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幻情魂倾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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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章 干脆利落

终究,孙成虎应了一句,他的心绪却不似话说得那般干脆利落。

紫荆总算明白过来,愤愤哼了一声。

“好……好!你们一个是王爷,一个是将军,寻常人的性命,你们是不放在眼中的!你们的道理我不懂!可若是北狄人来了,我绝不会不管不顾!”

紫荆言罢,径自出了车厢,留下陈齐与孙成虎面面相觑。

“紫荆冠人平日说话温温软软,没想到性子这般倔。”

半响,陈齐苦笑道。

“妇人之言,殿下不听也罢。”

孙成虎道。心中却在想:温温软软?你没见过她在战场上呼风唤雨的模样。那可没有半点尘世中女人的温软。

若真是温软的姑娘家,便不会在那一天,冲到他的马前,掷地有声地说——她能救人。

随后两人都沉默了。

因为他们纵是有千般道理,也抵不过紫荆清澈眸子中的一句疑问。

为什么……男人们口中的家国大事,比近在咫尺的人命更重要?

紫荆随着雪睨冠人修行七年,学的是清心寡欲。此次难得动一回真怒,一连几日不理睬陈齐与孙成虎。

陈齐有意修好,日日差人来请紫荆叙话,紫荆只与杨玉坤闲话家常,不加理会,好在陈齐见不到人,便不知她横眉竖目的模样。孙成虎却因要照看一行人安危,日日都要与紫荆打几回照面,每说上一句,都要被紫荆硬梆梆地顶回来。

孙成虎不觉得自己有错,却也不觉得紫荆有错,被她无礼相待,竟发不出火来。杨玉坤早已从紫荆之处听到当日之事,也暗叹紫荆不愧是道门中人,活了十几年,还不知道身处局中,身不由己的难处。由此,对紫荆心性又有了一层认识。再观孙成虎,一次次碰了软钉子,还是一次次往她们车厢跑,更是渐渐看出些门道来。

虽说连孙成虎自己都没发觉,但他待紫荆,是与寻常人不同的。紫荆若真与孙成虎结下情缘,倒也不失为一桩美事。

杨玉坤便旁敲侧击:“紫荆冠人,你入了道门便真不管尘世间事了么?若你尘缘未了,有一天遇到自己的良人,又该如何?”

紫荆竟有些羞涩,将她遇到雪睨冠人的缘由又说了一回,红着脸道:“我原本就不觉得自己该是道门中人,只是师傅的恩情不能不报。若在我有生之年,师傅得道飞升,我或许会回到红尘中来,嫁人生子,做一个寻常妇人。”

杨玉坤只得在心中叹息。那雪睨冠人,清修六百年都未得道,到底什么时候才能成仙还真是未知之数,紫荆的侍奉,或许是几年,又或许是一生。可若要她劝紫荆重回尘世,她也做不到。

因为……当世之人好讲情义。

情义情义,“情”与“义”相连,要谈情也须讲义。

紫荆侍奉雪睨冠人,是不容置喙的“义”,她将义放在情之前,无可厚非。

因而,世间无论男女,所遵循的,都并非纯粹的情。

也是因此,“情”才是诗词,才是典故,才是那舞台上的戏。

而那些真正为“情”奋不顾身的男女,无异于飞蛾扑火。

杨玉坤思及于此,神情有些恹恹,抚着肚子半天说不上话。

她是成全不了孙成虎与紫荆了,他们之间的缘分,须看天意。

而紫荆不时为杨玉坤驱除腹上怨气之际,也在思索唐致远之事。

唐致远身份不明,会为一行人带来危险之事,她不是不明白。当日,却是她言之凿凿——唐致远可以留在车队中,才有后来那场口角。

紫荆觉得唐致远不是恶人,并非她有识人之明,仅为一种直觉。

当日唐致远跑到她的车厢下,衣衫褴褛,身上有受刑的痕迹。可他一直笑着同众人对话,眼中并无憎恶、厌烦、惧怕之类的情绪。

或许,他是温柔之人。

所以听到陈齐询问之时,她便让唐致远留了下来。因为她不确定唐致远这样满身谜团,又被北狄刺连部追赶的人,若是离开车队,会遇到什么。

如此一来,却将更多人的生死牵扯进来。

紫荆不由想道:她所做之事,真的对么?

又或许,真如孙成虎所言,妇人之仁不可取?

紫荆实在按捺不住心中纠结,决心再去见一回唐致远,亲自一探虚实,好安抚自己——她没有错。

与杨玉坤以及车队中的嬷嬷侍女打交道这几日,她却逐渐知道,以她现下享王爱宠“绢夫人”的身份,光天化日之下靠近囚车与外男交谈极不妥当。因而,又过了一日,紫荆总算等到享王车队在一处驿站落脚,是夜,她悄悄换上了随行侍女的衣裳,步出客房。

关押唐致远的囚车在后院。孙成虎深知此人身份必定不同寻常,命人日夜看守。只见十来名官兵于囚车前围城一堵人墙,虽然官兵之间偶有交谈,气氛并不松懈。

唐致远靠着柱子,呼哧呼哧睡得正香。

紫荆略一沉思,口总念念有辞,手上亦不停歇,使风将内院中的官兵一一困住。

这一道驭风术中,掺入了催魂咒。只需片刻,中术法者便会觉得眼皮沉重,浑浑噩噩如坠梦中。待她离开,术法自然破解,官兵们即刻便能醒来。

“唐先生!”

紫荆如愿接近囚车,伸手推搡睡梦中的唐致远。

唐致远即刻惊醒过来,睁眼之时眼中尚有几分警觉,待看清是紫荆,微微一笑,不见慌乱。

仿佛,早已料到紫荆会来。

“紫荆姑娘,方才在下正梦到你。”

“咦?梦到了我?”

“在下梦到,好大一片花圃里,丝竹缭乱,恍若仙境。紫荆姑娘便与王妃娘娘、宜营城的孙成燕将军、还有鱼锦乡的小曼、三姐儿、翠姑聚作一处……天下美人,尽入我眼,好不快活!可惜享王殿下只得一个背影,这倒是因在下几日来只瞧见他背影……观其身段,他定然也是位芝兰玉树般的美人,在下却无缘得见殿下尊颜,可惜啊可惜!”

“唐先生,见到美人你便觉得高兴么?”

唐致远说话风趣,边是赞叹,边是摇头晃脑,那双桃花眼里精光烁烁。紫荆忍不住笑起来,心中却忽然想道——不对。男人,也能被称作美人么?

“先前是挺快活,后来……”唐致远的笑脸变成了苦瓜脸,悲愤道:“孙成虎将军持鞭站到在下面前,怒声呵斥‘非礼勿视!非礼勿视!’,于是美人们统统不见了,到最后在下眼中只剩一个大老爷们!”

紫荆噗嗤一声,上上下下打量唐致远,见他身上已不是那日穿的破烂澜衫,而是一套干净的粗布衣裳,面上也不见风尘。可见孙成虎并未苛待于他。

唐致远也随着紫荆一同笑。笑完之后,才慢悠悠问道:“紫荆冠人今日因何事前来?”

紫荆默了片刻,抬起头,清澈的眸子直视着唐致远。

“唐先生,你真的患了失魂症么?我……今日便是想问这一句。不为别的,我只想知道,当日我从北狄人手下救下的人,到底是谁?”

唐致远一滞,饶有兴致地打量着她。

他的眼神未见闪避。

“紫荆姑娘,你也不信在下失去了前尘旧事的记忆?”

“若唐先生此刻再说一次,你真是患了失魂症,我定然相信。”

“可姑娘今日会有此问,便是心中早已存疑,不是么?”

“是。”紫荆坦然颔首:“这便才要先生告诉我,你先前之言,并非作伪。”

唐致远垂下眼,片刻,又缓缓抬眼迎上紫荆探寻的目光,嘴角慢慢弯出温柔的弧度。

“紫荆姑娘,这一事上,我并未骗你,也未骗过别人。”

“好,我信你。”

紫荆亦是毫不迟疑地说道。

唐致远竟有一种如释重负的轻松感,唇角却没了笑容。

“我能感觉到,那一日鱼锦乡之难,北狄人是冲着我来的。后来,我被押入军营,北狄人又来了,我心中茫然,不知北狄人为何执着于我,只能逃到你们这里。我明知会给你们带来麻烦,仍赖在你们身边不走,你……是不是觉得我厚颜无耻?”

“唐先生此乃求生之举,他人无从非议。”

“谢谢你,紫荆姑娘。”

唐致远终是受了撼动,神色肃穆起来。

从他被孙成虎那日带走起,没有人肯相信,他确实失了魂。世人总爱将简单的事看得复杂,这却是因为,他真正的身世,定然是复杂的。

——连他自己都明白,能让北狄追击不休的身世,定然是复杂的。

“我从军营一路奔到孙将军之处,也确为直觉。只是逃脱军营一事上,我说了谎。”

唐致远又道:“军营之中,我虽双手被缚,求生之念却使我的身体灵活无比。闪躲,踢腿,翻身,这些习武之人才会做的动作,我明明从未做过,却无比熟稔……我的身体,似乎已是很习惯,与众人搏击。”

紫荆颔首,用黑白分明的双眼注视着他,催促他继续说下去。

“待逃出军营,一气狂奔,脑海中却一直有个声音,轻声呼唤‘去那边’‘去那边’……待回过神来,我见到了孙将军。此事又是否太过离奇?”

“唐先生,我信你。”

紫荆只得这一句。事情确实离奇,但她已决定相信唐致远,他真心交代之事,她每一个字都愿意去信。

唐致远眼中神采闪烁,而后退开一步,双手作揖,倾下身去,一字一字,字字铿锵。

“受姑娘此等恩惠,在下定永世不忘。”

“唐先生言重。”

紫荆亦是动容。原来,相信一个人,之于被相信的人来说,竟是如此重要。

紫荆步出后院,正打算回客房,后院小门前忽然闪出一个人影。

“绢夫人,深更半夜换上侍女衣裳私见外男,幸好只是被我瞧见。要是被我手下弟兄瞧见,你该如何自处?”

来人话语中有些气急败坏,更多的却是关切,他正是孙成虎。

紫荆瞪大眼,惊疑道:“孙将军,你……你怎会知道?”

孙成虎冷笑一声:“你只记得迷昏囚车前的弟兄,却忘了,我亦有安排人在驿馆内巡逻。”

心中却替紫荆捏了把冷汗。先前有官兵发现有侍女去了后院,将此事禀告孙成虎。孙成虎即刻反应过来,那是紫荆。当下打发了那名官兵,自己守到后院门口。

紫荆与唐致远说了些什么,他听不清。可他明白,紫荆是想去寻一个答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