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自习下课的时候,天已经全黑。
白璐从洗手间回来,蒋茹还趴在桌子上,周围围了一圈女生。
自己的位置被人占了,白璐坐在后面等着,旁边一堆人的谈话传入耳中。
“别哭啦茹茹,都放学了。”
“好了,不要难过了。”
“还有几天就要考试了,不能耽误成绩呀。”
“对,考试才重要呢。”
……
白璐抽空将自己挂在桌子外侧的书包取下来,拉上拉锁。刚背起来的时候肩膀往下狠狠一坠,白璐微晃身体,适应了书包的重量。
她来到女生群边上站着。
白璐个子不高,小小的五官,戴着一副大眼镜,她的头发颜色浅,在阳光下尤其明显,是淡淡的金色,好多次体育课都被教导主任叫出队列,问她是不是染了头发。
女生群还没散开,叽叽喳喳,你一句我一句。
可惜这些理工科女高中生都不太会安慰人,轻声细语地说了半天,也无非就是振作努力,不要影响考试,完全没说到点子上,而时间已经过去了大半个小时。
“哎?还干什么呢?”隔壁班的班主任刘老师探头进来,“这么晚了,开座谈会呢?”他摆摆手,“赶紧的,快走了,有什么话明天再说。”
老师来赶人,女生们纷纷拎起包。
“那我们走了。”一个女生转过头,这才发现坐在旁边等着的白璐。
“哦,白璐。”另外几个女生也转过来,看着白璐,你一言我一句地嘱咐。
“等会儿你多劝劝茹茹呀。”
“对啊,你们一个宿舍的。”
一个女生俯下身,在白璐耳边说:“让她别伤心啦,那个男生好差的,一点也不值得。”
白璐:“……”
多此一举,哪壶不开提哪壶。
果然,旁边哭得更惨了。
女生们又要劝,铃声响起来,这是每天最后一道铃,白璐瞄瞄墙上的钟,已经九点四十分了。
白璐:“回家吧,太晚了。”顿了顿又加一句,“我会劝她的。”
人走光了,只剩下白璐和蒋茹。
白璐碰碰蒋茹的胳膊,小声说:“我们也走吧。”
女孩依旧啜泣,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教室空荡荡的,她的哭声更加明显了。
白璐坐了一会儿,眼看要十点了,说:“再不走要门禁了。”
蒋茹没动静,白璐又说:“叫阿姨开门的话,要被记录的,如果——”
“你先走吧。”蒋茹从书桌上仰起头看向白璐。
因为哭了太多次,蒋茹的眼睛肿成桃子样,看人一条线。
蒋茹跟失了魂的假人一样,头发乱糟糟的。白璐拉住她的手:“来,起来。”
蒋茹不动地方,白璐说:“咱们回宿舍慢慢说。”
白璐人小小的,声音也小小的,细腻的音色起到了安抚作用,蒋茹被她拉了起来。
“走。”白璐说。
六中是省重点高中,全省将近两千名优秀高中生济济一堂。
因为不是所有学生都是本地的,六中设有学生宿舍楼,便宜的一学期八百元,四人一间;贵的一千二百元,双人间。
白璐跟蒋茹是双人间的室友。
往宿舍楼走的时候,蒋茹一直低着头,白璐牵着她,自己走在前面,以免她直接撞到路灯上。
走了几步,蒋茹站住了脚。
她比白璐稍高一些,但也很瘦,脖子长而细,显得头有些大。
蒋茹是高二分班的时候从文科班分过来的。
白璐还记得第一次见到蒋茹的时候,她在七八个学生中显得最不显眼,马尾辫扎在大大的脑袋后面,眼睛很大,额头宽亮。
老师点她的名字时还说,看这个样子,一定是个聪明孩子。
蒋茹不好意思地笑,不知为何,白璐坐在下面也跟着笑了。
蒋茹看着地面,校园里昏暗的路灯把她的影子照得老长。
“我想出去……”她低声说。
白璐:“去哪?”
蒋茹:“我想出去……”
夜深人静,只有远处的食堂还亮着灯。现在其实是暑假期间,全市高中都在追进度,高考生八月就开始上课了,因为放学太晚,学校要给住宿的学生供应夜宵,食堂一般会开到十点半。
白璐说:“要不先去吃点东西,我请你。”
蒋茹松开手,摇头:“不,我要出去,你自己回去吧。”
“这么晚了,出去就回不来了,晚上查寝怎么办?”
蒋茹决心已定,说什么都不肯回宿舍,转头往外面走。
白璐看着她的背影,哑然。
蒋茹走着走着,感觉身边多了一个人,她侧头,看见小小的白璐双手握着书包带,闷声走着。
蒋茹说:“你跟我去吗?”
白璐没说话,点点头。
夏日的夜,躁动而平静,蒋茹轻轻拉住她。
“……你真好。”
从校园里出来,门口的黄海大街上已经没有多少车辆了,白璐最后回头,看了看宿舍楼,心想明天肯定要糟糕。
蒋茹没有这么多想法。
“我们去一趟他的学校吧。”蒋茹说,“你说我给他打电话让他出来好不好?”
蒋茹嘴里这个“他”白璐听过很多次,也在蒋茹的手机里看过照片,但是并没有见过本人。
蒋茹从两个多月前,就开始跟白璐聊他。
聊那天在隔壁学校门口的馄饨店吃饭,她忘了带钱,手机又没了电,窘迫得不知如何是好,有个同样在店里吃晚饭的男生帮了她。
他叫许辉,是与六中相邻两条街的职业技术专科学校的一名中专生。
那时她每次提到他,都会不由自主地笑。
她说他很喜欢亲人,喜欢拉她的手。
蒋茹有酒窝,有酒窝的女人笑起来格外的甜。
蒋茹与许辉相处了两个月,然而最近一个星期,蒋茹的笑容不见了。
白璐问她发生了什么事,蒋茹说有一个女的把许辉抢走了。
那个女的是许辉同班同学,蒋茹每次提起都脸红耳赤。
“干吗抢别人的男朋友!”
白璐轻声说:“他有那么好吗?”
蒋茹又消声了,半晌嗯了一声,不确定地说:“……我觉得有。”
白璐看过许辉的照片,的确很帅气。
蒋茹和许辉只有一张合影,是蒋茹拉着许辉照的,照片上的男孩没有露出笑脸,穿着黑色的衣服,皮肤白皙,发丝微乱。
白璐不难理解蒋茹为什么被他迷得神魂颠倒——许辉身上有一股不太像十七八岁年轻人的气息,不管是装的还是真的。
蒋茹抿抿嘴,低声说:“我不想分手,他九月六号生日,本来想给他过生日的。”
“还有差不多一个月呢。”白璐说。
过了马路,她们从一个老式的小区里穿过去,小区里很安静。
白璐渐渐嗅到一股香味,在安静的夏夜,幽远清淡。
蒋茹似有所感,蓦然道:“花。”
白璐转头,还没来得及开口问,蒋茹已经拉着她走过去。
香气渐浓。
蒋茹领她来到路边,小路两侧是住户,因为是老式小区,并不讲究,所有人家都在自己门口圈起了花圃。
花很小很小,月白、淡黄夹在一起,藏在茂密的树丛中。
或许是因为好活,或许是因为淡香,这里的人像是约定好了一样,在最外面的一侧种上同一种花。
“香吧?”蒋茹说,“很好闻的。”
白璐说:“你认识这种花?”
“当然认识了。”蒋茹弯腰,从地上捡了一小枝,吹了吹,她一脸甜蜜,“他跟我说的。”
花一枝两株,一白一黄,蒋茹把两朵小花分开,白的插在了白璐的头发上,黄的留给自己。
插完之后她后退半步欣赏,白璐说:“什么花啊?”
“忍冬。”
说着,蒋茹扑哧一声笑出来:“白璐,你看着好呆呀。”
白璐看着她,不说话。
蒋茹拍拍她的手背,轻声说:“真的好呆。”
白璐也缓缓笑了,就好像第一次见到蒋茹的时候一样,笑得莫名其妙。
穿过花丛,白璐与蒋茹离开小区。
十点半,六中已经门禁,比起蒋茹的一往无前,白璐还要多考虑一下等会儿回去要怎么跟保安和宿管阿姨解释。
“到了。”蒋茹说。
她们站在十字路口,现在还是红灯。马路对面有一排路边摊小吃店,转弯处是一扇幽暗的大铁门。
六中和职高只隔了两条街,可景象和气氛却完全不一样。
现在这个时间点,六中门口连来往的行人都很少,只有高三宿舍楼亮着灯,供考生看书用,而服艺职高门口却热闹得如同菜场。
一过十点,路边支起一排烧烤摊,职高的学生是这些小摊子的主要顾客。
白璐在六中念了两年有余,对这所邻居学校略有了解,服艺职高也是寄宿制学校,但是并不设门禁,或者说设了也是白设。
此时正是热闹的时间段,店铺之间穿梭着脸带稚气的高中生。
这里没有人是老老实实穿着校服的,要么敞胸露怀,要么就系在腰间,烧烤摊的角落里有搂搂抱抱的小情侣,你喂我一口,我打你一拳。
绿灯亮起,蒋茹却没有迈步。
白璐奇怪地看了她一眼,发现她脸色带红,嘴唇紧闭。
是紧张的。
白璐说:“你有他的电话吗?要不要打电话叫他出来?”
蒋茹点点头:“有倒是有……”
白璐:“你要叫他吗?”
蒋茹握紧书包带,低着头,另一只手摩挲着自己的校服裙。
“还是我去找吧,我知道他在哪。”蒋茹说。
白璐:“在哪?”
蒋茹抬手,指了指马路对面。白璐跟着看过去,是一家快餐店。
“他这个时候一般都在那里,”蒋茹说,“跟朋友吃东西……”她脸上更红了,白璐拉了拉她的手,冰冰凉凉的。
“你不用这么紧张的。”白璐说。
蒋茹的手握紧了一点,好像要从白璐这里吸取力量。
白璐:“还要去吗?”
“去。”蒋茹坚定地说。
又等了一个红绿灯,蒋茹才深吸一口气走过马路。
她一路上几次摸自己的头发,抿嘴唇,白璐已经不知道要怎么安慰她。
店开着门,距离十几米的时候,蒋茹对白璐说:“你在这等着我吧。”
白璐说:“陪你也可以。”
蒋茹摇摇头,脸上带着犹豫之色:“你不会喜欢那群人的。”
白璐:“你喜欢?”
蒋茹又摇头,小声说:“我也不喜欢……但我喜欢他。”
蒋茹深吸一口气,转头朝快餐店走去。
白璐抬头看了一眼,店名叫“可可快餐”,牌子不是灯箱,夜里看不清楚。
蒋茹前脚进去,后脚白璐就默默跟上,在店门口停下脚步。
店里出奇的安静。
或许是与进去了一个不速之客有关。
“干什么?”一个女孩说。
“我又不是找你……”蒋茹的声音听起来比刚刚更轻。
“有病啊!”女孩似乎并不觉得蒋茹可以冒犯她,声音骤大,“谁用你找?”
蒋茹声线颤抖。
“许辉……”
白璐靠在快餐店门口,等了很久没有听到回话,不经意低头,才发现门很脏,许久没有擦过了。
白璐往后退了半步,店里传来声音。
“找我干什么?”
白璐脚下一顿,又慢慢站稳。
十七八的男孩,声音还带着微微的青涩。
或许是疲惫,或许是提不起兴致,他的声音隐约透着些许低沉。
蒋茹:“你跟我出来一下。”
女孩哈地笑了:“有意思没意思,叫谁呢你?”
蒋茹憋着一股气:“反正没叫你。”
女孩拍桌子:“你再说?”尖锐地嘀咕,“死皮赖脸的东西!”
白璐的脚在地上搓了搓,一片落地的枯树叶被踩得稀烂。
蒋茹:“你说谁呢,你才——”
“你再废话一句试试?!”
旁边几个男生隐约在笑。
“行了。”许辉打断女孩,对蒋茹说,“找我什么事?”
少男少女多么奇怪,明明所有的意味藏都藏不住,还是要问一遍,你来找我什么事。
蒋茹配合极了,回答:“我有话跟你说。”
女孩插嘴:“有话就这说。”
蒋茹深吸一口气,说:“许辉,你跟我出来好吗?”
她的语气听起来很平静,带着一个好学生独有的尊严,可在这样的环境下,这份隐约的矜持与骄傲显得脆弱又难堪。
女孩被说不清楚的感觉激怒了。
“丑八怪!”
小小年纪,越是直接,越是伤人。
蒋茹快要哭出来了:“你说什么?怎么骂人?”
女孩一副无辜样:“说错了吗?”
蒋茹:“你再说一遍!”
女孩哎了一声,一字一顿,还带着音调的:“丑!八!怪!”
蒋茹跺着脚:“许辉!”
“好了,”男孩好像一个众星捧月的皇帝,群臣吵得不可开交,他终于肯出面主持大局了,“都别说了。小叶,别太过分了。”
“嘁。”叫小叶的女孩冷哼一声,给足男孩面子,不再开口。
蒋茹又好像有了希望:“许辉。”
静了一会儿,许辉低声说:“有什么事,你在这说吧。”
大庭广众之下,这样的交谈简直要了蒋茹的命,自始至终她全靠一口气强撑着。
“能出来一下吗?”
许辉不说话了。
小叶在一旁嘀咕:“真是服了。”
蒋茹没有管小叶,强撑着脸面,说:“那咱们就分手吧。”
小叶:“噗。”随即捂住嘴,没有笑得更大声。
许辉倒是没有笑,轻声说:“好。”
没有什么需要坚持的了,蒋茹几次张口,都说不出话,最后眼泪没有止住,转身跑出店。
她似乎忘记了白璐的存在,一路往外面跑。
硕大的书包在身后左晃一下右晃一下,笨拙不堪。
店里聊开了。
有个男生说:“小叶,你也太过了点,怎么那么说人家呢!”
另外一个男生:“就是,好歹人家大晚上跑出来找辉哥,你飞醋吃得太吓人了。”
小叶笑着跟男生打闹,大声嚷嚷:“还敢说我!我说错了吗?咬你啊!”
男生说:“其实她也不是特别丑,主要就是头太大了,又那么瘦,我去,刚一进来跟个外星人似的,吓我一跳。”
小叶咯咯笑:“就你嘴贱。”
“大头妹妹。”男生说,“六中的,学习肯定好。”
小叶:“书呆子呗,女人靠学习好啊。”
男生:“嗯,学习好比不过长得漂亮,没办法。”
小叶:“考场上靠学习好,情场上肯定靠脸啦。书呆子就去找书呆子好了,瞎嘚瑟什么!”
大伙跟着笑,一个男生打趣道:“还是辉哥魅力大,哪的妹子泡不来。辉哥给我支支招,单身太久,身心俱疲。”
过了许久,许辉才开口,玩笑似的说:“你去整个容吧,有时候男人也看脸。”
众人哈哈大笑。
餐馆的服务员一路看着热闹,忍不住开口说:“小伙子啊,那小姑娘也挺喜欢你的,你这么做不太好吧。”
小叶:“什么呀,什么叫不太好!不受喜欢就滚远点!”
许辉没说话,服务员被呛了一口:“原来不是男女朋友啊?”
小叶一顿,见许辉没发话,又说:“是又怎么样,又不是结婚!就是结婚了还能离婚呢。”
她语气越发不善,服务员连忙说:“对对,你都对。”
“本来就是!”小叶道,“爱你的时候呢就哄着你,不爱了就踹开,谁不是这样?不被喜欢的就该自己滚,别让人心烦才对!”
地上的树叶已经被踩到渣也不剩,白璐迈开脚步,往回走。
她在那片忍冬花丛里见到了蹲着哭的蒋茹。
白璐蹲到她身边,说:“别哭了。”
蒋茹捂着脸,白璐忽然说:“你是不是觉得丢人更多一点?”
蒋茹使劲摇头。
静了好一会儿,白璐又说:“别哭了,不值得。”
蒋茹哭:“你不懂……”
白璐:“真的不值得,你做你自己就好,不用改变什么。”
蒋茹抬眼:“他们说得也没错。”她的眼睛红通通的,“白璐,如果我单纯暗恋他,那只是我一个人的事,可我又想他回应,这就不止是我的事。我既然对他有要求,自己就该付出,这个世界是守恒的。”
白璐笑了:“物理学得好哦,逻辑性真强。”
蒋茹:“男生都喜欢好看的女生……”
白璐:“不一定的。”
蒋茹:“他就喜欢。”
白璐笑笑:“也不一定的。”
蒋茹:“什么意思?”
白璐顿了顿,又说:“你不觉得他们的言论很肤浅吗?”
蒋茹摇头:“不,是我们傻,太自以为是,总说什么内在美,谁能看见呀?”
白璐:“自我批评得真彻底。”
蒋茹扯扯嘴角,想配合白璐,可脸上依旧惨淡。
白璐:“回去吧。”
蒋茹一副失魂落魄的模样,白璐又说:“等过几天,忘了就好了。”
白璐拖着蒋茹的胳膊,把她从地上拉起来,蒋茹脚底打晃,白璐把她的书包取下拎着走。
蒋茹:“谢谢你。”
白璐:“没事。”
蒋茹走着走着,不自觉地说:“是我给他的爱不够,高三很重要,我不能像那个女生一样全心陪着他。”
白璐轻声说:“不是爱呢。”
蒋茹固执地道:“是爱。”
白璐:“你现在钻了牛角尖而已,感情没那么简单的。”
蒋茹不说话。
“轻轻易易就能给,轻轻易易就能收的,算不上爱情。”
走在昏暗的路灯下,即将离开小区,花香不再,路边是淡淡的汽车尾气味。
蒋茹茫然地问:“那你说什么是爱情?”
白璐安静地穿出小区,冰冷的长街上驰过一辆黑色轿车,一闪而过。
“可能要再浓烈一点。”站住脚步,白璐看着灰黄的街道,思索着,轻声说,“要么救人,要么杀人……”
夜风带着泥土的腥味。
“我理解的爱情就是这样。”
第二天,白璐跟蒋茹两人被教导主任全年级通报批评。
蒋茹又害怕了。
夜晚带给人的力量非同寻常,然而等太阳出来,事情又是另外一个样子。
一人一千字检讨,一篇作文的字数。这还不算,写完了要在全班同学面前念,这才要了命。
蒋茹的脸皮薄得像张纸,一撒谎脸就红,所以写检讨的时候她整张脸都是烧着的。
“算了。”白璐停下笔,看着蒋茹,说,“等下我给你写吧,你到时候照着念一遍就行。”
蒋茹低着头:“那怎么行……已经是我连累你了。”
白璐:“没事,这样两个人写也很容易穿帮的。”
蒋茹咬着嘴唇,眼睛看着一个方向发呆。
现在是下午体育课,高三年级的体育课等同自由活动,愿意玩的就到操场上玩玩,想学习的就留在教室或者去自习室学习。
白璐坐在凳子上,顺着蒋茹的目光看过去,发现她盯着玻璃窗愣了神。
白璐晃晃手,蒋茹回头。
“啊——对不起。”
白璐看着一脸愁思的少女,疑问说:“你这样对他他也不知道,不觉得赔吗?”
蒋茹:“我也不想……”
白璐:“忘了吧。”想来想去还是那句话,“为他伤心不值得。”
蒋茹看着桌面又发了呆。
白璐:“……”叹口气,白璐低头写自己的检讨。
一节自习课的工夫,白璐把两篇检讨都写完了。
蒋茹目瞪口呆地看着她:“你、你写得这么快啊。”
白璐:“还行吧。”
蒋茹把检讨看了两遍,熟悉内容,看着看着抿起嘴唇。
“白璐,你编瞎话好厉害。”
白璐看着她,蒋茹受惊似的摆手:“我不是那个意思。”
白璐笑:“我知道。”她手肘搭在桌面上,“我编瞎话确实很厉害。”她为让蒋茹分散注意力,认真地说,“编瞎话最重要的是逻辑,逻辑够强,别人就会信以为真,但也不能完全只靠逻辑,逻辑不够的时候要拿感情来添补。”
蒋茹果然被吸引了:“是不是要编到连自己都相信呀?”
“当然不是。”白璐摆手,“这是最差的。让人信,自己不信,这才是最高境界。”
蒋茹被逗乐了。
白璐看着她,轻声说:“你还是多笑笑好。”
蒋茹摇头,两只小手按在自己的脸上,说:“笑什么啊,我的颧骨太高了,好多人说过,我笑起来像只猴子。”
白璐:“他们乱说的。”
蒋茹闻言拉过白璐的手:“白璐你真好。”
白璐:“别无事献殷勤哦。”
蒋茹笑,低垂着眉眼,说:“是真的,而且我觉得你好厉害。”
白璐夸张地瞪大眼睛:“不要吓唬我,我可是从来没有一次考试赢过你。”
蒋茹打了白璐一拳:“你知道我说的根本不是这个!”
白璐松松肩膀,蒋茹语气认真地说:“我说的是真心话。我们俩同桌一年了,我还没见过你为什么事真心紧张过,而且你还愿意帮别人忙,我觉得在你身边好舒服。”
白璐静了一会儿,轻声说:“可能是我们俩比较像吧,我话不多,也很内向,跟你合得来。”
蒋茹蓦然感叹了一句:“内向的人碰到外向的人总是输。”
白璐知道她想起了之前跟许辉的经历。
窗外吹进风。
太阳快落山了,风也有些凉意。
白璐忽然说:“输赢看的不是性格,而是手段,你把他看得太高,才觉得一切都好难。”
蒋茹:“什么?”
下课铃陡然响起。
白璐:“准备一下吧,等会儿还要念稿子。”
蒋茹有如惊弓之鸟,连忙把检讨拿起来反复地读,神色严肃,脸颊紧张得微微泛红。
检讨顺利念完,班主任包老师将蒋茹单独叫了出去。
白璐回到座位上,前面的女生转过头,问她:“蒋茹好些了吗?”
另外一个女生也转过来,好奇地说:“昨天你出去是不是陪她去找服艺那个男生了?”
白璐推着她们往前:“转过去转过去。怎么回事?不是刚刚都念过了?”
“嗨哟,你骗谁。”前面两个女生也都戴眼镜,托了托镜框,对白璐说,“谁不知道她被那个男生迷得鬼迷心窍呀,那么乖的女生都学会逃课了。”
白璐低头不说话。
女生们说了一会儿,又回头做试题。
就在白璐也准备翻开试卷的时候,身后传来一道男声:
“你好好劝劝她吧。”
白璐转过头。
“吴瀚文。”
吴瀚文人有些瘦,长相斯文,性格开朗,却也有点少年老成。
他是班里的学习委员,在这个成绩猛如虎的学校里能连续三年担任学习委员,可见功底。
吴瀚文的书桌上堆着成山的试卷,他正在准备不久后的全国高中化学联赛。
白璐看了他一眼就转回头,吴瀚文又开口:“她喜欢的那个男的我知道。”
白璐转了一半的头停下。
“什么?”
吴瀚文看着她,旁边的同桌李思毅伏案疾书,丝毫不为身旁八卦所动。
吴瀚文说:“许辉,是吧?”
白璐说:“你真的认识?”
吴瀚文脸色不变:“以前初中分片,我跟他在一个学校,但不是一个班。”
白璐:“然后呢?”
吴瀚文淡淡地说:“什么然后,你劝蒋茹少来往就是了。”
白璐:“他人很坏?”
吴瀚文皱皱眉,犹豫着说:“也不是很坏吧……就是……唉,也说不清楚,其实刚上初中那阵他学习也还是可以的,后来就不行了。总之你让蒋茹离他远点,服艺的学生好坏也就那个样子了。”
旁边埋头苦学的李思毅终于解开一道证明题,长出一口气,摇头晃脑地感慨:“这时候为儿女私情牵肠挂肚,实在不智。”说完还若有所思地看了吴瀚文一眼,颇有深意地说,“是吧,学委?”
吴瀚文低头:“……学你的习吧。”
蒋茹从外面走进来。
班里的人不由自主地抬头看。
蒋茹这件事闹得蛮大,尤其是在六中这样的环境里。她身后跟着一脸严肃的班主任包老师,包老师进屋后全班人又都低头开始干自己的事。
白璐给蒋茹让开位置,蒋茹坐下后安安静静地翻开书本。
白璐一看她的表情就知道糟糕,果然,一放学,蒋茹就趴在桌子上开始哭。
之前规劝的女生也不来了,现在是关键时期,八卦远没有学习重要,六中的学生对感情懵懵懂懂,但对学业敏感如丝。
“老师让我不要影响别人。”蒋茹捂着脸,竟然比昨天还伤心。
白璐坐在她身边:“别哭了。”
蒋茹说:“他说我现在这样给班里的影响很不好,告诉我如果再不能调整心态的话,就告诉我的家长。”
白璐还在安慰她,但蒋茹什么都听不进去。
“他怎么能这么说我,我影响谁了……我白给人看笑话还不够吗?”越说越难过。
白璐深吸一口气:“回宿舍吧。”
“我要去找他。”
白璐:“……”她有点想不通了,“你说什么?”
蒋茹反身收拾书包:“我要去找他。”
白璐难得惊讶:“现在?昨天我们不是刚去过?不是已经结束了吗?”
蒋茹摇头,眼泪还挂在睫毛上,倔强地不肯掉下。
白璐沉下声音:“别去。”
蒋茹:“你今天不用陪我,我就去看看。”
白璐皱眉:“你怎么这么倔呢,再被抓到一次肯定要通知你家长了。现在高三,马上要会考,上次测验你的成绩都掉出年纪前一百了,你得收收心了。”
蒋茹把书包背起来,又是硕大的炸药包,背在小小的肩膀上。
白璐转头看窗外,白天还好好的,刚放学就起了风,空气中弥漫着一股闷湿的味道。
白璐:“你带伞了吗?”
蒋茹:“没带。”
“快下雨了呢。”
“我快去快回。”
“要不我先回宿舍拿伞。”白璐犹豫着。
蒋茹拍拍她的手:“真的,很快就回来。”
白璐看着蒋茹跑着离开教室,就像那天晚上一样,有点笨拙,也有点执着。
白璐自己收拾东西回宿舍。
她接了杯热水,开始做习题。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终于过了门禁时间。
白璐长叹一口气。
宿管阿姨来查寝,瞪着眼睛:“又不在?”
白璐没回话,这不明摆着吗?
“无法无天了!”宿管阿姨拧着眉头,圆珠笔像刀子一样在记录本上画了一个大叉。
白璐那天等到很晚都没有等到蒋茹。
她一夜听着外面的雨,被子盖了两层,手依旧是凉的,就像蒋茹临走前一样。
人生说白了与电视剧还是有差别的。
白璐战战兢兢地过了一晚,第二天上学也看不进去书,似乎在等待某些残酷的消息。
中午包老师来跟班里同学说,蒋茹回家了。
白璐一瞬间松开掌心,里面湿漉漉的全是薄汗。
她打从心底里感谢包老师简短而冷冰冰的话语,因为在此之前,她的脑海里一直是一个画面——昨晚她怕下雨,留在了教室,蒋茹一个人背着书包离开学校。
下课后,白璐去教师办公室,包老师正一脸严肃地批阅试卷。
“蒋茹?”白璐说清来意,包老师从试卷里抬起头,念出蒋茹名字的时候,眉头不由得蹙在一起。
“哦,你是她同桌。”包老师点点头,“她回家了。”
白璐:“昨晚……”
“嗯,偷偷跑出学校了。后来有人给她家里打了电话,父母来把人领走了。”
有人打了电话,是谁?
白璐没说话,包老师看着她,说:“你们这些女生,专门在这种关键时刻乱来。你也是,你要早点跟我反映这个情况,怎么会弄到这个地步!”
白璐低着头,一副承认错误的样子。
包老师:“昨天那个时间段出去,多危险啊,还下着雨!你说万一真出点什么事,那不就完了?”
白璐点点头:“怪我没有拉住她。”
包老师沉声说:“算了,别让事情恶化,家长领走了就领走了。你也别再管闲事了,把精力都放在学习上。”
“嗯。”
“回去吧。”
白璐犹豫着说:“那蒋茹什么时候能回来?”
包老师的注意力重新放到试卷上:“这我就不知道了,在家里调整几天可能就回来了。”
往后几天,蒋茹都没有来。
每天繁重的学习考试让白璐也渐渐淡忘了这件事,只是偶尔轮到她们组打扫卫生时,白璐才会盯着旁边空荡荡的书桌发一会儿呆。
一个星期后,有人传来了蒋茹的消息。
“太可怕了,你们知道吗,蒋茹偷了家里的钱去做整容手术了。”周雨欣跑到白璐身边,一脸惊悚地说。
白璐先是一愣,而后道:“什么?”
周雨欣点头,旁边围上来两个女生:“怎么了怎么了?”
周雨欣接着说:“整容手术啊,而且手术蛮大的,磨颧骨,动了骨头。”
女生纷纷道:“天啊!不会出事吗?”
周雨欣:“听说好像是感染了,她家里知道都要气疯了,直接去医院闹起来了……”
“什么医院?”白璐打断,看着周雨欣,似乎是想抓住某些夸大其词的蛛丝马迹,“什么医院给她做手术?她今年才十七,还没成年,手术要监护人同意的。”
周雨欣:“小诊所啊,拿钱就做,谁管你这些。听说蒋茹爸妈要告那家诊所,现在闹得不可开交的。”
大家都在讨论蒋茹的手术,但也没有什么结果。
最终也没有人知道那家给未成年人做整容手术的诊所叫什么,也没有人看过蒋茹做完手术后是什么样。
感染,哪感染?
白璐不是乐观的人,经常为自己的想法手脚冰凉。
肩膀被人戳了戳,白璐回头,看见吴瀚文平静的神色。
“别担心了,已经发生了,担心也没用。”
事发没有几天,蒋茹就休学回老家了。
蒋茹不是本地人,是中考时外市考过来的,蒋茹的家境并不是很好,但父母为了她升学,硬是在本市买了房子,现在出了这样的事,干脆休了学,把人接回家。
白璐曾经尝试给她打电话,但手机号已经停机了。
窗外晴天白鸽,夏日校园繁花铺满地。
班里前排座位吃紧,不可能留有空位。包老师的添补方式简单粗暴,直接拉后面一个上来,一列人依次向前挪一位。
于是学霸吴瀚文成了白璐新同桌。
学霸干瘦又富有灵性,不见上课怎么听讲,晃晃凳子,题就做出来了,而且学霸不藏私,白璐不会的题目,学霸耐心地为她讲解,梳理知识。
高中时段,好的学生做题要比老师厉害许多,讲题亦如此。
在学霸带领下,白璐会考成绩突飞猛进,年级蹿升了几十名。
会考是完全按照高考的模式来的,科目和时间安排也一样。最后一科英语结束是下午,学校难得放了一次假。
包老师出钱,班里打算搞一次聚餐。
“天气有点不好啊……”
今天一天都是阴天,预报是大雨。
同学纷纷表示高三的战士不会为狂风暴雨低头,包老师终于说:“那地点你们定吧,晚上聚餐!”
最后选定了一家自助餐厅。选这里是有所考量的,在自助餐厅楼上是一家KTV,吃完了饭,好多人要再聚第二波。
收拾好东西,一班人叽叽喳喳地来到自助餐厅,白璐怕下雨,特地带了伞在书包里。
不大的餐厅人满为患。
白璐拿着盘子捡了两块蛋糕,又加了点炒菠菜。
“你这是什么口味啊?”
白璐转头,吴瀚文站在她身边,手里的盘子已经装满,一副不敢苟同的样子。
白璐看着他的盘子说:“你真能吃。”
吴瀚文坦然地回道:“脑力劳动,消耗得多。”
一个男生来叫他,吴瀚文端着盘子走了,剩下白璐一个人。
自从蒋茹离开,她一直都是一个人。
吵吵闹闹吃满两个小时,服务员过来委婉地表示时间到了,包老师招呼大家收拾一下准备走了。
“该回家的回家啊,别让我知道谁偷偷跑网吧去了,不然让你们吃不了兜着走!”
大家口是心非地应承着,想去唱歌的人偷偷地凑到一起,时间地点已经商量好,就等散伙。
白璐没有去唱歌,背着书包回学校。
刚出门,闪电亮起来,紧接着一个炸雷,哗啦啦地下起雨。
白璐抬头看,肩膀被人拍了一下,回头,是周雨欣和另外两个女生。
周雨欣:“你也不唱啊?”
白璐:“嗯,我有点累了。”
“带伞了吗?回学校不?咱们一起走吧。”
白璐点点头:“行。”
雨势来得凶。“对了。”走到半路,周雨欣忽然说,“蒋茹走了,现在宿舍就你一个人吗?”
“嗯。”
“真可怜……”女生们纷纷表示,“一个人睡会不会害怕啊?”
“要不你跟我们一起住吧?”
白璐看向周雨欣,周雨欣:“我们三个一个寝室的,本来还有一个外班的,不过最近搬走回家住了,空出一个位置,你来吧。”
白璐还真的认真想了想。
周雨欣开始帮白璐规划寝室书桌的时候,四个女生不知不觉间已经快要走到学校——只要穿过最后一个小区。
白璐觉得,女人天生有直觉。
距离很远很远的时候,她似乎就已经闻到被雨冲来的花香。
那香味让白璐想起蒋茹。
想起她从地上捡起花,给她们两人一人一朵,又蹲在花丛边哭,告诉她这种花叫忍冬……
小路里面的一根电线杆下,站着一伙人。四个男人,只有一把伞,聚在一起抽烟聊天。
或许他们的年纪还算不上男人,是黑夜让他们变得强大。
烟雾缭绕,烟被路灯和雨熏成昏黄的颜色。
女生们还在热烈地讨论着帮白璐搬家的事情,对路边的几个人并没有在意。
白璐在意了。
她们平淡地从嬉笑的他们身边走过。
白璐目不斜视,只是在与人错身的几秒钟里,身边女孩们的声音淡化了。
雨滴打在伞上,噼里啪啦。
走出十几米远,一切恢复原样。白璐站住脚步,回头。
他们的身影变得小了许多,每个人都隐匿在树木的阴影和雨的帘幕下,看不清楚。
“白璐?”周雨欣叫她。
白璐转回头,三个女生奇怪地看着她。
“怎么了?”
白璐摇头:“没事。”
“走吧。”
白璐还是没有动,周雨欣来到她身边,关心地说:“怎么了?怎么发起呆了?刚刚也没喝酒呀。”
白璐回神,静了片刻,说:“你们先回去。”
“啊?”
白璐:“你们先回去,我有点东西要买。”
“……那好吧,你可看着点时间啊。”
白璐点头。
招手再见。
她还没离开花香的范围。
白璐低着头,走到旁边的一棵树旁站住脚。她太小了,靠在粗壮的树干上,就好像漫画里的忍者一样,与树融为一体。
脚下是落叶,她又开始无聊地踩了一下又一下。
过了一会儿,白璐抬手看时间。
十点了,再有半个小时就要门禁了。
白璐微微探了个头,看见那几个人还在路灯下聊天,只是烟已经抽完了。
白璐把书包往上提了提,准备离开。
几乎与她转身同时,那几个人也散了。白璐顿住脚步,看见三个男人挤在一把伞里推推搡搡地往外走。
白璐侧过身子,没一会儿工夫,那三人已经过了马路。
白璐再次回头,电线杆下只剩一个人。
没了伞,人就浇在雨里,他却毫不在意。
他没见过她,可她见过他,从蒋茹的手机里。
白璐静静地看着不远处的许辉。
高高瘦瘦,穿着深色衣服,双手插在衣兜里,低着头不知道在想些什么。大概五六分钟过去,夜风逐渐凉了起来,他拿手抹了抹脸上的雨,转身离去。他没有顺着这条笔直的路走,而是直接拐进了小区。
白璐悄声跟了上去。
许辉进了最外面一栋楼,四层高,安装了声控灯。
白璐在外面等了一会儿不见上层楼道的声控灯亮起,正觉得奇怪,一楼的房间亮了。
屋子拉着窗帘,看不到里面。
许辉家外面跟邻居不太一样,没有拦围栏,也没有种植物,看着光秃秃的。
白璐站了一会儿,手上缓缓动作,收起了折叠伞。
怨恨、好奇、无聊、输赢……
事后回忆的时候,她也忘了自己究竟为何踏出那一步。
她只记得屋里的小灯,还有雨。
茫茫的、滂沱的、无尽的雨。
雨在一瞬间浇湿了头发,一缕刘海贴在眼角,白璐轻轻拨开。
晚上有点冷,刚被雨淋到的一刻她的身体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哆嗦,眼睛微微眯起。
走到马路边,白璐将包里的手机拿出来,设成静音,然后脱掉校服一并塞进书包里。
抹抹脸上的水,她朝着一楼走去。
旧式楼栋,楼台很低,可以想象下雨的日子一楼房间也会十分潮湿。
楼道口堆着弃用的柜子,最下方有一只灰蓝色的帆布鞋,另一只不知道哪去了。
白璐搓搓手掌心,来到许辉家门口,静听了一会儿。
门里没有动静,只有外面哗哗啦啦的雨水声。
白璐深吸一口气,抬手敲门。
敲门声很小,轻轻的三下,险些要被雨声掩盖。
但屋里人还是听见了。
“谁?”
隔着一道门,白璐也听出了许辉的声音,比起之前,懒了不少。
男生不像女生那么多戒心,也没从猫眼看一看,就直接开了门。
白璐本来就小,又被淋透,整个人如同一只流浪的小猫,弱不禁风。
许辉一愣,低头看她:“你是谁?”
白璐抬起头,嘴唇冻得发青。
他应是刚刚冲了一个热水澡,脖子上还搭着米黄色的毛巾,脱了湿衣服,换了件干净的深蓝色T恤衫。T恤有点大,露出脖肩,皮肤略白,身材高瘦。
白璐缩起肩膀,轻声说:“不好意思,我是路过的……本来跟朋友约了时间见面,但是突然下雨来不及了,我手机没有带,附近也没有小卖店,我能不能借一下电话?”说完,她又连忙补充,“我可以给钱。”
许辉听完,只淡淡哦了一声,就折返屋里。
“你等会儿。”他说。
他一边走一边用毛巾擦头发,白璐往屋里看——
一室一厅,很小的房子。
他一个人住?
屋里不算整洁,但也称不上乱,中规中矩。白璐看到卧室门口的角落里扔着几件衣服,正是刚刚他在外面淋雨的两件。
许辉很快回来了,将手机屏幕锁解开,递给白璐,人就回客厅沙发坐着了。
手机是最新款的,白璐很快注意到屏幕上有日历,八月二十号那天有一个重要记事的标记。
白璐飞快地瞄了许辉一眼。他也不擦头发了,从小茶几上拿来烟盒,取了一支烟咬在嘴里,发现桌上没有打火机,许辉摸了摸裤兜,然后想起打火机在换下来的衣服里,起身去拿。
白璐点开八月二十号的重要记事。
很简短,一行字:
二院住院部,十点半,许易恒。
打火机拿到手,许辉点着烟,白璐也拨打了自己的电话。
手机该是在背包里一下一下地亮着。
“小茹你还在等吗?别等了,天气不好我赶不过去了。”
“……”
“你别怪我,也没办法呀。”
“……”
“嗯,我知道你不开心,我也不开心。”
“……”
“不过没关系,下次见面的时候,我们就都好了。”
“……”
“再见。”
挂断电话,白璐删掉通话记录,许辉走过来,白璐拿包掏钱。
“不用了。”烟把他呛得微微眯起眼睛。
白璐低着头,轻声说:“那谢谢你了。”
许辉嗯了一声,白璐转身往外走。刚走过楼道转弯处,许辉的声音又从背后传来。
“你没伞?”
白璐脚下一停,转头:“嗯。”
许辉眉头微紧,有点不耐烦。
“那你在屋里待一会儿吧。”
白璐双唇紧闭,半晌点头,细声说:“谢谢。”
许辉也只是让白璐在玄关的地方等着,并没有让她进屋,白璐靠在门口站着,许辉把电视打开,按来按去两三遍也没停下。
白璐觉得他根本不是想看什么,只是无聊而已。
最后停在了电影频道,里面正在播一部韩国电影,《黄海》。
电影血腥阴暗,男主角身陷囹圄,被一群警察围捕,逃到了山上。他胳膊中了一枪,自己撕了衣服,笨拙地包扎止血,最后无助痛哭。
许辉抽完一支烟,又取了一支出来。
男主角的女人去韩国打工,杳无音讯,男主为了几万块钱答应偷渡杀人,只为了找到老婆,重新开始生活。
“很可怜呢……”白璐看着电视阴冷的色调,轻声说。
许辉似乎这个时候才想起白璐的存在,看向她,没有说话。
白璐转头,与他对视,又说:“这个男主角,很可怜啊。”
或许是无聊,许辉搭了腔。
“可怜什么,谁让他去杀人了。”
白璐:“可人不是他杀的呀。”
许辉哼了一声:“那是没赶上,别人先动手了,赶上了不就是他杀的。”
白璐没有说话,许辉抽了一口烟,说:“恶有恶报,他为了还债就答应杀人,这种人称不上可怜。”
“不是为了还债。”白璐静静地道。
烟抽完,许辉低头把烟头插在茶几上一个喝光的矿泉水瓶里。
“那是为了什么?”
“是为了不像狗一样活着。”
许辉抬起头,白璐也正看着他。
“男主角是朝鲜族,中国人眼中非我族类,韩国人也视其为低等人群,好处没有人想着,罪都由他们来背。在这个故事里他们是彻头彻尾的悲剧,没有尊严,就算再奋力反抗,最终也没走出黑暗……”白璐说到这,停顿了一下,“哦,对不起,我剧透了。”
许辉神色平静,电视里在继续播着影片,他的目光还留在白璐这。
“你看过?”
白璐:“以前看过。”
许辉好像对流浪猫一样的女生看这种血腥电影的事感到新奇,但也没有问什么。
“哦。”
萍水相逢,没有什么可聊的,许辉又将头转了回去。
白璐看了一眼时间,觉得再不回学校就不止是检讨的问题了,对许辉说:“雨应该差不多停了,我先走了,今晚谢谢你。”
许辉:“停了吗?”他站起身,来到窗边,拉开窗帘。
雨幕绵绵,模糊不清。
许辉:“没停,你这么走能行吗?”
白璐面露难色:“要么你,你能借我……”
“你拿把伞吧。”许辉接着白璐的话说下去。
白璐忙说:“我给你钱。”
“不用。”许辉走过来,从门后面拿出一把长伞递给白璐。
白璐手握着伞,低声说:“那你平时什么时候在,我来还伞。”
“算了吧,我家也不止一把,这伞挺破了,估计也就再用一两次。”许辉无所谓地说。
白璐拿着伞,再次道谢,才转身离去。
门关上,白璐没有回头。
出门打开长伞,红白相间,上面是一家出租车公司的广告。伞果然很破,伞骨断了三根,右边的伞面完全是塌着的。
白璐撑着伞走过街道,在保安大叔严厉的目光中进了学校。
果不其然,第二天又是检讨——带着浓浓鼻音的检讨,昨晚的瓢泼大雨让白璐脆弱的身板面临感冒的威胁。
“你这次还打包了一份办公室谈话套餐。”白璐写完检讨被包老师叫到办公室,回来的时候吴瀚文从试卷中抬头调侃。
白璐没有理会,坐到自己的位置上。
“蒋茹魔性不小啊。”吴瀚文说,“还带着你也有后遗症了,怎么这么晚回学校?”
白璐转头:“你题做完了?”
吴瀚文一脸淡定:“并没有。”
白璐:“九月份就要去参加比赛了吧?”
吴瀚文皱眉:“你这人怎么这样,哪薄往哪捅,我好歹给你讲过那么多题,思路有多清晰你不知道?”
白璐看着他,没等说话,吴瀚文马上又说:“不过这么说也不准确,毕竟给你讲的题比赛也不会考。”
白璐哼笑一声。
吴瀚文挑挑眉,回头接着做题。
昨夜下过大雨,今天晴空蔚蓝。
白璐转身拿书本,看见躺在书包最里面的手机,停了一下,还是拿了过来。
最近通话的第一项,不再是一串未知号码,昨晚回宿舍后白璐保存了起来。
半夜拿着手机,白璐怕节外生枝,没有直接将许辉的名字写上去。
电闪雷鸣中,夜却好似比平常更静,她躺在床上好一会儿,脑海中浮现出蒋茹将花戴到她们两人头上的景象。
她将他的名字存成“忍冬”。
白璐一天都浑浑噩噩,撑到晚上,用了整一卷手纸擦鼻涕。
吴瀚文皱眉:“行不行啊你?”
白璐摆手:“没事。”
她坚持做完一套理综试卷,然后抬头,刚好看见墙上的日历板。
八月十七,二十号刚好是周六。
“用不用吃点药?”晚上放学,周雨欣几个女生过来,关切地问。
白璐耷拉着眼皮摇头。
“离我远点吧,别传染了,现在这么关键。”
“好吧,那你好好养一养。”
身后的李思毅安慰她:“白璐,你知不知道生病的时候其实是学习状态最好的时候?”
白璐:“……”
李思毅一脸认真:“因为这个时候容易专心。”
吴瀚文:“你看你的书吧。”
“哎,学委你还不相信。”李思毅对吴瀚文说,“中考的时候我就感冒发烧,迷迷糊糊就考上六中了。”
吴瀚文:“那你现在壮硕如牛,高考岂不是毫无指望了。”
李思毅高度近视的小眼睛在镜片后面瞪起:“我正减肥呢啊!”
白璐在身边此起彼伏的贬损中伏案睡着了。
睡前她想的是,这场感冒能撑过两天吗?
事实证明,白璐完全低估了风寒病毒的实力,别说两天,坚持十天也是小菜一碟。
十九号晚上,白璐去找包建勋请假。
周六本来也是自习,没有课,包老师给假给得很痛快,甚至要她周日也不用来,在家彻底把病养好。
白璐明白他这么豪爽地给假完全是担心她会传染其他人。
包建勋是数学老师,从高一开始就一直带他们,今年三十岁,带过两届毕业班,属于谨慎严肃的类型,平日不苟言笑。
白璐拿着包建勋给的假条,没有上晚自习,提前回到宿舍。
屋里现在只有她一个人。上周三放学回来,白璐发现蒋茹的被褥和日用品全部被拿走,去宿管阿姨那问,才知道是蒋茹家长来拿的。
她没碰到人,不然很想问一问蒋茹现在怎么样了。
桌子旁立着一把伞,叠得规整细长。
白璐用手机查了一下医大二院的交通,记好后洗澡做题,上床睡觉。
周六也是个晴天,天气预报说是二十二到二十八度,白璐把校服收好,换了一件白色亚麻八分袖,一条浅棕色长裤,背着双肩包,戴着口罩,慢腾腾地去坐公交车。
前两天熬夜做题,又没有吃药,白璐的身体状态奇差无比,在燥热拥堵的公交车上被挤得七荤八素,下车的时候险些一头栽倒。
二院门口的交通堵塞得厉害,白璐在塞得便秘的马路上穿来穿去,挤到医院大门口。
周末医院人满为患,白璐站在烈日下,给自己扇风。
她找到住院部,是一幢单独的大楼,足有四十层高,站在楼下仰头一望,简直震撼。后院在施工,被围了起来,里面正在打地基。根据这个地基的深度,另外一幢四十层高的住院楼明年应该成型了。
白璐是本地人,小时候也来过二院,她记得那时候医院规模也就是现在的五分之一。没想到短短十年过去,人的身体都变得如此脆弱。
白璐进了楼,里面的空调激得她微微打了个战。
不少病患坐在一楼大厅里休息,来往的医生神色严谨大步流星,白大褂带起一阵风。
白璐搓搓手,从双肩包里取出一件薄衫,披在身上。
找到服务台,白璐刚要询问,一张嘴先打了个喷嚏。
“……对不起。”白璐手忙脚乱地从包里掏面巾纸,捂着嘴巴说。
护士面不改色:“你要问什么?”
白璐:“我来看望我的朋友,不过不知道他住在哪间病房。”
护士:“叫什么名字?”
白璐:“许易恒。许诺的许,容易的易,恒心的恒。”
“稍等一下……”护士在电脑上很快查到,“许易恒,在七区,A710。”
“谢谢。”
白璐到电梯处等着,抬头看电梯旁边的住院部索引牌。
七区下面是两个科:神经内科病区、康复科病区。
叮咚一声响,电梯到了,白璐随着人流挤上去。
医院的药水味让她头疼,电梯里的每个人身上好像都有消毒酒精的味道。
出了电梯,楼道里没有多少人,白璐顺着指示牌,找到了A710。
这间病房没有开门,不过隔壁的门敞开着,三人间的普通病房。
白璐看了一眼时间,不到十点。
她在病房门口转了转。A710旁边的一个病房刚好临着转角,那边有四间病房,并没有楼梯和电梯。
白璐就在转角后面的凳子上坐下休息。
等了十几分钟,有点无聊,白璐从包里翻出单词本背单词玩。
十点二十分的时候,白璐收起了所有东西,注意力放在病房门口处。
十点半过了。
十点四十分……五十分……
十一点。
她还是没有等到人。
是不是不来了?
白璐努着嘴,长叹一口气,收起单词本准备回去。
电梯太火爆,半天不来,门口已经挤了很多人。看这架势,就算等下电梯来了人也不能全部运走,白璐干脆去走楼梯。
进楼梯口的瞬间,白璐像踩了电门一样,脚尖倏地缩了回来,反身靠在楼道外侧的墙壁上。
心扑通扑通地震跳着。
白璐张张嘴,还没有缓过神来。
搞什么,这么吓人。
半分钟过后,白璐微微侧身,保证自己的身体没有露出去,眼睛往外瞄。
他还站在原处。
许辉穿着那天在外淋雨的衣服:黑衬衫,牛仔裤,白色休闲鞋。他站在楼梯下方,看着窗外抽烟,脸色说不上轻松。
窗台上有一个塑料袋,里面隐约能看出是水果。
人来了,没去病房?
白璐思忖着,楼梯口的烟味已经比较重了,他应该不止抽了一支烟。
白璐耐心地等着,过了几分钟,许辉狠狠地把烟掐灭,转身下楼。
白璐跟了上去。
白璐本来想着保持一点距离,后来发现完全是想多了。许辉速度很快,白璐别说控制,她得尽全力飞奔才不至于被他甩开太远。
许辉从住院部出来,直接往门口走,白璐在他出楼的前一刻拍了拍他的后背。
许辉回头,白璐惯性趋势差点撞上去。还好许辉反应快,在撞上前拉住她的胳膊,把她扯到一边。
动作略粗,手臂略疼。
许辉皱眉,脸色奇差,盯着她看。
“干什么?”
白璐上气不接下气,嘴巴在口罩后面大口大口呼吸。
许辉转身就走。
“哎——”
白璐叫住他,许辉再次转头,表情更不耐烦了。
“到底——”
白璐一把扯下口罩,脸被室外的热气熏得发红。
她指着自己,深吸一口气。
“记、记得我吗?”
许辉顿住,眉毛松开一些,显然是认出了白璐。
“是你。”
白璐点头:“还记得我呀。”
许辉上下打量白璐。
“嗯。”
白璐抽了抽鼻子,胸口因为剧烈运动一阵发痒,开口说话前打了一个大大的喷嚏。
许辉:“感冒了?”
白璐蹭蹭鼻子:“上次淋雨淋的。”
许辉:“来看病?”
白璐:“顺便来看望朋友,他在这住院,下楼的时候刚好看到你。”她看着许辉,小声说,“你走得好快,我差点就追不上了。”
许辉淡淡地笑:“是吗?”
白璐:“本来想叫你,又不知道你叫什么。你也是来看朋友的?”
许辉看起来有点心不在焉,两手插着裤兜,头微低。
“……嗯。”
白璐手握着背包带,问道:“你吃中饭了吗?”
许辉抬眼。
他在她面前显得很高,白璐颔首,声音低了一些。
“要是没吃,要不要一起吃,正好答谢你上次帮忙。”
许辉目光微动,打量白璐,好似在冷静地审视着什么,最后摇摇头:“不用,我先走了。”
人转身,又被拉住。
许辉皱着眉回头:“我说了——”
话语被递过来的东西打断。
一个塑料袋,里面是打包好的小金橘、提子和苹果。
许辉看着塑料袋,白璐说:“刚刚看到的,你忘记拿了吧。”
许辉怔然半晌,目光停在袋子上,却并没有接过。白璐动了动,许辉从水果袋上抬眼。
白璐目光清澈,细小的汗珠凝在额头上,小嘴轻轻张着。
“就是看到这个才想叫住你的,结果你走得太快了,差点没追上。”白璐轻声说。
许辉抿嘴,不知为何,将目光移开了。
白璐把袋子往前送了送,露出微微疑惑的表情,说:“拿着呀。”
许辉看着旁边的花坛,随手把袋子接过来。
白璐低着头,两人一时无话。
过了一会儿,白璐往上提了提背包,说:“那我走了……再见。”迈步与许辉错身。
“喂。”
夏日难得刮风,地上滚过来一小张碎纸片,白璐淡淡转头。
“怎么了?”
许辉站在后面。他头发微长,乌黑发亮,被风吹得挡住了眉角,瘦高的身体被阳光剪裁成干脆简洁的线条。
“吃个饭吧。”他漫不经心地说。
白璐低头:“好的呀。”
两人并排往医院外面走。
白璐问道:“你想吃什么?”
许辉:“随便。”
白璐走路习惯不太好,总是低着头,看着自己的脚尖,碰到小碎石头就轻轻踢开。
走在人行道上,白璐忽然淡淡地说:“咱们吃馄饨吧。”
许辉心思并不全在吃饭上,看得出在思索着别的事情,听了白璐的话,不作他想,点头。
“行。”
白璐把手机拿出来:“我找找看附近有没有馄饨店。”
许辉站在旁边等着,看着外面车水马龙的街道。
地图上显示周围两公里内有三家馄饨店,白璐看着屏幕,低声说:“没有呢。”
许辉转头:“你想吃馄饨?”
白璐合上手机:“也不是很想,周围都搜不到……”
许辉:“哦,我学校附近倒是有一家,不过得坐车过去,就近找个店随便吃一顿吧。”
白璐看着他:“你学校在哪?”
许辉一顿,说:“服艺职业高中,在我家旁边。”说着,瞥了白璐一眼,“你还记得我家吧?”
“当然记得。”白璐说,她仰着头,微怯地看着许辉,紧跟着又说了一句,“其实我也要去那附近的。”
许辉蓦然笑了,看着一旁,嘴角勾着,一种了然于胸的意味。
“行啊。”他淡淡地说,“那就去吧。”
两人去坐公交车,是白璐来时的那一趟。
车上还是下饺子一样,人挤人。
许辉站在白璐身后。
人太多,两人难免会碰到。
车转弯,白璐身体一晃,头微微后仰,马尾辫在衬衫领口处轻轻一贴,一蹭。
锁骨有些痒。
许辉垂眼,白璐的头发在阳光的照射下泛着淡淡的金,带着自来卷,看起来柔软又脆弱。
她会喜欢吃什么样的馄饨呢?
像蒋茹那样的女孩,纤细、敏感、天真……她碰到他的那天,吃的是什么样的馄饨?
之前她们每天一起去食堂吃饭,蒋茹的饭量很小,就算六中这么高负荷的学习生活,她每顿最多也只能吃下二两饭。
她喜欢吃青菜,不能碰辣,吃一点辣就满脸通红。
“选好没?”
白璐抬头。许辉坐在对面,一手搭在桌子上托着下巴,一手无聊地敲着桌面。
“你已经看半天了。”他说。
旁边站着等的服务员也看着她,白璐还了菜单,说:“对不起……就、就三鲜的吧。”
服艺周六并不需要上课,周末学校基本空了,学生们三三两两地结伴出去玩,远没有工作日热闹。
馄饨店里有零星的五六个人,许辉和白璐坐在靠外的座位上,许辉有点疲态,一落座就这个姿势看着外面,等待上菜的时候打了好几个哈欠。
“没有休息好吗?”白璐说。
许辉淡淡地说:“也不是。”
白璐轻声说:“有心事吗?”
许辉瞥来一眼,白璐坐着的时候有些驼背,显得人更小了。他摇摇头,换了个话题说:“你家也在这附近?”
白璐:“嗯,我住在这附近。”
馄饨端上来,许辉从旁边筷子筒里抽出一双方便筷子,又把醋拿来,在馄饨周围画了两个圈,最后用筷子搅和均匀。
吃饭的时候很安静,白璐在病中,没有什么胃口。
吃了一半的时候许辉的手机响了。
他嘴上不停,一手拿出电话接通。
“喂?”
“……”
“我在外面吃饭。”
“……”
“什么时候?”
“……”
“今天不行……明天也不行,我要在家睡觉,后天晚上再说吧。”
说到最后,语气越发不耐。
“我说不行听不懂吗?爱谁谁,不想等你们就自己去玩!”
关电话,手机摔在桌子上。
白璐缩缩脖子,小声说:“朋友找你吗?”
“嗯。”
许辉吃得差不多了,白璐又说:“你是在旁边这个高中上学吗?”
“对。”
“几年级?”
“高三。”
“哇。”白璐轻声说,“是考生呢。”
许辉看来是饿了,把最后一点碎了的馄饨皮也捞出来吃了。
“学习很累吧?”白璐说。
“不累。”他随口应道,又把旁边的醋拿过来,在汤里加了一点,尝了一口之后,又加了些。
白璐盯着他的动作,又说:“升学压力重吗?”
许辉听得好笑,轻哼一声,把碗捧起来,喝了几口汤,又从桌上的纸抽里抽出两张餐巾纸,擦了擦嘴。
“问我这么多,你呢?”许辉漆黑的眼睛看着她,“你也是学生吧?”
白璐点点头。
“哪个学校的?”
白璐脸有点红,不好意思地摆摆手。
“学习不好的……别问了。”
许辉叫来服务员,从后裤兜里掏出钱。
“别别!”白璐连忙拉住他,“不用你,我来。”
许辉:“不用。”
“上次你还帮了——”
许辉皱眉:“说了不用。”
他语气不佳,似乎是不想再奉陪一样,白璐闭上嘴,不再说话。
结完账,许辉站起来,双手高举伸了个懒腰,打了个哈欠。
衬衫随之而起,露出精窄的腰线。
“那就这样吧。”许辉拎着水果袋,也没等白璐说什么,反身往外走。
白璐重新坐回座位上,侧着头,看着窗外少年的背影,若有所思。
当天下午,白璐去了趟六中对面的乐购超市,买了一袋青柠檬、两罐蜂蜜,还有一个玻璃罐。
回到宿舍的时候已经接近傍晚,周六的自习到五点结束,后面六点半到九点二十分是自愿上的,有些学得累的同学已经在这个时间准备回家了。
白璐在外折腾一天,浑身乏力,拖着病体往宿舍走。
在宿舍门口,白璐碰见一个意外的人。
“吴瀚文?”
吴瀚文背着书包,正站在宿舍楼门口的台阶上,好像在等人。
“你回来了?”吴瀚文见到白璐,从台阶上下来,“你这什么大病,检查了一天。”眼睛扫到白璐手上的塑料袋,吴瀚文眉毛一挑,“哟,还去逛街了?轻伤不下火线啊。”
白璐无力挣扎,摆摆手:“我累了,不跟你说了。”
“哎?”吴瀚文把白璐叫住,“别啊,等你半天呢。”
白璐转头,有气无力地说:“啊?”
吴瀚文皱眉:“你把口罩摘了行不行,女鬼一样。”
白璐摘下口罩,吴瀚文从书包里掏出一沓试卷。
“喏,上次的考试卷发下来了,上面是你的,下面是我的。今天下午包老师把数学试卷讲了,我的上面有笔记,包老师让我拿给你。”
白璐接过,看见自己的分数。
127……还不错啊,白璐比较满意,然后随手翻到下面一份试卷,148。
白璐抬头,看见吴瀚文淡定的脸。
白璐把试卷插在购物袋里:“学委真是辛苦了。”
吴瀚文:“好说。”
白璐:“我先回去了。”
“你病怎么样?”
“没事,普通感冒,吃点药睡一睡就好了。”
“周日也休息吧,好好养养,周一再来。”
白璐轻轻地嗯了一声。
吴瀚文看着她:“你怎么累成这样,到底干吗去了?”
白璐缓缓转头:“我看着累吗?”
“累啊。”
“我不累。”她凝视着他,却又好像在对自己说话,“……我今天出去玩了一天。”
吴瀚文一脸诡异地看着她:“你是不是烧糊涂了?”
白璐摆着头进楼。
回到宿舍,白璐一头栽倒在床上,躺了二十多分钟又重新爬了起来,去洗手间洗了一把脸。准备拿柠檬时白璐忽然想起,屋里少了两样东西:刀和盐。
以前蒋茹每天放学都要到附近的水果店买水果,切完后在盘子里拼装成好看的图案,然后两人一人一支小叉子分着吃。
蒋茹的小物件很多,白璐从前不注意,现在蒋茹走了,白璐才发现生活偶尔会不习惯。
白璐看着镜子里的自己,病中的她更为憔悴了。
耳边恍惚响起:
“太可怕了,你们知道吗,蒋茹偷了家里的钱去做整容手术了。”
“为什么呢?”白璐最近休息不好,眼眶发黑,在洗手间昏暗的灯光下,隐隐有种阴冷的感觉。
她轻轻拧上水龙头,拿着饭卡下楼。
学校小卖店主要经营食品和文具还有简单的日用品。白璐从货架上拿起刀和盐。
排队结账的时候碰到班里一伙男生从食堂吃饭出来,打头的又是学委。
“哟——”吴瀚文也看到了白璐,其他几个男生去挑吃的,他走过来,“缘分啊。下来吃饭?”
白璐摇摇头。
吴瀚文余光扫见白璐手里拿着的刀,微微张口。
“什么节奏?”吴瀚文一脸狐疑地看白璐,“你不是让什么玩意附身了吧?”
白璐嗓子疼,不想说话,指指旁边,意思是一边待着去。
男生们选好食品,吴瀚文跟着到后面排队。
白璐回宿舍。先用开水烫刀,又把柠檬拿出来,用盐搓着洗了一遍,在桌子上垫上干净的纸,将青柠檬首尾去掉,切成薄片。
又把空的玻璃罐洗好,在下面倒一层蜂蜜,把柠檬一片一片地铺上去,然后倒一层蜂蜜,之后再铺柠檬,再倒蜂蜜。等罐子装满,用保鲜膜封口,拧上盖子。保持着瓶身不动,白璐用纸巾将周围擦干净,最后捧着出门找宿管阿姨。
“阿姨,能不能借一下冰箱?”
宿舍楼为了方便学生,每层都有一个公用冰柜,不过为了避免错拿,使用之前要跟宿管阿姨登记。
“哟,蜜渍柠檬。”阿姨一边登记一边频频点头,“大夏天的挺会享受啊。”
白璐笑笑:“感冒了,想吃点凉快的。”东西留在阿姨处,“请帮我放在保鲜层。”
“行了,知道了。”
回到宿舍洗漱完毕的时候,已经九点多了。
白璐这时才吃了药,定好闹钟,上床睡觉。
睡眠并不好,鼻子不通气,白璐只能用嘴巴呼吸,半夜口干舌燥醒了一次。
第二天,白璐去阿姨那里取来柠檬罐,用一条新手巾围住罐子,放到包里出门。
白璐在那条小路上站了好一会儿。
她第一次注意到阳光下的忍冬花。
白色的部分渐渐淡去,金色的花朵开始引人注意。
来到许辉家门口。
今日比之前更为安静,连雨声都没有。
白璐轻轻敲门。
等了等,没动静,再敲,总算有人应了声。
许辉声音低哑,慵懒模糊。
“谁——”
伴随着说话,拖鞋在地上趿拉趿拉地响,门开了。
许辉穿着黑衣短裤,唇色浅淡,睡得眼皮半耷,头发也走了样。晨光之中,他这副邋遢的模样却有种新鲜的初生感。
白璐说:“是我。”
许辉盯着白璐看,半睡半醒之间,他的目光比之前更为直接,却也更为迷糊。
他低哑地说:“你来干什么?”
白璐把手抬起来,小声说:“还你。”
许辉缓缓低头,是一把伞。
将褶皱的伞整个浸湿,然后在阳光下晒干,伞面会恢复平整。白璐手里的伞叠得干净规整,扣子转圈一扣,看着像新的一样。
许辉的目光从伞移到白璐脸上,目光比之前深了一点,淡淡地看着,不说话。
白璐轻声说:“里面断了两根,我用胶粘了一下,可能不太结实……”
许辉还是没说话。
白璐等了一会儿,许辉也没有开口,她将头垂得更低了,轻不可闻地说:
“前几次都……谢谢你了。”
静了静,头顶上忽然一声笑,许辉靠在门上,懒懒地嗯了一声。
他们在门口站了一会儿。
许辉沉默得别有意味。
最后还是白璐先开口,问许辉说:“你今天一天都在家吗?”
许辉揉了揉头发,比起白璐的小心,他显得随意许多。也不知道是想起了什么,许辉低声说:“你不知道吗?”
白璐微微张口,抬眼。
许辉高高在上地看着她,嘴角带着一丝浅笑。
“昨天我打电话,你不是听得挺仔细?”
白璐像是被发现什么一样,倏然又将头低下了。
许辉笑了笑,又想说话,被白璐一个喷嚏打断。
“对不起。”白璐连忙捂着嘴,抽了抽鼻子,有点尴尬地转过身,鼻音甚重地说,“那我不打扰你了……我先走了。”
许辉叫住白璐,皱着眉。
“你感冒还没好?”
白璐低着头,轻声说:“嗯,对不起。”
许辉觉得有点荒唐:“你跟我对不起什么?”
白璐还保持着捂着嘴的姿势,没有动。许辉侧开身体,说:“进来休息一会儿吧。”
白璐轻轻点头,跟着许辉进了屋。
许辉来到沙发边,又一次拿起桌上的烟抽。白璐规规矩矩地坐在旁边的凳子上。
白璐看着桌角,余光里许辉自顾自地抽烟,揉头发,打哈欠。
她人虽然被放进来了,可许辉也没有问她需要点什么,连象征性地拿一杯水都没有。
他不太关心别人,大概是因为平日里都是别人在关心他,他没照顾的概念,也没照顾的习惯。
烟草将许辉的困意消除大半,他坐在沙发里与白璐闲聊。
“你们学习也不忙?”
白璐点头:“不忙的。”
许辉:“你也是高中生吧,几年级了?”
白璐冲他轻笑,柔声说:“你看我像几年级?”
许辉乐了,挑眉,下巴微扬。
“我看你像小学生。”
白璐抿唇。
许辉弹了一下烟:“长得太小了。”盯着看,又有点嫌弃地补充,“个子也矮。”
白璐不甚在意,摸了摸鼻尖,脑中回想起什么,开口道:“没准我比你还大。”
许辉嗤笑一声:“不可能。”
白璐的声音轻柔温润。
“我是九月六号的生日呢……”
许辉的手忽然顿住:“什么?”
白璐:“我是九月六号的生日,你是哪一天?”
许辉第一次露出惊讶的表情:“我……也是九月六。”
白璐微微瞪大眼睛:“你是阴历还是阳历?”
许辉:“阳历。”
手盖在嘴唇上,白璐惊讶得说不出话:“我也是。”
许辉掐灭烟,转头:“你几点的记得吗?”
白璐:“晚上。”
男孩终于露出若有若无的笑容:“哦,那还是比我小,我是凌晨出生的。”
太阳升起,许辉家没有拉开窗帘,但房间朝南,就算拉着窗帘屋里依旧暖烘烘的。
许辉手机响起。
“喂?”
“……”
“嗯,起了。”
“……”
“今天吗?你们在哪?”
“……”
“哦……下午……”思索着,“也行,想过来就过来吧,不过吃的喝的买好,我这什么都没有。”说完又道了句,“我请客。”
简短的一通电话,说完就挂断了。
放下手机,白璐先开了口。
“是你朋友要来找你玩吗?”
许辉点点头:“嗯。”
“那我先走了。”
许辉没说什么,白璐把包从身后拿过来,从包里掏出罐子。
手巾保温良好,罐子还是凉的。
“这个给你。”白璐把罐子轻轻放在桌子上。
“什么?”许辉拿过来。他单手拿着,歪过来往里看,白璐着急地站起来:“别别,不要弄倒了。”
她不敢贸然去碰许辉的手,在旁边干着急。
许辉把罐子放回桌子上,安慰她:“倒不了,这是什么?”
白璐小声说:“一点吃的,我昨天晚上弄的,做多了吃不了,正好给你带一份。”
许辉淡淡瞥她一眼,似笑非笑:“做多了?”
白璐知道他在看她,头紧紧低着。
许辉把手巾拿开,罐子里面是规规整整的柠檬片和甜蜜美满的蜂蜜汁。
许辉轻声说:“柠檬啊。”他看了白璐一眼,“想酸死我?”
白璐:“你不喜欢酸的吗?其实也不是特别酸,里面泡着蜂蜜的。”
许辉摇摇头,饶有兴致地看着罐子。
白璐坐在一旁,弱小而安静。
昨天吃馄饨倒了一圈一圈的醋只是习惯举动,他完全不记得了。
“没不喜欢,我爱吃酸的。”许辉说。
“那就好。”白璐说,“你把罐子放到冰箱里,再放一两天就——”
伴随着白璐的话语,许辉拧开盖子,拇指食指合并,从玻璃罐里捏了一片柠檬上来,仰脖放到嘴里。
白璐:“……”
许辉含着柠檬,抿抿嘴,下颌骨带动着脖颈喉结轻轻地动。
白璐看得腮帮发涩,忍不住说:“现在吃不酸吗?”
许辉摇头。
白璐站起身:“那我先走了,你下午还有事情,我不打扰你。”
“噢,这么懂事?”
白璐不回话,走到门口,许辉那边说:“常在这片玩吗?”
白璐停住脚:“我住得很近。”她犹豫着,支支吾吾,“要不……留一个电话,可以吗?”
许辉鼻腔轻笑:“嗯。”
白璐说:“你告诉我你的手机号码吧。”
许辉报了一串数字,白璐:“我还不知道你叫什么……”
“许辉,许诺的许,光辉的辉。”
白璐将电话拨过去,然后按断,许辉问:“你呢?”
“白璐。”
“哦。一行白鹭上青天啊?”
白璐笑笑:“嗯。”
双方存完号码,白璐出门,许辉也来到门口。
“白天我一般在学校,不一定方便,你……”许辉刻意顿了顿,白璐了然,说:“我知道,我不会总打电话打扰你的。”
她朝许辉摆摆手:“那我走了。”
许辉点头。
出门的时候是下午,白璐忙活一个周末,终于可以真正开始“养病”了。
回到宿舍,白璐吃了药,盖上厚被发汗,睡了两个半小时的觉。
醒来时觉得头清醒了不少。
白璐出了一身汗,身上黏黏的不舒服,但也不敢再洗澡,换上衣服坐在宿舍里看书做题。
与此同时,许辉家里来人了。
五个,三男两女,拎着两箱啤酒和几大兜子吃的。
“等晚上再叫烧烤来!”朋友们嘻嘻哈哈地进屋,不大的小客厅瞬间满了。
“辉哥自个儿在家干什么呢?无不无聊?”大海过来,靠在许辉身边扑通一下坐进沙发里。
许辉任由他推搡:“不无聊,补觉来着。”
“早上没睡够?”
“被人吵醒了。”
“谁啊,谁吵你?”小叶过来,一脚把大海蹬开,“一边儿坐着去!”
“嘿你这——”小叶的眼睛竖了起来,大海,“得得,我滚了还不行吗?”
换成小叶坐到许辉身边。
“饿了没?咱们带吃的了。”她把袋子拿来,里面各种小吃和零食。
“我不饿,你们先吃吧。”
大海去把电视打开,他们都不是第一次来许辉家玩,对陈设熟悉得不行,从卧室里搬出卡拉OK机,插上开始玩。
闹闹哄哄一直到晚上,许辉终于有点饿了,大家吵吵嚷嚷地打电话叫外卖。
他们对这一片的外卖太熟悉了,叫了将近三百块钱的烧烤,大海拿着电话跟店老板一顿狂砍。
“买了多少啊!便宜点。次次照顾你们家生意,咱们学校多少人都是我领去的!”
“……”
“是吧,这才够意思!”
减了二十块钱,大海打了胜仗似的,跟其他人炫耀。
另外一个女生张文慧一脸鄙夷:“瞅你抠的……”
大海:“敢情不是你请客,装什么大款!要不你请,我这就给老板打电话把钱加回来。”
张文慧被数落得满脸通红,气急败坏地拿桌上的打火机扔他。
“那也不是你请!”张文慧声音尖锐,“辉哥请客!你也少装!”
大海躲过打火机。
“行行行,不跟女人一般见识。”他坐到旁边一个安静一点的男生身边,“老娘们儿……没辙。”拍拍旁边人,“孙玉河,你说是不。”
孙玉河是在场男生里比较安静的,除了许辉,数他话最少。
张文慧还要叫嚣,大海喊:“行了啊,别闹。”
小叶也劝她:“差不多算了,他嘴贱你不知道啊。”
张文慧坐回去,白了大海一眼,转过身跟小叶说话。
烧烤很快送到,屋里气氛更热了。
“酒呢,冻得差不多了吧。”
孙玉河站起身,往厨房走:“我去看看。”
去冰箱拿酒,刚好碰见上完厕所的许辉。
“干吗呢?”
“拿酒,烧烤到了。”
“哦。”
孙玉河把冰箱上层打开,取了几瓶酒出来,低声问了句:“昨天去医院了?”
许辉眉头不经意一皱,孙玉河岔开话题,说:“我去外面看看,大海又在那嚎什么呢?”
孙玉河一边说,看见许辉的目光落在打开的冰箱门里,他顺着看过去,是一个包着白色手巾的玻璃罐。
“这什么?”他伸手拿,许辉在后面说:“竖着拿,别倒了。”
“柠檬?”孙玉河不由得皱皱眉,“你还真是喜欢酸的啊。”
许辉不置可否。
过了几秒,忽然笑了笑,又说:
“阿河,我碰到了一个跟我一天生的人。”
孙玉河:“同年同月同日生?”
许辉点头。
“哇。”孙玉河拎着啤酒,“谁啊?”
许辉:“你们不认识,我也是赶巧碰见的。”
孙玉河眯起眼睛看许辉,有点好奇地说:“是妹子吗?”
许辉乐了一声:“对,妹子,留了联系方式。”
“我就知道。”孙玉河啧啧两声,感慨,“你这女人缘……”啤酒有些冰,放到厨台上,又说,“什么样的妹子?”
许辉:“普通人。”
“好看吗?”
许辉撇撇嘴:“一般吧。”
孙玉河哎了一声:“你眼光别太高了行不行?”
许辉难得诚恳:“这个是真的一般。”
“一般你还留联系方式?”
许辉:“碰到好几次,留就留了。”
孙玉河:“你电话要被打爆。”
许辉耸耸肩。
孙玉河对这个突然冒出来的女生很感兴趣:“你说她一般是指不好看?”
许辉回忆的当口,脑海中浮现的却不是白璐的脸,而是那天从医院出来,他们坐公交车,白璐站在他面前,小小瘦瘦的背影。
她有些弯曲的头发,在阳光的照射下泛着淡淡的金色。
“也……不是难看吧。”许辉说,“就是一般人。”
“跟小叶比呢?”
许辉摇摇头:“没有小叶好看。”
“怎么认识的?”
“咱们上周在家门口聊天那次,不是下雨了吗,她来避雨。”
孙玉河想起那天:“啊……”他嘴角勾笑,“不是故意的吧,怎么这么容易就挑到帅哥家避雨?怎么从来没有妹子上我那避雨?”
许辉带着鄙夷的眼神看着他。
“你家十一楼,去你那避雨才叫故意吧。”他声音渐轻,又低声说,“不过跟她确实挺有缘,好多事情都撞上了。”
“难得你说跟哪个女的有缘。”他看着许辉,“有缘就上呗。”
许辉斜眼看着:“上什么?”
孙玉河语气颇酸:“反正这种事你无往不利。”
许辉摇头,有点无奈。
“你没见到,真的很普通啊。”
“妈的……得了便宜又卖乖。”孙玉河忍不住骂道,外面传来大海的吼声:“酒哪?!啤酒被你们俩偷喝了是不是!”
孙玉河往外喊一声:“来了!”
拿着酒瓶去外面,剩下许辉原地伸了个懒腰。外面卡拉OK机震耳欲聋,许辉打了个哈欠要往回走,余光扫到冰箱,脚步又停住了。
拐了个弯进到厨房里面,打开冰箱,又捏了两片柠檬放到嘴里,这才回到客厅。
所谓意念决定成败,这句话放在高考生身上格外管用。
辛苦劳作了一个周末的白璐凭借自己强有力的信念硬生生地战胜病魔,周一上学的时候已经好了不少,到周三基本一切如常了。
六中是不允许学生带手机的,但是大多学生都有,调成静音,悄悄地带着。
白璐的手机一直装在书包最里面。
从周日回到宿舍开始,她就没再拿出过手机。
她对待问题,有着很明确的界限区分。
学霸同桌玩笑日益减少,因为再过几天,他就要去参加化学竞赛了。
吴瀚文不住校,他家里在附近给他租了个房子。高三这年他妈妈特地辞了工作,在家照顾他,帮忙备考。
因为住得近,吴瀚文每天到校很早,早到可以跟住校生白璐同学媲美。
周四清晨,白璐又是第一个到班级,坐下之后没一会儿吴瀚文也到了。
“你最近上学都化妆吗?”白璐看着吴瀚文的黑眼圈说。
吴瀚文坐下:“别这么损啊,积点口德。”
白璐重新低头做题。
今天课比较松,下午三节自习加一节体育课,相当于一个下午的自由时间。
学霸照常去图书馆自习找感觉,整个人学到入定状态,一直到最后一节课下课铃响了才回过神。
一看表,慌慌张张收拾东西,一路小跑回到教室。
教室里人已经走得差不多,同学基本都去吃饭了。
他呼哧呼哧地喘着粗气,登上讲台。
一抬头,惊讶地发现黑板已经擦完了。从干净程度看,应该是先用黑板擦擦了一遍,再用湿抹布擦一遍。黑板槽里整洁如新,太短的粉笔头都被扔掉,换上了新的。
转头,地面也打扫好了,墙角的垃圾也已经倒掉了。
吴瀚文张张嘴巴,看向自己的座位。
白璐不在,应该去吃饭了。
吴瀚文回到自己的座位,把书本放到桌子上。
今天归他扫除,不过更准确地说,是他们这一桌做值日生。
事先分配工作的时候,吴瀚文秉承着男人铁肩担道义的伟大精神,揽下了黑板窗台倒垃圾三项工作,只留给白璐扫地一项。
吃完饭,学生陆陆续续回来上晚自习。
白璐回来得不早不晚。
她安静地入座,安静地拿书,安静地掏笔,然后安静地转头看着吴瀚文。
“咱俩第一次见面?”她说。
吴瀚文啧一声:“你看,你这样就生疏了不是?”
白璐:“那你这么看着我干什么?”
吴瀚文:“你不明知道。”
白璐转过头做题,吴瀚文歪着头从下而上地看她。
“对不起啊。”这句还挺诚心。
“没事。”
“我是真的没注意,放学铃响了才回神。”
白璐转头:“你这道歉呢还是自夸呢?”
吴瀚文笑了笑:“明天我做东,食堂一日游。”
白璐静静地看着他,吴瀚文改口:“就请你吃顿饭,我是真的挺不好意思。”
“行。”
晚自习下课,白璐往宿舍楼走,路过学校小树林的时候,隐约看见两个往校门口走的背影,趁着别人不注意的时候将手拉在了一起。
就那么几秒钟的时间,又分开了。
高三生活如同复印机,一天接一天地刻印着,按部就班。
可在这循规蹈矩的坚实土地下,偶尔也会有一两根不甘寂寞的野草,顺着缝隙,悄悄地生长。
许辉是什么时候想起白璐的呢?
第一次是在柠檬吃完的时候。
他喜欢吃酸,青柠檬配上蜂蜜在夏日里简直完美。许辉不住校,晚上回家无聊就吃几片,三四天就吃完了一罐。
那个时候他想了白璐一次。
第二次是周五晚上。
周五职高放学时,照例聚餐出去玩。男生们张罗着要去网吧,包了一个大包间,吃吃喝喝玩玩闹闹。许辉不太喜欢玩游戏,就开了一台机器看电影。
挑了几部电影,都觉得无聊,正准备睡一会儿的时候,旁边的孙玉河凑过来。
许辉跟孙玉河一个班,坐得又近,几乎是抬头不见低头见的程度。可这次不知为何,见到他的一瞬间,许辉就想起了那个小姑娘。
也是赶了巧,孙玉河也随口问了句:“你那位有缘少女呢?”
许辉没说话。
孙玉河:“给你打电话了没有?”
许辉静静地坐着,孙玉河眨眨眼。
“不是没搭理你吧?”
“滚。”
“哈哈——”孙玉河点头,“我滚我滚,哈哈——”
他想起了白璐,这个星期的第二次。
许辉掏出手机,他手机上各种社交软件常年处于忙碌状态,找到通话和信息两栏,许辉简单扫了一遍,白璐并没有联系过他。
许辉站起身,来到网吧外面。
“去哪儿呀?”后面有人问。
“抽烟。”
小叶嘀咕:“网吧里又不是不能抽烟。”
大海在旁边说:“男人的事你们女的就少问。”
转眼间又撕了起来。
许辉推开网吧门,外面的空气比屋里强一万倍。
夏夜清爽,风吹得许辉眼眸半眯。
他掏出一支烟,点燃,然后按下通话键。
六中在上晚自习。
背后的包猝不及防地振起来。
白璐正在做一份英语听力。
六中为了让高三同学能练习听力,专门给每个学生发了一个小型收录机,只能播放与试卷配套的英语听力题。
她插着耳机,耳中是标准的美式英语,正在读选择题。
她抬眼,包老师一脸严肃地批改试卷。
她的眼神凝住了。
背后一下一下不仅仅是振动,也是提醒,是信号,是一种证明。
白璐淡淡地回过眼,专心将后面的题做完。
手机响过一次就不再响了。
晚上放学,白璐回到宿舍,拨通了许辉的电话。
网吧里玩得热火朝天,许辉把手机拿出来,掐掉。
过了几秒,铃声再响,再次掐掉。
第三次响起,许辉才缓缓站起往外走。
又回到了刚刚抽烟的地方,许辉接通电话。
“喂?”
“许辉?”
“不然呢?”
白璐小声说:“你刚刚给我打电话了?”
“不然呢?”
“我手机放在家里,今天没有带。”白璐说,“对不起……你找我有事吗?”
许辉淡淡地说:“没事就不能打电话了?”
白璐连忙说:“不是这个意思。”
白璐说话声音小小的,又轻又细,许辉听着,莫名想起了她那天的白色衣服,和软软带卷、会在阳光下变成金色的头发。
还有她低着头捧着柠檬罐的样子。
许辉一手拿着手机,一手插在裤兜里,看着马路上的车。
“你上学忙?”
白璐:“还行,也不怎么忙。”
“没给我打过电话。”
白璐解释:“我想打来着,但不知道你什么时候有时间,就、就……”
许辉没等她说完,活动了一下脖子,低声说:“周末有空吗?”
白璐抿抿嘴:“要做什么?”
许辉:“出来玩。”
“去哪?”
许辉皱眉,静了一会儿。
白璐心想,他并不擅长约人。或许是因为他总是被约的那一个。
过了一会儿,许辉道了句:“算了……不用来了,我先挂了。”
挂电话之前,白璐赶着问:“东西你吃完了吗?”
“啊。”许辉这才想起来,“吃完了。”
白璐:“还想要吗?”
许辉没说话。
白璐:“我周六晚上去你那拿罐子,再给你做。”
还是安静。
白璐等了一会儿,慢慢开口:“还是……先不做了?”
又是十几秒过去,白璐听见许辉淡淡的声音。
“几点。”
最后他们约在了周六晚上六点。
“那么晚?”许辉隐隐有些不满意,“周六又没事,为什么不早一点?”
“我周六白天要帮家里做事……”女孩用打着商量的语气,“一直到晚上。”
“……好吧。”
周六就算不上晚自习,也要五点多才放学。
躺在床上的时候白璐想起,周日真的要回家一趟。
白璐家虽然是本地的,但是因为距离学校太远,最后也选择了住校。白璐的父母是普通的工薪阶层,因为白璐从小比较懂事自立,所以也不怎么特地管教她。
一般来说白璐两周回家一趟,跟父母聚一聚,说说学校的情况,父母再给她一点零用钱。
周六白天照常上自习。
许辉一共打来两通电话,一个是上午十点多,一个是下午两点多。
两次白璐都没有接。
晚上五点半,白璐开始收拾书包。
“哎?等下晚自习不上了?”吴瀚文说。
“嗯,先回去了。”
吴瀚文:“回家?”
白璐摇摇头:“回宿舍,明天回家。”
“回宿舍多没学习气氛,在教——”
白璐拎起书包往外走。
“嘿——我说不是……你这怎么又不听人把话说完?”吴瀚文盯着白璐的背影瞠目结舌。
后座的李思毅又幽幽地抬头。
“学委,你也不容易。”
吴瀚文回头瞪他:“什么?”
李思毅小眼睛紧紧盯着他,声音深沉地说:“看着我的双眼……”他伸出两根手指指了指吴瀚文的眼睛,又转过来指了指自己的眼睛,神神道道地说,“不要想着隐瞒,我早已洞穿真相。”
吴瀚文静静地看着他,半晌点点头,轻声说:“行。”转过头,“以后碰见不会的题你也自己作法求解吧。”
“什么?”李思毅小眼睛瞪起,“学委!”从后面抱住吴瀚文的肩膀,“学委我错了啊学委!”
周末超市人有点多,这是白璐始料未及的。
排队结账的时候已经五点五十多分了。
许辉的电话又打了过来。
白璐把塑料袋换了一个手,接通电话。
许辉上来就是一声冷哼。
“你手机拿来摆设的是不是?”
白璐:“……”
许辉:“给你打电话你从来就没接过。”
白璐小声说:“我这不是接了吗?”
许辉只当没听见。
“没接到电话不知道给我回一个。”
白璐:“对不起……”
许辉不说话了。
隔着手机白璐也感觉出他的不高兴。
“我在超市排队,等下马上就过去拿罐子,你稍微再——”
话说一半,手机里传来忙音,白璐一愣,拿下来看,才发现许辉把电话切断了。
“……”
终于轮到白璐,她结完账,出超市的时候发现旁边一家肯德基,思索了几秒钟,白璐掉转方向,朝那走过去。
到许辉家的时候,已经六点二十多分。
白璐敲门,没人应。
她知道他不可能不在家,一边敲门一边说:“许辉,我是白璐,帮我开门。”
还是没人应。
白璐停顿了一下,瞬间的直觉告诉她,许辉现在就抱着手臂靠在门口,无声地表达不满。
白璐说:“对不起,我不是故意不接你电话的。”她又敲敲门,“你开门我给你好好解释行不行,要不就从窗户把罐子递给我,等下我还得回家一次,事情都没做——”
没说完,门开了,许辉还是简单的黑T恤,下面的裤子裤腿挽起,露出精瘦的脚踝。
“你都做什么,做一天也做不完。”他居高临下地看着她。
白璐:“帮家里干活。”
许辉嗤笑一声,白璐说:“今天对不起。”
“算了。”许辉转头进屋,走了两步发现后面人没有跟上,还站在门口。
白璐轻声说:“你是不是真的生气了?”
许辉不说话。
白璐:“你要生气了就直接把罐子给我,我这就走了,明天给你送来。”
许辉眼眸深黑,静静地看了一会儿,转头往屋里走。
“进来。”
白璐脱鞋进屋。
“罐子在厨房冰箱里。”
白璐往屋里走,许辉拿了一支烟,跟着她过去,靠在厨房门上。
“你既然带了东西,就在这做好了。”许辉说。
白璐看着他:“方便吗?”
许辉哼笑一声:“有什么不方便的。”
“那好吧……”白璐挽起袖子,开始准备。
打开冰箱,里面有很多吃的,瓜果生蔬、海鲜零食,还有各式各样的啤酒饮料,大多是新的,碰都没碰一下。
他得到了许多关爱。
因为到手得太容易,所以破碎时也不会珍惜。
许辉在门口抽烟看着她,白璐把柠檬拿出来,罐子泡上水,熟练地制作着。
“你在家里经常做家务?”许辉问。
白璐点点头:“嗯,我很小就自己做了。”
“哦。”
白璐转头看许辉:“你呢,你自己一个人住,会做饭吗?”
许辉摇头。
“那怎么吃饭?”
许辉说:“学校有饭,不在学校有外卖,没有外卖也有人给我送。”
白璐停下手里的活,洗了洗手:“我也给你送一次吧。”
“什么?”
白璐从旁边的袋子里拿出另外一个袋子,递给许辉。
许辉拎着袋子往里面一看,而后黑漆漆的眼睛瞥过来。
“儿童套餐?”
白璐回去接着切柠檬。
许辉从袋子里拿出一个汉堡,若无其事地咬了一口。
手机响起,似乎许辉每天有好多的电话。
“喂?”许辉嘴里包着东西,腮帮鼓起,上下咀嚼。
“哦,小叶。”
白璐本在倒垃圾,手停顿了一下,抬起头看他,然后又默默回去厨台前将柠檬片放成一排。许辉家的厨房很新,菜板上的纹路清晰,是买来基本没用过的证明。
“今晚不去了,你跟他们玩吧。”
白璐往罐子里放蜂蜜,许辉又咬了一口汉堡。
“在家里,不想动。”
“明天可以。”
许辉几口就吃了一个汉堡,用耳朵和肩膀夹住手机,又去塑料袋里翻薯条。
“一会儿?……也不是不行。”许辉拿下手机,“要来就来吧,晚上我一个人。”
放下电话,白璐的柠檬已经摆到了最上面一层。将蜂蜜倒好,白璐扣上盖子,把玻璃罐放到冰箱里。
“可以了。”白璐洗洗手,“冷一冷就可以吃了。”
“哦。”
白璐擦了手,许辉还在厨房门口站着。
白璐觉得他并不内向,却经常很安静。
“谢谢了。”他说的谢也漫不经心,不诚,但也不敷衍。
白璐说:“那我先走了。”
许辉看着她。
因为身高差得有点多,他看白璐的时候总是垂着眼睛,看着有点倦意,像是没睡醒的孩子。
白璐走到厨房门口时,许辉还没有让开。
他在门口一靠,长腿随便一伸,门就堵住了,干净的脚踝经络分明。
“怎么了?”
白璐抬头,发现他似乎更高了,一双眼睛肆意地看着她。
不管白璐是出于什么样复杂的目的站在这里,从客观角度讲,此时此地,许辉才是那个有主动权的人。
小小的白璐只能老老实实待在被他圈出的范围里。
这种不经心的调笑玩味,许辉信手拈来。
“你干吗给我买儿童套餐?”许辉说。
白璐:“你不喜欢吃?”
许辉:“你喜欢?”
白璐抿抿嘴:“喜欢的呀。”
许辉抽一根薯条放到嘴里,嚼了嚼,说:“嘲讽我。”
白璐:“哪有……”
许辉轻哼一声。
轻不可闻,可白璐还是听到了,她的身体有一瞬间的酥麻。
这是一种本能的触动,与所有的心理都无关。
“我真的要走了,等下家里着急了。”白璐拿出手机看时间,“好晚了,都快九——”
手机被抽走。
“哎?”白璐抬手去拿。
许辉一手手指钩着儿童套餐塑料袋,另一手拿着手机举起来。
“这么忙是不是谁都不联系?”许辉缓缓地说着,不紧不慢地点手机。
“你这什么破手机……”许辉眉头皱着。
白璐脸上微红,抬手去够:“还给我。”
许辉个子高,白璐站他面前只能勉强到肩膀,就算他吊儿郎当弯腰驼背,胳膊一伸白璐照样蹦起来都够不到。
“我看看你今天的通话记录。”许辉后脑勺靠在门框上,“是不是只不接我的电话?”
“真的没……”白璐一着急,拉着许辉的衣服往下拽。
许辉的T恤比较松垮,一拉露出精瘦的胸膛。
许辉手脚不动,眼神向下。
“想干什么?”
白璐低着头往后退了半步。
“没什么……”
许辉脸色不变:“这么害羞?”
白璐低声说:“不是……”
“没见过?”
白璐额头有点发烫。
“这么呆呢。”他低声说。
那一刻,白璐想起了蒋茹。
她也曾笑着说她呆。
白璐闭上眼睛,觉得自己脑袋里有点乱。
许辉像什么事都没发生过一样,接着慢悠悠地点手机。
白璐想找些什么事情分散注意力,让自己快点恢复正常,想来想去开始在心里默背元素周期表。
背到铁钴镍铜锌的时候,许辉的声音轻轻钻入耳朵。
“忍冬?”
所有元素瞬间飞散,白璐指尖发凉。
她怎么会忘了这么基础的事情?她是来干什么的?
还没等想出什么,白璐忽然觉得眼前一暗。
她抬眼,发现许辉手扶着裤兜弯下了腰,脸就在她面前。
他第一次离她这么近。
许辉很白,脸小,皮肤很好,五官相对其他男生而言,精致许多。
不怪有那么多女孩喜欢他。
“为什么叫我忍冬?”
他脸上还是没有什么表情。
四目相对。
若有若无的探究,看似懵懂的发问。
天真的假象。
许辉静静等着白璐的答案。
夏夜燥热,屋外不时有人或自行车经过,为沉寂的环境增添一抹若有若无的声响。
许辉这时体现了与年纪不太相符的耐心。
白璐在经过起初的慌乱后,极快镇定下来。
许辉还在看着她,白的脸,黑的眼,清瘦的身材,在厨房的白炽灯下,他同背后的门窗夜色融合,好像一幅只晕染过一层的清淡水彩。
白璐眼睛一眨不眨,语气柔和。
“因为这个小区很多这种花。”
许辉目光静谧:“就因为这个?”
白璐浅笑,不说话了。
许辉平淡地说:“我喜欢忍冬。”
白璐:“因为你喜欢,有人也就喜欢了。”
许辉看着她:“你们女生就喜欢这么拐弯抹角,有话直说不好吗?因为我喜欢,你就喜欢,是这样吧?”
白璐还是笑,慢慢低下头,不知在想什么。
下巴被一根手指托住,渐渐向上抬。
他的手指很凉。
许辉看着白璐的脸,左看看右看看,最后去摘白璐的眼镜。
白璐拦下了他。
许辉也不在意,缓缓直起身,将手机还给白璐,又从袋子里抽了一根薯条放到嘴里。
“凉了。”把袋子放到一边,“不好吃。”从里面又掏出一个玩具,随手撕开包装袋。
“机器猫。”
他把玩具拿着,晃了晃。
白璐看着蓝色的胖狸猫,说:“喜欢吗?”
许辉笑着:“逗小孩玩呢?”他手指修长,把玩着小玩具,又说,“我可比你大。”
白璐挑挑眉,没有说什么。
许辉刚要张嘴,电话响了。
他把玩具握在手里,接通电话。
“……哦,小叶,已经到了吗?”许辉把手机拿开,看了看时间,“这么近接什么?”
电话里的女孩撒着娇,站在旁边的白璐也听得见。
许辉最终同意:“行吧,你在车站等着吧,我这就过去。”
放下电话,白璐先说话了:
“你朋友来,我先走了。”
许辉摆弄着手机,没有看白璐,白璐转头往外走,许辉在身后说:“一起出门吧。”
许辉跟着白璐来到门口,他没穿袜子,直接踩进帆布鞋里,也没提,当成趿拉板,一步一拖地往外走。
白璐知道从这里出去,往左边走有公交车站。右边是六中,高三的宿舍楼。“我先走了。”白璐冲他摆摆手,“再见。”
“哎。”许辉叫住她,白璐以为他会说句谢谢,结果许辉只是看了看她,“没事……”又转头走了。
夜晚空荡的公交站里,一个少女靠着站牌站着。夏夜迷离,少女穿着露脐背心,外面一件黑色薄衫,下面则是一条超短牛仔裙,裙子下是修长紧实的大腿。
因为经常烫发染发,她的头发有些干枯。金色的头发高高地绑在脑后,露出了脖子。
骑三轮的老大爷路过车站,按下刹车,眼神无意地瞟过来。
“看什么看!”少女嗓门大,一嗓子吼过去,老大爷腿一哆嗦骑走了。
少女翻了个白眼,长长的假睫毛像是黑色蝴蝶,在闷热的午夜翻了一个圈,刚翻了一半,就看到对面马路过来的男孩。
少女一瞬间眼睛发亮,小包甩到身后,几步跑过去,直接跳到男孩身上。
“阿辉!”小叶挂在了许辉身上一样,紧紧搂着他的脖子,“这么慢呀……”
许辉嗯了一声:“刚刚有点事。”
小叶噘着嘴:“什么事啊?”
许辉没多说,小叶识趣地不再发问。
她了解他。
拉着许辉的手,小叶走在前面,领着许辉回去。
到了家门口,小叶熟练地从许辉后裤兜里掏出钥匙,把门打开。许辉也不拦,双手插兜淡淡地说:“这到底是谁的家?”
小叶拉着许辉进门,反手关上门,踮起脚尖吻他的嘴唇。
她靠得太近,重心险些不稳,许辉抬手扶住,摸到什么,低头低语:“又没穿?”
小叶被他摸得酥软,双手紧紧搂着许辉腰身,胸口在许辉的手里轻蹭。
“你乱摸……”
“谁乱摸?”
“就你……你乱——”没说完,许辉指尖轻动,小叶咬住嘴唇,脸贴在他的胸膛上,不由自主地喊他的名字,“阿辉——”
半推半就地来到卧室,小叶将许辉推倒在床上,自己躺在他身上。
屋里没有开灯,借着窗外的路灯,小叶脸色酡红,许辉神色自如地看着她。
“别这么看我。”小叶说。
许辉:“那怎么看?”
小叶也不知道要怎么看,最后抿嘴,掐了许辉一下。
“就你最色。”
许辉轻笑一声,看向一旁。
小叶俯下身去,手也开始不老实。
“小叶。”语气里似乎有警告的成分。
小叶听见,手停在当场,脸上的红也渐渐褪去了。她贴在他耳边,说:“你不喜欢我吗?”
许辉转过头,看着正上方。
“不是说过来吃个饭。”
“说吃饭就只是吃饭?”
“不然呢?”
小叶撑起身子,精心打扮的妆容此时看着稍显灰暗。
“我喜欢你……”
对于小叶的表白,许辉并没有过多的反应。
平时强势的女孩,此时也显出脆弱。
“阿辉,我喜欢你……”
许辉嗯了一声。
他还是那么轻淡潇洒,与平日里一样。她被这样的他吸引,也被这样的他伤害。
小叶委屈得哭了出来。
“阿辉,你为什么不交女朋友?”
许辉躺在床上,看着天花板,没有回答。
小叶坐在床上,妆没一会儿就花了。因为粘着睫毛,她不敢拿手去擦,眼睛一圈被泪晕成浓浓的黑色。
她试图从另外的方向找寻突破口。
“是不是因为以前家里的事,你封闭了自己?”小叶靠过来,动情地说,“不要紧的阿辉,那跟你都没关系的,我愿意陪着你,你跟我——”
还没说完,人就被推开了。
他还没用过这么大的力气。
“走。”许辉并没有大声说,只是语气比之前任何一次都要冰冷。
小叶有点慌了:“阿辉,我不是那个意思,我——”
“我说走。”
他坐起身,侧过头看了她一眼。
一桶凉水从头浇下,小叶隐约察觉自己说错了话。或者说并不是错,而是她说得太过肤浅,语言并没有把她的心表达出来。
这些不过脑子的话把此时薄薄的气氛和关系破坏掉了。
“阿辉——”她连哭都忘记了。
许辉站起身,明显动怒。小叶拉住许辉的手,被他甩开。
他走到厨房,从冰箱里取出两瓶啤酒,小叶光着脚站在地上,做着最后的努力。
“阿辉,我陪你好不好?”
酒瓶放在茶几上,许辉抬眼,那平静的眼神无形之中在说着:
你怎么还在这里?
小叶垂头,缓缓踱步到门口,弯腰穿上高跟凉鞋。
临走之前,小叶的手扶在门上,转头看许辉。许辉坐在沙发里,随手开了一瓶酒,半点回头的意思都没有。
门轻轻关上,许辉稳定心情,深深呼吸。
吐出气的时候,他看到桌子角上一个小小的玩具——蓝色的哆啦A梦。
许辉的手停顿了一瞬,而后握着瓶身,仰头饮下。
北方的夏夜,风吹着树叶,轻舞飞扬。
白璐接到许辉的电话时,刚好做完一套题,十一点半。
她拿着手机来到窗户边。
她的宿舍在二楼,向南的窗户外面有三棵桃树,窗台上很容易积满被风吹下的残花。
夏日炎热,白璐开着窗户通风,纱窗上沾着几片花瓣,她用手轻轻弹开。
“喂?”
电话里没有人说话,只有浓重的呼吸声。
“许辉?”
夜太静,静得时间都开始绵长。
不知过了多久,电话里才缓缓地传来一声嗯。
他只一开口,白璐就听出他醉了。
是很醉很醉。
“你喝酒了?”
许辉的思维比平日慢了许多,半天过去,又低沉地嗯了一声。
“为什么喝酒?”
“我愿意。”
“哦。”
白璐静了一会儿,说:“你做什么事都是凭愿意吗?”
许辉又嗯了一声。
白璐:“没人怪过你吗?”
这次许辉停顿的时间有点长,随后满不在意地说:“怪又怎么样?”他嘴直对着话筒,浓重的酒气几乎顺着手机传了过来。
“我又不在乎。”许辉又说,“……我不在乎。”
他慢慢进入了自己的世界,忘了白璐,忘了手机,忘了自己还在打电话。
“怪我,谁都怪我……怪我的人多了去了,跟我有什么关系,他们愿意做什么是他们自己的事,出什么事也都是他们自找的,都跟我没关系……”
“跟我无关,谁也别想怪我……”
白璐握着手机,看见一只小小的飞虫被屋里的灯光吸引,钻进纱窗孔里,挣扎着出不来。
许辉在电话里絮絮叨叨,语无伦次。
过了一会儿,白璐停下思索,轻声说了句:
“许辉,你是哭了吗?”
白璐没有问出许辉到底哭了没有。
她也不需要问,这样的夏夜里,没有什么比啜泣声更让人敏感的了。
许辉对着电话自言自语了很久,最后慢慢恢复平静,呼吸安稳,一下又一下。
“睡着了?”白璐问。
他当然没有回答。
“许辉,你是困了吗?”白璐看了一眼桌上的钟表,已经十二点多了。
“浪费话费。”白璐说,顺手切掉了通话。
十二点多睡觉对于高三生来说太过习以为常,周日清早,白璐六点半起床,去洗手间洗了个澡,神清气爽地去上学。
吴瀚文今天到得比白璐早,不过没在学习,而是拿着一瓶牛奶在喝。
“头发还没干就出来,好了伤疤忘了疼啊。”
白璐坐下,取出书本,吴瀚文又说:“今天下午回家?”
“嗯。”她看了吴瀚文一眼,“现在有空吗?”
吴瀚文把牛奶盒拿到面前,对白璐说:“你问问它。”
白璐转回头,吴瀚文马上说:“行了行了,开玩笑,有空的。”
白璐抽出一本习题,翻开一页给吴瀚文看。
“这个怎么做?”
“啧啧。”吴瀚文一边把题拿过来,一边说,“包老师是怎么说来着,问问题时态度一定要好,不然解题的人脑子不灵的。”
白璐双手叠着,放在桌子上,身体微微侧转,面对着试题本,小小的样子看起来乖巧安静。
吴瀚文玩笑开到一半,看见白璐的样子,人忽然老实了,撑了撑眼镜,看向试卷。
“哦,这个公式推不出来?”吴瀚文开启学霸模式,拿着笔在本子上唰唰地写,没一会儿把主要解题步骤都写了出来。
白璐看着试卷,吴瀚文看着她。
白璐神情专注,窗外晨光照在她的头发上,像铺了一层淡淡的金粉。
吴瀚文揉了揉脖子,咳嗽两声,又说:“其实这种数列求和放缩小于某个常数的题,有一些简单的通解方法,不过不一定适用于所有类型。”
白璐看过来,吴瀚文转开眼睛。
“那个……我把公式给你写一下。”吴瀚文写下几行公式,又说,“这个公式目前适用于不含根号的数列,含根号的要再麻烦一些。”
白璐拿过笔,自己在草稿纸上写写算算,过了一会儿抬头,眼神微亮。
“真的,厉害啊。”
吴瀚文的脖子就这么猝不及防地热了起来。
“这……这这……这个叫级数不等式。级数不等式证明的放缩法有很多,比如分析通项法、等比放缩法、裂项放缩法、积分放缩法、切线放缩法、二项式放缩法……”
身边路过一个胖子,李思毅斜眼看着吴瀚文,走到后排,幽幽地叹了口气。
吴瀚文听见,咬着牙闭上嘴。
白璐听不懂他说这么多到底都是什么,她的注意力都在刚刚那个总结出来的公式上。
学生陆陆续续来到学校,周日短暂的一上午自习课开始了。
白璐将昨晚的题重新看了一遍,转头看向吴瀚文,真心实意地说:“谢谢。”
身后的李思毅嗨了一声:“谢什么,谁不知道我们学委——”
吴瀚文回头瞪了一眼,李思毅淡然地接着说道:“谁不知道我们学委大公无私,最喜欢帮助同学。”
白璐说:“你什么时候比赛?”
吴瀚文:“高一高二开学之后了,九月七号。”
白璐静了静:“九月七?”
“很快就到了。”
白璐看着挂在最前面的日历牌,轻声说了一句:“是啊,很快了。”
中午放学,白璐背着书包回家。她家离学校很远,倒两趟公交车,要将近两个多小时才能到。
白璐住在一个普通小区里,房子是大概十年前白璐爸爸单位分的,现在已经很旧了。不过白璐妈妈勤快,屋子收拾得很好,小家甜蜜温馨。
到家的时候,饭菜已经准备好,白璐的爸爸妈妈都在家等着她。
“饿了没,先吃东西。”妈妈把她领到餐桌前,爸爸也坐了下来。
“学校有什么事情没?学习怎么样?”
白璐摇头:“没什么事,学习还好。”
“有要爸爸妈妈帮忙的吗?”
“没有。”
“零用钱还够用吗?”
“够用。”
白璐妈妈看着她坐在座位里安静吃饭的样子,与白璐爸爸对视一眼,两人眼中不约而同地有点无奈。
白璐很乖,但是从小内向,这种性格随着年龄增长慢慢地突显出来。
她不常跟父母交流,但是似乎也并不叛逆,小学、初中、高中……到现在马上要高考,她的步调不快不慢,一切都按部就班。
可做父母的毕竟了解孩子,他们隐约感觉自己的小孩并不是那种只会学习的书呆子,可初中时期翻来覆去地观察,也没有发现什么出格征兆。
后来白璐中考考上了全市最好的高中,做父母的也就不再细察了。
吃过饭,白璐爸爸给她拿了三百块钱。
白璐说:“用不了这么多。”平时只给两百,一周一百元的零花钱。
“拿着吧,现在学习生活太累,你平时买点好吃的给自己补一补。”
白璐把钱收好:“嗯。”
白璐去厨房,帮着妈妈洗碗,其间妈妈好几次想跟白璐进行一下深入的母女交流,可说着说着,话题就莫名其妙地断了。
厨房收拾好,白璐跟妈妈往客厅走,路上妈妈忍不住说了一句:
“璐璐,有时候妈妈真的不知道你在想些什么。”
她说的声音很小,也不知道白璐听见没有,两人进屋跟爸爸一同吃水果休息。
陪着爸爸看电视的时候,白璐的手机振了一下。
周末她的手机放在裤兜里,振动之后,白璐站起身,低声说:“去趟厕所。”
绕过父母,白璐来到洗手间,把门关好。
屏幕上是“忍冬”二字,许辉发来一条短信。
“昨晚我说什么了?”
白璐看着这句话,回复了一句:
“你刚刚睡醒。”
她用的是肯定句。
许辉的消息很快传过来。
“嗯。”
白璐没有急着打字,过了一阵,许辉又发来一条。
“晚上有空吗?”
白璐:“干什么?”
许辉:“吃饭。”
没等白璐再回复,许辉又发来一条。
“我请。”
白璐看了一眼时间,她一般周末会在家待到八点多,到校正好赶上宿舍门禁。
现在不到六点。
白璐想了想,回复他一个字:
“好。”
电话在下一秒打进来,白璐接通,声音压低:“许辉?”
许辉的声音带着宿醉,浑浑噩噩。
“几点到?”
“你想几点吃饭?”
“现在。”
“……现在不行,我家里有事没有做完。”
许辉声音嘶哑低沉:“你家哪儿那么多事。”
“……”
“算了,八点,带两瓶水过来。”他嘀嘀咕咕,“屋里没有水了……”白璐觉得他还有点迷糊,说着说着就挂断了电话。
白璐回到客厅,跟父母说有朋友找,想提前回去。
“哪里的朋友?”
“学校的。”
白璐父母从来没有怀疑过白璐,他们都知道白璐的朋友很少,自从蒋茹离开,她很久都没有在家里提到什么朋友,今天说了一个,父母都没有细问,直接表示支持。
“跟朋友好好相处。”妈妈说。
白璐背上书包,若有所思。
“会好好相处的。”
赶到许辉家的时候正好八点,白璐路上买了两瓶矿泉水。
一开门,白璐闻到了浓浓的酒气,呛得刺鼻,还没迈入,人不由得往后退了半步。
“进来。”许辉眼睛里有血丝,头发乱蓬蓬的,是完全没有休息好的样子。
白璐进屋,看见茶几上有两个大塑料袋。
“你叫外卖了?”
“嗯。”许辉打了个哈欠,“随便叫的,你看看想不想吃,不想吃再点别的。”
白璐把水放好,安静地坐在沙发上,小声说:“我吃什么都行。”
许辉揉揉脸:“看都不看就吃什么都行。”
他随手拆开袋子,里面是一个高级刺身龙船:
东星斑、冰山蚌、牡丹虾、帆立贝、鲜章鱼……
刺身切割规整,摆盘考究,龙船下面一层铺着碎冰,刺身上还摆着花和竹叶作为装饰。
白璐看了一眼塑料袋上的牌子,认出这是六中对面一个高档日料餐厅。
旁边一袋里还有特色寿司和小菜甜点,色彩清新,香气四溢。
许辉点了根烟:“吃东西啊。”
白璐抿抿嘴,说实话,她还没吃过这么高级的日本菜。
许辉看她不动,说:“不好意思?”
许辉看着干坐的白璐,疲惫的脸上难得有了笑意。
“哦,还真的不好意思。”他活动了一下筋骨,因为没有休息好,关节嘎嘣地响,“没见过你这么呆的。”
许辉咬着烟,把外卖盒都打开,调料放到碟子里,筷子也拆了,端到白璐面前。
白璐没拿。
许辉侧着头看她:“还得怎么伺候,白大小姐?”
白璐耳根有点红了。
许辉把筷子塞到白璐手里,自己去弹烟。
白璐:“你不吃吗?”
“等会儿吃。”
白璐放下筷子,轻声说:“那我也等会儿吃。”
许辉转眼凝视白璐。
疲倦让他看起来格外的安静。
龙船散发着凉气,许辉看着看着,慢慢探身过来。
他伸手,去摘白璐的眼镜,依旧被白璐拦了下来。
这次白璐握着他的手腕。
他关节干净,年轻的肌肤带着几分男孩独有的细腻。
许辉低声说:“摘一下都不行?”
白璐摇头。
许辉语气冷静,没有感情:“你不是喜欢我吗?”
白璐还是摇头。
许辉冷笑一声:“你长得一般,心倒是挺细,乱七八糟的做得不让人讨厌,不过也差不多就行了,再多就不讨人喜欢了。”
白璐静静地望着他,夜晚也给了女人力量。
许辉表情不变:“还不承认?做这么多不是喜欢我,你当我是傻的?”
这时,白璐忽然开口了,声音平淡轻盈。
“是啊。”
许辉默然,白璐看着他,正正经经地说:
“我就是当你是傻的。”
许辉被白璐定义为傻子之后,足有半分钟时间过去了。
最后他泄气似的垂下头,嗯嗯了两声,嘀咕道:“傻的,我是傻的……”
白璐闻到了酒味,他还迷糊着。
许辉退回去,打个了转,躺倒。
他个子高,手长脚长,要蜷缩一点才能窝进沙发里。
人侧着身体,面朝沙发,昏昏欲睡的样子。
白璐拿着筷子,看着他,问:“许辉,你累了吗?”
许辉没动静,白璐坐了一会儿,发现他还是一动不动,慢慢站起身,来到他身边,弯腰再问:“许辉,你是不是累了?”
沙发是黑色的,许辉的脸在沙发之间显得有些苍白。
白璐抿抿嘴,小声说:“那我先回去了……”
说着,真的转了身。
刚走一步,手腕被拉住,白璐被扯了回去。
“哎——”白璐怕不稳,下意识地要扶身边的东西,可手边就是刺身船,筷子都还没动过,白璐实在不想拿手按上去。
就犹豫了一秒,白璐绊倒在沙发边上。
坐在地上,白璐的脸皱在一起。
“许辉!”她一手捂着自己的屁股,一手挣开许辉的手,朝他肩膀上打了一下。
“哟,知道动手了。”许辉懒洋洋转过身,白璐忽然发现他们离得很近很近。
白璐往后退,许辉一把抓住她的肩膀,没费什么力气就拉了过来。
“躲什么?”嘴里带着热气,许辉的手指用力,又察觉到什么,前后捏了捏,“肩膀好薄……”他小声说,“你是纸片做的吗?”
白璐挣开他的手,从地上站起来,回到旁边的沙发坐好。
许辉像一条水生动物,在沙发上翻了个身,枕在靠垫上看着她。
比起白璐,许辉姿态放松,不论目光还是呼吸,都游刃有余。
白璐握着筷子,有点僵硬地说:“吃不吃饭,不吃我走了。”
许辉无奈叹气,慢吞吞地从沙发里坐起来,拿起一双筷子。
“你急着走?”
白璐说:“晚上还有事。”
许辉夹了一块刺身放到嘴里:“你总有事。”
白璐:“帮家里做事。”
“父母做什么的?”
“很普通的……我平时有时间会打打工。”
许辉很自然地问:“缺钱?”
白璐想都没想就摇头,许辉说:“不缺钱打什么工?”
白璐看着他,许辉放下筷子,与其四目相对,似乎在等着她说些什么。
白璐目光淡然,脸上没有多余的表情,平静地开口:“我有一个妹妹,前些日子受伤,做了一个手术。”
许辉哦了一声:“得病了?你帮她攒钱?”
白璐低下头,轻不可闻地说:“算是得病了吧。”
“什么叫算是?”
白璐夹起一块寿司,放到嘴里。
许辉盯着她的脸看,半晌有点嫌弃地说了句:“说话慢,吃东西也慢。”
白璐咽下最后一口寿司,说:“我要走了。”
许辉眉头皱起,看了看时间:“这才几点?”
“九点多了。”
许辉撇撇嘴:“算了,走吧。”
白璐:“谢谢你请我吃东西。”
许辉耸耸肩,不甚在意。
许辉跟着白璐走到门口,看她穿鞋,低头问:“送送你?”
“不用。”
白璐临走前看了许辉一眼,他还抱着胳膊懒散地靠在门口,白璐隐隐觉得他有些话想问,但他们最终谁也没有说什么。
走在回校的路上,白璐心想,他应该是记得的。
记得那天自己大半夜喝多了,打电话给她,跟她讲了那些零零碎碎的话,讲到最后哭着睡着。
虽然他们谁都不曾提起。
白璐觉得从那顿饭起,她与许辉之间的来往走到了另外一个阶段。
许辉很少找她了,她也不再每周繁复地设计花样。
好像最初的新鲜感过去,他们都开始淡化。
可还是没有断了联系。
偶尔的一些夜晚,在白璐做着习题,或者回到宿舍洗完澡躺在床上的时候,许辉会发几条短信。
问她在干什么,打工忙不忙。
短信总是聊着聊着就有始无终。
就这样,时间一晃来到九月。
学校正式开学了。
“看着新生总觉得自己老了啊。”高三的考生们纷纷感慨。
天气也更热了。
下午的体育课已经很少有人出门,大家宁愿留在屋子里发呆,也不愿意出去晒太阳。
几个女生去食堂买了份冷饮,回班级里吃,一边吃一边笑着聊天。
她们的声音很小,因为屋里有许多睡觉的同学。
白璐是其中之一。
昨晚将所有事情做完已经后半夜了,今天白璐出奇的累。
伏在桌子上并不舒服,白璐睡得不踏实,蒙蒙眬眬之间似乎听见有人在自己周围说话。
“去啊……说啊……”
“怎么一到这时候你就怂了?”
“……”
“再不说我可要走了……”
“……你别拉我啊!”
“喂……”
白璐缓缓睁开眼,刚好看见旁边拉拉扯扯的吴瀚文和李思毅。
声音戛然而止,两人开始咳嗽,眼神飘忽。
吴瀚文悄悄瞪了李思毅一眼,李思毅全当没看见,把吴瀚文往白璐这边扒拉了一下,然后低头开始看书。
白璐看着吴瀚文:“你有事跟我说?”
吴瀚文热得额头出汗。
白璐在他哑口无言的时候,脑中混沌地思索着,或许所有学习好的孩子额头都很大,宽宽亮亮。
吴瀚文刚冷静下来就发现白璐盯着他的脑门看,下意识地去挡自己偏高的发际线。
“这个、这个……”
白璐看向他的眼睛。
“怎么了?”
“没事……”吴瀚文放下手,转回身子,面向书桌上的试卷本。
白璐想了想,轻声说:“今天六号了,明天你就去比赛了吧。”
吴瀚文肩膀一震,转过头:“你记得啊?”
白璐点头,困意没完全过去,忍不住打了个哈欠。
“你加油。”
吴瀚文笑笑,白璐又问:“在哪比?”
“全省统一的考场,我已经去看过一次了。”
白璐嗯了一声:“清华北大在向你招手。”
吴瀚文:“这个时候给我加压,是不是不怀好意?”
白璐:“考试前不应该心有杂念。”
吴瀚文搔搔头:“那个……”他手指头玩着试卷,搓成了一个个小卷,“那个,晚上……”
白璐等着他说完。
“那个……”
李思毅忍不了了,一拍桌子。
“晚上学委请你吃饭!大战在即,同桌帮着饯行一下,行不行?”
吴瀚文惊呆了。
李思毅盯着白璐,小眼睛竖起来。
“行不行?都成年人,给个痛快的!”
吴瀚文毛了:“你这乱什么!是不是——”
“可以啊。”旁边的白璐说。
李思毅这才把目光转向吴瀚文,胜利般地挑了挑眉。
白璐说:“你想吃什么,我请你吧,之前你给我讲了那么多题,我也没有好好谢过你。”
吴瀚文大度道:“同学之间相互帮助,应该的。不用你请客,咱们在食堂吃一下就行了,主要就是打打气。”
白璐点头,转念想到什么,又说:“不过可能你要等我一下,放学后我要去送个东西。”
吴瀚文问:“送什么?”
“有人今天过生日,我送个生日礼物。”
“谁啊?”
白璐笑笑:“你不认识。”
吴瀚文恍然点点头:“……行,那我放学了在食堂等你。”
九月六,有人过生日。
白璐放学后背着书包来到许辉家,她没有敲门,她知道里面没有人。
许辉要跟朋友聚会,之前邀请过她,白璐说晚上有事,没有时间。
她还记得他切掉电话时冷淡的语气。
书包里是她准备了一晚的东西,拿出来,轻轻地插在门缝里,白璐转身离开。
许辉的确在外面,今天朋友请客,下午三点不到,十多个人集体逃学,包了一间KTV包房,疯到没边。
许辉作为寿星,被人灌得酩酊大醉,倒在沙发里睡着了。
夜晚,许辉睁开眼。
小叶在他身上趴着,一边叫嚷着看着玩牌的男生们,没有注意到许辉醒了。
他坐起身,小叶才反应过来。
“阿辉你醒了!”屋里声音太吵,小叶的大嗓门吼得许辉头更疼了。
“你要不要吃点什么?!”
许辉摇头,想抽根烟,在桌上摸了摸,胳膊被人碰了一下。
转头,是孙玉河,手里拿着一包烟。
“出去抽?”
许辉点点头。
从包房出来,许辉觉得又活过来了。
“屋里太闷了。”孙玉河递给许辉一支烟,说。
许辉把烟点着,抽了一口,说:“几点了?”一开口,声音嘶哑到自己都认不出。
“早着呢,才九点多。”
许辉揉了揉太阳穴,肩膀酸得发胀。
“哦,对了。”孙玉河往地上弹了弹烟灰,“你之前不是说认识一个一天生的妹子吗,怎么没叫来?”
“哼。”许辉不知想起什么,冷着脸嗤笑,还摇了摇头。
“怎么了?”
“没什么。”
抽完一支烟,许辉从后裤兜里抽出钱夹,抽了一张卡出来。孙玉河看见,淡淡地说:“别价啊,今天你是寿星,大伙请你吃饭的。”
许辉把卡给孙玉河:“我请吧。”
孙玉河静静看着许辉,半晌叹口气,接过卡:“行吧。”
“我这就走了,你们玩吧。”
孙玉河:“不打声招呼?”
“不了。”
说完,许辉转身往外走。孙玉河站在原地,看着他远去的背影。
许辉连个最起码的背包都没有,走哪都是一只钱包夹、短T恤、牛仔裤。
他走路有点驼背,但个子高,显不太出来,只是偶尔看着,会给人一种形单影只的错觉。
白璐正在打饭。
说好了请客,结果到了食堂吴瀚文说什么都不让白璐掏饭卡。
“别啊,说出去我丢不起人。”吴瀚文给白璐怀里塞了个餐盘,“你要吃什么自己拿。”
白璐没有拂吴瀚文的好意,拿着盘子半开玩笑说:“那学委可破费了。”
“瞧不起人不是?”
食堂夜宵还算丰盛,但白璐也吃不了多少,只拿了一份汤圆、一份薄饼。
吴瀚文打了满满一盘子饭,白璐看着,说:“你怎么吃这么多?”
“脑力劳动消耗体力啊。”吴瀚文晚饭没吃在等着,他没有跟白璐讲。
夜晚的食堂安静得近乎空旷,熬夜的高三生三三两两地分坐在各个角落。
“明天几点考试?”白璐打破安静。
“下午。”吴瀚文说。
“怎么那么晚?”
吴瀚文耸耸肩:“谁知道呢,人家这么安排我们就听着呗。”
白璐从汤圆碗里抬起头,静静地看着吴瀚文:“紧张吗?”
吴瀚文笑笑,隐约藏着骄傲。
“不紧张,有把握的。”
白璐说:“那要真拿了一等奖,清华北大去哪个啊?”
吴瀚文有点不好意思:“别挤兑我,不一定是这两个,今年的政策有变,浙江上海的大学也有可能。”
白璐点点头,吴瀚文停下手里的筷子,看着她,问:“你呢?你想去哪个大学?”
白璐咬一口汤圆。
“能考哪去哪。”
“没有目标?肯定有吧,不好意思说。”
白璐:“我的成绩一般,高考最多也就六百冒个头吧。”
“那能选择的也很多啊,你想留在北方还是去南方?”
白璐浅浅地吸了一口气,看着碗里稍稍有些浑浊的汤,轻声说:“不知道,到时候再——”
手机忽然振了起来。
今天手机刚好放在书包的外侧,一振白璐马上就感觉到了。
吴瀚文还等着她说完,白璐低头:“稍等一下。”
她拿出手机,看也不看就接通了。
“你在哪儿呢?”
又是低沉的声音,嘶哑、懒惰。
白璐背弯着,两鬓的头发从发箍中落下,挡住了两边的脸颊。
“又喝酒了?”
吴瀚文夹菜的手一停,又默不作声地接着吃起来。
“喝了,怎么样?”
“不怎么样。”
“管我……”
“没有。”
“你出来。”
“不行。”
“出来。”
“真的不行……”
座位十米远外,食堂打扫的阿姨忽然朝这边喊了一嗓子。
“快点吃啊,等会儿要关了!”
安静的环境里忽然爆出洪亮的声音,白璐肩膀无意识地一缩。吴瀚文看见,连忙转头对阿姨喊回去。
“马上马上,我们很快就吃完了!”
电话里出现数秒钟的停顿。
白璐埋着头,用手指拨弄着破损的坐垫。
他简短地发问:
“谁?”
“嗯?”
“谁说话?”
又是几秒的停顿,电话里传来一声嗤笑。
许辉低声说:
“不老实的女人……”
电话挂断了。
白璐把手机放回书包里,抬眼,刚好与吴瀚文四目相对,他好像在等她说些什么。
白璐不想谈其他,汤勺在碗里转了转,又吃了一个汤圆。
“时间也不早了,你快点回家吧,明天还要去考试吗不是?”
吴瀚文放下筷子,伸了个懒腰,忽然就正襟危坐起来。
六中男生的夏季校服是白色的棉织半袖翻领衬衫、深灰色的长裤。因为太热,吴瀚文第一颗扣子解开了,领子稍稍有点偏。
“给我打个气。”吴瀚文说,“正式一点的。”
白璐也直起腰:“要怎么正式?”
吴瀚文呃了一声:“就……你自己看着说呗。”
白璐眼睛缓缓转了半圈,最后看向吴瀚文。吴瀚文抬高眉毛,等着她说话。
“加油。”
吴瀚文:“完了?”
“完了。”
吴瀚文挠了挠耳后:“行吧。”说着自己笑出来,意味不明地说,“是要加油……”
夜半时分。
许辉躺在沙发上。
屋里没有开灯,但并不暗。靠近马路的低层,特点之一就是随时随地能借到路灯的光。
桌子上的手机不停地响,许辉没有动。
打电话的是还在KTV玩的朋友。
他离开三个小时后,玩得欢天喜地的人们终于发现寿星不见了。
电话一直响到没电,自动关机。
整个世界都安静了。
许辉转了个身,紧皱眉头靠在沙发里面,睡了过去。
他是被一阵敲门声吵醒的。
手指有些发麻,眼睛也睁不开。
“阿辉!我是孙玉河,你在里面没?”
门被拍得叮咣响。
“喂!你没事吧,阿辉?”
许辉从沙发里缓缓起来,去玄关开门。
孙玉河满头是汗,大口喘气。
“怎么不接电话?”
许辉摇头。
“以为你出什么事了,别这么吓唬人行不行?”
许辉转头往屋里走。
孙玉河跟在后面,看着他坐到沙发里,从桌子上拿烟抽。
“我是偷偷出来的,把你放走了我差点被他们弄死。小叶嚷嚷着要来找你,被我拦下了,这给我好一顿掐,你瞅瞅……”孙玉河掀起自己的袖子,让许辉看自己的小臂。
“哎,你这屋怎么灯都不开,这么黑。”孙玉河环顾一圈,皱眉说,“这屋酒味太重了,把窗户打开吧。”
许辉低着头抽烟,孙玉河看他一会儿,轻叹一声,靠坐着也拿出烟来。
“要不,叫小叶过来?”
许辉终于开口:“不用。”
孙玉河:“我说大哥,你过生日耶,别这么苦兮兮的行不行?高兴一点。”
许辉盯着一处发呆许久,孙玉河低下头,才发现桌子上放着一个小文件夹。
“这是什么?”
“生日礼物。”
孙玉河看向许辉:“谁给你的?”
许辉咬着烟,疲惫的脸上忽然笑了笑。
孙玉河说:“那个跟你一天生日的女生?”
许辉不经意地瞥向他。
“你怎么会猜她?”
孙玉河自己也不知道:“随便一想,乱猜的,真的是她?”
“嗯……”
孙玉河抬屁股伸手:“送啥玩意了我看看。”
许辉拿起文件夹举到另一边。
孙玉河瞪眼:“嘿?怎么回事?不给看?”
又去拿,许辉抬脚把他踹回沙发里。
孙玉河点头:“行,行啊许辉,兄弟不做了是不是?我怕你酒精中毒猝死了,大半夜地打车跑过来,结果你连个生日礼物都不让我看,你行啊。”
许辉低嗤:“来什么劲。”
孙玉河扬扬下巴:“不开玩笑,送的什么?这么薄,不会是情书吧?”
许辉把文件夹打开,从里面抽出一张纸来。
A4纸,塑封起来了。
孙玉河拿到手里,借着橘色的烟星看过去。
“画啊?”
手里是一张素描,笔法轻盈,调子淡淡的。
画的是一小片矮树丛,纷乱的树叶,一层叠着一层。
“过生日给你画一幅黑白树叶,怎么个意思?”
许辉骂了句“滚”,不耐烦地解释:“那是花。”
“哪来的花?”
许辉上手,随便一指。
孙玉河眯着眼睛使劲地看,终于在一片树丛里找到了一朵小花,一枝两朵,并株而开。
“这……”孙玉河要感慨点什么,画被人从手里抽走了。
孙玉河言语转笑,说:“是不是有什么意思啊?”
许辉把画放回文件夹,淡淡地说:“什么?”
孙玉河搭着二郎腿:“别装啊。”
许辉把文件夹放到桌子上,靠在沙发里,孙玉河说:“有兴趣就泡呗,你不是说长得也不算难看?”
许辉转过头:“那也算不上漂亮。”说着又想起什么,撇嘴补充,“还不老实……”
孙玉河指着许辉:“你瞅你那矫情样!”
许辉烟一掐,甩向孙玉河,孙玉河一侧身,躲过去了。
“有照片没,给我看看。”
“没有。”
“真没有?”
“……”
孙玉河呵呵地笑了两声:“咱俩什么关系,一张床上睡几次了,我还不了解你?”
许辉:“你别恶心我。”
孙玉河冲许辉勾了勾手指,许辉不情不愿地把手机拿出来,翻出照片。
照片一看就是偷拍的。
那天白璐来这里做蜜渍柠檬,许辉在门口看着她,小叶来了电话,许辉拿手机的时候,白璐刚好转过头,他随手拍了一张照片。
抓拍的瞬间,白璐仰着头看着他,嘴巴微张,表情有点呆。几缕头发弯弯地落在脸颊两侧,大眼镜架在鼻梁上。
“好小只啊……”孙玉河看着照片。
许辉又取了一支烟。
“行了别抽了。”孙玉河把烟拿下来,“又不想抽还抽什么?”
“谁说不想?”
“这也不难看,就是朴素了点,看底子还不错。以后收拾收拾,打扮一下就好了。”
许辉耸耸肩,满不在乎。
“你喜欢还不好意思追。”
许辉不敢置信地看着他:“谁喜欢?”
“那你偷拍人家照片。”
许辉看向一边。
“是不是喜欢?”
许辉倒在沙发里,低声说:“也不是喜欢吧……就是……”
孙玉河:“是什么?”
许辉自己也说不清楚,静了半晌,呢喃道:“就是碰上了……”
没那么多理由,也没那么多感触。
就是莫名其妙地碰上了。
“她看着挺普通的。”深更半夜,许辉还没彻底醒酒,头也有点晕,迷糊之间不知如何形容。
揉了揉脑袋,许辉头发凌乱,像是鸟窝。
孙玉河有一句没一句地听着他更为凌乱的解释。
“我本来都没当回事的,可就……就撞上了,好多事情都是。还有感觉……感觉也是,平时不常有,就那么几个点子,全都踩对了一样。”
孙玉河听不懂他的胡言乱语,但还是点头:“嗯嗯,全都踩对了,所以你还要不要接着嫌弃?”
许辉看过去:“我什么时候说嫌弃了?”
“你——”孙玉河长舒一口气,“行行行,你没说。”
许辉垂下头,看着自己的手掌,半晌低声道:
“就是碰上了而已。”
“约出来吧。”孙玉河说。
许辉窝在沙发里不动弹,孙玉河推他:“嗯?约出来啊。”
许辉脸埋在垫子里,孙玉河:“怎么回事?”
推搡半晌,孙玉河有点不耐烦了。
“不说我走了,这都后半夜了,两个大老爷们在这玩什么纯情。”
孙玉河站起来,作势要往外面走,几步开外回头偷瞄了一眼,发现许辉抱着身子,埋着脸,一动不动。
孙玉河犹豫了一下,又走回去。
“哎。”碰了碰许辉肩膀,孙玉河说:“怎么了?”
许辉缓缓摇头,从沙发里坐起来,拿了根烟。
“算了。”
点着火,几秒钟的空闲,火光映照在他的脸上,毫无表情。
“没意思……”
打火机扔到桌子上,许辉靠到椅背上,神色冰冷。
孙玉河退回一旁坐着:“你别又这样。”
许辉转头:“怎样?”
孙玉河与他对视几秒,然后耸耸肩:“你要算了就算了吧,本来还想着要不要帮帮你。”
许辉冷笑一声:“追个女人还要你帮?”
孙玉河:“那你自己来喽。”
许辉转回头,盯着黑暗中的茶几一角,默默不言。
孙玉河又说:“你能不能别别扭了?”
许辉:“我别扭什么?”
“得。”孙玉河一拍手,“那就这样,你哪天把人叫出来,让我见见总行吧。她是哪个学校的?”
许辉摇摇头:“不知道。”
孙玉河又问了几个问题,许辉通通摇头。
他这时候才发现,对于这个女孩,他除了名字和手机号码以外,一无所知。
孙玉河:“按我说的,你把人叫出来,我把惠子带着,一起玩玩。”
许辉听了,说:“好久没见你带惠子出来了。”
惠子名叫陈惠,是孙玉河的女朋友,青梅竹马,一起长大的,比孙玉河大一岁,现在在一家餐厅上班。
“她工作忙。”
许辉忍不住骂了一句:“一群女的,忙个什么劲!”
“怎么?她也忙?”孙玉河说,“她叫什么来着?”
许辉:“白鹭,一行白鹭上青天。”
“我的提议怎么样?正好我也好久没跟惠子出去玩了。”
许辉默不作声,孙玉河知道他已经答应了,起身说:“那你跟她约好时间,到时候告诉我就行,我再去问惠子。”
站了一会儿,孙玉河:“听见没啊?”
许辉这才轻轻地嗯了一声。
正式开学后,墙上的计数板显得更为瘆人了。
“我就说这数字就不能用红的笔写。”李思毅说,“每次看到都感觉血淋淋的。”
“拿什么写该是多少还是多少。”吴瀚文说。
“哎,你是行了啊。”李思毅一拍吴瀚文的肩膀,“哥们还没着落呢。”
吴瀚文考完了试,看神情似乎是胜利归来,老师来问感觉情况怎么样,吴瀚文说考得很顺利。
他的心情也比较放松,不再像之前那样一天八百遍跑自习室,最近一个多星期,每天捧着本厚厚的英文书,闲散地走在校园里,有时体育课甚至还会到楼下跟班里男生一起打篮球。
只是打得比较烂。
吴瀚文擦了擦额头上的汗,把球扔给同学:“你们先玩,我这身子骨受不了了。”
“所以说,老天爷还是公平的。”坐在一边乘凉的李思毅对吴瀚文说,“老天给了你灵活的大脑,就不能再给你协调的四肢。”
吴瀚文体力确实差,一会儿的工夫已经上气不接下气:“你给我消停点啊……”
李思毅把水瓶递给他,说:“包老师让你帮忙弄运动会的报名单,你弄好没有?”
吴瀚文坐在一边的台阶上休息:“怎么,你有什么想报的项目?”
“你开什么玩笑!”李思毅一巴掌扇在吴瀚文后背上,说,“虽然咱俩关系这么铁,但是俗话说得好,距离产生美,你应该适时地将我遗忘了。”
吴瀚文笑了:“不行,我们班男生少,大家又很少主动报名,排号轮到你了你就得上。”
李思毅在一边哭嚎,嚎了一半停下了,推推吴瀚文的胳膊,下巴朝一个方向扬。
白璐正坐在升旗台下面。
她膝盖并拢,头低着,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她怎么一直一个人啊,”李思毅说,“也不跟其他女生在一起玩。”
吴瀚文看着白璐,说:“以前她跟蒋茹关系好,蒋茹走了,她话比以前更少了。”
提起蒋茹,李思毅不胜唏嘘。
“傻姑娘啊傻姑娘。”
身边人站起了身。
面前出现影子的时候,白璐就将手机收起来了。
“干吗呢?”吴瀚文来到她身边。
“没干什么。”
吴瀚文指着她:“偷偷玩手机,被我发现了。”
白璐转头:“你是纪律委员吗?”
吴瀚文:“高三宗旨——‘学习就是一切’,按递推关系,我是学习委员,班干部里起统领作用。”
白璐笑了笑。
风把汗吹散了。
“你回教室吧。”白璐看着他,说,“天气要凉了。”
吴瀚文还没开口回应,白璐自己站了起来。
她朝教学楼的方向走了几步,站住脚,回头问吴瀚文:“运动会不排我的学号,可以吗?”
她声音很轻,轻得吴瀚文一愣,下意识地就点了点头。
“可以啊。”
白璐说了声谢谢,也或许没说,走进教学楼。
“真是女人重千金,兄弟不如狗啊。”
李思毅又不知道从哪冒出来,跟吴瀚文一起看着白璐消失的方向,感慨道。
吴瀚文回神,推了他一下,两人笑着打到一起。
体育课还没结束,白璐拿着手机来到一楼的一间空教室里。
许辉第三次发来短信,语气已经很不耐。
“到底行还是不行,能不能说清楚点?”
白璐终于回复一句:
“行,但是时间要在二十九号。”
许辉回复:“能接电话吗?”
白璐起身,把教室门关上。
许辉的电话打进来。
“二十九号?这么晚?”
“嗯,我之前走不开。”
许辉静了一会儿,听声音好像点了一支烟。
“成天这么忙,国家主席吗?”
就算看不见,白璐也摇了摇头:“没有主席忙。”
许辉哼了一声:“那就二十九,能定下来吧。”
“可以。”
“到时候再联系吧。”
电话挂断。
白璐转头,教室的窗户没有关,外面紧邻着就是一片树丛,后面是嬉笑玩耍的学生,他们的声音听着有些遥远。
更遥远的是天边的霞光、傍晚的红云。
白璐自己一个人坐在屋子里,一直到下课铃声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