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荆与阿当罕薛禅不约而同送了孙成虎鞭子,原因是他们第一次见到孙成虎,都差点被鞭子抽了一顿。这份“大礼”让孙成虎好不尴尬,搓着脸只能傻笑。回阿当罕薛禅之礼时,他留了个心眼,送上一张美人梳妆图。
“听说草原民风彪悍,你若负了人家姑娘,人家会跟你拼命!想行苟且之事时便看看这画上的美人,少给自己惹出麻烦!”
虽是如此说,孙成虎也对阿当罕薛禅生出了离愁。紫荆要走,这个不着调的可汗也要走。三人相识一场,他欠一个救命之恩,欠另一个的,则更是说不清。
阿当罕薛禅被将回一军,反倒乐不可支。
“承蒙将军吉言,我回了北狄定然会对妻子一心一意。这张画……嗯,也留着去刺激她,就说是后陈的相好送的,要我睹物思人。”
孙成虎半天才回过味来。“谁是你的相好!”
紫荆则道:“唐先生,你回去之后,真的要娶萨仁格日乐三姐妹么?”
“不错。”阿当罕薛禅竟迟疑了许久,才点头:“我已欠下敖登许多,将来亦会欠下萨仁许多,回去后唯有一心一意待她们,才不致于负了她们。”
“先生有此决心,自是极好。”
紫荆心中替那素未谋面的敖登格日乐欣慰。她为阿当罕薛禅折了自己的子孙福禄,所幸阿当罕薛禅是明白的。
而后,紫荆送了阿当罕薛禅一册前朝的诗典,是希望他回了草原也勿忘后陈之事;阿当罕薛禅则回紫荆一柄雪白拂尘,言是道门中人用得上的东西,他只想得到这个。
孙成虎为挑选紫荆的礼物伤透脑筋。
若是如阿当罕薛禅一般送道门中人用得上的东西,他不甘心,总觉得紫荆不会那么快便离红尘而去;送些寻常物件,紫荆也派不上用场。
最终,他犹豫再三,挑了一枝上好的碧玉簪。
“紫荆姑娘,即便是道门中人,也须梳头吧?这个你大约用得上。”
金铺里,孙成虎便将玉簪递与紫荆,引来店中人窥探的目光。孙成虎耳朵红透,只盼紫荆不知男子送女子贴身之物乃求爱之意。
紫荆迟疑了许久,才接过簪子,微微一笑。“多谢孙大哥。”
三人明知此一聚后,或许再无碰头之日,这一日分外珍惜。
人的缘分倒也奇妙,当日在战场上,谁也不认识谁,后来却能留下同游一城的记忆。
夕阳西下之日,孙成虎与阿当罕学薛蝉将紫荆送至宫墙前。
“孙大哥,就此别过。”
紫荆垂下头,含笑道。晚照将她睫毛染成金色,如蝶翼般微微颤动。而后孙成虎见她袅袅娜娜行走的痕迹,忽然意识到。这一别,他很可能此生再也见不着紫荆了,正是难过,阿当罕薛禅凑到他耳边,轻声道:“孙将军,你还犹豫什么?”
“啊?”
“紫荆姑娘这一走,永远不会是你的人。你连争都不愿一争,这样便好?”
言罢,用力将孙成虎往前一推。
孙成虎心中激荡,是啊,连争都不愿意一争,就这样放喜欢的女子走出自己的宿命么?
脑中一热,他不禁喊出声来:“紫荆姑娘!”
紫荆停住身,不解地望着他。
孙成虎行至紫荆身侧,心一横,道:“紫荆姑娘,若你师傅得道,你还会回到红尘中,做一个寻常妇人么?”
紫荆颔首。“理应如此。”
“那……届时,你便嫁给我!”
“这……”
紫荆未曾想孙成虎要说的是这一句,微张着口,俏脸粉红楞在原地。
那模样更让孙成虎动心。
“紫荆姑娘,我喜欢你。初次遇到你的时候,我却是讨厌你的……”孙成虎语无伦次道:“你自战场上从天而降,一个术法改变了战局。我便想,世上居然有这种人。我们行军打仗千辛万苦去布置的,被你抬手之间改变,所以我以为自己不喜你。可是……在意得不得了……从此以后,总是想到你……而后,我发现你心肠好,性子也纯真。而且,无论别人如何看你,在我眼中,你就是一名弱女子,我想保护你……”
喜欢一个人,便总是想到对方。
不管你在别人眼中如何强大,我想护你一生一世。
我为阳,你为阴,你在我怀中一世无忧……
孙成虎低声呢喃着,将自己的想法全盘托出。紫荆脸红了又红,待孙成虎说完,又是怔了许久。
直到日头落到孙成虎身后,霞光变染,映得他英武的身躯宛若神明。紫荆的心,便在这一刻乱了。
“孙大哥这样的人才,是女子心中的良配。”
孙成虎面露喜色。“那你是应允了?”
紫荆摇头:“我要侍奉师尊,也许一年,也许十年,也许百年,甚至更久,不敢耽搁孙大哥。”
“我等你!”
“孙大哥能等多久了?一生一世,再不去看任何一个女子?一心一意等着我,哪怕归途无期?”
“我、我们……或许可以约下一个时限……”
孙成虎思索良久,其间紫荆一直看着他,清亮的黑眸中有异光闪烁。孙成虎对上这般目光,觉得紫荆对他是有所期待的,几乎就要一口答应下来——“好!我等你一生一世!”
然而,他又问自己,真能等她一生一世么?
假若那不该短暂的一生一世里等不到她,他可以靠着今日的记忆,度过一世孤寂么?
他又想象了片刻自己白发苍苍,步履蹒跚,身边一无妻女,二无儿孙的情形,终是退缩了。
孙成虎向来是务实的。人的命运不似话本,他自问给不了紫荆话本里的那般深情。
紫荆眼中的光彩黯淡下去。
若是孙成虎应下,差一点,她也要随着自己的性子,应允——“好。”
还好,孙成虎比她理智。
“若是我不能归来,定下时限亦是枉然,反倒耽误了孙大哥的光阴。此事勿要再提。孙大哥于我心中,是一个值得回味一生的好友。”
而后,孙成虎愣愣地看着紫荆纤细的身影消失在宫墙中。
他永远失去了得到心爱女子的机会。
“你这傻子!”
阿当罕薛禅恨铁不成钢,待紫荆走后,难得面色严肃呵斥孙成虎。
“当时你便该应下来!你只知道紫荆姑娘要侍奉不知何日飞升的雪睨冠人,可于我眼中,你们之间并未有半点障碍!”
“可雪睨冠人确实不知何日才能得道……”
“傻子!”阿当罕薛禅气得跺脚:“你应了她,她心里便有了你。若她想着你,还有心清修么?她没了清修的心,她师傅会看不出异状?你又怎能确定她师傅定会铁石心肠不放她离去?教导出这样一个好徒弟的冠人,心又能坏到哪里去?她刚才那模样分明是盼着你答应的!你应了她,便赢了美人心!”
“原来……如此……”一连串的反问,让孙成虎如梦初醒。
此事确如阿当罕薛禅所言,关键不在于雪睨冠人何时飞升,而在于紫荆心里有没有他。若紫荆心里有他,雪睨冠人瞧出异状,让她回尘世间来,亦是极有把握之事,不必耽搁到雪睨得道!
“是我,私欲误人……”
孙成虎喃喃道,将脸埋入双手中。
他感到了刺骨的寒冷。
虽说当局者迷旁观者清。然而,终究是他怕这怕那,失去了机会。
今后,还会有一个女子,如紫荆这般让他如此动心么?
阿当罕薛禅气了半响,终是不忍心看孙成虎失魂落魄的模样,伸手拍他肩膀。
“罢了。以前我是中原人的时候,也受种种条条框框拘束,以为万事不能强求。后来才有一名女子教会我,若是有心,世上真有强求来的情意。”
他想起敖登。
那名一意孤行的女子,他起初是并不喜欢的。
当年他年少风流,喜欢流连花丛,喜欢寻找书籍经典上的风韵。他觉得他的妻子应该是美丽的、柔弱的,世间罕有的绝代佳人,而那名草原上的女子性子太强硬。
她会牧马,却不会刺绣;她能击退狼群,却不能小鸟依人状靠在他怀里呼救。而他即使没有她的预言,也能成为改变北狄众多部落困苦现状的,前所未有的大可汗。
所以他以为自己不会喜欢她。那女子却挥着鞭子,仿佛要在他身上烙下只属于她的刻印一般抽他,而后趾高气昂地告诉他——“你会喜欢我,因为世上没有比我更喜欢你的人。”
后来,他要入后陈,从险境中寻求瓦楞部崛起的机会。而她用自己未来的子孙,为他求了一枚返魂玉。
他曾怒斥她为何这样傻,她则大笑着,露出雪白的牙齿。
“现在你知道了,我喜欢你。没有人能像我这般为你做到这一步,仅仅因为我喜欢你。”
于是阿当罕薛禅只能爱上她。尽管这是敖登格日乐强求来的情意,然而人并非草木。有一个人这样的爱你,若非铁石心肠或是已心有所属,难道便不该为其所撼,进而也爱上对方?
“你们中原人想太多,不像草原儿女,看上了用抢的也要到手。其实强抢反倒简单……”
阿当罕薛禅叹了口气,将浑浑噩噩的孙成虎送回军营。
一入营中,有亲兵来报。
“小孙将军来了。”
“成燕?他怎会来得这样快?”
孙成虎强打起精神。陈齐自透露出要召孙成燕来安康城的意思,不过才五日。纵是传信使者快马加鞭日行千里,也许三日才能将信件送到,孙成燕怎么会来?
话音刚落,风尘仆仆的孙成燕自里室走出来。
“大哥!”
孙成燕满面倦容,难掩眼中焦虑之色,见到阿当罕薛禅,勉强向他行了个礼。
“见过长生可汗,先前对您多有失礼,望可汗大人不计小人过。”
孙成虎心中一沉。阿当罕薛禅受封也是五日前的事,孙成燕连这都知道。这说明,他在安康城,有自己的消息渠道。
孙成燕却顾不上这许多,将孙成虎拉近里室,急切问道:“谋害废后之事,真是玉……享王妃娘娘做下的?”
孙成虎暗奇,此事与孙成燕有何关系?当下生出不好的预感。
他什么也未说,只是重重点头。
孙成燕猛然坐在地上。
“玉坤有危险……我、我要去救她!”
“成燕!”孙成虎的不安愈发扩大,重重低喝一声。“享王妃与你何干?你为何要去救她?”
孙成燕猛然闭口,再不答话。
“你……你竟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