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小说福尔摩斯探案全集:巴斯克维尔的猎犬
16709500000006

第6章 三条断了的线索

夏洛克·福尔摩斯有着无与伦比的随意控制个人感情的意志力。我们到美术馆才2个小时,先前纠缠我们的怪事仿佛已经被他抛在脑后。他全神贯注地盯着近代比利时大师们所作的绘画。虽然他对艺术的理解还是浅显的,但从我们离开美术馆直至走到诺桑勃兰旅馆的这段时间里,他除了艺术之外,什么都不谈。

“亨利·巴斯克维尔准男爵正在楼上等着你们呢。”帐房说道,“他吩咐我等你们一来,就马上把你们领上去。”

福尔摩斯回答道:“你不介意我看一看你们的旅客登记簿吧?”

“一点也不。”

在登记簿上可以看到,在巴斯克维尔准男爵之后又来了两家客人。一家是来自新堡的肖菲勒斯·约翰森一家;另一家是来自奥吞州亥洛基镇的欧摩太太及女仆。

“这一定是我熟悉的那个约翰森吧,”福尔摩斯向守门人说道,“他是个律师,头发花白,走起路来有些跛,是吗?”

“错了,先生,他可是个爱好旅游的绅士,年纪没有您大,是个煤矿主。”

“您是不是把他的职业弄错了?”

“没有,先生!他在我们这家旅馆已经住过很多次了,我们都很熟悉他。”

“是这样啊。还有欧摩太太,这个名字我似乎有些印象,请原谅我的好奇心,可能是在拜访一个朋友的时候又遇到另一个朋友了,这种事也是常有的。”

“先生,她是一位病魔缠身的太太。她丈夫曾是葛罗斯特市的市长。她每次进城都是住在我们这里。”

“她恐怕不是我的熟人,谢谢您。”

“华生,刚才我们问的这些问题已经证明了一个很重要的事实,”在我们一起上楼的时候,福尔摩斯低声说道,“现在我们知道了,那些跟踪巴斯克维尔准男爵的人,并没有和他住在同一家旅馆。可以这么理解,虽然他们热衷于监视我们的朋友,但也会避免被他发现。啊,这件事很能说明问题。”

“这能说明什么问题呢?”

“说明——天啊,我亲爱的朋友,这是怎么了?”

当我们快要走到楼梯尽头的时候,正好遇上亨利·巴斯克维尔准男爵迎面走来。他手里提着一只满是灰尘的旧高筒皮鞋,他满脸通红,好像很生气。他气得话都说不出来了,等到他开口说话,声音与早晨相比高亢了许多,西部口音也重了许多。

“岂有此理,他们这家旅馆的人,好像看我好欺负似的,”他喊道,“让他们小心点吧,不然他们就会知道,他们开玩笑找错人了。如果他们找不到我丢了的那只皮鞋,那就有麻烦了。我这人一向不怕开玩笑,可这次他们做得太过分了。福尔摩斯先生。”

“还在找您丢失的皮鞋吗?”

“是啊,先生,我非得找到。”

“可是之前您说过,您丢的是一只棕色的高筒新皮鞋啊。”

“是啊,先生。可是现在又丢了一只黑色的旧皮鞋。”

“什么,您的意思是……”

“我一共有三双鞋——一双棕色的新皮鞋,一双黑色的旧皮鞋,还有一双我现在脚上穿着的漆皮皮鞋。昨晚他们拿走了我的一只棕色的新皮鞋,今天又偷了我一只黑色旧皮鞋——喂,你找到了没有?喂,别光站着干瞪眼!”

巴斯克维尔准男爵冲着一个惊慌不安的德国籍侍者喊道。

“没有,先生。我在旅馆里到处都问过了,可是什么也没有打听到。”

“好吧,在太阳下山之前给我把鞋找回来,否则我就去告诉经理,我马上离开这家旅馆。”

“先生,真是很抱歉,请您忍耐一下,皮鞋一定能帮您找到,我保证。”

“但愿如你所说,我可不想在这里再丢东西了——福尔摩斯先生,请原谅我拿这样的小事烦扰了您……”

“我倒认为这件事值得注意。”

“啊,您太敏感了吧。”

“您怎么看呢?”

“我根本就不愿去想。在我所经历的这些事情里,这是最让人气愤和感到古怪的事了。”

“也许只是奇怪……”福尔摩斯意味深长地说道。

“您对这件事有什么看法呢?”亨利·巴斯克维尔准男爵问道。

“我不敢说我已经了解了。您的这起案子很复杂,如果把这件事与您伯父的死联系在一起看,实在是令人费解。哪怕是在我经手处理过的500起重要案件里,也很少有一起像这样曲折离奇的案件。好在我们手里已经掌握了几条线索,我想其中必有一条线索能引领我们查出真相。我们也许会走一些弯路,但真相迟早会浮出水面。”

之后,我们一起愉快地吃了午餐,席间我们很少谈论那些令人沮丧的事。午餐过后,福尔摩斯在休息室里问巴斯克维尔准男爵下一步的打算。

“我决定到巴斯克维尔庄园去。”

“打算什么时候去?”

“周末吧。”

“我认为您的决定还是理智的,”福尔摩斯说道,“我可以确定,您在伦敦已经被人跟踪。这个城市有数以万计的人口,要弄清楚他们是谁,怀着怎样的目的,是非常难的。如果他们怀有恶意,就很有可能会对您造成伤害,到时恐怕我们也无力阻止不幸的发生。莫提默医生,您是否感觉到,我们今天早上一出家门,就被人跟踪了?”

莫提默医生大吃一惊。

“被跟踪了?是谁?”

“很遗憾,我还没有查清楚。在达特沼地,您的邻居和朋友中,有没有谁留着黑色络腮胡?”

“没有——嗯,我再想想——啊,对了,查尔斯爵士的管家白瑞摩留着黑色络腮胡。”

“啊!白瑞摩在什么地方?”

“他管理着那座庄园,平常不出门。”

“说不定他现在就在伦敦,我们最好证实一下,他是否待在庄园里。”

“怎么证实呢?”

“发一封电报。写上‘是否已为亨利准男爵打点好一切?’这样就行了。发到巴斯克维尔庄园,交给白瑞摩先生。离庄园最近的电报局在哪里?是格林盆吗?太好了,我们再给格林盆的邮政局长发一封电报,就写‘发给白瑞摩先生的电报务必交给本人。如不在,请回电通知诺桑勃兰旅馆亨利·巴斯克维尔准男爵。’这样一来,我们晚上就能确认白瑞摩是否在庄园了。”

“这个办法很好,”巴斯克维尔准男爵说道,“可是,莫提默医生,这个白瑞摩究竟是个什么样的人呢?”

“他父亲是已故的庄园老管家,白瑞摩家至今已有四代人负责照看这所庄园了,据我所知,他们夫妻在当地都很受人尊重。”

“而且,”巴斯克维尔准男爵说道,“很明显,只要我们家族的人不住在庄园里,他们就无事可做,过得可舒服了。”

“这倒没错。”

“白瑞摩从查尔斯爵士的遗嘱里有得到什么好处吗?”福尔摩斯问道。

“他们夫妻每人得到了500英镑。”

“啊!他们之前是否知道会拿到这笔钱?”

“应该知道,查尔斯爵士平常很喜欢谈论遗嘱的内容。”

“这件事值得注意。”

“我希望,”莫提默医生在一旁说道,“查尔斯爵士的遗嘱里,也给我留了1000英镑,您不会对每一个从遗嘱里得到好处的人都抱以怀疑的态度吧。”

“是吗?还有谁能分到钱?”

“还有些小笔款项分给少部分人,大批的钱捐给了公共慈善事业。剩下的全部归亨利准男爵。”

“剩下的钱有多少?”

“74万英镑。”

“真没想到数额这么大。”福尔摩斯惊讶地扬起了眉毛。

“查尔斯爵士的富有家喻户晓,可是在此之前,谁都不知道他究竟有多少钱。直到他死后,我们清查他的账户,才知道他的全部财产价值竟约有100万英镑。”

“天啊!一个人见了这么多钱,当然会拼命赌一把。还有一个问题,莫提默医生,请原谅我的假设,如果亨利准男爵遭遇了不幸,谁会继承这笔财产呢?”

“因为查尔斯爵士的弟弟罗杰·巴斯克维尔还没结婚就已经过世,所以财产会被远房的表兄弟戴斯门家里的人继承。杰姆士·戴斯门是威斯摩兰地方的一位年长的牧师。”

“谢谢,这些都是值得注意的细节。您见过杰姆士·戴斯门先生吗?”

“见过,他有一次到查尔斯爵士家拜访。他的外表看起来稳重可敬,过着圣洁的生活。我还记得,他之前拒绝接受查尔斯爵士的产业,虽然查尔斯爵士强迫他接受。”

“这个没有欲望的牧师竟要成为查尔斯爵士万贯家财的继承人吗?”

“法律规定,他将成为产业的继承人。此外,他还将继承钱财,除非现在的财产所有者亨利准男爵另立遗嘱——当然他有权任意处置。”

“冒昧地请问,亨利准男爵,您立过遗嘱了吗?”

“没有,福尔摩斯先生。昨天我才知道这些事情,我还没来得及想遗嘱的事。可是,无论怎么样,我总认为钱财应该和爵位与产业一块继承,我那可怜的伯父的遗愿就是这样。如果没有足够的钱维持产业的运转,巴斯克维尔家族的威望又怎么能恢复呢?钱财和产业绝对不能分开。”

“您说得对,亨利准男爵,我完全同意您马上动身去德文郡。但有一个条件,您不能独自去。”

“莫提默医生会和我一起回去。”

“可是,莫提默医生有医务在身,而且他家与您家相隔数英里,尽管他对您非常关心,但恐怕也帮不上什么忙。亨利准男爵,我看您还是得找一个值得信任的人,一个和您形影不离的人与您一同回去。”

“福尔摩斯先生,您可以去吗?”

“如果事情到了危急的紧要关头,我一定会去,但是您也看到,我有着广泛的咨询业务需要处理,还有来自各方面的请求。对我来说,让我长时间离开伦敦,很不现实。目前在英格兰,就有一位极为可敬的人物,正在遭受威胁和污蔑,只有我出面才能制止。您了解了吧,现在让我同您一起去沼地是件多么不可能的事。”

“那么,还有什么合适的人选吗?”

福尔摩斯用手拍了拍我的手背,说道:“如果我的朋友华生医生愿意承担这件事,那么再也没有比他更合适的人了,在您身处危机的时候,他能给予您陪伴和保护,对此我很有信心。”

这个意外的建议,使我完全不知所措。在我还没来得及回答之前,巴斯克维尔准男爵就抓住了我的手,热情地摇了起来。

“啊,华生医生,我真不知道该如何感谢您,”他高兴地说道,“对于这件麻烦的事情,您了解得和我一样多,您能理解我的处境。如果您能陪我去巴斯克维尔庄园,我将永远铭记于心。”

冒险对我来说总是充满了吸引力,而且我还得到了福尔摩斯的推荐,准男爵也把我当作朋友看待,我被这份真挚之情所感动。

“我很愿意和您一同前往庄园,”我说道,“我觉得这样很值得。”

“你得把事情的进展仔细向我报告,”福尔摩斯说道,“当危机来临的时候——危机总是会降临的——我将指示你下一步的行动。星期六你们就可以出发了吧?”

“华生医生方便吗?”

“很方便。”

“那么,除非我另行通知。我们就定在星期六在车站碰面,乘坐由帕丁顿开来的10点30分的那趟车。”

我们正准备站起来时,巴斯克维尔准男爵突然兴奋地欢呼起来,他跑向屋角,从橱柜下面拖出一只棕色的高筒皮鞋。

“这不正是我丢失的那只皮鞋吗?”他喊道。

“但愿我们遇到的困难都能像找到这只鞋子一样简单!”夏洛克·福尔摩斯说道。

“这太奇怪了,”莫提默医生说道,“吃午饭之前,我已经仔细地搜索过这间屋子了。”

“我也到处搜过!”巴斯克维尔准男爵说,“什么也没发现。”

“那时,房间里一定还没有这只高筒皮鞋。”

“这么说,一定是服务生在我们吃午饭的时候,偷偷地放在橱柜下面的。”

那名德国籍侍者被叫了过来,但他说自己对这件事一无所知,也问不出个结果。目的不明的神秘事件接二连三地发生,现在又多了一件。伴随着查尔斯爵士暴死的可怕的故事,短短两天,我们经历了一连串无法解释的怪事,其中包括铅字拼凑的信,双轮马车里留着黑色络腮胡的跟踪者,新买的棕色皮鞋的失而复得,以及旧的黑皮鞋的丢失。在我们坐车返回贝克街的时候,福尔摩斯沉默不语,我从他紧皱的眉头和冷峻的面孔,可以看出他的心思和我一样,正在忙于排列一些零碎的片段,思考能够解释这一切离奇事件的原因。直到深夜,他都安静地坐着,沉浸在烟草和深思之中。

快吃晚饭时,有人送来了两封电报,第一封是:

顷悉,白瑞摩确在庄园。

巴斯克维尔。

第二封是:

依指示去过23家旅馆,未能找到剪破的《泰晤士报》。抱歉。

卡特莱。

“唉,华生。我的两条线索都断了。再没有比事事不顺的案子更恼人的了。我们只能转换方向寻找新的线索了。”

“我们还可以去找给那个跟踪者赶车的马车车夫啊。”我提醒道。

“是的。我已经发了电报要求执照管理科查清他的姓名和地址,你听,门铃响了,如果来的人就是我们想找的人,我是不会感到惊讶的。”

让我们欢欣鼓舞的是,门铃声带来的结果正是我们想要的。推门进来的是一个举止粗鲁的家伙,他就是我们要找的人。

“我是No.2704车的车夫,我接到上面的通知,说这里有一位绅士要找我。”他说道,“我直接从车场来到这里,我做马车车夫已经7年了,还没有乘客对我表示过不满意,所以我要当面问一句,您对我有什么不满?”

“兄弟,你误会了,我对你没有不满意,”福尔摩斯说,“相反,我会给你半个金币,如果你能清楚回答我的问题。”

“啊,我今天可真是走运了,”车夫咧开嘴笑着说,“先生,您想知道什么呢?”

“首先,我需要知道你的姓名和地址,以后找你的时候会更方便些。”

“我叫约翰·克雷屯,住在镇上特皮街3号;我是在滑铁卢车站附近的希波利车场租的车。”

夏洛克·福尔摩斯将这些记了下来。接下来问道:“现在,克雷屯,请你告诉我今天早上来监视这所房子,然后又在摄政街跟踪两位绅士的那位乘客的情况。”

那人看起来吃了一惊,并且还有点惊慌失措。

“呃,我似乎没有什么好告诉您的了,我看你们知道得已经很多了,”他说,“是这样的,那位绅士对我说过,他是个侦探,并嘱咐我关于他的事不许对任何人说。”

“兄弟,这件事情很严重,如果你试图隐瞒什么,那么你就要倒霉了。你刚才说那位乘客告诉你他是侦探对吗?”

“是的,他是这样说的。”

“他什么时候说的呢?”

“在他离开我准备走的时候。”

“他还说了别的吗?”

“他提到了他的名字。”

福尔摩斯高兴地瞟了我一眼。“噢,他说了自己的名字,是吗?那可真不小心。他说他叫什么?”

“他的名字,”车夫说,“是夏洛克·福尔摩斯,先生。”

听了车夫的话,我看到我的朋友大吃一惊。我从来没见过他这么惊讶,一刹那他愣在那里一言不发。然后,他又突然大笑起来。

“华生,真是太妙了,”他说,“我觉得我们的对手是个和我一样机灵的人。上次他可真是把我们折腾得够呛——他的名字就是夏洛克·福尔摩斯,对吗?”

“是的,先生,那位绅士告诉我的就是这个名字。”

“太好了!现在告诉我,他是在什么地方搭乘你的马车的,之后发生了什么?”

“他在9点半的时候,在特莱弗戈广场叫了我的车,他说他是个侦探,并说如果我能一整天都听从他的指示,又不提出任何问题的话,就会给我2个金币。我当然乐意了。我们先赶到诺桑勃兰旅馆,在那里等着两位绅士出来,并看着他们租上了马车。我们一路跟随他们的马车,直到停在这里。”

“就是这个门口。”福尔摩斯说道。

“这个我还不能肯定。可是,我敢说我的乘客什么都知道。我们停在街上等了一个半小时。后来看到两位绅士从我们旁边步行而过,我们就顺着贝克街跟踪下去,并沿着……”

“这些我都知道了。”福尔摩斯插言道。

“当我们走过摄政街大半部分的时候,突然,我车上的那位乘客打开了车顶滑动窗,向我大喊着说,让我尽快地将车赶到滑铁卢车站。我扬鞭赶马,不到10分钟就到了。在他快要离开的时候,他真的给了我2个金币,之后就进车站去了。也就是在他下车的时候,他转身过来对我说:‘你如果知道我是谁会很高兴,我就是夏洛克·福尔摩斯。’这样我才知道了他的名字。”

“原来如此。后来你再也没有看到过他吗?”

“他进了车站以后,就再没有见到过了。”

“现在你能形容一下夏洛克·福尔摩斯先生吗?”

马车车夫搔了下头皮,想了想说道:“啊,先生。他可真不好形容。他大约40岁,身材中等,比你矮那么两三英寸,他穿得像位绅士,面色苍白,蓄着黑色络腮胡,须端剪得很齐。除了这些我想不起别的什么了。”

“眼珠的颜色呢?”

“我说不出来。”

“别的你还能记起什么吗?”

“唉,先生,实在记不得了。”

“好吧,给你半个金币。如果往后你能再提供些有价值的信息,还可以再拿半个金币。晚安!”

“晚安,先生,谢谢您。”

约翰·克雷屯笑着走了。福尔摩斯转向我,带着失望的微笑耸了耸肩。

“我们的第三条线索也断了,刚找到点头绪又乱了。”他说道,“这个狡猾的家伙!他摸清了我们的底细,他知道亨利·巴斯克维尔准男爵曾经找过我,在摄政街又发现我们在跟踪他,知道我会记下马车的车号去找车夫,因此就耍了个花招。华生,这一回我们可是遇上一个旗鼓相当的对手了。我在伦敦已经遭到了挫折。但愿你在德文郡运气能够好一点,可是我真有点不放心。”

“对什么不放心呢?”

“派你去我很不放心。这事很棘手,华生,既麻烦又危险,这件事让我越来越讨厌。我亲爱的朋友,你可以取笑我,可是我想说的是,如果你能平安地再回到贝克街来,那我就太高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