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小说乾隆皇帝:云暗风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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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2章 盛世元宵龙楼惊变 上九潜龙夜宿荒店(2)

乾隆和皇太后、魏佳氏都牵挂着:颙琰,但颙琰却顾不得思念他们。颙琰、王尔烈、人精子和鲁惠儿在兖州府建了钦差行营,立刻微行出巡到平邑县实地踏勘。平邑县到兖州府是二百四十里旱路,他们骑着:毛驴,王尔烈和颙琰扮作去枣庄采办煤炭的行商,日出行路日没宿店。起初也还如常,但一过泗河入平邑县界,便觉气氛大不相同。官道:上绝少单行客人,时而过道:的少则十几个人一伙,多则百十人一群,家丁长随都绑腿短扎,带着:刀棍矛枪土铳夹护着:骡车,立眉瞪眼气势汹汹匆匆往西走,问个道:儿攀谈几句,都像防贼似的死盯着:人翻白眼,操着:家伙随时准备大打出手的模样。沿途山沟河边的村落时都像死绝了人似的荒寒萧索,村巷里弄里连出来玩耍的小孩子也不见,家家关门闭户巷落冷静,仿佛连鸡狗也都塞住了口,偶尔吠鸣几声,旋又默声如噤。问了几个出门打水的老汉,说话也都含含糊糊,只知道县里衙门已经“没了管事的”,“县太爷上吊了,县太爷一家子都死了”,有的还说“龟蒙顶的龚寨主已经占了县城”,“朝廷派了福大将军来剿匪,要把平邑人斩光杀净鸡犬不留寸草不生”……如此种种谣诼纷纷。

这样的情势,别说王尔烈鲁惠儿,就是人精子也没见过没经过没听说过,都觉得凶险万端。县城劫毁土匪盘踞,护着:这位金枝玉叶实在势单力薄,王尔烈愈走愈觉得心头沉重忐忑不安,人精子一头负着:朝命一头担着:师命,更是把心越提越高。眼见前头到一个镇子口,人精子看看天,是午时错时分,站住了脚,说道:“十五爷,王师傅,不能往前走了。”

三个人同时勒住了驴缰绳。他们几乎一个时辰谁也没有说话。听这一声,都有些受惊,颙琰腮边肌肉不易觉察地抽搐了一下,仍旧没言声,皱着:眉头盯视人精子。人精子的脸色有点苍白,指着:东边说道:“前头这镇子叫恶虎村。”听到这个名子,三个人同时惊悸得一个冷噤儿,顺着:他手指方向看,果见两山夹峙犹如石门封天,狼牙磋峨怪石乱木卵累高矗,偏窄的狭道:两边乌鸦鸦郁沉沉的老树亘卧着:一座镇子,镇口一块虎皮斑纹石,也是古藤怪树翳遮幽暗如晦的一座石山,仿佛也是虎形,虎爪膀上摩崖大字分明:

恶虎石

字也写得张牙舞爪跋扈狰狞。因离得远,看不清题跋署名——一望可知,恶虎村得名缘由此来。

“十五爷瞧这山险。”人精子叉手不离方寸,脸色阴郁里微微带着:一丝惊恐,“从这里正东四十里就是平邑,向南是圣水峪,东南是抱犊崮,东北六十里就是龟蒙顶。无论走哪条道:都是越走越险,越走越窄,有些地方都是峭壁,深涧石栈树深林密。就是太平日子,单身客人也是万不敢走这条道:儿的——这山里村落居民也都是半民半匪,都和各山寨主暗地通连着,家家都有土铳,也打猎,防着:人劫也用来劫人。有句俗语儿说‘过了恶虎村,劝你莫单身。白日豺虎当道:卧,夜宿黑店命难存。就算你命大,鬼门关里吓软筋!’我倒没什么,粉身碎骨一堆灰就是,您和王师傅是何等样人物我敢带你们冲险犯难”

颙琰看了一眼那山,眉棱骨急速颤了一下,眼又转望来路光秃秃阒无人迹的官道。许久,从鼻子里透了一口长气,决绝地说道:“我一定要到平邑!你们要怕,只管带惠儿回兖州去。我今晚宿这镇驿站,明儿四十里道:儿,白天就赶到平邑了。”鲁惠儿道:“我跟爷走!这一道:上逃难的都是富户,并没听说谁叫人劫了去的。我们扮成穷人白天走道:儿还会出事”人精子白了惠儿一眼,说道:“我没说不跟爷走,我是说爷别涉这险地!这叫‘恶虎村’,我师父当年就在这和窦尔敦你死我活拚过一场。我也想在这挣块侍卫腰牌戴戴呢!”

王尔烈一直皱着:眉听,用眼不住审量那山,和影影绰绰的镇子。见他们拌嘴,说道:“你们别吵,我布一卦看看再说。”惠儿道:“您原来会算卦我这里有乾隆哥子,我们那里程瞎子都用这钱。”王尔烈一笑,说道:“这只讲究意会默运,我用蓍草——是孔林里专门采的。”

只见他从怀中取出一个小油布包儿,里头是一束码得齐整的蓍草棒儿——共是六十四根——就土道:上铺了油布,沉吟了片刻,随手将蓍草分式两堆,各按奇正之数布列卦象。人精子和惠儿看着:东一堆西一堆的不明所以,颙琰跟着:纪昀学了个皮毛,已看出是个“ ”,便道:“是个‘无妄’卦象。”

“十五爷说的是,是《无妄》卦。”王尔烈嘘了一口气,“往前走于性命无碍,是个有惊无险的象数。卦有小心谨慎之意,妄动则有灾,‘上九,无妄行,有眚,无攸利’《周易通义》注‘无妄行!有眚。’阳爻第一就是‘上九潜龙勿用’。这些话在兖州府没有动身就说过。”他咽了口唾沫,不再说下去。

这是正宗的用《易》理诠释卦象,与民间的“金钱摇”六壬象数之学大相径庭,惟其没有六神官鬼死绝小人勾陈 蛇青龙白虎朱雀玄武那一套捣鬼弄神,测得活灵活现如临其境,反而更显得正大肃穆,惠儿和人精子都顿起敬畏之色,人精子道:“明说着:妄行有灾,我们何苦硬往‘眚’里头撞呢回头五里,靠路边那个村子人都迁走了,寻间空房子我们住起来。福四爷大约走的是北路蒙阴,等有了他的信儿,我们到他营里汇合,多少是好!”鲁惠儿道:“我也不是撺掇您往险地里去,我是说您走哪我跟着:侍候到哪。阿弥陀佛!孔圣人的点化还得有错儿了我们爷属龙,明说是‘潜龙勿用’么!”

“潜龙勿用不是你那个说法。我不是‘潜龙’,”颙琰盯着:卦象道,“且我们也不是妄行。如果说吉凶悔吝生乎动,从北京一开头已经‘动’过了,见事而疑,宜行而往那才是‘妄’。这不是王师傅在青宫讲过的书么”王尔烈嘿然不语,他心中其实极赏识颙琰这份执拗坚毅的性格,然他是扈从臣子,自有应份的责任,不能拿着:主子的安危试自己的运气,鲁惠儿新攀龙凤,主仆虽无名分,对这少年一则以爱,一则以托靠有望,自然颙琰说什么是什么。四个人其实是一样心思,各人身份责任不同,意见也就有异。人精人道:“主子原来属龙,那这镇子更不好住了。”颙琰冷冷回问一句“你敢说镇中居民没有属龙的住到这里就是龙虎斗了”王尔烈道:“平邑是座空城,已经死了县官散了衙门,不知是乱成什么模样,有点身份的乡下土财主都往境外投亲靠友,我们硬要进去。所谓‘妄’字就是不当而行,十五爷还要深虑。”

他们言来语去劝颙琰,颙琰心里却另有一本账,平邑城外就有两千驻军,不能剿贼,自保绰绰有余。别说帮福康安打打太平拳攻山夺寨,战毕善后料理平邑,即便旁观,只要自己在平邑“境内坐镇”,就是一件震动宫掖,令乾隆赏心悦意的大功。福康安奏捷明章拜发,只要挂一挂名字,“十五阿哥”立时便在阿哥里鹤立鸡群——连带而来的结果那就更难说了!他“到兖州”,冲的就是“去平邑”,这一份热辣辣的心思自从得知平邑事变就便愈燃愈炽,折腾得他白天迷糊夜里翻烧饼,岂是他们几个口舌辞辩所能动的但这心思中有公也有私,不能和盘儿端,只好拣着:可说的说道:“平邑出事我在兖州不动,皇上将来申斥,你们谁来对答别说两千人的大暴动,平日哪县几十人饥民骚扰,皇上睡梦里还要起来批朱批料理,从后果追查原因,由征剿思虑善后。我这不是为皇上分忧他除了是皇上,还是我的阿玛!平邑衙门坏了,人民并没有起反,我敢说城里没有走的都不是歹人,我往那里一坐,立刻就有了政府!这一条你们想过没有”

这一说真的是气壮理直光明正大。句句掷地有声,王尔烈已经若明若暗想到了颙琰心底里的隐藏之秘,自己心里也是扑地一动,说道:“壮哉,十五爷!这是忠贞为国分忧,器宇闳深人所难及!既然决心已定,今晚我们夜宿恶虎村,明日进平邑!”鲁惠儿道:“既这么着,把钦差旗号打出来,派兵护着:进平邑岂不更好”颙琰笑道:“我想让人精子立一功,补个旗籍就能保出个侍卫来。”王尔烈道:“鲁姑娘,你想过没有——钦差卤簿仪仗半道:上让逆匪给砸了劫了,张扬出去十五爷体面哪里摆”人精子一时也大悟过来,精神一振,朗声说道:“爷既说是这么大事,值得博他娘一场,我也跟着:得个彩头!”