟的崖壁,急速翻着跟头,面目狰狞地吼叫着向远方的沟口奔袭而去。

华业突然感觉身上被什么东西砸得生疼,在闪电的照耀下发现原来是一粒粒跟白色玻璃球似的冰雹。下山时,风小了一些,天空也亮堂了许多,然而暴雨和冰雹却依然猛烈。下山的路早被雨水浸湿,湿泥路滑得很。远山一只胳膊挎着篮子,顺手抓着山坡上草木的根茎,一手拉着妻子于棼,于棼则一手又拉着儿子华业,三人小心翼翼地沿着山路向山下挪着步子。山坡本来就十分陡立,山坡的路泥泞不堪,湿滑不已,要一不小心掉下山去,那后果将不堪设想!到了半山腰,因为路太滑,再坚持往下走实在危险,三个人就蹲在半山腰的一处草滩上,上上不得,下下不去,任凭风雨、冰雹敲打着。

此时,直径得有两厘米左右的大冰雹,像千万颗滚动的白石球,从山顶砸下来。远山和于棼并排蹲在一起,身体像厚实的羽翼般牢牢护着身前的儿子,使华业免受冰雹的袭击。远山一手用篮子挡在他和妻子于棼的头上,然而背上却感觉被滚下来的冰雹砸得生疼。这时华业嘴里却不停的都囔着:“爸、妈,咱家地里的西瓜,咱地里的西瓜这下肯定完了……!”

都这会儿了,华业这孩子还担心着家田里今年长势不错、有望上市后卖点小钱的西瓜,这可怜又可爱的孩子!

只见眼前山坡底下河槽里四处汇聚成的山洪,像决堤的洪水般向沟口咆哮而去。声音响彻沟渠,看了让人满心生畏,听了令人不禁毛骨悚然。沟渠的低凹处,聚集着一堆堆的冰雹,仿佛一粒粒白珍珠,只是降落在了不该降落的地方,完全没有了它的可爱之处。

过了好一阵儿,暴风雨终于过去了,冰雹也小了,几乎停了。远山和妻儿才小心翼翼地下了山坡。等沟渠里的洪水小了以后,才来到沟渠的另一侧,顺着没有被洪水淹没的高处的山路向沟口慢慢走去。这家伙,华文和老黄牛还跑得挺快,此时华文正站在快到沟口处的一块坝梁上,等着后面的父母亲和弟弟归来。老黄牛正低下头津津有味地吃着地上嫩绿的青草,不时把头左右摇晃一下,牛头上的水滴四处乱溅。

百面沟沟口处,平时很宽的坝地,平平坦坦,种的全是玉米。这下本就没多高的玉米杆儿全部被洪水淹没。很宽的坝地,倒成了一望无际只是湖水浑浊不堪的湖泊。这在常年干旱少雨,几乎没有湖泊的黄土高原倒是难得一见的壮观的景观。

这场暴雨冰雹,倒并没有影响到几里之外的华业家地里的西瓜。有经验的老人们说得对,雷雨下的只是地界,而普雨才可能影响到一片天地。只是这场冰雹之后,地里的西瓜倒是没事,华业倒是有事了,生了一场病。

淋雨之后,远山和于棼没事——他们在地里干活什么坏天气没经历过,都习惯了,但华业却感冒了,且很严重,头晕、恶心、呕吐。华业天生又是个“怪胎”,吃不下西药,闻到那些药片的药味便难受,甚至看到五颜六色的小药片都感觉到头晕反胃——仿佛娘胎里便跟药片结了仇似的。有时本来也许几片药就能解决的事,他宁愿挨肌肉针,甚至打吊针,也不愿吃几个小药片。他对自己也充满了无语,尽管知道自己这样并不好。

大妈玉英是大夫,给他打了一针肌肉针,他明显感觉病情能好一点儿,然而头还是感觉晕乎乎的,吃不进去饭,但感觉家人吃什么都特别香,看着哥哥华文喝口白开水都觉得香极了!妈妈给他做了他平时非常喜欢的洋芋擦擦,给他盛了一碗饭,让他挣扎着吃点儿。于棼不停地讲:“吃尽吐不尽,吃进去胃才会舒服点儿,吐它吐,没事啊!”华业感觉嘴里难受,不想吃,但看到家人吃得那么香,就扎挣着吃了几口。然而没吃几口,发现自己还是感到恶心吃不下去,又躺在前炕上去休息了。但刚躺下就觉得想吐,立马转身趴在炕拦石边上就吐,难受得直声唤,眼里不由得流下伤心难受的泪水。

好玩的是,这时正在炕头吃饭的哥哥华文,看到弟弟华业吐了,自己禁不住感到反胃,把碗撂在后炕上,边笑边往窑外跑,跑到外面自己也去吐了。完了回到窑里笑着说道:“哎呀,不吃了,不吃了!”弟弟华楠站在锅灶边上也是不住地笑。只见于棼也是忍俊不禁,一边收拾“局面”,一边又给儿子华文和华楠不断地使眼色,示意他们快别说了,免得华业心里听了难受。但见华业漱了漱口,无力地瞟了一眼两兄弟华文和华楠,自己也无力地笑了笑又躺下了。这时候华文和华楠两个坏孩子终于是实在憋不住哈哈地笑出声来,坐在锅脑头儿的远山也是被两个孩子逗得憋不住笑了。站在脚地上拉了个被单正给华业盖在身上的于棼见状,嗔怪远山道:“诶,你这么大小的人了,怎么也跟个孩子似的!”而实际上于棼自己也在偷偷地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