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清晨,赵壮率营军押着“敌首”赶来汇合,车队亦是整备妥当。队伍竟比出发前还壮大了许多。
一行人浩浩荡荡继续赶路,接连几日,走得很是稳妥。唯一令孙成虎心烦的,却是唐致远放在自己腰上那双……不安分的手。
“孙。将。军。”
唐致远将唇贴到孙成虎耳边,轻轻呵气。
孙成虎臂上顿时浮起一层鸡皮疙瘩。
“在下瞧着孙将军皮糙肉厚,没想到腰肢纤韧结实,比青楼花魁还有摸起来还舒服。”
孙成虎嘴角抽搐,干笑道:“是么?你倒清楚明白得很,难道是个常逛窑子的主儿?”
“往事早已记不清,可在下一触到将军腰肢,便有此叹。嗯……回味无穷啊,这可如何是好?”
说着,双手探入孙成虎铠甲,沿着腰侧肌肉捏上一把。
孙成虎额上青筋暴跳,终于是忍无可忍,策马回头大喝道:“滚下去!”
唐致远赶紧作老实状背起双手:“将军莫气、莫气,在下不过由心而发。”
孙成虎无语凝咽。北狄人来袭翌日,陈齐便将囚车中的“唐致远”换成旁人,本尊则扮作仆从,随王府前行。而紫荆仍未对他解除风缚之术,仅将术法效力减了几分,谁料唐致远得了些许自由,便四处勾搭俊男美女,没过几日,还摸到了孙成虎马上。
孙成虎念着唐致远那块保命墨玉在自己身上,他待自己亲热有加在情理之中,又因他之余自己有救命之恩,也便随他去了,谁料想不过片刻功夫,就连自己也被调戏上了!
孙成虎虽是驻城守军,却上过南齐的战场,知晓军中南风并不少见。有些底层士兵是与因身边弟兄同出同入,生死患难之后再看不上寻常女子,遂与弟兄情同夫妇。有点权势的则是因身边全是男子,只得挑容貌清秀的小兵充作女子泻火,久染此道之后变得男女不忌。可他自负自己身份超然,又生得英武,绝非好南风的所能觊觎之辈,偏偏被唐致远这个皮相比自己孱弱许多的家伙破了忌!
“你真是荒淫无耻!”
孙成虎怒骂道,唐致远哈哈大笑。
这一幕,落到靠着车窗往外张望的紫荆眼中,禁不住噗嗤一声。杨玉坤见紫荆笑得开心,也遣侍女来窗边打探,只见孙成虎面上又是气恼,又是尴尬,面红耳赤冲着紫荆点头,唐致远则背着双手装乖,虽不明就理,也觉得此情此景当真可乐。
车鸾内顿时笑作一团,果真是莺声燕语一片,和乐融融。
是日傍晚,车队行至落霞山。残阳晚照,赤金云潮片片翻涌。
暖风拂面,官道旁一种不知名的花儿随风摇曳。此花以落霞山为界,生于后陈中部,花瓣浅蓝,花芯却是深紫,影影绰绰衬着碧绿茎叶,别有一番韵致。
紫荆瞧着这花出了神。
车队内亦有不少从北疆乡间征集来侍女,一生从未踏出北疆地界,初次见此景色,亦是惊叹不断,欲要下车摘上一捧花儿。
孙成虎却不敢松懈。按行程,他们今夜应至落霞山顶上的享王别院内落脚。待明一早过了落霞山,再走上一两日,即出了北疆地界,安康城便不远矣。北狄人若不肯放过唐致远,这几日间定会再度来袭。此处呆上一刻便是多上一刻危险,因而,对于侍女们的声音仅是充耳不闻。
唐致远却捅了捅他:“将军,你看。”
孙成虎朝着唐致远努嘴的方向看去,是紫荆发呆的模样。
唐致远在他耳边低语:“听闻紫荆姑娘并非后陈人士,十岁便入了道门,想是从未见过那花儿,将军何不替她采上一捧,找个无人之处塞给她,好讨得美人一笑?”
孙成虎面上一赧,是这样么?
随即又觉得不对。“我为何要她采花?你怎么不去?”
唐致远懒洋洋转了转脖子。“我与紫荆姑娘又无男女之情,此举不是惹人误会?”
孙成虎此言入耳,第一反应竟是心情大好。
原来,紫荆替唐致远美言,唐致远又受了紫荆恩惠,两人间却未生情……
然而待他将唐致远的话细细想来,不由大惊。
“我与紫荆冠人便像有男女之情么!”
“紫荆姑娘那边不好说,将军的心思,你自己还不清楚?”
“她、她可是道姑,你休要毁她清修!”
孙成虎怒斥,面皮却不争气地红起来。
“未尝过世间情爱的出世之人与红尘中人又有什么区别?将军若不主动些,当心旁的世间男子去毁她清修。”
“一派胡言!还、还有……她是道姑,你理应好好唤她一声冠人,整天姑娘来姑娘去的,听起来便像是好色之徒!”
“噗……哈哈!”
唐致远原是掩着袖子故作文雅,后来却忍不住捧腹大笑,笑够了才伸胳膊揽住孙成虎的头,戏谑道:“孙将军,你当真很是可爱呢。”
饶是如此,待车队于别院里落下,孙成虎仍是偷得半刻闲暇,摸到庄外小道上,采了一捧花儿。
入夜,孙成虎借着探查守备的名头,来到紫荆房里,呆了一会儿,支支吾吾说不出像样的话。
紫荆奇道:“孙将军,你可还有要事相商?”
房内侍女听得此言,以为又是些她们不能听的军机要事,一个个识趣退下。孙成虎更觉窘迫,一咬牙,将怀里的花儿取了出来。
“傍晚见你看着它出神,想你是从未见过此花,便替你采来,你、你拿去把玩罢……”
紫荆眸中闪过一抹喜色。“多谢孙将军。”
言罢,小心接过来,寻了个小瓶,将花儿插进去。
孙成虎心中大喜,嘴上却还要辩解几分:“这是谢你……前几日暗地里替手下弟兄疗伤。你、你若是路上看中了什么,尽管对我说,不过是些微末小事,我来替你做……”
紫荆却道:“那夜你瞧见了?不嫌我多管闲事?”
“我岂是不分好歹之辈?谢你还来不及!”
紫荆便抿唇而笑。蜜色的脸颊上泛起一个小小酒窝,漆黑眸子里映着小花,映着烛火,生动而斑斓。
孙成虎忽然觉得,她的笑容真是好看。
就像尘世中的美女一般,娇媚又多情。
这个笑容,或许看上一生一世也不会厌倦吧?
这个念头一旦闪过,孙成虎又是吓了一跳。
随即不由暗付:莫非,我真的喜欢上她了么?
“孙将军?”
紫荆见孙成虎神色恍惚,不由轻声唤道。
孙成虎回过神来,结结巴巴道:“紫荆冠人太过客气……你一路上助我良多,我很是倾佩……我不是以身份压人之辈,你、你以后唤我一声孙大哥便好……”
说完却忍不住想扇自己耳光。这都说了些什么?
所幸紫荆听不出来,又是露齿一笑。
“唤大哥是比将军要亲切些。孙大哥,你也不必拘泥,唤我一声紫荆便好。”
“嗯……好……”
孙成虎浑浑噩噩应了下来,听得紫荆又道:“我偶然间入了红尘,不但灭了自己心魔,又结交了你们。虽有痛苦之事,却也得到了值得回味的际遇。”
“心魔?”孙成虎却是初次听闻此事。
紫荆便将自己七年前于鹰嘴驿附近遭难,以及自己为此而生的心魔说了出来。
孙成虎又生了几分怜惜。原来,她也是受过苦的。
若是自己能与她结下尘缘,他必然会好好守护她,不会叫她遭受半点罪……
但,她却注定要回去侍奉那个活了六百年的雪睨冠人。
待此事了结,也不知今生是否有再会之时……
孙成虎眼神黯淡了几分。
他缓声安慰道:“紫荆,七年前你受过苦,于我而言,南齐那场大乱却是我出人头地的契机。若没有七年前的战乱,便不会有现在的‘紫荆冠人’,也不会有‘宜营城守备孙成虎’,更不会有你今日的际遇,不会有你我二人相识与相交。如此一来,南齐大乱带给你的不仅是心魔,亦是日后的因缘际遇。”
“是啊。”紫荆颔首:“我现在总算明白了,师傅所言‘死生福祸皆因际遇’的道理。”
她抚着花儿,笑得释怀。
另一厢,陈齐自见到紫荆悄悄为随行官兵疗伤,受了撼动,虽是未再找紫荆套交情,却注意着紫荆举动。
他得知落霞山上紫荆对一种花多看了两眼,心说场面上的功夫也应做些,于是翌日清晨,遣人去将花摘来,送到了紫荆车厢内。
领命的内监捧着花来到车厢前,暗自踌躇,心想他侍奉陈齐四年有余,及时见过陈齐有此柔情之举?想来陈齐已看上了那位冠人,要表一番衷情。可车厢里还坐着好妒的享王妃,他可如何是好?
杨玉坤的侍女发现了他,命人停车,打开车厢门。
“公公有要事?”
“咱家……”
那内监磨磨蹭蹭进了车厢,眼一扫,先是紫荆手上的花瓶,又瞄到危坐正襟的享王妃,脑子一乱,张口便道:“殿下听说昨日娘娘处有些个侍女喜欢这花儿,特命咱家送来,为姑娘们应个景儿。”
心中却道:那冠人已有了花,再送也是多余。如此道来,不会得罪王妃娘娘,想来殿下亦不会就着此事追问冠人。
杨玉坤颔首:“拿来罢。”
待内监退下,杨玉坤身边嬷嬷面露喜色。
“娘娘,殿下还记着。”
紫荆觉着这其中必故事,奇道:“玉坤姐,这花是?”
杨玉坤唇边挂上一丝笑意。
“此花名为紫绯,是本宫……曾经很喜欢的花。四年前,本宫嫁与殿下,曾言诸般事宜皆按皇家规矩来即可,唯独洞房内,须得饰满紫绯花,才可迎娶我……”
时光如潮水退去,忽而倒回四年前。
四年前,陈齐做到了。不止洞房,迎妆的街道上、皇子住所里,皆铺满了紫绯花。
那时陈齐年仅十三,远远看着还是名未长开的小娃娃。粉雕玉琢的脸上,还未脱去孩童稚气。白白的、圆乎乎的,像个小雪团。
她却正值二八妙龄,自持身份高贵、美貌过人——身为后陈右相嫡长女,又通些日后几乎派不上用场的琴棋书画,被安康城内的世家公子捧出个才女之名,便目高于顶,以为能嫁予盖世英雄。暗地里,对于不得不嫁这个半大小孩之事颇有不满,于行事间,总不禁端着年长者的架子,板着脸训他应该做这做那。
他却是无须他人教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