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短篇翩翩归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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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九遁阵 塍蛇惑(2)

6

逢绝路时,绝路必变生路;修善足时,死门亦变生门。

翩翩度日如年,听外间鬼卒吃酒闲谈,猜拳豁指,呼红喝六,足足醉倒两回,不到一盏茶,又醉而复苏。闷坐榻上,欲待鬼卒醉倒逃走,直到日影挫西,天边现半弯新月,喊声才渐渐细弱。一声酒瓶哐当倒地,最后一声醉呓消失。

忽然,门锁咔哒一声开了。

“谁?”翩翩惊坐而起。

听其步伐轻缓,似是个女子,水波微微,似端着脸盆。外间数鬼,她无可奈何,但此刻,指尖所藏毒药,足以放倒一鬼。

这女子行到案边,放下脸盆,扭干水,递给翩翩道:“姑娘,请让唐芷伺候姑娘擦脸。”

一股异香飘来,翩翩鼻翼微皱,只微微侧身避开,问道:“这是哪里?”

唐芷微微一笑,“这里是鬼盟十三国联军营帐。面汤里放有鬼界秘制香料,可助姑娘提前熟悉鬼界气息。否则,明日姑娘成了新鬼,一入鬼界便会受鬼气影响,忘却前尘,且迷失心智。纵有魇二殿下,他公事繁忙,想必顾不得姑娘。”

见说,翩翩轻咳一声,声明道:“别乱说。我与你们魇二殿下并无瓜葛。”

“此处,离羽城可有数百里路。鬼盟联军魂架阴风,可日行千里,但姑娘只有一双腿,走一个月也走不回去。莫再想了。听闻姑娘会治病,魇二殿下带你回鬼界,许是为替鬼王诊病。”

翩翩心下讶然,不露声色道:“我区区人类,怎会懂给鬼看病?”

唐芷手执热面巾,动作温柔,轻敷翩翩的脸,道:“生死簿上没姑娘的名字,可见姑娘并非凡人。而姑娘手中的万草瓶,乃世间至宝,连鬼界的阿蛮医师都没有。唐芷跟随魇二殿下多年,侍奉身旁,从未见他对那个女子如此上心呢。”

二人言语间,门外鬼卒仍呼呼大睡,鼾声此起彼伏,不如先前醒得快。

看出点门道,翩翩顿悟,暗暗收回毒药,面上和颜悦色,劝解道:“无论我来历如何,魇二殿下是你的,只要你帮我离开,我便保证,永远不出现在他面前。相反,我会走得远远的。如若不然,你在面汤里添的厄垢树汁液,定会叫我皮肤三日后溃烂。厄垢树生在凡间,你不用鬼界剧毒,无非就是为了撇清关系。我说得对吗?即使不对,若你对魇有心,也更应该助我离开。”

“姑娘真会说笑。”唐芷干笑两声,把脸巾扔回脸盆,顿时有些尴尬,手足无措道,“唐芷不过替魇二殿下试试姑娘的本领,姑娘医术,果然非凡。”

翩翩也不点破,诚恳道:“明日妖军被引入羽城,城中必定瘟疫横行,神鬼难活。你送我回羽城。今日之事,我必守口如瓶。否则,魇知道你今日所为,你将如何自处?若你说是我把门外鬼卒迷昏,好让我自毁容颜,他信么?生死簿上虽没我的名,鬼界想必有我的地儿。我若成了鬼,不去鬼界又去哪里?你不直接杀我,便是为此。不想让我去鬼界,你承认吧,你喜欢魇。”

三千世界,四生六道,众生皆有心。人有人心,鬼有鬼窍。

心之所动,情之所起,稍动一念,一念千转。

唐芷心思被说破,正是偷鸡不成,倒蚀把米。只好趁魇在外调兵遣将,排兵布阵之际,术起阴风,将翩翩如愿送走。可怜门外五只鬼,吆五喝六招惹谁?佳酿未尽人已迷,阴间又少五忠魂。

……

天色将近,羽城忽然下起花瓣,殷巫师早被迷魂,奉命一本正经扯道:“此乃天降祥瑞,日头一出,便有雨了!”遂有打更的,沿街串巷,敲锣打鼓,呼唤百姓。

顷刻间,满城花雨。

长官领头,率家仆妻妾,齐奔往龙王庙,虔诚祈祷。早有闻风声而来的百姓匍匐于龙王庙前,跟殷巫师高呼祝文。余者,或从被窝里爬出来,或正伤春悲秋,或渴水濒死的,都挣着残命上街,拥至街上。

羽城数月大旱以来,头一次街道阗宣,若久逢甘露,振奋人心。

满城早设结界,空中璇玑蔓之花,体态轻盈,荡至人身,如热汤化雪,倐地消失踪影,溜进五腑,无孔不入。

死亡陷阱,正悄然酝酿,将无知且充满希望的羽城百姓求困。敞开的血盆大口,正迎接的是百战百捷,逞勇奋进,所向披靡的妖界大军。

原来,鬼盟十三国联军多次扰乱妖界军队,连战连捷,足有百战。见鬼盟之军队若小儿情态,幽篁如风几次欲斩草除根,争奈敌军若游击一般,百进百退,次次退入羽城。人界归于众生境,九重天。鬼盟意欲挑拨妖神两族之心,昭然若揭。

这日辰时,妖军正整军,图取鬼盟。远远望见,阴风阵阵,七星皂旗,五彩飘扬,风沙滚滚,浩浩洋洋,茫茫漠漠,如山耸背,逶迤而来。

于城外千岗山上,幽篁如风傲然独立,皓发流泻三千尺,阴风飒飒撩起他冰蓝的袍子,猎猎作响。

天狼将军宣戎提剑上前,禀道:“殿下,这回鬼盟似乎与我们想的一样,欲决一死战。”数月来,遭遇鬼盟磨洋工般的游击战,回回杀不尽兴,已令天生好勇的天狼将军手心痒,脚底痒,哪哪儿都忍不住要杀一遭才罢。

幽篁如风望定遮天蔽日的鬼盟军队,蓝眸骤然一缩,神色冷漠道:“传令军中,鬼盟士兵,一个不留。活捉魇。”

见说,宣戎两眼放光,领命而去。

妖军整兵于千岗山上,幽篁如风放军事结界。霎时间,妖气贯日,满空有二十四道妖气,东西贯通。

幽篁如风常以军事结界救护将士,是以最得军心,妖兵自愿肝脑涂地,盛名比妖王更盛。兵勇将神,幽篁如风被奉为妖界战神,战无不胜。唯独此战,像是鬼盟精心策划好的,早早收场的战争,硬是鏖战数月,把有耐心的耗到无耐心,把无耐心的熬死作罢。

一时间,妖鬼两方劈面撞上,大开杀戒。那场斗,斗得是天昏地暗,鬼哭狼嚎。多少妖魂堕黄泉,几多鬼魂归四方,打得你不分我,我不分你,见人就杀,尸骸遍地,堆积成海。不知魇使了什么计谋,军事结界渐有缺口。见势头已到,鬼盟军队忽然当地立住脚,一声号令,众军撤往羽城。

妖军摇旗呐喊,乘胜追击,势必剿灭。一追一逃,一道妖气长虹贯日,一道鬼气狡黠如龙,你追我赶,阵势甚是摇山撼岳。

此时,妖军已是胜券在握,求胜心切。不料,魇等的就是他们耗尽耐心这一刻,最是容易中计。待妖军一入羽城,鬼盟大军立刻启动瘟疫法阵,将妖军困入其中。妖军一时撤退不及,且交战中,军事结界已有裂缝,一时抵不住瘟疫传播速度,妖军大半中招。事出紧急,好在幽篁如风临危不乱,修补结界,安排军医,隔绝病患,事事安排有条不紊。几日过去,军心尚稳。

争奈,军医有治无好,疫情越加严重。此乃后话。

鬼盟联军与妖军正面对战中,损失惨重。诱其入陷阱,便扬长而去。自此,一朝功成万古枯。魇二公子战功又加一重。

7

乘唐芷的阴风,翩翩回到羽城。正遇一阵杀气,将她卷翻,直摔入城门。待站定,耳边尽是百姓哭嚎,流民凄诉。

行不动几步,猛地被撞了一下。旋即,听到有百姓高声哭喊道:“布衣神女平安归来,神女回来救我们了!神女,求你赐药救救我们吧。”

翩翩方现身街头,城中认得的都蜂拥来求,一时围得水泄不通。仿佛昨日龙王庙前,众人振臂高呼要处死的少女,不是她。自古唯有圣人生死不惧,凡人皆贪生怕死。一脚已然踏进鬼门关,逮住个冤魂都能当救命稻草,何况活生生的翩翩。

医者仁心,无心者,不可为医,是刽子手。

翩翩事先已服下隔绝丹药,纵瘟疫病气来势汹汹,尚能抵挡一阵子,拖延时间,想出解决办法。

遂不计前嫌,镇定高声道:“百姓莫慌,切莫拥挤,排队候诊,把症状从头道来,我好对症下药。我先发散隔绝丹药给诸位。”闻言,众民匍匐跪地,感恩戴德,簇拥翩翩入路边一家医馆,借地行医。

瘟疫分千种病原体,对症治愈不难。难的是如何破解璇玑蔓,城中草药稀缺,万草瓶中草药越用越少。眼下,只能缓解病症。

又过两日,研制出瘟疫解药,却因璇玑蔓传播迅速,收效甚微。

且说妖界大军退避羽城北面,结下结界,人眼不可视。瘟疫法阵虽然刁钻,只需治愈瘟疫,方能不攻自破。若强行破阵,导致瘟疫四散,必定贻害一方。幽篁如风若无这点怜悯之心,不消召唤上古凰兽,以自身妖力,早就突破困境。

而布衣神女的名号,因这半年来,布衣神女一路北上,救死扶伤,其医德曾在妖军中传播过一段时间。今次归来,民间疫情大规模得到控制。消息一层层通禀,传到宣戎耳中。身为贴身将军,裁夺之下,不免派兵去请。

“此行事关破解瘟疫法阵,将布衣神女好好请来,不许扰乱民间,有半点差池,拿你们是问!”

“得令!”

话说,这两名妖兵出身天郎族,与宣戎同宗,且是得力助手;宣戎将军又是幽篁如风亲信,搜刮四方关系,地位自然非同凡响。因军中勒令,严禁掳劫人口,打家劫舍,从军三季有余,个个都跟光头和尚犯了色戒般五腑皆腥。

化身为人,连求带哄将翩翩请入妖军结界。见其墨发如泼,披散两颊,不施粉黛,自有光华;一身布衣,更衬其芙蓉美面,出淤泥不染;虽双目失明,瞳孔如榴花般,自有一番清纯。

红颜祸水不是错,妄动心火几人过?遂动了图谋不轨之念。紧着将军命令,一刻不敢耽搁,拿话哄入二人营中,一个在外望风,一个在内行事。

一路行来,翩翩自觉不对劲,又被请入营帐,自知入了军营。遂立住脚,小脸一冷,厉声喝道:“堂堂妖族士兵,假扮人类请我看病,至今不肯以真实身份示人,管事的在哪里?”冒然说破,敌人在暗,她在明,哪方吃亏,显而易见。

谁是,这货是个猴急的。

“待伺候好了俺们兄弟,封了你的口,再见俺们将军不迟!”说着,该妖兵盯着翩翩,两眼冒火,伸手欲摸柳腰,刚触及衣襟,手心似被沸腾铁汁煮过一般,登时肉烂见骨,惨不忍睹。

妖兵嚎叫一声,“大胆刁妇!胆敢暗算我!看我不扒了你的皮!”帐内情势不对,引得帐外另一个急急来看。

见盲女行凶,二妖大恼,齐动手上前,要按住翩翩。刚触到肩膀,不知碰到何毒,二人的手登时被腐得焦黑,臭气无比。

“哥,宰了她!”二妖将宣戎军令遗忘脑后,忿忿恶恶,大喝一声,拔刀去砍,刀鸣啸唳。

黑暗中,侧耳听刀锋,翩翩凭直觉,侧身闪过,反手祭出两枚毒药。不偏不倚,一妖耳腐化成水,一妖丢一眼珠。

二妖日惯行凶,今日被一盲女牵得团团转,顿觉颜面扫地,勃然大怒。狂啸一声,顿显天狼模样凶神恶煞,盔甲泼喇一声破开,但见人身肌肉暴涨,手中砍刀变长两倍,挥舞空中,龇牙咧嘴,咿咿呀呀袭来:“去死吧!”

翩翩脚下被绊倒,躲避不及,背部早被刀锋所伤。顿时血流如注,伏在案上,疼痛难动。前尘往事如白光乍现,千年前,自月师傅施法,助她死而复生以来,她便留着这道伤痕,期有朝一日,查明真相。

原来,背上的那道浅痕是这么来的。

又是一刀,划在翩翩左颊,霎时血染芙蓉,画面绝伦。

脸上疼痛不止,肩膀又受一记重创。翩翩无力起身,任凭血染布衣,如浴血海。耳边只听到二妖狂放且邪恶的笑声。翩翩想起,千年前,任凭月师傅医术精湛,她的容貌亦只恢复到与从前八分像,莫不是命丧今日,被这两妖怪折辱所致?

二妖兵自恃乃天狼族重臣,恃宠而骄,早将宣戎军令抛到脑后。见少女无力反抗,一把扯起翩翩头发,恶狠狠道:“给你好受的,你不受。胆敢忤逆我等,今日送你上黄泉,路上做只孤魂野鬼,受尽万鬼噬咬!”

血浸满布衣,哗啦一声,翩翩衣衫半露,露出半截雪白的后背。不知被使了什么妖法,肩膀手臂伤口同时开裂,疼得翩翩大叫一声,昏厥过去。

见状,二妖相觑冷笑一声,齐齐举起宝刀,就要插入猎物的脊背。说时迟,那时快,眼前猛地寒光一闪,宝刀哐当断做四截,被打飞老远。

宣戎一身戎装,似乎刚练兵归来。见帐内血迹斑斓,一少女伏地昏厥,衣衫破碎,浑身伤痕,两眼一瞪似两个铜铃,大踏步入帐,厉声骂道:“派你们去请布衣神女,缩在这里行什么凶?”

二妖刷得跪地,一个捂着左耳,一个捂着右眼,相觑一看,面露惊慌,眼珠一转,一齐直指翩翩,禀道:“此女便是布衣神女,将军不知,我二人将其严刑拷问,发现此女乃鬼盟联军细作,派入羽城,伺机混入我军!将军宜立刻斩之!”

宣戎生得虎虎生威,虽是军将,心思倒不粗糙,又恐冷了二人效忠的心肠,遂公正道:“军中不准动用私刑,你二人不知?区区人族女子,如何当得鬼盟联军细作?且布衣神女美名远扬,你二人有何证据?”

一妖道:“此女明明已研制出瘟疫解药,若真是医者仁心,为何不肯完全治愈百姓?分明是与鬼盟联军沆瀣一气,故意拖延战机,不肯献出解药,居心叵测!”

宣戎将军瞄了眼已昏迷的翩翩,沉吟不语。

另一妖道:“将军,还有一事,乃是铁证!此女身上有强大鬼气,分明是近日曾与鬼族大人物接触。若非细作,怎么有机会遇到鬼族大人物,望将军明察!允许我等现在就诛杀了她!”

宣戎将军眉头一立,抬手制止,不悦道:“莽撞货!羽城现是座死城,进不去,出不来。你我妖身,一旦离开,灰飞烟灭。真杀了她,如何还有机会破解瘟疫?鬼族大人物……莫非是魇,既然如此,只能交给殿下裁夺。莽撞货!待会儿再收拾你们俩!”说罢,解下披风,将翩翩打横抱起,一径去往王子营帐。

8

幽篁如风自幼是权力堆里滚大的。受妖界万民景仰,妖盟诸国心悦诚服。一等一风流冰冷的俊美少年。

三年前,于黑水畔,鬼族蓄意挑起战争。黑水一战,大败鬼王吉槃荼,打废他三成道行,如今吉槃荼仍四处求医将养。光辉历史,风光万丈!

今日,陷入其子魇的圈套,奈何羽城人族百姓甚多,不宜动用法术,且军医无力施为,处处束手束脚。真是龙困浅滩,虎落平阳。现而今,已困阵中三日,大半妖军被隔离,随行军医也被隔离,乃光辉历史中极大的污点!

惨不忍睹啊惨不忍睹。

今晨,宣戎献计,“殿下,听闻城中瘟疫基本被控制,一打听,是布衣神女所谓。”

幽篁如风虽被瘟疫法阵牵制住妖力,仍气定神闲。端然而坐于棋盘前,冥思下一步,闻言,不置可否。

宣戎又道:“虽是人类,据说有点本事。殿下有高深妖力护体,自是无事。但将士们都垂垂危矣,只能死马当活马医。”

幽篁如风开眼看向宣戎,冷声重复道:“死马?”

“是死马当活马医。”宣戎登时惊得一身冷汗,他虽生而为天狼,面对幽篁如风这只喜怒无常的孔雀,却是战战兢兢过生活,忽地反应过来,笑笑道:“哪来死马,将士威武雄壮,都是殿下的子民,呃……后代,不对……”话犹未了,又招来一记冷眼,宣戎话头在喉咙打转,一时囫囵几句,只得告退。

转眼,日上竿头。

是时,幽篁如风正在帐中下棋,左手与右手博弈,知己知彼,是以胜负不分,下了一上午,还是白子黑子各占半壁江山。

两个二寸童子,一黑一白,正趴在棋盘边看棋。白子占下风时,黑童收白子死棋,欢呼雀跃;白子占上风时,白童收黑子死棋,亦两脚蹦老高。你来我往,两个无心棋童不亦乐乎。时时打赌,猜幽篁如风下一步走哪里。

第三十六回,白童连输第十回,正忧伤间,见营帐外有人影靠近,忽地一声窜入棋盘底下藏身,只敢露出一双滴溜溜眼睛。黑童镇定自若,守着棋盘,目不斜视,神色冷漠,与案前的幽篁如风如出一辙。

帘帐掀开,但见宣戎抱一姑娘闯进来,顾不得礼仪,咋呼道:“殿下!布衣神女被手下所伤,危在旦夕!此女身上沾有魇的鬼气,是杀是留,请殿下裁夺!”

幽篁如风左手落下一枚白子,神色冷漠,一贯冷冷道:“放那儿,救活。”宣戎依言把翩翩轻放当地,下一步,却摸摸脑袋,无措道:“殿下,我只会杀人,不会治病啊!”

“本殿下没让你治。”幽篁如风悠悠回了句,双眸盯住棋盘,略略沉吟,蓝眸忽露一点笑意,稍纵即逝。

当机立断,右手执黑子落在虎口外,瞬间将白子围杀一大片。黑童踊跃跳起,去收白子死棋。白童躲在棋盘后,汪汪落泪。

“你看,哪方赢了?”

宣戎两眼一瞪,往前一瞅,见许多白子被一二寸小人扫下棋盘,答道:“白子被吃了,输了!”

“棋局未完,谈何输赢?死门是生门,生门是死门。左右手打架,知己知彼,势均力敌,制衡与冲突,不过你来我往。”

宣戎丈八和尚,摸不着头脑,他心目中的幽篁如风,从来百说百对,遂点头道:“是!”

“既然她没死,把她叫醒,自救。若这点本事都没有,留着又有何用?”

“遵命!”

翩翩重伤昏迷时,被安置在一洁净营帐中,由几个白净女兵照看。

似梦似醒,一会儿仿佛身处梵音谷,正与澜灼兮一同对抗小天狐的九遁阵,不料陷入幻境。一会儿又深陷噩梦,有两头天狼意欲不轨,她竭力反抗,被逞凶杀害。

现实非真,幻境非假。幻境之中,她既知所经历,皆是前尘历史,却又不曾记起分毫。

孰真孰假?

真真变假假,假假复真真。

梵音谷外,天兵待命牧尘湖外,湖中无人出,湖外无人进。不退不进。已足足十日。

小天狐如今被九遁阵拖在梵音谷,静待阵中变化,悬悬而望。若阵法被破,小天狐命丧于此;若法阵将他们困住,无人知晓他的所在,便是逃脱升天。生死一线,悬悬而望。

万事皆有变数。

待尘埃落定前,小天狐自然还有另寻出路。所幸天虞这盏灯十分耗油,提出若小天狐助他夺得帝位,赤火结界再无存在必要,便让出赤火珠与小天狐,可随地藏身。

此条件,令小天狐微微心动。

所谓无名之师,人皆诛之。是以,需寻个名头。然而,这叛乱名头,听着倒像个正道的。

马黛城南,一山名曰招摇,生一株数亿万年的华表树,乃当年妖族刑天诞生之地。妖祖刑天,寿算无数,星辰飘渺随来去,不死不灭不计年。漫长时光中,刑天游遍四方,也曾几多倦怠。闲时,常在华表树上消磨时间,看书打盹,修行养生。

那时,刑天自称天罚,其力可诛天,霸道无匹,四方皆惧。

九重天的神仙打架有待考量,搬救兵的本事倒是一流。为不常去佛祖爷爷处叨扰,便忍气吞声,对刑天睁一只眼,闭一只眼。那一代天帝,比这一代天帝可懂审时度势得多。

而刑天,并非总是无所事事的。

刑天的事,便是踩万物于脚底,置生灵于涂炭,吸收他们的精魄,胜过龙肝凤髓。每每大屠杀后,他都要回到这棵生得丫丫叉叉的树上,擦拭岚殇剑,打一打秋风,望一望四方。外人看来,他时常是孤独的。孤独中,便最易滋生欲望。

据九尾赤狐族史籍交代,一日,刑天聚众,言称,做妖祖,他做够了。想要做一做妖帝。

戏言耳?真言耳?外人不知。后来,外界传言,刑天被九重天一伶牙俐齿的小神仙给惹恼,要上天屠戮。流年不利,被九重天神仙请来佛祖爷爷的一方结界,囚困至今。

有刑天这句话,九尾赤狐族长老会一直打的“前朝旧臣,匡扶旧主”名号,便算作出师有名了。

此外,还有一名头。

华表树极有灵性,枝叶蓊郁,风吹不落;树干正直,雷劈不动。数亿年来,唯有刑天降生那次,落光了树叶,枝桠犹如雷劈,四分五裂。外界盛传,此乃刑天吸光了华表树灵气。五千年前,待刑天被九重天封印,又将灵气还了回去。华表树开始重生枝叶。

刑天被封印后,九尾赤狐族族长夫妇诞下一对兄弟。据传,兄长年至三百岁,夭折,唯留下天虞。曾设祭,祈求华表树赐名。

长老会念念有词,以血引路。一番神秘祭奠后,但见一阵狂风吹过。树上落下两片树叶,叶脉走向奇特。一字为天,一字为虞。长老会研究解读,天之所向,夺权无虞。

由着这两个名头,五千年来,九尾赤狐族暗中纠结党羽,勾结鬼族,虽黄鬼翠雀被翩翩破解,少了一条牵制之路,但仍有诸多追随者,也就不奇怪了。

而小天狐所献计策,却是另一条更为阴险之路。

“尸兵已炼至第三阶段,如今,只需加快采办材料的速度,尽快炼至第四阶段。那些被鬼罚迫害入城的,现在总算派上用场。”

闻言,天虞目露贪婪之光,“尸兵计划一直严格保密,待九遁阵一结束,尸兵功成,一举夺位,定能杀孔雀族个措手不及。”话犹未了,眼低闪过一丝犹疑,对小天狐迟疑道,“只是,凤凰老爹就在妖族……”

小天狐白他一眼,“疑人不用,用人不疑。你担心小爷我会对凤凰老爹有所顾虑?难道我是那般感情用事的么?”顿了顿,道,“专心点,九遁阵所耗费灵力极大。稍有不慎,便会反噬你我。”

天虞把眼扫一眼窝在棋盘一旁,正打瞌睡的灵狐,默了默,道:“你当然不是什么重感情的好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