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小说福尔摩斯探案全集:冒险史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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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波希米亚丑闻

福尔摩斯一直称呼才貌超群的艾琳·艾德勒为“那位女士”,我从没有听过他以其他方式来称呼她。在他眼里,世间其他女子都因她而黯淡无光,但这并不代表福尔摩斯爱慕着她。像他这样一个注重理性、做事一丝不苟甚至有些刻板的人,他冷静稳重的思维令人敬佩,而这样的人是没有情感的,尤其是对待爱情。在我眼中,他简直就是这个世界上的一台用来推理和观察的机器,毫无差错,十分完美。对他而言,做某人的情人绝对会让他不知所措。不要幻想他会说甜言蜜语,更不要奢求他改变语气中时常流露出的讥讽和嘲笑。但是,观察家们却十分赞赏温柔的情话,因为没有什么比它更适合揭穿人们的意图和行为了。可是作为一个接受过良好训练的理论家,这种情感会分散他的精力,从而破坏他一丝不苟的性格,导致过去取得的所有智力成果都成为人们质疑的对象。如果福尔摩斯的性格里增加了强烈的情感,所带来的后果比在精密仪器中掺入沙砾或是在高倍放大镜镜头上弄出裂纹还要严重。可是,已入土长眠的“那位女士”,却成了永远留在他朦胧回忆中的孤影。

结婚之后我很少联系福尔摩斯,上一次见面距今已久。我全部的注意力都集中在这圆满的幸福和初次成为一家之主而衍生的乐趣中。而他还住在贝克街的房子里,一如既往,不顾人情交际中的那些繁文缛节,终日与旧书为伴。这一周他因为吸食可卡因而状态低迷,下一周他疯狂地工作,这种周而复始的状态维持了一个又一个星期。和昔日无异的是,他依然沉浸在对犯罪行为的研究中,凭借过人的才华和出色的观察力去寻找蛛丝马迹,来揭开种种在警察眼中不得不放弃的谜题。我时而听到关于他行踪的只言片语,有的说他受命前往敖德萨去侦办特雷波夫暗杀案了,有的说他成功破解了亭可马里的阿特金兄弟惨死一案,还有人说他巧妙而出众地帮助荷兰皇室完成了任务,等等。这些消息都是我从报纸上读到的,除此之外就少有关于他的其他消息了。

那是1888年3月20日的晚上,我结束外出行医的工作,走在回家的路上(这时候我又做回了医生),恰巧路过了贝克街。走到房子的大门口时,过去的记忆又一幕幕回放在眼前。这处住所总是和我的追求以及在“血字的研究”一案中的神秘事件联系在一起。与福尔摩斯叙旧的想法随着我路过大门的脚步而愈发强烈,我很想知道这位超群的天才现在正在探索什么问题。我抬头看向他的房间,只见白雪般明亮的灯光将他的身影映照在窗帘上。他的头低低地垂至胸前,一双手紧紧地握在背后,高瘦的侧影快速而急切地走来走去。凭借我对他的精神状况和起居习惯的了解,他目前的姿势和行为告诉我,他又在侦破案件了。想必他刚刚从睡梦中清醒,服药后的安眠让他有精力沉醉于查找一些新案件里的蛛丝马迹。我伸手按响了门铃,有人将我带进了曾属于我的房间。

出乎意料的是,他见了我虽然很开心,但对我的态度却有些冷淡。他没有说话,却用亲切的目光注视着我,示意我坐在一张扶手椅上。然后,他走过来停在壁炉前,以一副唯他独有的神情看着我,并丢给我一盒雪茄烟,然后用手指了指角落里的酒精瓶和小型煤气炉。

“你非常适合成家,”福尔摩斯说,“华生,我目测从上次分别至今,你胖了七磅半。”

“只有七磅。”

“不可能,一定不止七磅。我猜是七磅多一点。华生,我看你又重操旧业做医生了吧?为什么你以前没有跟我说打算继续行医呢?”

“你是怎么知道的?”

“通过我的双眼观察推理出来的。不然我怎会知晓你近来经常出门不带伞被雨淋湿,还有你的女仆是个手脚笨拙、丢三落四的人呢?”

“你真是太聪明了。如果你是几个世纪前的古人,一定会遭受火刑的。你刚刚说得没错,周四我去了一趟乡下,步行回家的路上被瓢泼大雨淋成了落汤鸡。但是,我已经将湿衣服换下了,真不知道你是从何得出这种推论的。还有那已经被我妻子辞退的、无药可救的玛丽·珍,真搞不懂你是怎么知道她的存在的。”

他一边自顾自地笑着,一边搓着他细长的手。

“这并不难,”他说,“炉火照亮了你左脚的皮鞋,我看到它的里侧有六条差不多平行的裂痕。不难猜到,是有个粗心大意的人顺着鞋跟刮去粘在上面的泥疙瘩时弄出来的。正是因为这一点,我推出了这两个结论:一是你曾经在外出时遇到了恶劣的天气,二是你雇用的年轻而经验不足的伦敦女佣让你的皮靴上有了丑陋的裂痕。至于你的职业,如果有个身上带着碘酒味道的男人走进我家,而且有硝酸银的黑色斑点出现在他的右手食指上,他礼帽的右侧还因为藏过听诊器而鼓起来一部分,而我再推断不出他是位医生的话,那我就太笨了。”

他轻松自如地讲解了推理思路,我莞尔一笑,说:“听你叙述这些推理的时候,我总觉得事情都非常容易解决,容易到了可笑的地步,哪怕是靠我的能力都可以得出真相。可是在你讲解推理过程之前,我却对每一步的情况都疑惑不解,虽然我认为我的眼力和你旗鼓相当。”

“确实不错,”福尔摩斯全身舒展开来,倚靠在扶手椅上抽着烟说,“你仅仅停留在了看上面,而没有到观察的地步,这两者是有很大区别的。举例来说,你经常走连接楼下厅堂和这间屋子的楼梯吧?”

“是的。”

“多少次了?”

“不下几百次。”

“那你知道总共有多少级台阶吗?”

“我不知道。”

“这就没错啦!正如我刚刚所说的,你只停留在看上面,却没有观察。而我不仅仅是看,更注意观察,所以知道总共有17级。顺便说一下,考虑到你对细节问题感兴趣,外加你非常擅长记录我的办案经验,有个东西你可能会感兴趣。”说着,他拿给我一张放在桌上的厚厚的粉红色的便条纸,“这是刚走的邮差送过来的,你大声念念看上面写了什么。”

我看着这便条纸,上面没有注明日期、姓名和地址。上面写着:

今夜七时三刻,某人将前来拜访,届时望与阁下商量要事。阁下近来曾为欧洲某王室效力,卓越表现让我相信,将此难言之事托付于阁下是正确的。阁下的盛名,我等甚知。届时望阁下在家等候。如果来客佩戴面具,请不要介意。

“这件事真的非常神秘,你觉得是什么事呢?”

“我还没找到任何根据。在这种情况下,随意推测会歪曲事实。有时候人们会在不自觉的情况下牵强地用事实来佐证理论,而非用理论来论证事实。我们现在只有这张便条,你能否从它得出什么推论呢?”

我细致地观察便条上的字迹以及便条的纸张。

“写这便条的人应该很富有,”我尽量模仿福尔摩斯的推理思路,“这种纸张尤为结实挺括,一叠就要花半个克朗多。”

“尤为——没错,就是这两个字,这张纸不是英国制造的。你将它举起冲着亮处照照看。”

我按照福尔摩斯的话拿起便条在亮处看,发现它的纹理间有几个字母交织在一起,分别是一个大写的“E”、一个小写的“g”、一个大写的“P”和一个大写的“G”,还有一个小写的“t”。

“你明白其中的意思了吗?”福尔摩斯问我。

“毫无疑问这是制造商的名字,说得更准确一些就是由他名字交织而成的字母序列。”

“完全错误,‘G’和‘t’是德文‘公司’(Gesellschaft)的代表。这种用法就和我们习惯使用的缩写词‘Co’一样。相同的是,‘P’是‘纸’(Papier)的代表。至于‘E’和‘g’,我们查一下。”福尔摩斯从书架上拿下一本棕色书皮的书,翻开这本厚厚的《大陆地名词典》仔细翻阅着,“Eglow,Eglonitz——在这里,Egria是德语中的波西米亚,那儿离卡尔斯巴德很近。‘此地因瓦伦斯坦之死而闻名,与此同时该地也因玻璃工厂和造纸厂林立而闻名。’哈哈,华生,你知道这代表了什么吗?”福尔摩斯吸了一口烟,得意扬扬地喷吐出一圈烟雾,双眸中闪烁着光芒。

“这种纸张产于波西米亚。”

“没错。但是,书写这些文字的却是一个德国人。不知道你有没有留意,‘阁下的盛名,我等甚知’这句话的语法结构很特殊,换作法国人或俄国人是万万不会用的。只有德国人才会如此违背语法规律使用动词。所以,我们目前需要弄清楚的就是这位用波西米亚纸写字,还试图用面具遮掩面容的德国人究竟意图何在。你听,如果我没猜错的话,这位正赶来的先生将解开这一谜团。”

他的话音刚落,一阵清脆的马蹄声伴着车轮和镶边石摩擦的声音在耳边响起,紧接着就有人按响了门铃。福尔摩斯吹了一声口哨。

“从声音判断是双套马车,”他一边推理一边看向窗外,“我说得没错,是两匹马拉着一架可爱的小马车,得花150基尼才能买到这么美丽的一匹马。如果不出意外的话,我可以通过这个案子大赚一笔。”

“我该走了,福尔摩斯。”

“说什么呢,华生,你哪里也别去。这个案子应该很有意思,如果你就此离开的话,绝对是一件憾事。”

“但是,你的委托人要求……”

“不用理会这些,你对我和他来说也许都是个得力助手。你就安心坐在椅子上看着吧,他马上就到了。”

一阵缓慢而沉重的脚步声从楼梯延伸至过道,到门口就戛然而止了,取而代之的是一阵响亮的敲门声。

“请进!”福尔摩斯说道。

一位身着华服、身材高大的男子踏入房门,他的身高看起来有六英尺六英寸,胸膛宽阔,四肢有力。他的穿着虽然富态,但在英国却显得有点平庸俗气。他穿着双排纽扣的上衣,袖子和前襟的开叉处镶着宽阔的羔皮镶边,肩披一块大氅,深蓝色的外衬下是猩红色的丝绸内衬,一只由绿色火焰般的单颗宝石镶嵌而成的别针装饰在他的胸口,外加一双镶着深棕色毛皮、高及腿肚的皮靴。这身打扮使得他粗犷野性、华丽奢侈的形象让人印象深刻。更让人印象深刻的是,他手里拿着一顶大檐帽,颧骨之上的面容都被一个黑色的面具遮挡着。在他进屋时手还放在面具上,想必是刚刚才戴上的。观察面具没有遮挡住的面容可以发现,他的厚唇下垂着,下巴又长又直,想必他是一个坚强果决的男人。

“你收到我的便条了吗?”他问道,声音低沉,富有磁性,而且还夹杂着浓重的德国口音,“我在便条上已经写了,要过来拜访你。”他的目光在我们两人身上流转,好像不知道谁才是福尔摩斯。

“请坐。华生是我的挚友及搭档,也是我办案的得力助手。请问该如何称呼您呢?”

“你可以叫我冯·克拉姆伯爵,我是波西米亚的贵族。想必华生医生是位值得尊重、谨思慎行的人,我当然可以把这件要事也告知于他。不过,我还是希望可以和你单独聊聊。”

听了这话,我站起来准备离开,却被福尔摩斯抓着手腕推回到座椅上。“您还是和我们两个人说吧,我是不会单独和您聊的。您可以像信任我一样信任华生医生。”

冯·克拉姆伯爵耸了耸肩,说道:“那你们两位得向我保证,两年内不将此事泄露出去,过了这个期限你们如何宣扬此事都无关紧要了。在现阶段,我可以说它足以影响整个欧洲。”

“我会保密的。”福尔摩斯说。

“我也会。”

我们的客人继续说:“你们不介意我戴着面具交谈吧?派我来的人不希望你们知道我是谁,所以,我必须向你们坦白,我并不是刚刚自称的冯·克拉姆伯爵。”

“我知道您不是。”福尔摩斯冷冷地说。

“目前的情形非常微妙。为了不让它演化成巨大的丑闻,我们必须全力以赴,采取一切防范措施,使欧洲一个王族免受伤害。这件事会让伟大的奥姆斯坦家族——波西米亚的世袭国王受到重创。”

“这些我都清楚。”福尔摩斯坐在扶手椅上喃喃低语,闭上了双眸。

看到福尔摩斯困倦懒散的模样,来客十分讶异。要知道,福尔摩斯在他心中是全欧洲最善于分析问题的推理者和精力充沛的侦探。福尔摩斯没耐心地重新睁开双眸,看着身材高大的来客。

“除非陛下您愿意屈尊说明案件的来龙去脉,不然我是无法为您提供更好的服务的。”福尔摩斯说。

听了福尔摩斯的话,来客猛地从椅子上站起来,情绪激动地在房间里来回踱步,然后一把扯下面具丢在地上,那模样真是绝望极了。

“我是国王没错,我也不需要再隐瞒了。”

“真的吗?在陛下您开口之前,我就知道我的聊天对象是卡斯尔·费尔施泰因大公、波希米亚的世袭国王、威廉·戈特赖希·西吉斯蒙德·冯·奥姆斯坦了。”福尔摩斯喃喃地说道。

来客重新坐到椅子上,手摸着他那又高又白的额头说:“希望你可以理解我还未习惯亲自督办此类事件。但是,这件事情太微妙了,如果一个侦探知晓此事,就说明我已经打算充分信任他了。我此次从布拉格微服出行正是为了征求你的意见。”

“说来听听。”福尔摩斯又闭上了双眸。

“事情大概发生在五年前,当时我赴华沙长期访问,结识了名扬四海的艾琳·艾德勒,这位女冒险家想必你也是很熟悉的。”

“华生,拜托你去我的资料里查查这个人。”福尔摩斯眼都不抬一下地吩咐道。这么多年来,他一直把大量的人和事的相关材料附上便签以备查阅,所以要想找到一个他不能提供相关材料的人或事是很难的。很快,我在一个犹太法学博士的个人材料以及一位撰写深海鱼论文的参谋官的材料中间找到了她的备案材料。

“给我看看。”福尔摩斯说,“嗯,艾琳·艾德勒,1858年出生,新泽西州人,曾在意大利歌剧院唱低音,还是华沙帝国剧院的首席女歌手。对了!她已经不再从事歌剧事业,现在居住在伦敦。在我看来,您和这位年轻的女士之间的牵连是因为几封信件,它们会让您受到连累,所以您急着想要将它们收回。”

“你的推理是正确的。问题是我怎样才可以……”

“你和她有过一段隐秘的婚史吗?”

“没有。”

“是否有法律文件或证明可以佐证呢?”

“没有。”

“这我就不懂了,陛下。就算这位年轻的女士想通过信件来讹诈您,或者为了其他目的,那她该如何证明这些信件的真实性呢?”

“信上的字迹是我的。”

“字迹可以伪造。”

“可那是我的私人信件。”

“她偷来的。”

“里面还有我的印鉴呢。”

“也是伪造的。”

“还有我的照片呢。”

“她买来的。”

“可那是我们的合照。”

“天啊,这实在太糟糕了。陛下,您的私生活真不怎么检点。”

“我当时就像是精神错乱了一样,简直就是个疯子。”

“您的行为将给您带来严重的后果。”

“当时我还只是个年轻气盛的王储。现在我也只有30岁。”

“我们必须收回那张照片。”

“我已经尝试过了,可未能成功。”

“您可以用高价将它买回来。”

“她不会卖的。”

“那偷呢?”

“已经试过五次了。其中两次我雇的贼将她的房子搜了个底朝天,有一次我们还趁她旅行的时候调换了她的行李箱,另外两次是在路上抢劫了她。但是,都毫无收获。”

“连那张照片的蛛丝马迹都没有吗?”

“一点都没有。”

福尔摩斯笑着说:“这个问题其实也没那么严重。”

“可是对我而言却十分重要。”国王生气地说。

“对您而言确实如此。那么,您认为她会怎样利用这张照片呢?”

“毁灭我。”

“如何办到呢?”

“我马上要举行婚礼了。”

“我听说了。”

“我的未婚妻是斯堪的纳维亚国王的二公主克洛蒂尔德·洛特曼·冯·札克斯迈宁根。她来自一个家教严厉的家族,又是一个非常敏感的女人。但凡对我的行为产生些许质疑,她就会取消婚约的。”

“艾琳·艾德勒呢?”

“她威胁我说,要把我们的合照送给他们。她向来言出必行。我非常清楚她的个性,她的心肠像钢铁般坚硬。一方面她面容美艳赛过世间万千女子;另一方面却拥有一副男人般刚毅的心肠。如果我娶了另一个女人,没有什么事是她做不出来的。”

“既然如此,您能确认她现在还没有把照片送出去吗?”

“她肯定没有。”

“为什么?”

“因为她告诉我,她会在下个星期一把照片送出去,那是我公开婚讯的日子。”

“距离下周一还有三天。”福尔摩斯打了一个哈欠,说,“您运气真好,因为我手头刚好还有一两件要事需要调查。陛下您近期都会住在伦敦吗?”

“是的。你可以来兰厄姆旅馆找一位冯·克拉姆伯爵,那就是我。”

“有进展的话我会寄信给您的。”

“我非常急切地想了解这件事。”

“那么报酬问题呢?”

“全按你的意思办。”

“不需要谈价吗?”

“只要能拿到那张合照,哪怕你要一个省的领土我也在所不惜。”

“那现在能给我的费用是多少呢?”

来客从大氅下拿出一个沉甸甸的羊皮袋,将它放在桌上。

“这里面是给你的300英镑金币和700英镑钞票。”他说。

福尔摩斯在笔记本上撕了张纸,写了份收条交给他。

“您知道这位女士的住址吗?”

“她住在圣约翰伍德,塞彭泰恩大街上的布里翁尼大院。”

福尔摩斯记下了这个地址,继续问:“另外,请问那张合照的尺寸是六英寸吗?”

“没错。”

“好的,您请回吧,陛下,我坚信您很快就会收到我的好消息的。”

窗外响起了皇家四轮马车驶向街心的声音,福尔摩斯对我说:“华生,你也先回去吧,明天下午三点来我这儿,我有事跟你说。”

第二天下午三点整,我来到贝克街,福尔摩斯却不在家。我询问过女房东后,得知他早上八点就出门了。虽然不知道他多久才会回来,但是出于对案子的好奇,我决定坐在壁炉边等他回来。虽然这件案子和我已经记录的那两件罪案相比,在残忍性和奇特性方面有所不及,但是由于此案的性质特别以及委托人的身份地位,使这件案子带上了独特的色彩。不可否认的是,除了这件案子的性质之外,福尔摩斯巧妙掌握线索和敏锐又一针见血的推理方式,外加迅速而精细地解开难解之谜的方法,都非常值得我研究。我已经习惯了他的连连取胜,故而从不认为他也可能会碰壁。

时间大概过去了一个小时,一个醉醺醺的马夫推门而入。他邋遢极了,脸上留着络腮胡子,因醉酒而面红耳赤,身上穿着破烂的衣服。虽然我已经习惯了福尔摩斯高超的化装技巧,但还是在多次审视后才确认这个邋遢的马夫就是他。福尔摩斯点头和我打了个招呼,然后就走进了卧室,没过五分钟他就换了一身如往常般的花呢衣服,风度翩翩地来到我的面前。他将双手插在口袋里,站在壁炉前舒展着双腿,尽情地大笑起来。

“噢,我不是做梦吧?”他喊着,突然呛住了,然后又笑得无力地躺倒在椅子上。

“什么情况?”

“真是太有趣了。你绝对猜不到我今天上午都在忙什么,有了什么结果。”

“我猜不到。你可能是在暗中观察艾琳·艾德勒的日常起居,或许还去看了看她的住所。”

“你说得对,但是得到的结果却非比寻常。我很乐意告诉你。今天早上八点多一点儿的时候,我假装成一个失业的马夫从家里出发。在马夫这个职业群体中有一种美好的感情,他们互相同情、意气相投。只要你也是一个马夫,他们就会告诉你你想了解的一切。我很快就来到了布里翁尼大院,它设计得非常小巧别致,是一栋两层高的别墅,正对着马路,后面还有个花园。别墅的门配的是洽伯锁。右边的房间宽敞华丽,高大的窗户落到地面,哪怕是小孩都能打开这些简单的英式窗闩。我还注意到,马车房的房顶可以够到窗户,除此之外,没有其他可以令我感兴趣的地方了。”

“然后,我沿着街道漫步,发现有一排马房安置在靠近花园墙的小巷中。我协助那些马夫完成马匹的梳洗工作,他们给了我两个便士、一杯混合酒和两烟斗的板烟丝作为酬劳,除此之外,还告诉了我许多我想知道的事。除了艾琳小姐,他们还告诉了我附近的六七个人的情况,虽然我丝毫不感兴趣,但必须忍耐着听下去。”

“那艾琳·艾德勒的情况如何?”

“马房里的每个人都说那一带的所有男子都为她着迷,她的容颜俏丽无双。她过着平静的生活,早上五点就出门工作,晚上七点回家用餐,除此之外她极少外出。她只有一个交往对象,那就是家住坦普尔的戈弗雷·诺顿先生,他们的关系非常亲密。诺顿先生肤色黝黑、外貌俊朗、朝气蓬勃,每天至少来和她相会一次,有时还会来两次。你知道作为一个心腹车夫的益处是什么吗?我认识的这些车夫曾多次驱车将他从塞彭泰恩大街送回坦普尔的家中,对他的情况非常了解。我听罢他们所言,又重新徘徊在布里翁尼大院附近,一边漫步,一边思考下一步的行动。”

“显然,这位先生在这件事中有着举足轻重的作用,可是不太妙的是,他的职业是一名律师。他们之间是何种关系呢?他为何不断来探视她呢?他们是委托关系还是朋友关系,抑或是情人关系?如果是委托关系,那么那张照片应该已经移交至他那儿保管了。如果是情人关系,那就不会这么做。他们的关系影响了我下一步的调查重点,我是应该继续调查布里翁尼大院,还是转而研究他在坦普尔的住处呢?这些要点都需要我谨慎看待,所以也就加大了调查范围。虽然这些琐碎的细枝末节会让你感到厌烦,可是为了让你了解情况我必须让你知道我所遇到的难题。”

“我在认真听着呢。”

“当我正在权衡其中利弊的时候,忽然有一辆马车驶来,停在了布里翁尼大院前。一位外貌俊朗的绅士跳下车,他皮肤黝黑,鹰钩鼻子下有一撮小胡子,看起来正是诺顿先生。他火急火燎地大声吩咐车夫在门外等他,快速从开门的女仆身旁走过,丝毫没有拘束之感。”

“他在房内待了大概半个小时。通过卧室的窗户,我隐约看到他一边踱步一边兴奋地挥动双臂说着话,却没有看到艾琳小姐。后来他离开了房子,比来时更加行色匆匆。在上车时,他拿出口袋中的金表看了看时间,吩咐车夫抓紧时间赶路,如果可以在20分钟内先到摄政街格罗斯·汉基旅馆,再到埃破丰尔路圣莫尼卡教堂的话,就赏车夫半个基尼。”

“一会儿工夫他们就不见了踪迹。正当我徘徊不定,考虑是否要跟踪他们的时候,又一驾小巧精致的四轮马车从小巷里突然出现了。马车车夫的上衣扣只扣了一半,一条领带也歪了,马具上的金属箍头都从带扣中突了出来。一个女人在车未停稳时就飞奔而出钻进了车厢。虽然只有一瞬间,但我还是看到了她那倾城的面容。”

“‘约翰,如果20分钟内你可以带我去圣莫尼卡教堂,就会得到半英镑金币的犒赏。’”艾琳·艾德勒喊着。

“华生,这可是个千载难逢的机会。我正犹豫是要赶着跟上去还是攀在马车后的时候,正好有辆出租马车驶过。虽然赶车人还在打量我的寒酸样子,但我没等他开口就跳了上去。我告诉他如果在20分钟内带我去圣莫尼卡教堂,我就给他半英镑金币。那时是11点35分,后续将要发生什么,我心里很清楚。”

“我从来没坐过这么快的车,可是他们的两驾马车还是在我之前到达了圣莫尼卡教堂。我走下马车的时候,看到他们的马车已经停在教堂前了,两匹马还在气喘吁吁地喘着粗气。付完半英镑金币后我冲进了教堂,看到里面只有三个人:诺顿、艾琳·艾德勒和一位穿白色法衣的牧师。他们一起围坐在圣坛前,那位牧师好像在劝告着他们什么事,我假装是一个碰巧晃荡到此的闲人,沿着通道信步走向前。但是,让我惊讶的是,他们三个人突然转过头来看向我,诺顿先生还拼命跑向我。”

“‘感谢老天!好在有你!快来这边吧!’”他对我说。

“‘什么情况?’”我问。

“‘别问这么多了兄弟,只耽误你三分钟就可以了,否则可就不合法了。’”

“就这样,我被他半拖半拉地带到了圣坛前,我还没有来得及确定我站在何处,就为毫不知情的事做了证。在那么短的时间里,我协助未婚的艾琳·艾德勒和诺顿结婚了。然后,他们分别对我表达了谢意,牧师也面带微笑地注视着我。”

“我这辈子还没有这么荒唐的经历,以至于我刚刚一想到就忍不住发笑。想必当时牧师因为没有证人所以觉得他们的结婚证明不合法,于是拒绝为其证婚,新郎本想跑到大街上找一位证婚人,却因为我的恰巧出现省了那么多麻烦。我从新娘那儿得到一英镑金币的奖赏,我决定将它系在表链上作为纪念。”

“真是意料之外,后面又发生了什么呢?”我问福尔摩斯。

“咳咳,我发现我的计划有可能会被打乱,因为这对新人好像马上就要离开这个地方,所以我必须果断地采取措施。在教堂门口他们互相道别,诺顿先生回坦普尔,而艾琳·艾德勒要回自己的住处。‘我会和往常一样在五点钟乘车前往公园。’我听到艾琳·艾德勒这样对诺顿说。随后他们便各自乘车前往各自的目的地,而我也离开教堂去安排下一步的计划。”

“你的计划是什么?”

福尔摩斯按了一下电铃,说:“我要一些卤牛肉和一杯啤酒。最近我太忙了,根本没心思考虑吃东西。看来今晚我的忙碌程度会有过之而无不及了。顺便说一句,华生,我需要你配合我。”

“乐意至极。”

“你不担心逾越法律吗?”

“丝毫不担心。”

“要是被警察逮捕了也不怕吗?”

“只要知道目标是高尚的,我就无所畏惧。”

“噢,没有其他目标会比这更高尚了。”

“既然如此,我就是你的助手。”

“我早就认定了你是我可以信赖的人。”

“那么你准备怎么办呢?”

“等赫德森太太端来食物我就告诉你。”饥饿难耐的他边吃女房东送来的简单食品边说,“已经将近五点了,我没剩多少时间了,所以必须边吃边聊。两个小时内我们必须到达行动地点,届时艾琳小姐,不,该称呼她为诺顿夫人,会驱车前来。我们务必要在布里翁尼大院和她相遇。”

“然后呢?”

“之后的事情务必要由我来处理,我已有所打算了。我唯一的坚持就是,无论何时你都不能干涉我。明白吗?”

“那我什么都不用管吗?”

“不用。哪怕过程中有少许不悦,你也不要干涉。等我被送进屋内后,这些不快都会烟消云散的。四五分钟后,卧室的窗户会被打开,你要紧紧挨着开窗的地方等着。”

“好的。”

“我会在你的视线范围之内,你一定要看着我。”

“好的。”

“如果我像这样举手的话,你就把我给你的东西丢入屋内,同时要大声喊‘着火啦’。你能明白我的意思吗?”

“我明白。”

“那就没什么事了。”福尔摩斯从口袋里拿出一个卷筒,这个卷筒形状很长,像极了一支雪茄,“这个两头有盖可以自燃的烟火筒是管道工的常用之物,你务必要保管好。肯定会有很多人在听了你的呼喊后前来救火,到时候你就可以走去街的另一头,十分钟内我们在那儿会合。华生,你听懂我的话了吗?”

“我的任务是不干涉你,紧挨着窗户,留意你的行为,得到你的信号后就把这玩意丢进房内,然后大喊着火了,再走到街的拐角处等你前来与我会合。”

“一点没错。”

“你就等着看我的表现吧。”

“太棒了。我认为,大概是时候扮演我的新角色了。”

福尔摩斯走进卧室,几分钟后,他装扮成了一个面容和蔼、淳朴仁慈的中年牧师。他头戴一顶宽大的黑色帽子,身着一条松垮的裤子,系着一根白色的领带,脸上堆满微笑,显得和蔼可亲,大概只有约翰·里尔先生可以和他相比了。他不单单是改变了装束,连表情、神态甚至灵魂都焕然一新。他做了研究犯罪的专家,因此就少了一名卓越的演员出现在舞台上,而科学界也失去了一位人才。

六点一刻的时候,我们离开了贝克街,到达塞彭泰恩大街的时间比预期早了十分钟。夕阳西下,我们踱步于布里翁尼大院之外,等待着它的主人归来的时候,屋内的灯亮了。我根据福尔摩斯的简要叙述想象过这处住所的大致模样,实际看来相差无几,只是它所在的地点并不如我所想的宁静,正相反的是,它的周边地区都是宁静的小街,而它却热闹非凡。街头拐角处有一群人,他们衣着褴褛,抽着香烟,有说有笑,其中一个人正脚踩着磨轮磨剪刀,有两个警卫正和保姆调情,还有两三个穿着光鲜、嘴叼雪茄的年轻人。我和福尔摩斯在房子前漫步的时候,他说:“你瞧,现在他们结婚了,事情就简单了。我们要寻找的照片现在是把双刃剑。艾琳小姐极可能也不希望诺顿先生看到它,这正如我们的委托人不希望公主看到它一样。现在我们要解决的事情是,那张照片到底在哪里呢?”

“是呀,它会在哪里呢?”

“艾德勒小姐不太可能会随身携带它,要把一张六英寸的照片藏在女士服装里绝非易事。国王曾两次派人拦路抢劫她,所以我推断她不会随身携带。”

“那会放在哪里呢?”

“还有两种可能,要么在银行,要么在律师手里。可我又感觉这两种都不太可能。女人天生就是爱保密的动物,她们乐意用她们自己的方式来藏东西,所以她没有理由把照片交给别人。对于自己的监护能力她是有自信的,但是,一个商人可能会受到什么间接的或政治的影响,她就说不上来了。除了这些以外,我们还要记住,她打算近几天内利用这张合照,所以肯定是在随手可及的地方,那就是她家里。”

“可是国王已经派人两次潜入她家寻找了。”

“那是因为他们不知道怎么找。”

“那你打算怎么找?”

“我压根儿就不需要找。”

“你打算怎么做?”

“她会主动把照片给我看的。”

“她绝对不会这么做的。”

“她别无选择。我听见她所乘的马车的车轮声了。从此刻开始,你务必严格执行我的命令。”

福尔摩斯的话音未落,就有灯光沿着弯曲的街道闪烁而来,那是马车两侧的车灯发出的光芒。一驾漂亮的四轮小型马车行驶到布里翁尼大院的门口。车还没停稳,一个流浪汉就冲到车门口乞讨,希望可以得到一些钱。这时候,另外一个有相同打算的流浪汉跑到前面将他挤开,两人开始了一场激烈的口角。有两个警卫支持其中一个流浪汉,而磨剪刀的工匠则支持另一个流浪汉,这让争吵发展得更加激烈。突然,有人动手了,争吵转而变为打架。车上的夫人此刻刚好下车,马上就被卷进了这纠缠的人群之中。这群扭打在一起的人面红耳赤,野蛮地互相拳打脚踢。福尔摩斯见状,突然冲进人群试图保护那位夫人,可刚接近她身边时就应声倒下,鲜血顺着脸庞流下来。见此情况,警卫们都朝着一个方向快速溜走,而流浪汉们则沿着相反的方向作鸟兽散。那些衣着整洁、只围观未参与打斗的人则走上前为夫人解围,同时也照顾受伤的福尔摩斯。艾琳·艾德勒——我更喜欢如此称呼她——急切地跑上台阶。跑到最高的一阶台阶上时,灯光从门厅里照射出来,勾勒出她优美的身材曲线,她回头问:“那位可怜的先生伤得严重吗?”

“他已经不行了。”几个人喊着回应。

“不,不,他还没死呢,”另一个人高声说,“可是在你们送他去医院之前他就会断气的。”

“他很勇敢,”一个女人说,“多亏了他,不然夫人的钱包和手表早就被那群流浪汉给抢走了。他们真是一帮粗暴的人。啊,他现在可以呼吸了。”

“他躺在街上也不是办法,可以让我们将他抬到屋子里去吗?”

“没问题,把他放在客厅里吧,那儿的沙发很舒服。请往这边走。”

大家将福尔摩斯抬入布里翁尼大院的客厅,动作缓慢而庄重。站在窗边的我目睹了这一切。屋内的灯亮着,窗帘没有拉上,因此我能够看见他被人们放在长沙发上面。我不知道福尔摩斯在想些什么,但我不能把福尔摩斯交给我的事丢在一边。考虑到我们无意伤害她,只是防止她伤害别人,于是我下定决心拿出了放在口袋里的烟火筒。

我看见福尔摩斯就像待充气的玩偶一样靠在长沙发上,一个女仆匆匆而过猛地一下打开了窗户,正在这一瞬间福尔摩斯举起了手。我一看到他的信号就把烟火筒丢了进去,大声叫道:“着火啦!”话音刚落,那些身着华服或衣衫褴褛的围观者,那些绅士、马夫以及女仆都跟着齐声喊道:“着火啦!”同时,弥漫了整个房间的滚滚浓烟顺着窗户开口向外冒出。我看见人们落荒而逃的身影,片刻之后,屋内的福尔摩斯喊着让大家不要担心,说只是虚惊一场。我快速穿过惊声呼喊的人群来到街道的拐角处。不到十分钟,福尔摩斯就来和我会合了,他拉着我的胳膊离开了这个喧闹之地。开始他一直默默无语,直到我们走到埃破韦尔路的一条安静的街道上他才打破了沉默。

“华生,你做得真棒,简直无可挑剔,一切进展都很顺利。”

“你拿到照片没有?”

“我知道照片在哪里了。”

“你是怎么知道的?”

“就像我告诉你的那样,是她拿给我看的。”

“我不太懂。”

福尔摩斯笑着说:“这事并不复杂。你肯定知道街上的所有人都是我花钱雇来的同伙。”

“我猜到了。”

“当双方争执不下的时候,我在手掌心上涂了一小块湿润的红色颜料。我跑过去故意摔倒在地,然后把颜料捂在脸上,别人就以为我出血了。这不是什么新花招。”

“这个我也猜到了。”

“接着他们就把我抬了进去,除此之外她别无他法。如我所料,她让我躺在了客厅里,而合照就藏在这间屋子或者她的卧室的某处。我下定决心要查看到底在哪里。他们让我躺在长沙发上面,我假装需要新鲜空气,他们只得开窗透气,于是你就有机会扔烟火筒了。”

“这能帮到你什么呢?”

“这太关键了。如果一个女人发现家里着火了,在本能的驱使下她会立刻抢救最珍贵的物品。我已经多次利用这种难以抗拒的本性冲动了。在调查达林顿顶替丑闻时如此,在阿恩沃思城堡亦然。母亲会抓紧抱住她的孩子,未孕的女人则会去抢救珠宝盒。毋庸置疑的是,在这间房子里,那张照片对她来说是最为宝贵的了,所以她一定会跑去将它保存在身边。你提醒着火的喊叫声非常棒,当烟雾喷涌而出,当人们的惊叫声足以震撼钢铁般强硬的神经时,她的反应妙极了。”

“房内右边门铃的拉索上面有块活动嵌板,在它的后面有个壁龛,她就把那张照片放在里面。她在嵌板那儿只停留了片刻,当她抽出照片的一半的时候我便发现了。当我说这是一场虚惊的时候,她又把照片放回了壁龛里。她瞧了一眼烟火筒之后就跑出去了,然后我再没有见过她。当时我曾想过马上去拿那张照片,可是这时候马车夫进屋来了,紧盯着我,为了安全起见,我只能等待时机。要知道,哪怕是一丁点儿的鲁莽都会让我们前功尽弃,所以我就站起来找了个理由,趁人不备溜出了屋。”

“现在,我们要怎么做?”我问。

“实际上我们已经调查完了。明天我将和国王一起前去拜访她。你也可以同行,如果你想的话。有人会带我们去客厅里见她,可是当她出来见我们的时候,我们和照片都会消失无踪。当陛下亲手拿回照片的时候,肯定会非常满意的。”

“那你们什么时候前去拜访呢?”

“明早八点。在她起床前我们可以大展身手。另外,我们需要马上给国王发电报,以防结婚后的她改变之前的起居习惯。”

说着我们就走到了贝克街的住所门口,停下掏钥匙的时候,有路人向我们打招呼:“晚安,福尔摩斯先生。”

此刻有好几人在人行道上走过,但是这句问好却好像是个穿着长外套的瘦高个匆匆而过时留下的。

“我对这个声音有印象,”福尔摩斯面露惊讶,深深地凝望着昏暗的街道,“但是我想不起来这声音的主人到底是谁了。”

那一夜我留宿在了贝克街。翌日早晨,正在我们吃早餐的时候,波西米亚国王猛然冲进房内。

“你真的把照片拿回来了?”国王热切地看着福尔摩斯,双手抓住他的肩膀大声问道。

“现在还没有。”

“有可能拿到吗?”

“有可能。”

“那我们出发吧,我等不及了。”

“得雇一辆马车带我们去。”

“没必要,可以坐我的四轮马车去,它正在门外候着呢。”

“那就省去很多麻烦事了。”

我们重新启程前往布里翁尼大院。

“艾琳·艾德勒是已婚女性了。”福尔摩斯告诉国王。

“她什么时候结婚的?”

“就在昨天。”

“她丈夫是谁?”

“戈弗雷·诺顿,一个律师。”

“可是她并不爱他。”

“我倒情愿她爱她的丈夫。”

“你为何如此认为呢?”

“因为如果如此的话,她就不爱陛下您了,也就不会打乱陛下的计划了,您就不用担心接下来发生的难题了。”

“说得有道理。但是……唉,如果她和我身份地位接近,她一定会成为一位杰出的王后!”说完,国王又忧郁地陷入了沉思,直到我们到达塞彭泰恩大街后他才从中回过神来。

布里翁尼大院的门没有关,一位上了年纪的女士正站在台阶上轻蔑地注视着我们走下四轮马车。

“这位先生想必就是福尔摩斯先生了吧?”

福尔摩斯略微有些讶异,说:“没错,我就是。”

“果然如此!女主人吩咐我你很可能会来。今天早晨她与丈夫一同搭乘5点15分的火车到欧洲大陆去了。”

“你说什么?”福尔摩斯向后趔趄了几步,面色因懊恼和惊讶显得有些发白。

“你是说他们离开英国了?”

“是的,再也不会回来了。”

“照片呢?”国王问,“这一切都无法挽回了!”

“让我们先看一下再说。”福尔摩斯推开仆人跑进客厅,国王和我紧随其后。房间里的家具被乱七八糟地摆放在各处,就如同她在离开前曾经慌忙地将家里搜查了个底朝天一样,架子也被拆了,抽屉也被拉开了。福尔摩斯跑到门铃拉绳处,打开小拉门伸手进去试探,拿出了一张艾德勒身着礼服的照片和一封信。信封上写道:“请夏洛克·福尔摩斯先生本人亲启。”福尔摩斯拆开了信,我们三人围坐在一起读完了它。信里写道:

亲爱的福尔摩斯先生:

你的行动确实精彩异常,我完全中了你的圈套。在火警发生之前,我根本没怀疑你。可是后来我察觉出已经泄露了我的秘密,于是我开始深思。早在几个月前就有人警告我,要提防你。有人告诉我说,如果国王要雇用侦探的话,你一定是不二人选。我已经知道你的住址了,可是纵然我了解这些,你还是知道了我的秘密。甚至当我起疑之时,仍无法相信那位年事已高、和蔼可亲的牧师并非善类。可是,你要知道,我是一名接受过良好训练的女演员,我常常女扮男装,所以对于男性服饰非常熟悉。我差遣马车夫约翰监视你,然后跑上楼换上散步时候穿的便装,当我走下楼的时候你恰巧离开。然后,我尾随着你来到你家门口,确认你就是那位有名的福尔摩斯先生。我非常冒失地跟你道了声晚安,然后就动身去坦普尔见我丈夫了。

我和我丈夫一致认为,被你这样一位可怕的对手盯上绝非善事,于是决定离开此地。因此,你到这里的时候房子已经空了。你的委托人大可不必担心那张照片。我已经爱上了一位比他好的人,而这个人也深爱着我。身为国王他可以做他想做的任何事,无须顾虑他亏待的人会妨碍他的行为。而我保留着照片只是为了防身。如果他以后要采取什么手段来伤害我,那么这张照片就是保护我免受其害的法宝。现在,我留下了一张他可能更乐意接受的照片。谨此向您致以崇高的敬意,亲爱的福尔摩斯先生。

艾琳·艾德勒·诺顿敬上

当我们三人一同念完此信后,波西米亚国王说:“真是聪颖过人啊!我早就说过,如果她和我地位一样,凭借她的聪明才智,她一定能成为一位令人敬佩的王后。”

“依我所见,她和陛下的水平确实不同,很抱歉没有给您一个更加圆满的结局。”福尔摩斯冷冷地说。

“亲爱的福尔摩斯,事实正相反,这恐怕是最好的结果了。她是个言而有信的女人,那张照片就如同已被烧毁一般令我安心。”

“听到您这么说我很开心。”

“我很感谢你所做的一切。我该如何报答你才好呢?这枚戒指请你收下。”国王拿下手指上镶嵌着绿宝石的蛇形戒指,递给他。

“陛下,我想要的是比这戒指价值更高的东西。”

“只要你开口,我都满足你。”

“我想要这张照片!”

国王听后注视着他,眼睛里充满了惊讶。

“她的照片!如果你想要的话当然可以留着。”

“非常感谢。这件事就到此为止吧。愿您有个和美的早晨。”福尔摩斯向国王鞠了个躬,看都没看国王伸向他的手就转身离开了。我和他一起回到了贝克街的住所。

以上就是波西米亚国王如何被丑闻所威胁,以及一位聪明女子如何破坏福尔摩斯周全计划的过程。他曾经常嘲讽女人缺乏头脑,可近期我却很少听到他说这样的话了。每当他提及艾琳·艾德勒,抑或是提到她的照片的时候,他总是尊称她为“那位女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