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短篇翩翩归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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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章 司景仙

第三卷第三章司景仙

1

【司景仙是仙籍上,一个被抹掉的名字,九重天的禁忌,正如刑天,是被封印的存在。】

美少年逸突发奇想,自从不逼着翩翩自杀后,便拉着翩翩在青蒿湿地住了下来。一连半月,一出去就是三日。

回来时,步伐间带起的风都是煞气与杀戮,隐隐有一丝血腥。翩翩被结界关在山洞中,度日如年。在洞口,埋下数把利刃,被逸一踩,死无全尸;在洞内,洒下毒药,翌日,逸如无事人一般;如此数个回合,百战百输,小神医已威信扫地。

篝火暖暖燃烧,烤鱼滋滋冒烟。

逸今日心情格外好,递给她一只烤鱼,“给你。”

“不要。”翩翩靠在石壁上,望一眼天外夜色,心沉入海,别扭地转过脸去,带着哭腔,“我想回去。”

“你说这一次这样的话,我会多吸一个魂魄。”逸咬一口烤鱼,嫌弃地蹙蹙眉,扔回火坑里,“难吃。还是不食人间烟火适合我。”

“你一会儿要杀我,一会儿不杀我。没见过这么没主见的。拿别人的生命威胁一个姑娘。无耻!”翩翩转过脸,起身怒目瞪他。对峙半晌,一时气不过,捡起木棍将火堆搅得稀烂,末了补上两脚,转身往洞外奔去。

逸看着她跑到山洞外,不觉吸吸鼻子,嗅到一股奇怪的味道。

“小兔子的眼泪还真是廉价。”

银河横跨夜之幕,东风吹落半天星。青草连绵,青蒿连天。飞鹤远归,沼泽鱼来。

面对喜欢的少年,眼睁睁看他违背意志,做出伤天害理之事,已是无比难过。如今,身陷囹圄,跟一个捉摸不透的疯子同处一室,不,一洞,简直……

翩翩深一脚,浅一脚,走在湿地河滩里,任凭水漫脖颈,一步步前行,映着星光,将自己放逐。一股无力感将她的心脏攫紧,窒息得喘不过气。

她越加无法呼吸,恐惧就越加深刻,胸口弥漫无法倾泻的悲伤。

荡荡悠悠清河水,软软绵绵湿地泥。翩翩沉入河底,忽地脚踝有物纠缠,前进不得。挣扎间,波涛汹涌,浪打浪来浪卷浪,犹如漩涡将翩翩裹在中央。

腰间一紧,整个人被提出水面。一时间,出水的少女,身轻如燕水上漂;河底纠缠的东西,如鱼得水水中游。感应到强大妖气,嗷一声,回身望远处逃走了,牵起河面一溜水波荡漾开来。

惊慌之中,翩翩把手推逸郎又推不开,拉扯中,双双落水,湿漉漉滚做一团。

逸一把捞起翩翩,强行拖上岸,丢在河畔,冷着一双狭长凤目,“先前怎么折磨你,你都不肯放弃生命。今日说你一句,就受不了么?”

翩翩俯在地上,大口咳水,只觉肺腑绞痛,小腿动弹不得,勉强抬首道:“我以为……原来是你。我是想洗澡来着。”

逸嗤一声,揣着双手,“小兔子,明知我不杀你了,还要做墨蛇的盘中餐,真是胆大妄为。”眼风一转,落在翩翩红肿的腿肚子上,神色骤变,上前拦腰抱起,纵身一跃,瞬影离去。

夜色茫茫,不知所踪。

“来,到为师这来。”遥遥一个声音,低沉好听,富有磁性。

话音刚落,翩翩猛地晕了一阵,再张开眼,逸已不见踪影。一阵香风过处,隐隐可见几株蕉树,开得绿艳艳。正纳闷间,顿感身轻如燕,翩翩掠过云层,朝那个声音飞去。

俯视云端之下,分明看清众仙来往,络绎不绝,口说不出,犹如梦魇一般。

她怎么回到九重天了?

2

雾极大,仿佛有一只手拉着翩翩走,走了半日竟不曾迷路。月光铺就的云梯,尽头连接一座华丽宫阙,百丈朱红门,飞檐接祥云。攀云梯而上,便是九重天第四重妙境,空华境。

待熟悉感越强时,一座辉煌宫殿悚然出现,但见门畔挂一玉牌,上金字书:空华神府。殿门砌七层玉台,台阶覆福花祥草。举目一看,东辰殿。熟悉的名字!

步入内,只见翠珠白阑,重亭复榭,内有千万种瑞树异花,白鹿闲飞升,彩鸾池畔栖,真是个奇异所在!

翩翩满怀疑窦,蹑手蹑足窜进去。脑中猛地袭来一道力量,打得她登时歪倒在地上,不觉疼痛,不识天宫。

她的到来,令一个尘封已久的石匣子霍然启开,里飞出无数闪光的细小碎片,扎入记忆。

薄雾绕绕,眼如蒙纱,走不多远,翩翩来到个不知所在。

忽然出现一个朦胧身影,身长玉立,超凡绝俗。心中惊奇,住脚立在巨石旁,探个头偷眼观看。

他一双凤眼邪邪挑起,捎带着满口佛法道义,一起钻进翩翩耳朵:“司十方妙境风景,览世外大好河山。你不愿意,为师就要广发帖儿,再寻一个入门小徒弟了。”

一听他要另寻徒弟,她急得直嚷嚷,不住地撒娇,声音清脆动听:“不行不行,有了小徒弟,师傅就会偏心,师傅偏心了,我就不快乐了。不可以,绝对不可以。我跟着师傅守、守在空华境便是了。”

翩翩不知自己身在何处,他二人说说笑笑,似乎并未发现她。

男子身旁撒娇的少女,墨发如丝绦飘摇,衬得一身雪衣冰清玉洁,只看背面,已非俗相,又听得,“好啊,原来是骗我。要是师傅再取笑,我就——”没就出个所以然,少女一跺脚,赌气地转身跑开了。

瑞草奇花之中,仙鹤缭绕之间,唯剩他的视线跟随她的背影,唇角噙笑,洋溢得逞的嚣张。

其余万物,化为乌有。

少女旁若无人地经过翩翩身旁,撅起的小嘴早换成了天真烂漫的憧憬。不看时万事俱休,一看时,不得了。翩翩蓦地睁大了双眼,她的脸,与她竟有八分像!不,该是与她重生前,一模一样。

眼前陡然浮现的画面,似曾相识。九重天这段记忆,应该属于司景仙吧。

佛祖爷爷避世六尘后,遣座下九位佛家弟子分管九重妙境。

他是佛祖爷爷第七个弟子。时光不曾在她身上留下痕迹,数万年如一日,年轻,貌美,仪表非俗,性子慵懒,不拘一格,好游山玩水,佛法不精,悟性拔尖,是九弟子中唯一修成十善业道的。

他是亦正亦邪的空华。受佛祖爷爷之命,下界游历。二人同路,往东十万八千里,览尽四十八万座山,鸟飞绝径;往南九万九千里,阅进九世山河繁华浮烟,人走茶凉;往西十三万里,走过人世六苦绝欲,世事如一;往北八万八千里,饮尽每一口高山之雪,焚尽每一具荒原野尸。真是三分山,六分水,一分人烟,积满阴鸷,造福众生。

少女是他在凡间时寻的一名伙夫,专司美食。因着有几分仙骨,得空华渡化,得证仙班。凡胎虽脱,残留尘缘,空华强行渡化,使她的因果延迟许久,久到空华都忘了这回事。久到……她做了司景仙,四千年后,才遇上刑天,遇上她的劫数。

有一日,空华正值修炼关头,猛然想起一事。这才破了规矩,破天荒让她出空华境。

司景仙前往蓬莱仙岛,本是替师傅去给白云真人贺寿,且带一枚仙药,正是这一去,让她被卷入因果的漩涡。

该来的总会来,少女遇到了逸。

翩翩遥遥看着,他们二人从相遇,一个漠然相看,不屑一顾,一个穷追猛打,甘之如饴;一个日日躲在蓬莱岛中闭门不见,一个干脆用灵力造座宫殿做邻居;一个是司景仙翩翩,一个是妖祖刑天。

他化名为逸,至今都无人知晓其真实身份。

这便是因。

她的劫,谁人都不可替。若她仍是凡身,骨骼根器皆在,遇到刑天时,还可挡一挡,最多不过一死,死后仍有机会飞证仙位。如今已是仙子,又该若何?所幸,天塌下来,头上还有空华撑着。

后来,天果然塌了。

五千年前,摩西河畔。摩诃萨菩提树,花开一束,证五千载,即将结果。总是叫嚣要给九重天好看,但一直不屑上天的妖祖刑天,这回不知为何,手持岚殇,一身战甲,冲杀上九重天!荡平不二境,大悲境,离尘境,直至空华神府前,要血屠空华境。

貌美的空华向来护短,见对方来势汹汹,抬手就设下结界。刑天之怒难息,九重天将遭难。

那时,空华的十善业道结界修炼尚未炉火纯青。

伏尸万里,血染白云。虚妄神尊踏着万千神将尸骨,前往六尘求援。佛祖爷爷倒也慷慨,借出十善业道结界。

神仙搬救兵的本事一流,并非新闻。

刑天被求困空华神府前,血染玉面,目灿若金,杀红了眼,此刻如困兽作斗,仍是威风八面,至死不休。

八位神尊合力祭出半壁神元,筑永生浮牢,将他不灭之灵禁锢在鬼族极东之域三世海。带累了司景仙。

痛失爱徒后,空华果真变成个任性且不讲理的老神仙,一念成魔,召来薄伽梵业火,把空华神府焚了个干净。业火大燃九昼夜,天帝率众神勉励唤来钦纳希圣水洗涤,又耗费巨大神力,才将随业火而来的万鬼恶念浊煞除净。

如今空华境被毁,便是昭告世人,九重天被刑天修理得很是凄惨。

空华此举,众神好不乐意。空华自知罪孽深重,不等神罚,自请囚在佛祖爷爷跟前,三千年前,才被放回空华神府。

东辰宫内,日常用物尽皆消失,唯留一块六尺高的大石头,又大又丑。那块石头,原是魔石镜。

翩翩宛如局外人,静静立在时空角落,看着事情发生,却无力阻止。

佛祖爷爷被空华那副生无可恋的模样烦了两千年,终于将他发回空华境,囚在这块石头中。

其实,佛祖爷爷自有神意。万物有轮回,空华生来佛骨,只因一念入魔。如在魔石镜中关够几千年,把魔性泯去了,出来就指日可待了。

空华神府如今已是九重天禁区,无人入内。

3

如梦幻泡影,又如亲身经历一般,翩翩每走一步,都似走在心上,走在过去的回廊里。究竟是谁刻意引她来此?

她抬起手,轻轻触碰殿内唯一一个物件——魔石镜,心内犹如排山倒海,踹不过气,激动难耐。

“空华神尊在这里面么?”翩翩不觉出声,脑中勾勒出一张亦正亦邪的面孔。

魔石镜忽地一闪,显出一个绝世谪仙。空华打个呵欠,揉一揉眼,慵懒道:“一场好梦又被你搅了。赋花师兄办事太牢靠,有时候还真是令人困扰呢。”

翩翩见了真人,又听赋花罗汉的名号,不觉问道:“在燕子溪,是你托赋花佛陀来救我的?”

“连师傅都不会叫了?”

“师傅!”

空华美腻腻地斜她一眼,懒声道:“他曾去渡化你,不过你的命盘早已发生变化,故没得渡,待为师来醒一醒你的记忆。”说罢,一滴晶莹水珠自镜中飞出,翩翩愣神见,正砸进左眼。

翩翩左眼一痒,往事渐入脑海。

老神仙都喜欢捻捻胡子,以显老成,空华是个貌美的老神仙,却没有故意显老成的习惯,只把眼风一提,似追忆状,前因后果娓娓道来了。

“下凡历劫,祸起自身。五千年前,九重天启动因果轮盘,推算出刑天愤怒之源,是你。刑天所寻之物,是与你的尘缘。正所谓万物相生相克,九重天便强行夺取你的气息与影子,一同封印在三世海。刑天是上古妖宗,你封印了他,便要下凡历劫。”

“天帝那个老家伙担心,你若应劫而死,三世海封印定然坍塌,刑天重现世间之日,不知又会闹出什么大风浪。因此,你的魂魄被提出,封存在世外之境,一晃就是两千年。天道不泯,若要彻底化解大劫,仍需轮回转世,彻底斩断前因,才是一劳永逸之法。”

“所以,我就投生到精灵族?”想起生母,翩翩愤恨涌上心头,“所以,我的娘亲才会难产而死。我本不该出现在精灵族,都是天帝……”

“将你投生精灵族,实在是唯一的万无一失之法。”空华美美地斜了翩翩一眼,继续道,“精灵族四长老守护刑天海之封印,需阖族避世,远离烟火,你若投生精灵族,只要不出结界,必会平安度过一生。待两千年到,赋花师兄会去渡化你。到时,重证仙班,一切回归正轨。”

“可是后来,我还欠了如风一个大恩。”

“报恩这种东西……”空华沉吟片刻,深沉的眸子晶亮晶亮的,忽地倾城一笑,“真怀念当年一起浇花种草的日子。”

天高地远,仙途漫漫,几千年弹指间,时间最不值钱。

……

夏风猛然灌进脖颈,翩翩打个抖索,骤然被吹醒。懵懵睁眼,发现自己身处黑黝黝的洞中,不辨方位。

三尺以外,有人影横卧,背对翩翩,呼吸杂乱。

近前借月光一看,熟悉的面孔,刀削的线条,裹着黑袍,浑身发寒,嘴唇乌黑,如恶魔嗜血,邪魅又诱惑。

五月天气正是逐渐转热时节,这症状似是中毒。

“你是逸还是澜灼兮?”翩翩小腿已经无碍,心中泛起温暖,她不知青蒿湿地有墨蛇出没,毒入肌肤,若不取出毒液,一盏茶后即死。

逸最近吸食不多魂魄,应该不会轻易沉睡。看样子,逸是真的不想杀她。而且,还要她活着。

真是令人难以理解的美少年。

4

翌日,天光大亮。山洞内已不见少女身影。

洞外传来细细簌簌的打磨声。

逸渐渐醒转,一双冷得侵骨的眼似装下一整个冬天的雪,“不知消停。”

翩翩捧着药膏入内,“多谢你昨天救了我。”

逸脸色有些苍白,他抬起手,挡在眼前,逆光的她,身姿挺拔,如一朵海棠玉立。

翩翩走到逸身边,一面拨出药膏,一面帮他敷药:“这是还你的。虽然你救我肯定有所图。如果不还你这份救命之恩,我也不会安心。”手臂处的毒明明逼出来了,现在竟仍有中毒迹象。

“不愧是墨蛇之毒。”

“知道就好。我不想再呆在这里,草药有限,你要是再中毒,我可救不了你。”翩翩那张脸上,镶一对榴花般的眸子,神情专注。

逸心中微微一动,恶劣道:“要不是你自寻死路,惹得我也栽跟头?”

“真是恶劣。”翩翩把药膏全按在逸的伤口上,转身走到角落去,忿忿不平,看向逸,“你究竟想怎么样?放了我,还是杀了我?我一刻都不想再呆在这里。”

“这么说,你一点都不想救澜灼兮了?”逸抓住语病,挑起眉头。

“我当然想。不过,你不会让我如愿的。”翩翩暗忖,若回精灵族,也许四位叔婶能有办法。

逸似看穿少女心中所想,高声叹道:“省省吧。你就一直呆在我身边,哪也不去。”

闻言,翩翩瞪他一眼,不再言语。

良久,逸睡醒一觉,见翩翩仍坐在角落,不免心下郁闷。

“你别想着逃跑,也别想着寻短见。只要你不在我身边,你的族人,妖族百姓,都会遭殃。”

“你放心,虽然我不知道你的目的。但是,我想请你帮我一个忙,否则,我不会安心呆在这里。”

逸沉吟片刻,微微冷笑,挑眉问道:“答应你无妨。何事?”

“带我去波依城。那里有处聚魂阵。”

“知道你打什么主意。也罢,你魂魄不完整时,我看着也难受。不过,此事一过,你必须留在我身边。这是约定。背弃者,死无葬身之地。”

“好。”翩翩叹口气,暗忖,一到波依城聚魂阵,便有机会逃离。

话音刚落,逸起身行到翩翩身边。抬手召来漫天黑雾,把两人团团围住。须臾之间,脚步离地,宛如乘了一顶风轿,窜出洞口,日行万里,不多时,便来到一处繁星似水开漫山坡的所在。

两人双脚落地之时,黑雾骤然散去。翩翩认得这花,是依星花。这花是支撑换魂法阵的关键东西。想必聚魂阵就在附近。

分花掠从,行了一里路。果见一光芒隐晦的法阵,隐在万花丛中,四周设立结界。

“快点,这是设阵人妖力所化,晚了就会被察觉。你不希望我杀了他,对吧?”逸傲然道。

翩翩有些压抑,若逸真是刑天的一缕魂魄,只要他持续吸食魂魄,维持妖力,妖界恐怕无人能敌。

“我知道了。”

话音一落,逸立刻催动法术,破开结界入口,“果然很强,不过比我,还差远了。”

此魂羸弱无比,不具气息,幽篁如风只当是人魂,千年如一日地呵护。如今,正主归来,魂魄闻香识人,嗖地钻入翩翩体内,魂归正位。身后猛然出现一具高大修长的身躯,白发如月辉,倾洒山巅,一双蓝眸犹如宝玉,清清冷冷间,疑似闪着两点晶莹,盯着少女的后脑,仿佛想象出她盈着光的神态。

逸察觉事体有变,早已隐身一旁,“来得真快。就陪你玩玩。”

仿佛过了一整个世纪,始料未及的冲击,千年前的回忆直冲灵台。翩翩双眼一翻,直直倒向身后。幽篁如风接住她,稳稳搂在怀中,从未有任何时候,心头的血像此刻一般鲜活,兴奋。

魂既然已散,法阵自破。万丈星光犹如涟漪震荡开去,漫山坡的依星花依次枯萎。

他带着翩翩御风腾空,朝飞凤城方向飞去。

逸的身影显现出来,紧跟而去。他早前探入她记忆,见她有个仇人在妖族。玩玩的意思,便是如此。

5

如今,九尾赤狐族败北,各方势力不敢造次。一时间,没仗可打。凤凰老爹两撇性感的小胡子已然成了干搓搓的老胡子。着实无奈。每日守望翩翩榻前,端个茶,递个水,尽心半日才肯走。

这一个月,不止幽篁如风时常探望,更急坏了凤凰老爹。

而她这一睡,隔千年之久,一魂归体,与二魂七魄相融,一桩桩一件件往事重回脑海,足足一个月未醒,时常噩梦连连,时常泪水沾襟。

御医诊断,乃是归魂之症,病废在床期间,不可随意挪动,需静养。

这日,凤凰老爹从索伦殿出来,坐在水亭轩外门槛上,望天思量,应将此事即刻告知四大长老,还是待翩翩醒后,同他一同回精灵族禀明妥当?这一思量就去了一月光景,简直比当年替天帝征战四海还难上几分。

一则,翩翩人事不省,恐四大长老担忧;二则,翩翩当初离开精灵族,死而复生后,曾占卜过,去者去矣。此生翩翩不得再回精灵族。

十分纠结之间,忽觉肩上被重重拍了一把,扭头一看,不见一人。右肩又被重重拍一把,像恶作剧般的劲道,凤凰老爹啊呀一声喊痛,把头一扭,又没见人,不觉怒火中烧。自门槛上抬起屁股,望空喝道:“何方小妖作祟?速速现身!有冤申冤,没冤出门右转不送。若是来结缘的,算你有福气。若是来结冤的,算你倒霉!”

意气风发说了一篇话,不见影响。凤凰老爹摸摸头,正欲转身走人,忽听得一低沉男声传来,暗含讥诮,“当年替九重天打仗,今日替妖界打仗,都说忠臣不事二主,原来不过如此!别来劲,老子就是提醒你,快回去看你姑奶奶,完了就为奸人所害。”

凤凰老爹没听明白,到底是“奸人”还是“贱人”,他活到这把岁数,还有哪个敢在他头上自称姑奶奶?除了当初他猪油蒙了心,非要拜入月师傅门下学医,得了个没头脑的便宜师姐以外。

翩翩师姐?当下心慌作一团,不论真假,不管报信之人来历,一溜烟就朝索伦殿跑去。

如今,索伦殿已没了结界。侍女都换过一遭,旧日的只留下水蝶。水蝶经过多日锻炼,如今已是个伶俐的大侍女。这个月来,她在尽心服侍。

这日,刚替翩翩擦拭过手脚,一阵奇香袭来,修为不够打三两下的,一下就被放倒在地,连水盆打翻在榻前。

殿门外,闪过一角水银色衣袂。钗玉佩环声响过之处,走出一位倾国倾城的佳人,眉眼妖媚,倒三角眼噙了复杂之色,走到榻边,撩起纱帐,把翩翩的睡颜紧紧盯着。

嫌耳目嘈杂,纶音一抬手,水蝶连同翻倒的水盆皆不知所踪。

“还没醒过来,你这一觉睡得可真久。”纶音一改往日恭敬态度,轻佻如那日羽城折磨她的恶魔。

她将翩翩的左手捏在手中,吐出一口气,气息微凉,渐渐地,翩翩的左手有些发热。纶音轻轻放下翩翩的手,觑一眼那张貌若天人的容颜,轻轻一笑,那笑中有几分艳羡,更多的是怨怼,顺手拣了张矮凳坐下,缓缓道:

“你回来得不是时候。若你就这样消失,我或许还能饶你一命,与你泾渭分明。可你偏偏往我与陛下中间闯!你还不知道吧,我与陛下不日就要完婚,这场婚姻,在天虞被擒之前,就已经定下。虽然对他来说,只是报我当年救命之恩,今日保全我族免遭赤狐族荼毒的权宜之计,但是,于我,却是几千年的夙愿。”

“我认识陛下的时间比你长,从他还是殿下的时候,我就钟情于他。他公正无私,一心为民,自登基以来,朝无幸位,野无遗才。我敬他,爱他,甘愿奉献生命给他。哪怕我不曾得到过他。能嫁给他,我已经很开心。”话锋一转,纶音恨恨地看了一眼榻上浑然不知的美人,低低切齿,“因为你,他要无限期推迟婚期!我这尊贵无匹的九公主头衔,是陛下一家的恩赐。今日这莫大的耻辱犹如滚烫的油锅,朝我直直扣头而下!可我偏偏无法责怪陛下。”

话犹未了,纶音直起身子,抚平压皱的衣袖,上前轻轻将纱帐放下,隔着一重纱,犹如隔着一重山,远远地望过去,“所以,我只好怪你。一切都是你咎由自取。”话音刚落,只听得殿外脚步声急促响起。

凤凰老爹进门一看,见水蝶趴在榻前小憩,手边摆着干净的水盆。一切如旧。他蹑手蹑脚近榻一观,翩翩睡颜平和,气息稳定,一拍脑袋,方醒悟被那不知什么东西给戏弄了!

想他工于心计,兵法,英明一世,今日因着急翩翩师姐,被一没来历的劳什子给整顿了一番。又恐还有事发生,忙把水蝶推醒,一同在索伦殿守到傍晚,方回。此后日日如此。幽篁如风又加设了一道结界,众人方才安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