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年的1月,在这场疾病还没有肆虐大地时,我在一家花圃里挑了一盆小花苗。从外观上看,和菜市场上卖的蒜头没有任何差别,甚至还要没有卖相一点。蒜头灰灰小小的,表皮有好几层脆弱的褐色皮,稍微用手搓一下能带出黑色的泥巴。
它看上去小而丑陋,给人一种不能吃也不好看的直觉。
他的名字叫做风信子。
我回到家,用手给泥土挖了一个坑,将这颗圆滚滚的苗种到了白色的陶瓷花盆里。每次看见泥土从深褐色变成白灰色,就浇一次水。如果土壤还有点湿润,我会选择不浇水。
也许是一开始在花圃里被照顾的很好,换盆不到一周的时间,花苗就开始挣脱出绿色来。那一点小小的绿意混合在褐色和斑驳的灰黑中间,像是三四个几何体分布在一起。他脆弱的又极为坚韧的将自己包裹起来,严严实实从任何一个角度都无法拆开彼此。
我的主治医生找我谈话,她是一位褐色短发的女性。那时候是十二月,我穿着病号服坐在床边,抬头看着盆栽的纹路,听她劝说我可以尝试点新的事物。
比如说养花。
“今天的你没有笑。”她忽然对我说,“以前不管发生什么事情你都在笑。”
我道:“是啊。”
她脸上出现一些欣慰,“别什么事情都硬撑着。”
我本来想要种土豆,在最后成长出块茎的那一刻,将他从土壤里挖出来,狼狈地塞到嘴巴里。后来,我也不知道自己想要养什么东西,但……似乎和医生说的一样,就是养点什么好了。
“想要……会开花的那种。”
“那你养风信子吧,很好养的。”花圃的老板听到我的要求,从架子上取下一颗苗苗,“隔三天浇一次水。”
我后来思考,我买下风信子并不是因为好养,也不是因为风信子的花语,更不是因为百度百科上风信子开花后火焰一般高举的花束。
纯粹是因为,他是整个花圃最便宜的苗苗。
2月份,花开始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长大。我忽然意识到这是一个生命的事实,开始拍下照片发在自己的朋友圈。很多意想不到的人给我点赞,爸爸关切地询问我这是我种的吗?
我说是。
小小的叶子尖已经开始挣脱球茎的束缚,朝着四周展开。最开始只有三片绿色的小拇指长短的宽叶,随后在叶子的簇拥下,一截小小的笔杆粗细的花杆子开始攀爬出来。他将花骨朵藏在那些叶子的中间,每天追着太阳跑,不知不觉中这杆子从斜边打出一个响儿,歪了。
我不得不每天将花盆转一下,一直到二月为止,才将他稍稍掰回来一点。
此时新冠病毒的威名已经充斥我所在的小县城,这个漫长的年假里,我英rh也跟上了步伐。我的花开始长出米粒大小的花苞,那些花苞在太阳底下闪烁着紫白色的光芒。每一次浇水,我都会故意从上面开始淋,水珠炸开一样从上往下蹦跶,在花苞的里子上、面子上、微微倾侧的杆儿、收拢的叶儿和那点点挂下来的花瓣儿上留下太阳的影子。
风信子开了。
整个花儿的高度从球茎开始算,不过是我一个手掌的高度。我苦心他杆指只有一点点大小,是不是得了传说中的短脖子病?那些紫色花儿挣着位子从杆子里挤出来。放在窗户边上,每天都能闻到风信子的香。如果不刻意去找这种香,似乎只是你错了,世界上没有开过这样一束热烈的重重肥花儿。但你稍微放下心思,整个人便会感觉到被一股香刺中,接着头晕目眩起来。
这也是我为什么会把这花丢在窗台上,若是纵容他来到房间里,整个屋子里的兄弟姐妹都会为他头晕目眩起来。
我们家是不能干扰正在读书的孩子学习的。
每天早上我都会打开窗户对着这盆花看上一眼,但我从来不数他今天又多了几朵,又少了几朵?我自觉得花落的那一天,这盆花土中必然会铺满了残骸。然而,时至今日,却没有一朵花落下。
那些花儿栓这自己的五瓣花瓣儿低垂下脑袋,往日娇艳的紫色被枯黄色从花根上篡夺了本事。他们一个一个低下头,真是被晒干的样子。最上面的几朵没有一点先前的艳色,倒是下面的几朵还保留着那色彩的倔强。尖尖端上灰紫色和黑色混合在一起,涨起来的灯笼芯子保持生前的工整将每一根脉络和周围交代得明明白白。
他死了吗?
可是叶子长大了,已经从三片涨到了六片,他还长高了。
但花儿谢了。
我怀疑是自己浇水的不慎,心中惴惴不安,又看着生命旺盛的叶子和晚好无损的球茎,以及那中间破开并不断向上的杆。
我觉得他只是没有等到这个春天罢了。
他是等不到这个春天百花盛开,万人同赏的喜庆。
但下一个春天,下下个春天……总有那么一个春天,会是为我的花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