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夫人将郑伯友打量了一番,他的反应未免也太过平静了,不像是她的预期。他对这位褒娘娘的情愫不加遮掩,那么此刻老夫人自以为自己说出这番话来,郑伯友虽不至于立刻为她辩护,可是也一定会神情不悦的,这个女人的高明已经超过了她的预期,竟然能让人信任到波澜不惊的地步。
“我问你,你对她的感情,湦儿可知道?”老太太问道。
郑伯友坦然的点了点头,“若是不知就不会将廿七嫁入我郑家了,她也不想放人,可是她若不放,大王就会要了廿七,这样的结果她又承担不了!”
“为何?”老太太问道,“害怕自己和自己的悉人争风吃醋,说出去不好听?”
“不是,”郑伯友答道,“害怕廿七这一世幸福会这样毁在了自己的手中!”
“悉人从来就没有什么幸福可言,这个借口也太没有说服力了!悉人们不像主子,从来不会循规蹈矩,一旦让他们尝一点权势的甜头,他们立刻就会未达目的而不择手段,她大概是深谙这个道理,所以才要在湦儿要了廿七之前阻止这件事情的发生!”老太太说道,郑伯友却摇了摇头,“廿七便是跟了我,原本也不必立刻成婚的,她要的只是我为廿七遮风挡雨三年,三年我服孝期过了,那时若是有了爱慕廿七的人,就由她出面向大王说情,为廿七嫁个好人家。”
“三年,谁知道三年之后会发生什么?你看,这不是一年都没过,事情就没有按照计划发展吗?你呀……”老太太摇了摇头,“就是太相信她了,女人是从来不会和你说实话的!”
“娘,”郑伯友忽然笑了出来,看着自己的母亲。
“嗯?”老太太有些不解。
“您喜欢廿七吗?”郑伯友问道,老太太以为他是要岔开话题便点了点头,“这个丫头,一腔热诚,没有什么心机,有的时候很傻,可是她为了你却又很执着,明知这条路不好走,一路上满是荆棘,可就算是被伤到浑身是血,只要想想一切都是为了你,又还是能站起来、笑着往前!”
“是,她是这样的人,”郑伯友点了点头,“这样的悉人誓死效忠的主子,难道会真的和母亲口中描述的这样的女人一样吗?”
老太太语塞了,没有继续说下去。
“她要我好好爱廿七,用的理由也不是希望廿七幸福,而是请求我不要让她再陷入流言蜚语当中了。”郑伯友看着老太太,温柔的笑了笑,褒姒只有这么去说,他才会真的去做,她已经算是了解他了,“所以娘……我不会劝您收回对娘娘的看法,可是也希望您不要将这样的看法强加给我!”
老太太闭上眼睛点了点头,“我且信你一次,无论如何,不能让郑家陷于危难!”
“我知道。”郑伯友应声道。
老太太挥了挥手,“你回去吧,我累了,你这戏要演一辈子,希望演着演着,就能当真了。”
“我也希望。”郑伯友点了点头,站起身来朝着门外走去了,小心翼翼的关上了老太太的房门,然后前往廿七的房间,轻轻的敲了敲,推开了门。
廿七正在对着镜子发呆,双手撑着自己的下巴,沉溺于刚才郑伯友对自己的温柔当中,直到此时此刻,她才觉得自己真的有被当做夫人在对待了。而这样的变化,是不是和离开之前的那一夜有关系?廿七不得而知,可是她清楚的是,这次郑伯友入京,褒姒一定没少嘱咐他此事。
“累了吧?”郑伯友推开门朝着廿七走去,双手搭在了她的肩膀上,“这些天来,我不在,你一个人辛苦你了!”
“我没什么辛苦的,每日也就是差人去四处打探些消息,然后照顾老夫人。”廿七仰头看着郑伯友说道,“晋国与郑国结盟一事,倾向于结盟的这一派人马似乎还没有完全死心,正在极力的游说,如今秦国已经到了镐京城,若是秦国的军队继续东移,铁蹄踏入我郑国的领域,只怕是……”
郑伯友拍了拍廿七的肩膀,“这些事情我自会在意的。”
“你是不是不喜欢我打探这些事情?”廿七站起身看着郑伯友谨慎地问道,“你若是喜欢,我不和你说就是了。可是多年来,我侍候娘娘养成的习惯,若是什么都不知道,我会觉得不安的,也请您看在娘娘的份儿上,别拦着我!”
“你紧张什么?”郑伯友抬起手抚摸着廿七的脸,面上是一种温柔的笑意,“我只是害怕你太累,又要照顾母亲,又要提防大夫人,还要关心宫里的大小事务,还要为我操心,我是心疼你而已。”郑伯友才发现廿七看起来根本就还是个孩子,不过是半大的丫头,如今因为跟着褒姒入宫,却卷入了这一出出累人的戏码当中,他忽然觉得有些于心不忍。
廿七的面色瞬间变得通红,低下头去咬了咬自己的下唇,“是不是娘娘和你说了些什么,为何郑伯今日和往日格外的不同?”
“倒不是说了什么,”郑伯友用手抬起了廿七的下颚,距离她很近,“只是让我忽然意识到,我已经是你的夫君了,这一点无可更改。”
廿七的眼眸中闪过一丝的失落,郑伯友却很坦诚的说道,“你我之间接触不多,往日里我甚至没有将目光放在你的身上,你是什么样的人我甚至……还没有母亲了解你的多,而我们之间的婚约已经不能解除了,也曾经发生过肌肤之亲。你不能指望这样的我会有多爱你,可是从现在开始,我希望你能让我慢慢的开始了解,也慢慢的试着和你开始?”他比廿七大了几乎一轮,他的成熟和温柔是经历了时间的磨砺,挫去了一切的棱角,让人觉得心安。
廿七在郑伯友的怀中点了点头,眼里溢满了泪水,郑伯友替她将眼中的泪水擦拭掉,轻轻的吻了吻她的眼睛,“我奔波了数日也累了,放些水洗漱一番,就早些睡吧?”
“郑伯要在这里就寝?”廿七看着郑伯友惊讶地问道。
“嗯!”郑伯友点了点头,“就在这里。”
“我这就去找人打水,”廿七立刻回话然后从郑伯友的怀中钻了出去,郑伯友的这番话虽然不算是什么甜言蜜语,却如此坦诚,胜过了廿七能够想象的到的任何情话,这是她第一次真正发自心底的笑出来,看着她的背影,郑伯友双手撑在了桌案上,低着头叹了口气,摇了摇头,然后自己也笑了出来,又抬起头看着廿七的身影,看着她高兴,忽然之间,他也觉得这样下去或许还不赖。
他差一点就得到了褒姒,这也能算作是得到过了吧?这种执着应该已经可以放下了,郑伯友觉得心头的一块巨石仿佛已经被卸下了。
与郑家的宁静截然不同的则是宫里紧张的气氛,褒姒在琼台殿中来回的踱步,心口发紧发紧、紧张异常,她差人去前殿打探,一旦有任何的消息第一时间回来通知自己。而传回来的第一条消息就是:褒洪德跟随赢德一并出现在大殿的宴席上。
这个消息叫褒姒蓦地深吸了一口气,惊恐的退了两步。
秀秀立刻上前扶住褒姒的胳膊,“娘娘?”
褒姒摆了摆手,“我没事儿,怎么会这么快就和赢德会和的!”
“应该是有意去找了赢德驻扎的军队,此刻要是想算总账,褒洪德自恃有秦候撑腰,只怕不会那么容易,”秀秀出言说道,这个情况真是令人感到一种难堪,当日褒洪德逃出宫去,虽然褒姒与赵叔带并没有言明这其中的实情,甚至也鲜少提及此事,但是宫里已经传开了是褒洪德行刺未果。
如今褒洪德就这么堂而皇之的回来,跟在秦候的身后,褒姒与赵叔带却不敢动他。这无疑就是一个巴掌扇在了褒姒与赵叔带的脸上,将他们所谓的权威践踏在地。今日的这场晚宴注定了不会以和平的姿态结束,褒姒看着前来回话的悉人问道,“他们的对话谈到哪里了?”
“秦候说起自己因何出兵,请赵大人定夺裁决!”悉人回话道。
“舅舅怎么说?”褒姒紧张的问道,感到手中渗透了细细密密的汗水。
悉人摇了摇头,看着褒姒,面色苍白,显然赵叔带的回答也不尽如人意,褒姒深吸了一口气,以缓和心跳太快带来的压迫之感,“再去探!”
“是,娘娘!”悉人后退了一步,还未及走出琼台殿就有太宰宫的侍卫前来,“娘娘,娘娘……”他飞奔着、叫嚷着,一路冲了过来,几乎来不及停住,和那位准备出门的悉人撞了个正着,差点一个趔趄倒在地上,嘴里还不忘词,“娘娘,前殿请您过去一叙。”
“什么?”褒姒皱了皱眉头。
“秦候……秦候说,如今这宫里每个主事儿的人,就请找个说话能算话的人出来,申后和赵上卿不敢回秦候的话,定夺不了是否让秦国出军一事。秦候说,既然大王临走之时将所有的后宫政务交予褒娘娘,就请娘娘前往前殿赴宴。”侍卫回话道,秦候的话倒是有条有理,却是一箭双雕的狠招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